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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刘协尚不明白皇帝的意义,他只是在想,自己如果拿了这玉玺,辩儿哥哥该去做什么呢?
董重向前走一步,刘协向后退一步,小刘协的双手都别在背后,死死地抓着兄长编给他的草蚂蚱。
退不可退了,他身后的董太后已经起身,两手轻轻推着他说道:“乖孙儿,去吧,拿起玉玺来,你是高祖皇帝的血脉,如今要继承你父亲的皇位了!”
“皇祖母,协儿继承皇位,那皇兄怎么办?”刘协就是再小再不懂事,生在皇家的他总是明白这天底下只有一个皇帝,皇兄将编的最好的草蚂蚱都给了自己,难道自己还要抢皇兄的皇位吗?
董太后推也推不动,皱着眉眯起老眼昏花的眼睛望向董重,董重急忙快走两步在小刘协面前拜倒,双手奉上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在小刘协面前。
可是再近,他不拿有什么办法?
就在这儿僵持的档口上,马越从后面走了上来,半跪在地上平视着小刘协说道:“殿下,拿起来吧,到现在不拿也不行了,您不是答应过臣,今后要坚强的吗?现在该是您扛起这个天下的时候了。”
刘协被大人们逼的眼睛发红,小嘴儿撅起委屈地不得了,他把手摊开了对着马越,马越看到了小手里被揪得不成样子的草蚂蚱,一下子全明白了。
“殿下这是挂念着大皇子呢吧。”马越柔声笑道:“殿下您放心吧,将来大皇子加冠将会被分封到天下土地最肥沃的封国,衣食无忧为您保卫国土。殿下,接下玉玺吧,这也是先帝的遗愿。”
刘协眼神在玉玺上停驻了片刻,回头看了看董太后,又看了看端着玉玺的董重,眉头紧皱着绷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末了他的目光转向马越,伸出了双手。
“先生,你再抱本宫转转吧,皇祖母说,当了陛下就不能再与臣子亲近,要担起这个天下,本宫……你再抱我转转吧。”
马越的怀抱,是从什么时候让刘协觉得安全的呢?是那夜里嘉德殿的烛火被打翻在地,一身是血的马越抱起刘协走到病入膏肓的皇帝榻边,他说他会拼死保护自己吧。
“这……”马越看着小刘协伸出的双手,看看跪在旁边端着玉玺的董重,又看了看刘协身后的老太后。
董太后也是没办法了,摸着刘协的小脑瓜说道:“让马卿带你转转,等会回来可就要接下玉玺啊小孙孙。”
“嗯,孙儿知道了。”
“罢了,马卿。”董太后向外摆了摆手,说道:“那便都等一会,马卿去吧,带着太子转转,不要走远。”
“诺。”马越起身叉手行礼,一把抱起张手向他的小刘协,迎着百官公卿耐人寻味的目光走出永乐宫。
马越抱着刘协散漫地走着,走过了百官朝拜的永乐宫前,眼看着就走到朱雀阙下,小刘协还一声不吭地在手里盘着草蚂蚱,马越索性向着守门的军士给了个眼神,抱着刘协登上朱雀阙。
登高远望,整个洛阳城都尽收眼底,高耸的宫墙对朱雀阙而言只是低矮的红色围栏,目力所及先是永乐宫外重重军帐,接着是嘉德殿外穿戴吉服的士族郎官排着长长的队伍,再了就是宫门外繁华的洛阳城。
刘协握住草蚂蚱对马越问道:“先生,这些日子很危险吗?”
“嗯?”马越有些不解,青琐门外的战事处在深宫中的小刘协是不会知道的,问道:“殿下为何这么说?”
刘协的小腿儿在马越肋下轻轻一蹬,说道:“硬邦邦的,先生衣服底下穿了铠甲,这些日子很危险对吗?”
新皇帝没立错!仅凭着自己穿着铠甲就会问是不是不安全,无论如何登基了也都会比刘宏强!如果新的朝堂能让那些士大夫满意,用心辅佐的话,这天下乱不了!
