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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不稳了,马越只能蹲伏在城跺后藏住自己的身影,成个城墙尘土激荡,三步之外发生什么都令人难以看清。
一派末日景象。
“隐……蔽……”
马越知道自己的嘴在动,但他不知道声音是不是真的吼出去了。仿佛置身地狱,全身上下出现错觉,城墙不间断的摇晃好似令他难以感知自己的躯体。
“嘭!”
巨大的震荡,一块巨石落在架设弩车的城跺上,折断的木刺四处激射,相邻的三块城跺直接砸平。
袁绍站起来了,看着无数的巨石在空中划过弧线猛烈地砸在渭南城墙上,大片的浮土激荡,一时间难以分辨城头伤亡。但他的嘴角已经勾起,哪怕这些石块不够精准,分散地落在城中、城头、或是城墙,但这已经足够了。汉军匠作七日以来赶至出近两百块巨石,他可以连续不断砸到日落!
两百块巨石,只要有一块落在马越的脑袋上,那就够了!
这城还能守吗?
当一块巨石再度落在马越身边时,他知道城头已经不能待下去了,继续蹲在这里早晚会被深深地砸进土墙中……力量救不了他,身上的铁铠一样救不了!
“快跑,向城西跑!”马越张着嘴喊,自己却听不到声音。但他还是在喊,一面喊着一面摇晃着手臂,拽住身边每一名惊慌失措的属下,带着他们向城下跑去。“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城西!”
马越看到了徐晃,看到了王双,看到了万宁……那些他熟悉的身影如今都跟在自己身后,巨石在他们身旁砸落,每时每刻都有袍泽被巨石砸成碎肉,他们只能奔跑,拼了命的跑下城头,马越指挥他们向城西跑。
整个城东已经乱套了,先前的战斗尽管惨烈,令渭南城中百姓忧心忡忡却不见得真的害怕。这支西凉兵军纪严整,尽管征粮、抢些肉食显尽凶蛮,却从未有过jianyin妇女擅杀百姓的恶行。这也是渭南百姓至今仍旧无人出逃的原因。
可现在不一样了,天降巨石覆盖了整个城东,无论是城外还是城内,不知何时便会有巨石砸在院子里,屋舍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顶住投石砸击,无论宅院还是屋舍,统统会被压得粉碎。
百姓们在街道上溃逃,像一群没头蚂蚁,他们不知道投石车是从哪个方向进攻的,只知道不能坐以待毙,纷纷收拾了最简单的行囊向外逃窜。
城中大乱,东城墙不能守了,南北两座城门被群情激愤的百姓一次又一次地冲击,仅凭覆甲军根本难以控制数以万计的百姓……再这样下去,根本用不到黑山军再度攻城,渭南城不攻便自破了。
马越带着一众体力耗尽的将军与部属穿过城中拥挤的人潮,没人敢阻拦在他们这群满身鲜血的战士面前,百姓纷纷让开通路,直到他看到安然无恙的县治所,才撑着两腿大口喘了起来。
一面解下外套的精锻重甲,马越一面抬头看着众将数道:“公明还在,万宁呢?嗯,王双在哪?姜叙……他妈的姜叙呢?”
随着马越的呼唤,人群中徐晃无力地摆手,王双疲惫地应诺,万宁一直跟在他身边。唯独没了姜叙。
“谁看见姜叙了?”马越将精锻重铠扔到地上,从心底打起精神向着身后姜字大旗走去,姜叙的扛旗兵还在,怎么人就不见了呢?走到旗兵面前马越神色不善地问道:“姜叙呢?”
“将,将军,家主跑到城下,又跑回去了……他的族弟陷在城上了。”那扛旗者明显是姜氏家兵,身上穿着一身扎甲倒也威风,面对马越的喝问只能胆怯地低着头小声说道:“小的拉不住。”
马越气愤地将肩甲掷于地下,姜叙这人一直以来都教他觉得是个很老成持重的年轻人,怎么这次这么能犯浑,现在的城头能再登吗?
