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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
刘备话音未落,左右侍从的凉国武士便突兀地拔出刀锋,利刃出鞘的清亮之音令人心中发毛,刘备却没有一丝动作,仿佛这一切都早已被他料到,梗着脖子看着马越坚定地问道:“是否?”
马越无声地轻笑一下,似乎只是脸上的肌肉动了动,对武士们抚掌下压,向刘备摆手说道:“请继续说下去。”
刘备愣了一下,他想过马越会暴怒,也想过马越根本不当回事地请他离开,但他从未想过马越竟会心平气和地要他继续说下去。
但意外归意外,刘备还是拱着手继续说道:“如今天下纷争逐渐明朗,如今形势几乎是凉国与江东的对抗,凉国自西北发源,横扫北方四州,风头正劲;江东雄踞东南,兵多将广民风善战,更兼长江天险与岭南蛮族归附,在下以为凉王此时若与江东全面大战,胜负犹在五五之间。徐州之地方千里,其中山川河流多有险要,更位于大江之北。凉王要派兵与徐,无论是凉国京畿还是冀州青州,皆有数百里至数千里之遥,而江东则不是;孙氏若向徐州派兵,只需战船横江,便可侵扰广陵郡沿岸,这正是江东对徐州豪强怀柔的原因啊!”
“如今您兴大军入徐作战,惊扰徐州吏民纷纷向南迁徙归入孙氏治下……若继续下去,孙氏看到凉国在徐州失了民心,定要派兵入徐与您一争长短,定了徐州的归属。您若胜,徐州之民反抗此起彼伏,要过多久、付出多少努力才能使这块土地再归心于您?反之若输了战争,则永失统治徐州之机。比较起一人之私仇与一块相对各州都不算破败的土地,孰轻孰重?”
说罢,刘备再度坐在马越对面,低下头静静地饮下一尊凉州酒,等待着马越的答复。
“唉。”马越听完愣了很久,这才摇头失笑,朗声说道:“玄德,是谁请你来做的说客?”
“徐州陈元龙。”
陈元龙就是陈登,马越知道这个名字,缓缓地点了点头,对刘备说道:“他能请出你来,也算是找对人了。”
“这么说,殿下打算收兵?”刘备的脸上有些喜色,抬手对马越说道:“徐州人不是您的敌人,江东虎视眈眈的孙氏才是。”
“我可没说我要收兵,听了玄德一席话,我觉得可能此次发兵来得太过仓促,但此时收兵明显已经来不及了。”马越凝神,突然肃容对刘备问道:“玄德,我问你件事,你是我的朋友吗?”
刘备听了前半句,心里不禁有些气馁,这完全是对牛弹琴啊!于情于理,对错利弊都陈述地干净,马越却是个柴米不进的主儿。听到后半句刘备更是愣住了,这时候问这种事情有用吗?何况,刘备的确觉得他与马越算是个朋友,多多少少知根知底,算起来也是二十多年前便结识了。
但他们这二十多年可没有多近的关系,也没有什么走动,从感情上来讲他们算是故交,却当不上朋友。
至于政见上,如果说凉国建国前刘备与马越还算是一条船上的人,马越在那时对他也算多有帮助,那时候他是很愿意与马越为伍的。但是随着后来朝廷与凉国的关系结冰,皇帝对凉王的厌恶与凉国侵吞三辅,擅杀宗室袁氏等一系列事情在司州及荆州传遍之后,刘备再从脑袋中想起这个名字时,尽管还有感激,却谈不上那么亲近了。
“凉王殿下,恐怕备不敢称作是殿下的朋友。”刘备低着头,强令自己不去看马越那双有些失望的眼睛,垂首说道:“若在下与君为伍……唯恐死后无颜面见公孙师兄。”
如今坐在自己对面的马越都仿佛不记得了,但刘备还记得清清楚楚,公孙瓒死在马越的手上,首级被送到了洛阳悬于城头十余日。
马越无声地耸了耸肩,很快隐藏掉眼中的那一丝失望,无所谓地抬手说道:“既然不是朋友,那玄德的话,就是请求了。”
凉国有兵五十万,徐州对马越的意义来说早已没有曾经的并州、益州、冀州来得重大,尤其杜畿兵不血刃地拿下青州并为他带来百万青壮之后,凉国的常备精兵一口气突破了七十万大关,无论人口还是地域在如今马越眼中都不再那么重要。
