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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二十年大门，老伟的大半生都奉献给了京华门，吃在城楼中，睡在城楼中。如果问他他的儿子几岁了，他未必能回答出，但如果问他从城下到城上一共有几级台阶，他一定会马上告诉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正因为他把半辈子都奉献给了京华门，所以他认识的朋友十个中有九个也是看大门的，就连他的媳妇都是另一个看大门战友的妹妹。
他看大门没有看出什么权力，别人看大门自然也看不出什么权力。
大家都没有权力，老伟自然没有办法把新来的助手赶走。
于是，他越看助手越生气。
然而，最最让他生气的人不是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二货助手，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李涤非。
老伟在看大门的士兵中也算是老资格了，老资格自然有一些别人没有的特殊待遇。
比如，城门关闭之后，那些小兵不得不守在城楼中，以防不测。然而，老伟却可以回到自己家中，抱着老婆喝小酒，睡大觉。
可李涤非忽然起兵，他所有的特权都被取消了，他不得不和所有兵卒一样二十四小时，守在这个不知道守了多少年的城楼中。
夜渐深，老伟孤枕难眠，明明和可以和老婆孩子热炕头，却偏偏要遭这份罪，这种事放到谁身上谁都不会好受。
更何况，他此时正于与那个极讨人厌的助手同住一屋。
“睡觉不许打呼噜！吵到我睡觉，可别怪我不客气！”老伟也不管助手睡没睡着，张口就喊。
“您放心！我今晚不睡了。”助手回答极快，语气很是尊敬。
“真是一个傻鸟！竟然为了不打呼噜，连觉都不睡了！”老伟一边不清不楚地念叨着，一边缓缓睡去。
天还没亮，睡梦之中的老伟就听见一道极为尖利的声音。
“不好，敌袭！”
敌袭？老伟瞬间惊醒，右手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只要京华门不开，敌军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进来。
然而，老伟摸了个空。与此同时，一把利剑毫无征兆地刺破了老伟的胸膛。
“我一夜没睡，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一脸平静的助手看着老伟，冷冷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临死前，老伟问出了这个极为经典的问题。
“因为我要给方大人开门啊！”助手轻飘飘扔下这句话，飞速蹿出了屋子，跃到了城门前。
“哗啦”一声，京华门彻底打开。
听着这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老伟绝望地咽了气，眼中满是震惊与不甘。
第248章 世上最强反骨仔（）
城门大开，匆忙迎战的京都守备军无险可守，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再加上内部混进了不少奸细，很快就溃不成军，成了一堆又一堆的散沙。
不过数个时辰，攻城的敌军便控制了大半个洛京。不过不知为何，敌军竟然一直忙着清剿守备军的残余不对，而没有对皇宫发起进攻。
虽说大肇朝廷早就向山北和秦国宣了战，但洛京百姓一直觉得自己家这一亩三分地远离战场，就算外面洪水滔天，也淹不到自己。
既然淹不到自己，还关心谁赢谁输作甚，还不如好好睡一觉。
然而，一觉还没睡醒，他们就忽然发现自己错了，不但错了，而起是大错特错。
敌军竟然打上门来了，还把门打破了。
一想到城破之后敌军极有可能烧杀掠夺｜奸淫掳掠，这些人就不寒而栗。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忽然发觉原来自己和胡太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随着城门处的战斗声渐渐停息，他们的心也悬了起来。
洛京守备军都完蛋了，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又能做什么呢？
然而，听到敌军统帅那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之后，他们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城门之下，陈无疾看着老而弥坚，吐沫横飞的方希直冷笑不已，心说世上最强反骨仔终于诞生了！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本人正是此次出征大军的统帅方希直。前几日，胡太后命我点齐兵马，出征秦国，还告诉我一定要把秦王李涤非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老夫乃是先皇钦命的辅政大臣，又怎么会和胡太后同流合污，杀害皇族。胡太后牝鸡司晨，竟然盗我朝皇位，而且妄图残害先皇后人，罪行滔天，十恶不赦。老臣感念先皇恩泽，带兵入城，就是为了打倒胡太后，还政于皇族之人，绝不会伤害各位乡亲一分一毫，烦请大家放心。”
陈无疾处在看台之上，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忽然发现自己和这些洛京百姓一样，也犯了一个错误，而起还是那种牵扯极大的错误。
他一直认为，方希直是胡太后的最忠心的鹰犬，却忽略了方希直乃是酸儒中的酸儒，重男轻女的思想已经刻到了他的骨子里，当初他希望陈无疾与方思嫣之子可以改姓为方就是最好的例证。
这么一个酸儒，又怎么会允许胡太后一个女人坐上龙椅？