马越随意地揉了揉刘协的脑袋,摇了摇头说道:“不危险,只是臣穿惯了甲胄,穿着单衣总不安心。”
“那先生会永远留在洛阳吗?”刘协歪着脑袋躲避马越的大手,他不喜欢被人揉头发,指着下面接天连地的军帐说道:“先生就是本宫的甲胄,若先生不在,本宫也会很不安心。”
马越笑了,这小皇帝倒是会有样儿学样儿,叹了口气马越说道:“殿下放心,只要臣能留在洛阳,就会留在殿下身边拱卫您的。”
说归说,马越却是知道,对刘协而言天下已定,可自己的烂摊子却是铺开的越来越大了,朝中不知有多少敌对自己的人,偏偏他还真拿那些人没有一点办法。
可单单是八岁的刘协这么一句话,自己是他的甲胄,就已经足够让人暖心了。
就冲这么一句话,马越就不能让自己的弟子成为将来那个无能的献帝!
“殿下明日登基,今后将会更加辛苦,太后当国臣为您辅政,但您仍旧要尽快成长起来,臣再为您找几个老师可好?”
提到找老师,刘协有些不高兴,不过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
“臣当下只是有些考虑,先与您说了看有没有殿下不喜欢的人选,待到您登基之后再与太后商谈。”马越说道:“尚书令卢植海内大儒,从前就是您的老师,今后也还是如此吧。太尉马日磾,经学致仕就不要做太尉了,请他专心教您经学。将兵的皇甫将军可为太尉,也能教殿下军略之事,您看可好?”
一听到要找这么多的老师,刘协有些苦着脸,说道:“如果先生觉得可以那就这样吧。可为什么您不教我军略呢?”
“臣有自知之明,为将尚是堪堪之选,为帅更不可为。”马越摇头笑道:“还是皇甫将军更为合适,臣本有意留下张让教导您人心之术,又恐奸妄之人借您的恩宠玩弄权术,因此还是罢了。那咱们……回去登基去?”
“嗯,回去登基。”
二人就这么一路说笑着回到永乐宫,等待着的一干大臣都有些不耐烦,这个不耐烦不是对小刘协,而是马越。
看着马越抱着刘协一路走来,他们都纷纷低下头,但在心底又再度给马越打上了奸妄之人的标签。
打小就教皇帝晾着群臣,这将来可还怎么办啊!
何苗一脸仇恨地望着马越走来的身影,见他走近了又再度低下头去,等马越入宫了,他才抬头眯眼望着马越的背影,给了赵忠一个眼神。
这事儿可没完,就算小刘协登基了也没完!
何苗今天内里穿的铠甲可比马越厚,不单单是他,许多官员都一样,谁不知道如今禁宫中的卫士全是他马越的人,听说他们凉州人吃肉都直接拿腰刀切,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穿着甲胄总算是还有一拼之力的。
现在的朝廷,都乱了套了!
赵忠这些人经常在宫内,别的不说总是有些亲信的,那些将军府的士人都对他们喊打喊杀,逼的他们都跑到车骑府上来送钱,他们想要保命啊!现在,何苗也想保命了,所以……除掉马越和蹇硕,就是唯一的办法。
至于后面的董太后的董重,只要除掉马越,收拢了他手底下的兵马,其他的还不好说吗?
但无论如何,小刘协的皇帝都当定了。
“乖孙孙,拿了玉玺起驾去嘉德殿吧?”眼见马越抱着刘协回来了,董太后急忙走了两步接过刘协放在地上问道:“你登基是先帝的遗志,也是天下的众望所归啊。”
董重刚才跪的腿都麻了,才刚被董太后赦令起身没多久,这眼见着马越又抱着刘协回来了,急忙再度跪下捧着玉玺说道:“请殿下接传国玉玺以正帝位!”
八岁的刘协才不明白什么众望所归,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想要自己登基,那他就一定要登基。
刘协看了看玉玺,又张开手看了看手中的草蚂蚱,抬起头看了马越一眼,看到马越满脸期待地朝他点头,最终拿起了传国玉玺牢牢地抱在怀里!
