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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后没有理他,只是扬了扬手,宫中冗从便高亢地唱道:“起驾!”
回到宫中,董太后便找来皇帝身边的黄门侍郎,下诏书一份,免去条侯董重骠骑将军之职。
董重接到诏书时,两股战战呆坐在府邸门口,当日他请求面见董太后,董太后只让人传了两句不相干的话,董重就全都明白了。
太后说,皇帝总会长大,董氏就剩他一个男丁了。
其实董太后,比谁都清楚宫里的这些事情。
……
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这个年月普通人家想活下来可不容易,天灾人祸从来未曾间断过,最近几年先是地震,随后蝗灾席卷而来,而后又是三年大旱,田地里长不出东西不说,各地招兵买马,混战不休。
董卓对马越说,这是天下大乱的前兆,正是吾辈男儿拔剑称雄之时,昔年高祖斩白蛇起兵也是一个道理。
关羽听到这话就眯起了眼睛,董卓这话里满是叛逆的味道,他不爱听啊。心头不禁对董卓有些看低,正经的前将军,吃朝廷俸禄的大将,不懂忠义孝悌就算了,一心想着乱世称雄算什么玩意儿?
一伙弟兄在洛阳搏了大富贵,各个都是将军校尉之身,这一次算是栽了大跟头马蹄撩撅子,都跟白身差不多了,偏偏关二心头还隐隐有着几分期盼,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回了凉州……就是回家了。
他可跟别人不同,他有妻室有儿子,跟着马越一走就是五年从来未得安稳,一晃小平儿都有十岁了,到了该读书的年纪,关羽打定主意这次回凉就不出门了,好好在家教教儿子读书识字弓刀枪马。开始是不成气候妻儿接到洛阳也享不到福气,后来成了气候,却又终日刀光剑影,教人不敢接了。颠沛流离了十余年的关西汉子头次觉得凉州是个好地方,尽管那只是半个故乡。
董老二肥胖的身子在马背上摇来晃去,口中哼着西北狼羌豪迈的调子,就着脚下绿草远处青山,伴兵戈马蹄行军之声倒有上几分应景。不过马三郎对这话嗤之以鼻,指着董卓笑道:“我说兄长,这您可就弄错了,高祖起兵是诛暴秦,为苍生立命,您这草莽称雄算怎么回事儿,以后是要被后人戳着脊梁骨儿骂的,可是使不得。”
“三郎莫非真当陛下封你凉州牧了?你可别忘了,家里正打仗呢!”董卓晃着唱出两句词儿,这才带着点儿小狡黠奚落道:“你这州牧,现在也就能管你哥手底下那点儿地,盖元固都死了,现在韩文约才是凉州王,咱这州牧啊,啥都不算!”
马越也笑了,董卓说的是实情,凉州局势不好,眼下秋黄马瘦,韩遂息了兵戈,但打下的地是不会吐出来的,这次韩遂趁着中原混乱在凉州打了一场翻身仗,一举攻破汉阳郡的守备,直据平襄县,地盘获得了极大的扩充。金城、武威、张掖再加上半个汉阳,一下子夺取了半个凉州。而武都以西的酒泉、敦煌则因为有大漠阻隔,谁的手都伸不到哪里,属于太守自治。陇西、武都二郡则是枹罕人宋氏兄弟的地盘,趁着这次韩遂起兵,徒占两郡之地便起兵响应韩遂,宋建更是字号什么河首平汉王,声势浩大。
“切,仲兄你别笑,好歹咱回去手上还有安定、北地,再合半个汉阳,总比宋建那个傻蛋强些。”
“对,也就比傻蛋强些!”董卓皱着眉头一揽缰绳,满面的横肉拧在一起,盯着马越问道:“不是三郎,某家听你这话,怎么,是没了辅国将军你心里还挺乐呵是吧?”
马越摆摆手,哼出一声道:“捡回条命不错了,再说主政凉州也不错啊,在关外种种地养养马,让咱凉州人都不再挨饿受冻,多好啊,不比在关内给人当刀使舒服?”