正因如此当初攻打徐州的命令才会下达的那么轻易,因为无论胜败都不算什么损失,事实上在战略上而言,马越甚至更加偏向刘备的那个引以为戒的设想,江东兵马登陆徐州,让徐州这块土地成为主战场。
即便取得徐州,马越也不会在这块土地上发展,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将徐州打造的固若金汤。
徐州是什么地方?中原地区除青州之外唯一一个邻近长江的州域。如果他将徐州防务做得非常好,势必会使江东收缩防线,固守长江天险,到那个时候谁掌握水权,谁便拥有战争胜败的砝码。
比拼水军凉国一定是处于劣势的那一面,他手里的几个州域可都是缺少江河的地方,那些地方最盛产的军士必备技能就是旱鸭子。
他拿什么与江东在长江面上打仗?难道像董卓在冀州打的那几场翻身仗一般,用开采困难的原油铺满江面,指望一把火将江东的战船都烧掉吗?
那太不切实际了。
马越的打算就是将江东人的主力军队勾引到徐州这块美丽的土地上,在陆地上,凉国铁骑才是唯一的统治者!
正因如此,他才在徐州投入了三万有余的兵力,并开始大力整合青州兵马,在与江东军将来的大战上,这些青州汉子将会是战场上的主力军。
撕扯江东的主力,激发孙氏父子的愤怒,使其将长江沿线兵马过半投入徐州,一旦时机成熟,自北向南的青州管氏军队、自西南向东推进的董卓部、若能再联合自己面前这位荆州牧,说不得能够将孙氏二十年经营的江东一战克定!
如今马越对孙氏的挤压之势已经形成,如果不取徐州,江东便只能困守东南等待决战来临。
马越与孙坚作对了那么多年,他十分清楚以孙坚的性格,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困兽之斗,一定会寻找方法捅破自己划给他的牢笼。
这就像与一头笼中猛虎作战,马越不愿跳进笼子里与孙坚搏杀,因为那样实在太危险了。但如果将笼门打开,至少在猛虎出笼的短暂时间中,猛虎探出半个身子,他便可以给予迎头猛击……那时候比拼的,就是马越的力气够不够大,能不能一下把这头老虎敲昏头了。
如果孙氏加入徐州战场,他从江南向江北运多少兵,凉国的马氏就要给他送多少棺材,让他尝尝自己的厉害!
“玄德,不如做个交换吧,也不让你无功而返。我会传信徐公明,凉国的兵马不出琅琊郡,这个时间是建安十五年之前,也就是说臧霸有六个月的时间。同时,我会传信徐州吏民,当凉国兵马出琅琊时,会以与臧霸兵马相等的数量与他打一场堂堂之阵,就像他杀死裴徽那场战斗一样,决出胜负,不将愤怒倾泻于他人,如何?”
刘备的脸上没有喜色,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马越开头说出的那个字眼,‘交换’。
“那么,对于这个结果,在下需拿什么来换呢?”刘备抬手磨痧着青铜制的酒樽,看着马越说道:“备自觉没什么能给予尊驾。”
恰恰相反,马越看上的正是刘备,不是他的地盘,也不是他的声望或是他的仁义。仁义之心放在二十年前令马越侧目,荆州之地放在十五年前令马越羡慕,仁德之名在十年前令他心折……但这些东西对马越现在看来都没有什么重要的,他看上的是刘备所拥有的将领英才与他军师的智慧。
“作为交换,当江东军越过长江时,我需要荆州军与凉国军队共同奋战,仅此而已。”
“那便这么说定了。”江东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刘备对这个交换乐见其成,当下伸手说道:“君子一言。”
马越仰天长笑,伸出手臂与刘备握在一起。
“驷马难追!”
