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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喀人有些犹豫,其中一个男子问道:“这里头还有唐人,碰上他们怎么办?”
康老四面无表情地说道:“攻击一旦开始,你们面前的所有人,都是敌人。”
喀人头领们没有再说什么,朝他一低头,便消失在了山林里。
第二百一十五章 劫盟(九)()
夜色下的河谷充满了清凉,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冷意,杨预牵着自己的坐骑,在硬梆梆的砾土河床上走着,潺潺的流水掩盖了脚步声,而星空和月光又能提供一点点光亮,让他们连火把都不用打。
这一带,是他每日出巡时的必经之地,哪里有个小坑可能会崴脚,都一一记在了心里,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双手,这是每个游奕最基础的技能,因为如果搞错了,很可能就是一个下场。
死亡。
他当然不想死,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无数功绩等着他去立,五郎孤身一人都不知道钻到了哪里,他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还有什么理由不勇往前直?
更何况,杨预的心中,烧着一团火,就连喜马拉雅山上吹来的寒风都无法浇灭。
四十多里的路,前三十里全力奔驰,余下的十多里,就是这样子一路牵着马走过来,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去,为了达成突然性,这是必要的措施,无论是他还是身后的十九名游奕,都是一样的想法。
十里而已,有什么走不得的,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紧紧地跟着前面的弟兄,直到前头传来了一声声的号令。
“缓行。”每个人都放慢了脚步,扭头将号令传下去,很快这只小队就停了下来。
杨预一手牵着笼头,一手在马背轻轻地**,套上了嚼子的坐骑顿时安静下来,停止了不住地咆哮和刨地。
很多时候,动物的警觉性要高于人类,更何况是这种战马,杨预感觉到了它的不安,这才下达了停止前行的指令,尽管他并没有任何发现。
清冷的月光,只能照亮不大的一片范围,前面依然是黑漆漆地,山风吹过树林,发出那种呜咽般的声响,流水声盖过了一切,让他们分辨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杨预只能靠自己的眼睛,努力从前面的黑暗中,找出一丝端倪,终于,当一个黑影似乎眼前晃动了一下时,他马上伸手按到了马背上,那里挂着两支箭囊。
从箭囊里摸出三支羽箭,他将箭杆咬在嘴里,伏低了身体,双手爬在地上,慢慢地向前方摸过去,大约前进了十步左右,终于能看出个大概。
战马的感觉很准确,离着他们百步左右的距离,有几个不断移动的黑影,从高度来看,应该是骑兵,杨预仔细数了数,前后一共五个,正好是吐蕃人的一个单位。
他没有贸然行事,而是循原路退了回来,将所有的弟兄招集到身边,向他们讲述了前面遇到的情况。
“前面看不到光亮,吐蕃人的大营应该还在远处,他们的巡骑竟然放出来这么远,内里必然不会防备过甚,咱们须得将这些人全数留下,不能让一个人逃回去,也不能让他们放出响箭。”
“听某号令,四人一组,每组对付一人,一人执弓,三人近前,最好是出其不意地拿下,死活都不论,若是三人都失了手,弓手再补,记住,先射马再射人。”
简单地分派好任务,连他在内一共二十人马上将坐骑连同备马都留在了原地,每四人组成一队,轻手轻脚地向前面摸过去。
扎西德玛是这支巡骑的头儿,他们所有的人都来自于都城的守军,长年在逻些驻守,就连这次青海之战,发倾国之兵,也没有动弹过。
原因很简单,他们并不是久经战阵的战兵,大多数都来自于各部落的亲族子弟,而他本人,更是来自于某个有权势的世族,虽然不可能成为族中的掌事者,但在军中混些资历,将来成为赞普的近侍,还是有希望的。
这次出征,原本也只是为了和谈,对于主帅尚结息的谨慎,他们都有些不以为然,谁会耐烦大半夜里,还要前出一里远?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见不着,只有耳边时时不响起的风声,让人心惊肉跳。
眼见着半夜就要过去了,困意不可避免地进入了脑海,坐在鞍上的身体摇摇晃晃,眼皮子也在不住地打着架,迷糊中,似乎看到了几个影子在移动,他使劲地闭上眼又睁开,果然什么也没有。
“见鬼。”扎西德玛恨恨地一甩头,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就在这时,眼中突然一花,一个黑影突兀地出现在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人在遇到惊吓时的本能反应就是大叫,可没等他的声音出口,被人一把从马上拽下来,亮白色的刀光不断地插进身体里,直到痛感慢慢地消失。
杨预一把拔出横刀,顺手在尸体上抹了两下,周围响起了一阵叫喊,在黑夜里听着极为刺耳,好在这里离着敌人的大营还有段距离,倒是不逾会被人听见。
尽管如此,他也是不敢怠慢,解决了自己的目标,赶紧去别的地方帮忙,在他们的快速突袭下,五名吐蕃人的巡骑,没有来得及发出信号,便被一一斩杀,就连马都不曾跑掉。
这么一耽误,后面的大队步卒已经赶了上来,对于他的果断,张无价等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两军合拢一处,又恢复了之前的行军状态。
冲过了这一里多路,很快,前面就出现了大片的光亮,已经见过血的杨预当即跳上马,将一支长槊夹在了手臂上。
黑暗中,箭矢没有准头,还不如长兵好使。
“预郎君,他们人多,趁乱搅动阵脚,让吐蕃人摸不清来路,切莫死拼,不值当。”许光景赶紧上前拉住,提醒了一句。
杨预扒开许光景的手,一沉声说道:“某家省得。”
他缓缓地拨转马头,手下早已经在身后排成了一排,手臂抬起,将长槊直直地指向天空,他头也不回地低喝了一声。
“儿郎们,随某踏营!”