“嘁,你是舒服了。”董卓想起马越少年时躺在草原上跟自己说那什么狗屁宏愿,简直嗤之以鼻,张手说道:“某家丢了前将军可不舒服,老子可把话说到前头,回去多少你要给为兄一个太守,可别弄个犄角旮旯的县令了事。”
得,马越算是看出来了,董卓这就是在跟自己要官儿呢,丢了个将军位心里不舒服。当下笑道:“我当什么,仲兄你为我出生入死家底子都搭进去了,小弟绝不会让你空手而归的,不过话说话来,小弟还以为回家你会先给小弟打下一郡当礼物呢。”
“礼物?什么礼物?”这一句可是给董卓弄蒙了,摘下兜鍪挠挠发髻问道:“老子没事给你送礼做什么?”
“嘿嘿,回家了上任之前我得先成婚呐!”一提到成婚马越乐得直拍手,在马背上耍出个腹下藏身探出个脑袋笑道:“我跟蔡先生的女儿早有婚约,本该在洛阳把婚事办了,哪知道先帝给我下黄门寺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先帝驾崩,事情变得太快,就耽搁了,这次回家说什么也要先把婚事定下来。”
两个将军有闲心聊天,别人可都闲不了,马超一阵风般地策马从众人身旁驰过,呼和着命羌骑列队。
“再晚等小马三儿出世,超儿岁数都能当他爹了。”望着马超的背影,马越自嘲地笑了一句,转头对关羽说道:“云长兄,快回家了,怎么样,想小平儿了吧!”
关羽吸了口气,常年冷若冰霜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轻轻颔首。
眼看着云横秦岭,望山跑死马。众人大军列阵,回家的路是又弯又长,可是有了不少闲聊的时间,这些年总在忙事情,闲下来说说话的机会可不多,尤其是马越与马玩,二人再少年时曾是最要好的义气兄弟,五年未见,马玩还是曾经那副模样,只是颌下蓄起了胡须,但不管怎么看,还是感觉像一副二十啷当岁的青年,哪里有什么而立之年的模样。
在一个夜晚,趁着燃起篝火休息的时候,马玩凑到马越身边聊了起来,这五年似乎没有一点隔阂,从天南聊到地北,二人都是见多识广之辈,马玩少年便游历天下,马越则是跑遍了半个大汉故土,凑到一起的话是一夜都聊不完。
更多的时候,马越细心地在老羊皮、马皮上绘制地图,更是叫一些士卒分散出去绘制,欲图将洛阳到凉州的两千里山川河流起伏地貌画个通透,为将者哪儿能不通地理。有了这份地图,凉州往后的路就能走的容易些。
马玩关羽等人也没闲着,马越给他们留下了一个用于思考的任务,如何在将来的混战之中力保凉州安宁,同时开展对于凉州的各方面建设。
两千里路他们直直走了两个月,邻近凉州时天气已经转寒,才不得已地加快了回程的脚步。
曾经,马越也曾有过些许的王天下之志,但也仅仅在脑海中停留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因为那个盘旋在脑海不过半年的想法在接触到权力中枢之后消散殆尽。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并非最终留名历史长河之中独立建国的那三个老革,他有过治理天下的经验,从县尉到太守,从太守到九卿,从九卿到辅国。未打天下,先守天下,那些野望觊觎,早就被现实冲击的一无所存。
望着巍峨陇关,他心中竟澎生出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雀跃之感。
这天下,从马越回到凉州,就该真的乱了!
第六十八章 马儿还凉()
其实谁都明白,他们回家不是轻松快乐的,他们只是刻意地逢迎在马越的开怀之下。毕竟,谁不知道呢,他们在凉州将会遭遇一场又一场的恶战,有人会生,有人会死,可即便长眠在这块生之养之的土地上又有什么呢?终归是要比死在外面强些。
这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谁又真的怕过生死之事!