百官簇拥着刘协登上奉车都尉董旻驾来的车驾,一路浩浩荡荡地向着嘉德殿走去。
在那里,刘协戴上了帝冕,穿上帝服,端正地坐在龙榻之上,接受百官朝拜。
这里是先帝的梓宫,也是新帝的寝宫。
每一任皇帝在这座宫殿登基,最终也会在这座宫殿死去。
何皇后带着大皇子站在一旁,看着小刘协坐着的位置,牢牢抱着自己的儿子,那里本该是自己的儿子坐的位置!
“辩儿,你要记住,就是那个人害死你的舅舅,还是他抢了你的皇帝位给了你的弟弟,你要记住他,记住他!”
何皇后小声地对十七岁的刘辩说着,何家人和马越的仇恨已经是不可调和了。
第三十三章 未竟之事()
天子大丧最是繁琐不堪,文武百官所行事务皆有礼制:太尉上谥读策,司徒率先领丧,司空、将作监理器物,太常司仪传哭号,宗正礼待诸侯,大鸿胪奉迎九宾,太仆监造丧车,大司农典算支钱,光禄勋、卫尉守卫梓宫……
领丧哭号就不必说了,还没到那时候,单单一个上谥,在小刘协刚接住传国玉玺的朝会上就炸了锅。
大殿上无人细语,满朝的文武百官都看着站在最前的马日磾,在他身旁有两名礼官,正捧着书卷来回翻阅。
马日磾是当朝太尉,跟马越同族,辈分要大上一些,这么个长辈又是海内大儒又三公之尊,马越是该尊敬的,可偏偏马日磾一开口马越就急眼了。
“先帝一生天下动荡,然江山不损,谥为叫孝灵皇帝,诸公以为如何?”
大殿上眨眼间交头接耳起来,皇帝一死,这便到了评定功过的时候了,经过短暂骚动,几名老资格的官员点头称是,袁隗、马日磾、丁宫这几个老人物一点头,这事情基本上就要这么定了。
可这大殿上并非人人为‘公’啊。
“太尉还是再做思量吧,先帝不至于得个恶谥在身吧。”大殿上各个官员都低着头跪坐在蒲团上,马越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抱臂在胸说道:“我大汉四百年得恶谥者不过寥寥几人,将先帝放在里面……于心何忍?”
于心何忍。
马越找不到其他的词来表达心里的想法,在他看来在刘宏最后将他丢进牢狱的那段岁月,至少在政务上还是有所关心。究其所作所为,得一恶谥并不为过,只不过现在自己可以在朝堂上说上话,他觉得自己还是插这么一脚来得好。
天下之乱,乱在人心,乱在宗室不值得被天下尊敬才失了人心。谁都能在这个时候说刘宏是错的,可唯独他马越不能。
他不敢啊!
如果现在他熟视无睹地让老头儿们把这个历史上的恶谥加在刘宏身上,那就间接表面了他也认为刘宏是错的,如果刘宏都是错的,那他选的辅政大臣是不是也是错的呢?他不愿给任何人将他驱逐出权力中心的机会,所以他不能承认这个谥号。
更关键的是,如果这个先帝是昏庸的,那他选的太子是否也是错了呢?
他想想都后怕。
“于心何忍?”袁隗对马越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轻轻咳嗽一声目不斜视地对着大殿中央,看都不看马越一眼说道:“为先帝择选谥号当秉公于心,只怕这个道理光禄勋是不会懂了。”
“你!”这些日子马越尽掌皇宫生杀大权,多长时间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了,当下反应便是一拍腰间,就想操刀让这个当遍了三公的老爷子横尸宫廷,却忘了在上朝之前腰刀便留在了殿外卫士那里,这么一拍隔着朝服殿中百官便听到一声清亮的铁甲鸣音。
那是藏在朝服下的铁衣。
硬邦邦地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就连一脸清高的老袁隗都忍不住向着马越瞟了一眼,看着他气急败坏地模样又再度将脸转到一边。
而马越,也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愣住了。
就在这时,侍立在小皇帝身旁的蹇硕下来走了几步到袁隗身前,昂着下巴转头看了一眼武官中列在后面的西园校尉的方向抬手拍了拍袁隗的肩膀,嗤笑道:“秉公于心?光禄勋不懂?”