双腿用力地一夹马腹,战马扬起四蹄,猛得向前窜去,只留下一串“蹬蹬”地声响,余下的游奕们也和他一样,挺起长长的马槊,跟在了自家将主的后头。
义无返顾地朝着黑压压的吐蕃大营冲过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劫盟(十)()
咄骨利跟着山民们冲出密林,周围都是黑压压的人群,一双双光脚将野草踩在脚下,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响动。
只看这些山民的动作,就知道同自己一样都是猎户出身,在接近猎物时,要尽量伏低身体、隐藏行迹,只有到了足够近的距离,才会发出致命的一击。
他们就是这样做的,咄骨利弯着腰一边慢跑,一边取下背在身上的木弓,同时伸手摸出两支羽箭,虚搭在弓上。
距离在迅速地接近,就连他都有些紧张,毕竟前方是一个有着数万吐蕃军士的大营,很快,一些目标就出现在视野中,那是一群靠在火堆周围的人影,似乎有人感觉到了什么,站起身朝这边张望,正好将身体露在了火光中。
“嗖”
他毫不犹豫地发出了第一箭,脚步丝毫未停,就连瞄都不曾瞄上一下,只见那个人影晃动着,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身上竟然不只插了一只箭。
没等火堆边上的其他人反应过来,山民们就像一阵风似地扑了过去,在他们试图拿起武器之前,手上的弯刀毫不留情地劈进身体,将这些人的叫喊淹没在了黑暗当中。
山民的攻击迅速而猛烈,这是战前就制定下来的规则,一击即走,绝不缠斗或是停留,更不允许割首级,事后将统一结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咄骨利放慢了脚步,带着他的人,将一支支的箭矢射入那些大大小小的帐子里,两万多吐蕃人,能用上帐子的,只有军官一级的人,而帐子越大越厚,就说明身份越高,这些目标明显的帐篷,也成为了山民们攻占的重点。
睡在帐子里的,最低也是个“组本”,卸甲之后突然间听到动静,刚刚从睡梦中被吵醒,根本来不及再穿上,就看到一个个鬼怪似的人影冲了进来,毫无花哨的一阵猛砍,糊里糊涂地就着了道。
五千多山民,拉成一条长长的攻击线,几乎将整个外围都包了进去,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吐蕃人的大营乱成了一团,而四散奔跑的战马,又进一步加剧了这种乱象。
咄骨利和他身后的勃律弓箭手们,将目标对准了那些试图组织起人手的吐蕃将校,这些来不及披甲的身体,在他们精确的打击下,很快就溃不成军,山民们驱赶着失去了节制的溃兵们,朝着四下里蔓延开去。
尚结息的战场触觉很不敏锐,因为并不擅长指挥大军,这支军队的首脑,留在了逻些城,当攻击到来的时候,他是被自己的卫士给拖起来的。
看到前面大营里的乱象,他心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唐人要劫盟?
可问题是,唐人连同他们的使者都被围在了大营的中间位置,此刻那里并没有动静啊。
“去,找人问问,倒底是什么人?”尚结息还存着一丝侥幸。
尽管不擅长带兵,可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在这种黑夜里,最怕的就是没有了节制,眼下还只是外围被袭,冷静下来之后,他马上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吹号角,集合所有人,准备反击。”
卫士为他穿戴好了衣甲,尚结息忍不住转过头,看着唐人的宿营地,那里位于大营的中心,一旦他们动手,事情就真得不可控制了。
直到现在,他都不相信,唐人会这么做,因为根本没有必要啊,而且从历史上来看,这个以天朝自栩的大国,从来不屑于做这样的事,会是谁呢,尼婆罗人?还是象雄人。
结果很快证实了他的猜想,那些攻入营地,到处袭击、放火的身影,几乎都没有披甲或者只着了软甲,他们的脸上涂满了油彩,无论是形象还是打法,都与山民相仿。
“把他们打回去,派人去告诉唐人,不用担心,我们吐蕃人可以应付这种小小的麻烦。”
尚结息知道,混乱消除得越早越快,事情就会变得越简单,万一这里面有着别的什么阴谋,或是某些唐人的影子,也许就会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滑落。
阴谋从来就不会挑地方。
王惟良是第一个发现不对的唐人,程千里的嘱咐,让他根本不敢掉以轻心,脑袋放在人家的手里,稍一不慎就没了,哪里还睡得着。
“快快,都起来,上马,戒备!”他连踢带喊,将手下们一一叫起,再让他们去叫醒营里的军士。
等到程千里握着刀冲出自己的帐子,只看到营地里尽是人马的嘶喊,他循着火把找到了最前面的王惟良,大吼着问道。
“出了什么事?”