陇关,修筑于陇山之上,两侧山连山,峰峦不断。又有别名雷震关,元鼎二年,大汉孝武皇帝率百官到崆峒山巡游,经清水,翻越陇关,因雷震惊马,后人称为大震关。尽管言名为陇关,却并非似萧关那般的城阙飞檐,这道关口不过是在高山之上修出通道连接官道,置一小塞罢了,尽管微小,却也可驻兵七百,阻敌三月。
五百里陇山,阻绝了中原与凉州,也隔断了陕北和陇西高原地貌,近九百丈的高度成为中原防御凉州最有力的防线,中原夺得陇关,便可困西北于关外,凉州夺得陇关,万马千军下中原如履平地。
“这里,可真是兵家必争之地啊!”马越眯着眼睛抬头望着直插云霄的巍峨陇关,不禁地感慨一声,就见董卓不屑地拍着他的手臂说道:“又在这儿瞎感慨啥呢马州牧,这关口自古以来不设在大争之地,难不成还放一马平川上教人取去?快去吧,你家弟兄在前面等你呢。”
董卓不屑地撇撇嘴,他家弟兄就剩俩人了,奉车都尉董旻也成了白身,今天路上酒喝多了在车驾上休息,看此情景,心里有些不爽的酸涩。
“文优啊,你说这以往,老子回凉州都是前呼后拥的,这次和小三郎回来反倒老子成了呼拥的那个了,啧啧。”董卓满面苦涩的摇着头,突然扑哧一笑,不等女婿搭话便笑道:“不过你看,老子这眼力可以吧,三郎啊,有能耐!”
李儒看着自家老岳父沾沾自喜的模样心中暗自冷笑,拱手说道:“是有能耐,都做封疆大吏了。可是岳父,您老人家可什么都没了。”
“放屁老子什么都没了,老子还在,就都会回来,最起码,老子还有五百飞熊!”董卓回首猛然暴喝,从中原撤回来三千犹豫,马氏的凉州军损失过半,董卓的兵马更是只留下了郭汜率领的五百飞熊军,可即便如此,这五百精兵悍将仍旧是董卓最大的底气。
董卓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突然涨得通红,眼底都变得湿润,大概是觉得一把年纪胡子都白了再流泪有碍观瞻,紧皱着塌鼻子闭起眼睛抬头半晌,这才呼出口浊气。
“可惜,飞熊军,一个当五个使了。”董卓咬着牙,猛然提起缰绳向着陇山脚下奔去,他没说出后半句话,怕泪水夺眶而出。
他想说可惜了,没给阿多弄个将军位。
李儒对岳父的面容心思猜的通透,暗自摇了摇头,斟酌半晌才打马赶上董卓,避开众人小声说道:“大人未必没有重登将军位的可能。”
“喔?”董卓问道:“文优觉得,这种时候某还有可能被朝廷启用吗?”
李儒摇头,望着百余步外与宗族兄弟交谈甚欢的马越的背影,阴测测地说道:“并非启用,朝中贵人之忧,必是马三与凉州做大。三郎在洛阳仇家不少,又各个非富即贵,他们借刀杀人,就得在凉州给马三下绊子,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若马三是一虎,另外一虎……嘿嘿,不正在眼前吗?”
李儒笑了,董卓却没有笑,因为他清楚地看见李儒满脸都是属于草莽文士对庙堂的嘲笑,但他没有。
他知道,李儒说的不是猜测,而是很有可能成为现实的事实,如果洛阳想给马越使绊子,一定会从自己身上入手,若一郡太守再加封个将军位,显而易见地能够跟马越分庭抗礼,到时候,即便他没有那个心思,马越也难保不防着他。
倒不是说他董仲颖是什么安居人下的庸才,在凉州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不像再失去另外一个了。
这事情,可得由着他自己想一想。
利害关系想清楚容易,可人情世故就没那么容易了。
……
凉州的麝香草彻底黄
马越率三千兵马领凉州牧返凉州,马腾等人早已收到消息,安排麾下在陇山脚下接应。尽管自家老三不是去了辅国大将军那么威风的称号,但到底是衣锦还乡,一众人马皆是喜气洋洋地将马越迎入陇关,翻身跃了之后一马平川地奔向张家川。
再度奔驰在家乡的草原上,马越满怀的雄心壮志,马蹄踏过的草原,尽是自己的辖地。
谁能想到,当年一把柴刀崩破的手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为一州牧守了呢?