蹇硕手一使力压在袁隗肩膀上,直将袁隗压得坐回蒲团上,转头扫视了位列三公的几个老人,猛地低头怒视袁隗压着声音喝道:“你该庆幸光禄勋不全是秉公于心,不然你那两不成器侄子的脑袋已经扎上长枪悬于宫门外陪何进了!”
“你!”这下子,轮到袁隗被噎住了,坐在蒲团上指着蹇硕说不出话来,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气急了一般捂着心口,哪知道蹇硕看都不看他,朗声说道:“兵困皇宫,火烧宫门。在列朝班从贼者应当庆幸,光禄勋心怀仁义,请求太皇董太后赦免尔等罪责,否则尔等的脑袋早就不在肩膀上了……往后在朝堂上说话还是注意点吧,您说是吧,马太尉?”
这个时候,百官公卿们才想起来,他们所在的不是一年前的朝会,那时候的朝议可宫里可没有这么多的带甲之士!
马日磾轻轻低了低头,没有说话,不过眼神却再度谥书上巡视着。
马越一直没有说话,即便是蹇硕帮他找回了场面他也没有说话,他的心在刚才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时候猛地一惊,随后便在朝堂上走了神。
我这是怎么了?
如果我在朝会上杀人,那和历史上的董卓有什么区别?
他杀惯了人,从前因朝廷号令一出他便领兵出征,他知道如何杀人,也因朝廷的诏令而知道杀谁。可是刚才摸刀的瞬间,听到甲胄碰撞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他身上的寒毛都被激了起来。这次想要动刀,不是因为朝廷的诏令,只是他想。
他想。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拔出刀来,杀死坐在对面的老人!
太皇董太后隔着重重宫帘望着一脸桀骜的蹇硕与低头不做声的马越久久未语,朝堂上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过了半晌,宫帘后传来老太后的叹息,“罢了……马公,您便再为先帝重选一个谥号吧,光禄勋,言之有理。”
朝臣们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这在后汉二百年中从未有过朝臣因强权而不可秉公的情况,可他们又能说什么呢?这一次的妥协,就像数年之前对于先帝要开万金园的妥协一般,那么地无法发自内心,却又只能接受,但这个妥协,居然来源于光禄勋?
一个有着夷族血统连族谱都没有的西凉人?
哪怕这个年轻人挥手之间翻云覆雨,那也不行!
血脉注定了他没有这样的资格。
马日磾看了一会,手指着书卷看向龙榻上端坐的小皇帝问道:“陛下,若灵谥有所不妥,坚谥如何?”
小刘协坐的一本正经,他正在学习如何做一个皇帝,可是眼下对于父亲的谥号这种问题对他而言太过深奥,皱了皱可爱的眉头,刘协问道:“什么意思,请马公明示于朕。”
“诺。”马日磾拱了拱手,对小皇帝尊敬地说道:“彰义掩过,磨而不磷曰坚,意在……”
马日磾还未说完,小皇帝的脑袋已经扭了过去,对默默不语的马越望去,问道:“马卿以为如何?”
一个马公,一个马卿。
马越抬起头,对小皇帝温和地点头说道:“回陛下,臣以为可以。”
“马卿说可以就可以了,那个……蹇黄门,准备起驾,拜谢那个……”小刘协知道定下谥号便要起驾,可是却不知道去哪儿,皱着眉头望向蹇硕。
一如从前侍奉先帝一般,蹇硕小声说道:“陛下,是拜谢宗庙。”
“对,起驾,拜谢宗庙。”
“陛下且慢,老臣还有事要奏。”丁宫拱着手,跪在殿中说道:“朝中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