第五十二章 勿忘初心()
人生在世,贵在不忘初心。
马越的前半生不算颠沛流离,但站在今日回首往昔,其间付出的艰辛也令人唏嘘。
他曾不厌其烦地对年少的马擎滔滔不绝的唠叨,有时也会自豪的笑笑,想要把他一辈子的经验都教会给儿子。
因为他不希望马擎吃他的亏。
可他深知父子共同活在的这个迟暮的汉朝,是决然不同的时代。他的前半生活在别人的时代里,而马擎,活在马越的时代。
他依靠的是自己一步步打下的天下,尽管步履维艰,却也成就了如今的他。
那是一次又一次不成功便成仁的傲慢,也是一次又一次蓬头垢面仍旧矢志不渝的偏激。
可马擎今后需要依靠的不是这些,如果一个庞大帝国的继承者需要依靠这些来维持统治,这个国度只怕会在未来的二十年轰然倒塌。
在这个时代,对一个人影响最大的是父母,也是先生。
如今的马越,便是梁鹄言传身教的结果,其中固然有身边忠臣良将辅佐,但最大的帮助还是梁鹄。
时至今日,青州的三港水师缓缓在建,马越望着万顷碧涛仍旧会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初至幽州的夜里,梁鹄对他说的话,正是那些话语使他坚定,也为他定下了一生的方向。
“老夫告诉你该怎么办。一旦大乱将至,神器不保,老夫和陛下都会推荐你去重掌兵权,天下乱了你去平天下,诸侯乱了你去平诸侯,人心乱了你就平人心,将那些奸贼、宗贼,杀个一干二净,再回来拱卫皇室。”
“如果真的坏到你说的那样,天下乱了,诸侯乱了,人心也乱了……你也斗不过那些个聪明人。你就回凉州,那是你的家乡,你有声望,有威势,有资历,有头脑,有见识!领着咱们凉州人全出来,别管什么羌氐屠格,只要是你的人,带着他们全出来!”
“哪怕你是造了反,也要带着你的千军万马回来,杀个血流成河,杀到天下清平!”
梁鹄的话令他在那些暗无天日看不见未来的的夜里都有力量。
因为这些,为了自己的儿子,当徐州的争夺琅琊郡的战事打得如火如荼,当捷报频频从徐州大地由探马飞奔着传回青州,雄踞北方的无冕之王在海边的山崖上搭起了一座屋子。
《胜败论》,马越蘸了蘸狼毫笔,在纸上写下这样的话语。
人生中总会经历这样那样的困境,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总在赢,可自己却一直在输。
但正因如此,面对困顿的情形,一个人做出多大的努力来熬过这段时期,才是真正的强大。
使出多大力气去击倒敌人,在常规意义上那是勇敢,也是强大。但人生太难了,远远要超过击倒敌人。
因为人真正的敌人是自己啊!
当一个人真的被现实击败了,被敌人击倒了,耗尽了全身力气却都再难生出顽抗之心……才是最可怕,最困难的。
哪怕一次次失败,也要有再一次站起来的勇气。
愿意付出多大的努力,去再一次站起来,才是真正的勇敢,真正的强大!