自然，这个整天念叨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酸儒也不会对皇位有什么觊觎之心，他只是觉得李家皇城的龙椅一定要由李家人坐，别人摸都摸不得。在李涤非成功继位之后，他一定会功成身退，安享晚年。
陈无疾心中清楚，方希直临阵反水这一手不是一朝一夕，一个念头就能完成的，他一定早就和李涤非暗通款曲了。同样的，方希直为了今天一定准备了好久。
“隐藏得好深啊！”陈无疾不由得地感慨道。
他心中有些好奇，暗自想着，如果方希直知道李涤非已经是杀害自己儿子孙女的仇人，他一定会展开疯狂的报复。
忽然之间，陈无疾发现自己似乎又错过了些什么。
方希直早就投靠了李涤非，李涤非又怎么会杀害他的儿子，就算是杀，也应该悄悄下手，怎么会选择这么一个光明正大方式，弄得几乎所有洛京官员都知道？
陈无疾皱起了眉头，他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也许从一开始，方希直就打算用自己儿子的鲜血换取胡太后的信任。如果方雨石不死，恐怕胡太后也不会这么放心大胆地让方希直带兵出城。
这个苦肉计，代价有点大啊。这江山谁坐还不是坐，难道所谓的皇族正统比儿子的命还重要？
陈无疾摇了摇头，穿过众人的阻挡，看着大权在握的方希直重重地咳了一声。
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咳声未落，方希直就注意到了他。方希直先是一惊，然后马上恢复了正常。
他不露痕迹地挥了挥手，身旁百姓立刻作鸟兽散。
待最后一个人与视线之中消失后，他走到了陈无疾身边。
“小侯爷！”方希直率先开口问好。
“方大人下一步有何打算？”陈无疾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入宫，逼太后退位。”方希直也不隐瞒，把心中的打算悉数告诉了陈无疾。
“山北和胡太后结盟之事，您可知晓？”陈无疾再问。
方希直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他是胡太后的心腹，又是西征大军的统帅，自然清楚真正的敌人和盟友是谁。
“那您为何不捉我？”陈无疾继续问道。
“小侯爷你此时现身，必定是有话要说，老臣又怎么会捉您？”
陈无疾冷笑一声，继续问道：“胡太后死后，王位谁来继承？”
“秦王李涤非。”方希直不假思索地快速回答到。
陈无疾再问：“方希直的死，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方希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惋惜，他也不希望儿子就这么死去，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为。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他不死，胡太后又怎么会让我出城？”
果然，陈无疾也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对李涤非如此死心塌地？”陈无疾再问。
“他是先皇唯一的血脉了，我不对他死心塌地，还能对谁死心塌地？”
“你有没有考虑过李庆之？”陈无疾再问。
“李庆之？”方希直一笑，“自从越王死后，李庆之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算是我想考虑他，都找不到门路。”
“你是何时与李涤非搭上线的？”陈无疾再问。
“越王死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胡太后意图登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家落入一个女人之手。”
“女人，女人？”陈无疾低下了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世界的人怎么会如此看轻女性。
然后，他抬起头，望着方希直，用一种十分坚定的语气问道：
“不知道您是否知晓，思嫣其实也死于李涤非之手？”
第249章 雨中乱心（）
所有的路口都处于封锁之中，整条街上空空荡荡，只有陈无疾与方希直两个人，所以陈无疾说起话来，并没有什么顾忌。
他的话音刚落，天空之中忽然响起一道惊雷。
雷声很大，即使方希直这个世上最大反骨仔也吓得浑身一抖。
“小侯爷，你最好不要骗我。”一瞬间，方希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连声音都沙哑了几分。
“我不会骗你，即使骗了你之后，我会得到天大的好处。”陈无疾继续开口，语气平静而又坚定。
“我和思嫣之间的感情，想必您也清楚，我又怎么会拿她的身后事开玩笑？”陈无疾继续开口。
惊雷之后，便下起了大雨。
两人伫立于雨中，没有丝毫躲闪，任凭大雨把两人浇成落汤鸡。
远处的士兵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心中满是疑惑。
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帅不一鼓作气直接拿下皇宫，反而要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傻小子在雨中聊天。
陈无疾与方希直两个人确实在聊天。只是这聊天的内容足以改写历史。
“证据，我要证据，没有证据，我不会相信。”方希直开口，面容极其严肃。
“思嫣遇害的那日，我姐姐曾追捕过凶手。后来，我父亲在府中遇袭，我姐姐与出手的神秘黑衣人也有过一面之缘。我姐姐断言，杀害思嫣的凶手与行刺父亲的神秘黑衣人是一个人。黑衣人不仅伤害了我父亲，而且还偷走了侯府中的账本。后来，这本账本落到了胡人现任大汗的叔叔皮思手上，皮思告诉我，这个账本是李涤非给他的。所以说，我有理由相信杀害思嫣的凶手正是李涤非。”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知道你已经和胡太后结盟了，所以你才会污蔑秦王，骗我和你一同对付他。”方希直依旧不愿意相信陈无疾的话。