回过头,看着巨石好似大雨般倾泻在城东,一处处宅院被轰然压塌,就连城墙都摇摇欲坠,到处是流窜的百姓……这样的情况,姜叙能掏出来吗?
“公明,你速速领着大家与阎彦明、贾文和汇合,必须要寻到程立,让贾、程二人拿出个对策,是弃城西逃还是与袁军巷战。”马越穿出两口粗气道:“命军士疏通街道,接引百姓向暂且向城西疏散,千万不要留百姓在城东被巨石砸中,千万记得不要伤害百姓!”
“王双,你还能不能跑?”
“回将军,俺还有的是力气!”尽管王双答得干劲十足,实际上马越看得出来这小子已经非常疲惫,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说道:“将军您下令吧!”
到处是百姓的哀嚎声,环视左右跟随他冲下城头的只有三四百人,聚拢在县治周围,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下令?把铠甲脱了,大石头防不住。”马越发号施令道:“公明,保护好万宁,别让小辈受伤。我去城头将落下的兄弟带回来,你们去寻找城北的贾诩与城南的程立,稍后我在城西与你们汇合!”
说罢,马越从一名凉州军身上抽出短剑塞入肋下剑鞘,带着王双再度折返着跑了回去。
一面跑,一面大声对周边随处乱撞的百姓喊道:“某家马越,渭南兄弟向城西跑,敌人的投石车在东边,向城西跑啊!”
“向城西跑,跑!”脱出重甲,仅仅穿着轻便的两裆铠移动起来比先前灵活许多,一路上腾挪跳跃躲过飞溅的碎石与木刺,带着王双一面疏散百姓一面逆着人群跑向摇摇欲坠的东侧城墙。
姜叙不能死,如果他没死的话马越就必须将他救回来。他不是普通人,是全凉州第一个将身家性命押在自己身上的本土豪族,还是姜氏宗族的家主,就算是死了马越也得将他的尸首抢回去。哪怕火中取粟。
冒着随时会被巨石砸成肉泥的危险,二人竟真的重回城门台阶。
此时的城东,已经是满目疮痍,尽管事实上受到的损伤并没有那么夸张。但随处可见的碎石、城头塌陷夯实的土块,还有扬在空气中丈高的尘土与遍地尸首血肉,汇成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一路上马越见到自己的部下不止上百,一个个模样凄惨的凉州军丢盔弃甲地向城下跑,马越只能一面逆着人群向城上走,一边问姜叙的位置一面为溃兵指明城西的方向。
“看见姜叙了吗?往西走,大军在城西。”
“看见姜叙了吗?往西走,西面有咱们的人。”
“看见……城西,快跑吧。”
当马越登上城头,面前更是惨烈,平整的城头被飞射的巨石犁出一道道可怕的伤痕,一摊摊血肉根本看不清原本的面目。就在这样惨烈的景象下,马越看到一身重甲的姜叙孤零零地站在城头背靠着一块巨石奋力向后挤着,妄图将半人高的巨石推开。
可无论他多么努力,巨石始终纹丝不动。
马越看到,巨石下有一个被压住双腿的年轻人,大片的血从身下流出来,沾上尘土混成黑色。
马越二话没说,上前一把将姜叙摔到一边,指着他骂道:“你不要命了?”