张家川外,陈布车骑,马腾马宗等人首当其冲地迎接马越,傅燮、程银、候选、杨秋、顾雍等人均来迎接,数百凉州骑手撒欢似的策马奔腾,呼哨声中以凉州特有的方式欢迎归来的将军。
“兄长,我回来了。”马越拱手,马腾一把抓着他的手臂给他一个熊抱,经年未见,马越在马腾眼里已经是威风凛凛的一方战将,马腾在马越眼中却是个操劳过度的中年男人,马腾说道:“什么都不用说,回来就好。”
在外千言万语,比不上一句回家。
“是,回来就好。”马腾拍了拍他,看得出马家小三在外面吃了不少苦,皮肤染得像铜人一般,高大健壮,身上也带着一股子威风凛凛的气势,看上去非同一般。马腾笑笑,说道:“跟兄弟们见见面,进寨子里见见蔡、梁两位先生。”
说着,马腾返身招手说道:“让兄弟们把酒都搬出来,杀羊宰猪,准备宴会!”
欢呼声中,马越与一众兄弟依次见礼,随后步入川中拜见两位老师。
数年不见,当年还是随性一想,求见时任凉州刺史的梁鹄得到这块地方用作成宜部落的牧场,如今竟成了马氏驻兵的营寨,其中部落挨叠,养羊牧马热闹非常,看上去跟陇县比起来丝毫不差。
只不过,这里比起陇县那般百姓城池,更像是一座军镇。
与梁鹄蔡邕二位一番见面,说起马越后来在洛阳的境遇,谈到个中心酸与变迁,二老亦不禁唏嘘。
梁鹄说,在先帝驾崩的当口,自马越冲破黄门寺狱,掌权便是必然,被天下诸侯群起而攻之亦为必然。
久在庙堂之高的老人如今已经卸去一身功利,终日居于张家川研习书道,蔡邕则正在编纂一部凉州史话,讲述老者亲眼所见之世事变迁,凉州这块野蛮凶狠深重之土地上的战祸与英杰。
马越饮下一碗温汤,这时节中原转寒,凉州更是眼看着就要下雪,陇关山巅上都已经见白,即便是裹着一身老羊皮也止不住身上的寒冷,只有凑近篝火才好上一些,憋了好久马越都欲言又止,最后聊到天色渐昏才壮着胆子对蔡邕问道:“先生,那个……琰儿,还好吧?”
蔡邕眯着眼睛笑了,他早看出马越一直想问,只是他不问,蔡邕便不会说,眼下问了,蔡邕笑着说道:“都还好,只是君皓,你与琰儿有婚约在身,依照礼制,成婚之前是不能见面的。你可知道。”
“学生晓得。”马越点头,内心安定,想问何时能够成婚,又怕唐突,憋着脸看向梁鹄。倒还是老师念着学生好,梁鹄为马越解了围,对蔡邕说道:“伯喈兄,现在三郎也回来了,不如你我择选一良辰吉日,为小辈将婚事定下,你看如何?”
都已经准备了这么久,蔡邕也没什么意见,两个老头儿背地里一合计,便将凉州的第一夫人成婚的日子定了下来,当然,这事马越是不知道的,他现在心里急憋着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与两位老师。
“先生,伯喈先生,晚辈初回凉州,还未上任,但有意请二位出山为凉州百姓谋福祉,您看……”马越说这话可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二人给否了,身边唯一一个有谋略的文士程立当时为了救自己只身返回东郡募私兵,不过刚走洛阳的情形又出了变化,一下子被打回凉州,还不知程立安危如何,身边现有的文士也就这二老,若再被否决,那可真就没办法了。
蔡邕先是皱眉,历经十二年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在张家川这个地方生活了一段时间,早已厌恶了做官这种事情,不过提出这要求的是未过门的女婿,却也不好拒绝,只是不说话静待下文。梁鹄就来得光棍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