马越希望马擎能有这样的勇气。
因为作为一名父亲,他深切地知道,成功的方式有许多种,但真正意义上的失败,只有一种。
一旦人心底的那股气松了,那才是真正输了。
……
琅琊郡几乎整块落入凉国之手,面对徐晃迅猛如火的攻势,臧霸的徐州联军被打得节节败退……因为徐州人被越打越弱,徐晃手下的青州军却越打越强。
凉王为了他们亲临青州的消息已经传至军中,就连专门为青州军出台的赏罚令也令每一名青州军士心神激荡。
只要杀敌,就有凉国上好的铠甲与战刀,甚至最勇猛的勇士还能得到一匹战马。
管亥手底下的军士对徐晃的那几千名凉国覆甲的兵装实在是太羡慕了……甚至对青州军而言,他们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一日能装备那样的铠甲与兵器。
青州军有自己一套行之有效的抢夺式战法。在徐晃看来管氏兄弟手底下的青州军也算是被逼出来了,一场战斗打响的过程中他们总能在战场上以最快的速度抢夺到敌军精良的兵甲,并且绝不贪多,刀枪矛弓这些东西捡起来就用,复杂的甲胄则绝对没人去取,即使只穿着麻衣与敌人浴血拼杀,也一样无所畏惧。
如今徐晃指派青州军固守琅琊郡沿线,时刻防备臧霸的军队越过缯山沿线反扑,主力则屯于琅琊国各城池,休养生息。
而在今日,琅琊国却迎来了一名意料之外的客人。
“小侄拜见徐叔父,小凉王别来无恙啊。”徐晃与管亥、马擎、董钝等人正聚在琅琊国的太守府里部署今后针对徐州的战略部署,就见一三十余岁的男子笑嘻嘻地跨门而入,言谈中虽是问好,但对二人的亲近多于尊敬,“徐州的战事可还猛烈?世子殿下倒是着实晒黑了不少。”
马擎一看便乐了,拱手之后便快步走去拉住那男子的手臂,笑着说道:“贾兄,你怎么来了?”
这三十余岁的男子是贾穆,也是凉国肱骨贾诩的长子,此前一直在凉国公门中供职做事,早年间与小凉王马擎为同殿学子,因而两人关系非常亲近。
就连徐晃看到贾穆询问军情也没什么不快,大大方方地说道:“徐州倒没什么,我等只是在担心江东兵马会不会趁势越过大江,你过来可是凉王殿下又有诏令?”
“哈哈,怪不得来的时候殿下便说徐叔父您一定会料到这些。”贾穆说着便探手入怀推出书信递给徐晃说道:“凉王殿下的诏令都在信里,说您一看便知。”
一旁的马擎眼巴巴地看着信件问道:“我的呢?他老人家也不担心儿子会不会死在徐州战场上?”
贾穆一看马擎的模样便笑了,故意逗他道:“没有,凉王殿下对小凉王可是只字未提啊。”
“老爷子心真大,我是他亲生的吗?”说着,马擎一把将贾穆拉到一旁,鬼鬼祟祟地小声说道:“诶,兄长,我问你个事,你可得给我如实说。”
“世子殿下请说,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贾穆话音刚落,就见马擎挤眉弄眼儿地问道:“是不是我那甄氏的姨姨,给我爹生了一个?”
贾穆的脸绿了,转头为难地看着马擎说道:“你这事儿……世子殿下,我哪儿知道?就算是知道做臣子的又哪里敢议论君王的事情?”
“切,没劲。”马擎摆手扭头放过贾穆,重新走到厅堂正中看了两眼地上的图像,对徐晃问道:“叔父,我爹写信说什么了?”
却见徐晃皱着眉头也不答话,觉得无趣又转头对贾穆说道:“兄长我可告诉你,你家模儿也有三岁了吧?将来等你儿子出外领兵打仗,可要记得勤写书信,你看我阿娘每月都命人从陇都传信过来,老爷子就过分了,你说这不问平安就算了,捷报传回去全军皆赏,唯独不提我……唉。”
“快歇了吧你,凉王殿下再亲自赏赏你?将来整个凉国都是你的,有什么可赏的?”贾穆小声让马擎附耳过来说道:“你是不知道,青州崂山下海面上一到晚上就琴声暗哑,到处都是诉说思念的声音,只是凉王殿下不说罢了,有叔父在这儿照顾着你,还能让你受半点委屈了?”
“他那思念,谁知道念的是阿娘还是甄氏姨姨……”
“凉王殿下在海岸边上著书,尽管还没人见过那部书,但应当是凉王为世子殿下写就的。”贾穆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