姜叙愣着看了马越一眼,这一刻喘着粗气的马越在他眼中尤为高大,他的背后没有神光,只有空中飞驰的巨石。姜叙没有说话,也没有怪罪,只是一骨碌爬起来再度去推那纹丝不动的巨石。
巨石下的青年已经气若游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马越见状劝不动姜叙,恨恨地叹了口气,不再劝解,看了看将近三五百斤的巨石咬牙叫上王双,三人一齐使力去托。
三人憋得青筋暴起,才堪堪将巨石挪开一点,眼看着青年被砸成肉泥的双腿,马越急忙招呼二人将石块丢到一边。三人中姜叙力气最小,却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抱起青年驮在背上便想向城下走,可眨眼脚步便是一软。
他穿着三十多斤重的铠甲,尽管不算覆甲军那种精锻重甲,却也足够沉重,哪里还有力气背起一个大活人。
马越见状急忙将受伤的青年背在身后,任由鲜血染红自己整个后背,领着二人一面召集城上还活着的守军一面向城下飞奔。
回到城下,滞留在城东的百姓已经不多,城外飞射的巨石也变少了。马越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情一路引着在身后越聚越多的百姓与凉州溃军跑向城西。
邻近城西,远远地便见到程立贾诩二人,马越焦急地问道:“他们跟你二人说了没有,是弃城西逃还是展开巷战?”
“使君,弃城西逃,则袁绍必已在西面备下重兵。在下与仲德兄皆以为死守城池,城在人在尚有一线希望。”贾诩脸上没有马越想象中的忧虑,倒是有些喜色地对马越指着周围的百姓说道:“使君,民心可用啊!”
马越转过头,看到一张张对自己充满感激的脸,那些朴实的面上写满了同仇敌忾。
“传令,开武库将兵甲分发给城中百姓。”马越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背着身后的姜姓青年登高振臂呼道:“敌军巨石砸城,使百姓多有伤亡,马某与诸位痛心疾首。本欲弃城西逃,然西逃则百姓多疾苦。故,马某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毁人亡,马某绝不后退一步,与袁贼死战到底!”
第二十六章 渭南之战【六】()
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马越只是在对渭南百姓陈述一个事实,对于凉州军的事实。
正如贾诩所说,城外向西的道路上一定会有袁绍布下的以逸待劳之伏兵。凉州军无路可跑了,只能破釜沉舟,在城中与袁军激战。
所幸,渭南武库在城北,未被抛石车掷出的巨石砸毁。
马越等人纷纷散开在百姓中征召敢与袁军死战的百姓,凉州军卒开启武库,一柄柄制式兵器与甲胄被拿出来。先是凉州军更换损坏的兵器,再将剩下的兵器甲胄分发给愿意参与守城的百姓。
一座渭南城,居住着超过三万百姓。就连居住在城外乡野的百姓都因为开战前的坚壁清野而暂时屯住在城中。
马越做梦都想不到,在山穷水尽之时,他的振臂一呼为凉州军紧急募集到六千余青壮。
对渭南百姓而言,比起城外将投石丢入城内砸死百姓的黑山军,这些在马越麾下的凉州军更像他们记忆中的汉军。
善待百姓,英勇善战。
“街坊乡邻们,即便是不愿加入接下来的战争,也请你们去武库取些兵器吧。”马越站在县治前的台阶上对四下里惊慌失措的百姓大声说道:“这座城池马上就会被战火波及,刀剑无眼,你们身上有些兵器自卫,马某也能放心一点。”
尽管马越这么说,仍旧还是有百姓不愿拿起兵器,时至今日也顾不上这么多了,马越急忙命万宁督本部士卒将渭南南北两座城门用巨石堵死,仅留下一个西门也留足了人手守备,以防敌军从后背偷袭。
“文和,疏散百姓吧。”马越命贾诩疏散百姓,转头对程立说道:“夫子,您也去吧,将百姓安置在城西。”
贾诩领命下去,程立看着马越与他身边遍体鳞伤的士卒,不放心地说道:“使君,小心一些,不行咱们退回长安。”
“放心吧夫子。”马越笑了,无所谓地对程立说道:“接下来就是我们这些大头兵的事了。只要袁绍不拿大石头丢我,我死不了。”
再凶悍的人,被百余斤的石头砸在身上也逃不过个死。
程立也领命下去了,马越转过头,这时才敢忧心忡忡地向一片死寂的城东看了一眼。投石激起的扬尘已经尽数散去,空无一人的街道没有一点声音传来,令人心底感到不安。
布置巷战防线。
成捆的箭矢从武库中抬出来,每一名凉州军手上都握着强攻或是劲弩,每人身上的箭囊矢袋都塞满了箭矢。背水一战了,即便是黄巾之乱与韩遂乱三辅时渭南城中武库都从未如今日一般干净。
二十面战鼓搬到县治门口,县官署院墙上立满了握着旌旗的凉州兵。
城墙上城跺后隐匿着凉州军的斥候,随时传报着敌军的动向。城中百姓居于西部,东面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宅邸,每一个屋檐上都藏着手握弓弩的凉州军士,位于城中心的县治周围更是分布着数不清的覆甲军士。整座渭南城池俨然成了一头长着血盆大口的猛兽,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马越要以城池为阵,打一场直面黑山军的巷战。
骏马在城墙上奔走,一条条消息传报在城头与县治之间。
“将军,黑山军进军了,东门外超过五千。”
“报……城西外十里林中有大片扬尘,当隐藏着人马。”
“报,黑山军距东门三里!”