“还不清楚,有人来袭,到处都是。”
很快,自家的牙兵就牵来了战马,他一跃而上,眺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远处影影绰绰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更不知道哪些是吐蕃人,哪些是袭击者。
“中丞,中丞!”
程千里转过头,只见张博济被两个侍卫搀扶着,头发披散、衣衫不整,就连脚上都是光着的,脸上的表情,无比惶恐,哪里还有半点从容淡定的文官气派。
“来人,为少卿穿上衣甲,护住他,不得有失。”程千里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此时哪有答案,吩咐了一句,便转过头去,继续观察外头的形势。
过了一会儿,张博济骑着马来到了他的边上,口齿也变得清晰了一些。
“是不是吐蕃人。。。。。。”
“应该不是。”程千里摇摇头,混乱虽然在逐渐接近,但是看大营里的火光,以及那些死亡前的嚎叫,很明显不是作戏,再说了,吐蕃人这么干,有什么意义?
“那是。。。。。。”
“不是他们。”程千里同样作出了否定,从攻击的手法和作战的特点,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战争不是儿戏,想要完全伪装是很困难的。
张博济被一件不甚合身的甲胄包住了身体,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可是性命攸关,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此时只能紧紧地跟在这个大汉的身边,才会有一丝安全感。
“有人接近!”
外围传来军士的叫声,几个人几乎同时转过身,只见一个打着火把的骑兵,正朝他们的营地驰来。
“且慢动手!”程千里的命令稍稍晚了一点,神经紧繃的唐人骑兵,已经射出了手中的箭支,来骑骤然遇袭,顿时扔掉了手中的火把,伏下身体,没命地打马回转,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要出事,程千里的脑子里刚刚涌出了这样的念头,就在此时,一阵长长的号角声响了起来,让他们这些人一下子变了颜色。
那是吐蕃人的聚兵号!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劫盟(十一)()
铁蹄雷动,号角骤响,杨预已经冲过了这段百步左右的距离,马速在一瞬间提了起来,呼呼的风声从脸上划过,让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战意。
前方的敌营中人影攒动,难道被人查知了?此刻,已经无暇顾及,籍着战马的冲刺,他在马背直起身,将长槊放平,一个不大的帐篷已经到了眼前。
长槊没有刺中任何事物,奔马飞快地将帐篷撞倒,碗口粗细的马蹄子,连同镶在上面的铁掌,重重地落下,只听得几下筋骨折断的轻响,便被潮水般涌来的人群给淹没了。
随着距离的接近,这些吐蕃人在杨预的眼中越来越清晰,他们面上惊恐不已的表情,与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庸奴一模一样,他的面上浮起一个狞笑,手臂持续加力,稳稳地端平了长槊,槊尖在高速的运动中发出微微的颤动,明晃晃的尖锋如同一抹亮丽的霞光,闪过每个吐蕃人的眼睛。
这也是他们死前最后看到的情景。
“嘭”
高速奔驰的战马狠狠地撞入了人群中,挡在最前面的几个吐蕃人如同纸屑一般飞起,长槊轻易地撕开他们的衣甲,又从背后钻出,刺入另一个人的身体。
很快,一只手已经无法承重,杨预放开缰绳,双手执起槊杆,猛地朝外挥出,韧性良好的槊杆几乎弯成了一个弓形,将串在上头的人体弹了出去,重重地落在人群当中。
因为碰撞的原因,马速稍稍减慢了一些,他挡在前头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大多数都没有披甲,甚至连件兵器都没拿,长槊在他的手中划出道道椭圆状的弧线,血花在人群中绽放,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在吐蕃人的大营中回荡着。
在他的身后,十九名游奕以相隔两个马身的空隙,同他一样切入了仍处于混乱当中的大营,由于他们攻击的方向,是顺着河谷,正好与山民形成了一个互不相干的夹角,两个方向上的打击,彻底导致了外围的崩溃,无数的溃兵被赶向了中心的位置。
稍稍迟一些到达的乾坑戍,在大营的边缘处下了马,他们的加入,正好补上了骑兵们留下的空当,那些好不容易从马蹄逃脱的吐蕃人,突然间看到了数不清的唐人步卒,如同地狱中掉入了炼狱,都是同样的下场。
“快,冲上去,莫要让他们停下来!”
张无价等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契机,带着步卒们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却给了吐蕃人更为沉重的打击,因为,再是眼瞎的也能看得出来,这些头戴红缨、身披甲胄的并不是什么山民。
而是如假包换的大唐军士!
恐惧像瘟疫一般在营中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