“方大人！”陈无疾有些怒了，“李涤非是我表哥，是我亲表哥，又是我姐姐的未婚夫。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我又怎么会和胡太后结盟联手对付他？”
方希直沉默了，第一次听到山北与胡太后结盟的消息时，他的心中就很是疑惑。山北与秦国的关系一向交好，亲缘关系暂且不谈，山北后陈恬的女儿与李涤非的婚事在即，怎么会忽然决裂？
现如今，他似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陈无疾的话。他无法忍受心中的神像忽然崩塌。
“小侯爷不要再胡言乱语，无论你说什么老臣都不会相信的。”方希直冷冷开口。
“你怕了。”陈无疾开口，语气比方希直来还要冷几分。
“我怕什么？”方希直依旧嘴硬。
漫天大雨中，陈无疾静静地望着他，眼神逼人。
“你怕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怕你效忠的未来皇帝是杀害你亲生孙女的杀人凶手。”陈无疾高声说着，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炮弹，狠狠地砸向方希直的心防。
炮弹炸裂一颗，方希直的心就松动一点。
最后一颗炮弹炸完，方希直一下瘫倒在地，任凭大雨浇湿自己的战袍，污水漫过自己的皮靴
为了获得胡太后的绝对信任，为了李涤非能顺利登上皇位，方希直甚至不惜牺牲儿子的生命。
然而，他却不能忍受孙娜死于李涤非手中。这和血缘无关，和感情也无关。在方希直心中，儿子和孙女都是自己的宝贝，没有谁亲谁疏之分。
他之所以这样，纯粹是人性使然。
人性是很奇怪的。
如果我愿意，无论是金钱、权势，甚至是生命，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能给你。
但是，如果我不愿意，你不能抢。
此时此刻，方希直就是这个心理。
为了李涤非，他可以牺牲唯一儿子的生命。如果李涤非开口，表明为了大肇，为了先皇，需要方思嫣一同献身，那方希直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孙女也送上祭台。
他是个酸儒，心中想的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然而，李涤非什么都没有说，就举起了屠刀，毫不犹豫地杀害了方思嫣。
一个明君绝不该如此行事。
方希直有些迷茫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个笑话，自己费尽心思，效忠之人却不是一个明君，而是一个十足的野心家！
“方大人，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见方希直心防渐碎，陈无疾又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前任秦王，我那位倒霉的舅舅李愈之，正是被他的儿子，李却之亲手所杀。你可以不相信思嫣之事，但你必须相信这件事，因为知道李愈之单骑赴往山北之事，乃是绝密。胡太后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想必你比我还要清楚。”
方希直的思绪一下飘到数年前的一个夜晚，那个时候，他吃过晚饭，回到书房之中，却忽然发现书桌上多了一封信。信没开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短短的话。
十日之后，李愈之会单骑前往山北。
那时候的方希直还没有认识到胡太后的“丑恶嘴脸”，正一心一意辅佐李却之与胡太后。略一思考，他立刻把这封信送到了宫中。
之后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了。
“方大人，宫中派出的两位杀手被我父亲和姐姐所挡。那个时候，我以为我那舅舅一定会有惊无险，幸存下来，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李涤非，亲手要了他父亲的病。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李涤非这是双保险。如果借刀杀人之计不成，他就会亲自动手，杀害生他养他的父亲！”
“方大人，苦海无边，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儒家讲究修生齐家平天下，如果李涤非这等无父无母的狼子真的继位，那天下恐怕再也不会太平！”
“方大人，现在天下大半军队都握在你的手中，希望你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不要做为虎作伥的恶人！”
方希直摇了摇头，原本就老得不行的面庞又苍老了几分。
“小侯爷，他可是先皇血脉啊！我绝不能杀他！”
陈无疾大怒，指着方希直的鼻子骂了起来：“方希直，你这个酸儒！你当初也是说出贤臣择明君而事的伟大人物，如今怎么堕落成这副模样！”
第250章 何以辨贤愚（）
从始至终，陈无疾都没有拿出足够强大的证据来佐证自己的话语。无论是物证，还是比较容易作假的人证，陈无疾都没有拿出一个。
但方希直还是被他说动了。
自先皇死后，这个世界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前任秦王李愈之离奇遇害，至今都没有查出凶手姓甚名谁，甚至连凶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不仅如此，就连自己那位天真烂漫与世无争孙女方思嫣都惨遭毒手。
类似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都是无头冤案，一直都没有弄清楚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