一条条消息,每次有斥候将消息传报到县署,院墙上的旌旗便招展几下,但整座城池除了街道上偶尔快速奔跑过去的凉州军士之外没有一点动静,看上去十分诡异。
马越却知道,他的部下能够看清他的旗语。
城中空下来的屋舍中藏匿的凉州军最小以伍为一个作战单位,其中就编有一名斥候,专门负责观看本阵的旗语……渭南官署,就是他们的本阵。
东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马越知道这是黑山军在行进。
“姜兄,你那个兄弟伤势如何?”焦急地等待中,马越看到北门街道上姜叙与王双握着兵器奔跑过来,待离得近了,马越问道:“腿可还有接上的可能?”
姜叙满面黑灰,听到马越的关切,压抑着痛苦拱手说道:“我那小弟福薄,活不成了……只是可怜还在襁褓的侄儿。”
马越点头,拍拍姜叙的肩膀,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转头对王双说道:“王双,你先带姜兄暂于县治休息吧。”
“将军,俺还能再战!”王双拍着腰间短剑说道:“袁贼太过可恶,姜兄长也要为兄弟报仇,咱凉州人有仇就要快报,可歇不得!”说着他一揽姜叙手臂横眉说道:“姜兄,稍后敌军入城,俺为你杀上双十,以告慰昆仲英灵!”
一贯儒雅示人的姜叙如今也竖起眉头,拱手对马越说道:“使君,姜叙请战!”
马越是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将姜叙派上战场的,他如今满心死志,若派他上城东很可能就回不来了,偏偏王双还是个一根筋,标准的边地少年做派。他急忙揽过二人说道:“二位,此时前方各地皆以布下阵势,你们暂且跟在我身边吧,一旦哪里出现空缺你二人便补上,如何?”
“诺!”
“姜兄勿要萌生死志,尽管袁绍砸坏了咱们的城墙,也还未到山穷水尽,城中仍旧有万余大军可以据守。”马越再度安慰姜叙道:“尽管你昆仲蒙难,他为天下而死,他的妻儿由凉州养活,你的侄子便是我的侄子,擎儿也尚在襁褓,他们正好有个玩伴。”
姜叙点头望向城东,忽地指着城楼上说道:“使君,敌军入城了!”
“打旗,稳住,不要贸然进攻!”马越看到城楼上攀爬的几名黑山军,吊桥被放下,城门渐渐开启,马越急忙命令身后旗兵打出旗语,他要等一个最好的机会。
成群结队的黑山军从城门入城,城中一条主要街道由城门贯穿。黑山军初一入城便见到远远地城中县署门前严阵以待的百十名凉州军。马越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从他们夸张的动作上看得出来,他们在笑,在嘲笑自己以区区百余人便据守城池。
想到这些,马越不禁莞尔……这些黑山贼将自己当傻子了。
笑话,一个傻子能统领凉州十郡三属国?那他妈你们的褚燕都能当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