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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见,与那王鉷?”
“陛下圣明,二人同出太原王氏,正是罪臣的族叔。”
李隆基不再说话,拿着那份奏书看了看,这哪是什么病重不能理事,根本就是遗折啊,只怕这会子,人已经薨逝了。
想到刚刚被赐自尽的王鉷,上个月还在尽心尽力地为他筹划,这个万里之外的边将,又行将不久于人世,他的心情更是黯淡无比。
“若是药石无功,准备一份恩旨,荫其一子五品,余者就如他书中所说,一应照准。”李隆基念着上面那个名字,有些吃不准:“只是这个封常清,能当大任否?”
“这便是臣求见的因由。”李林甫不紧不慢地说道:“安西诸镇已经聚集,只待一声令下,王正见无法视事,只能另择他人,封常清此人,原为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所荐,他能否得用,臣请召高仙芝入宫,一问便知。”
倒是一个妥善的法子,李隆基微微一颌首,心领神会的高力士,立刻下去安排。
花锷相辉楼,座落于兴庆宫的西南角,从这里走到兴庆门,大约有五百步远,平常不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可今天,杨国忠足足走了快两刻了,依然没看到宫门的影子。
“你担心他会说动陛下?”陈希烈看他一付心神不定的样子,有些好笑。
“陈相不担心么?”
“担心有何用?”陈希烈面露讥讽之色:“若是这般就能让他失势,那便不是李哥奴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等这些事都白做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白做的事,陛下不会凭着片言只语就拿下一位为相二十载的相国,可也不会听信一面之词就熟视无睹,有些事物,一旦在心里扎下了,想要拔出来,便不是容易的。”
杨国忠愕然相望,只觉得这个看着一脸和气,诸事不理的“唯唯”宰相,居然有些陌生。
陈希烈却不管他做何想,诧异地看着另一边。
“那不是高仙芝么,他缘何会来此?”
杨国忠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转头一看,两个身影已经远去,看方向,正是他们出来的那座高楼。
“高仙芝?”
“就是他,你应该还记得,去岁十一月,他由安西奉诏调任河西节度使,就是李相国的安排。后来,原节度使安思顺上奏,说是本镇诸胡及蕃将割面去发,以求挽留于他,高仙芝到了武威郡,竟不得接任,只能辗转来到京城,接下来的事,你应该知晓的。”
这么一说,杨国忠明白了,那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过了几个月才平息,最后,居然是以朝廷的退让为结果,让他印象十分深刻。
“那个高丽奴么?”
“正是。”陈希烈略略一想,有了一些头绪:“李相国此时带他入觐,只怕是西边的战事要重开了,果真是好算计啊。”
见杨国忠依然面带疑惑,他失去了再多作解释的兴趣,一个人蠢不要紧,蠢到自己都不知,还能身居高位,就算真弄下了李林甫,于朝廷又有何益。
“走吧。”
说完,也不再等他,径直走向宫门的方向,他们不比李林甫,后者的抬舆可以直入宫门,一直到花锷楼下,他们的,都留在了宫墙之外。
杨国忠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冷冷地一哼。
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比自己聪明的人,更讨厌的是,这个人的位置比自己还要高。
第三十五章 举荐()
高仙芝,史称“美姿容”,类似的描述,史书有不少,最有名的,莫过于三国时东吴的那位大都督。。。。。。周瑜了。
跟在内侍的身后,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思考着,是不是去岁那场惨败,被陛下知道了?
不能怪他多想,从怛逻斯逃回来,面对几万军属的哭泣声,任是谁也无法安睡,等到朝廷的旨意下来,他不但没有贬谪,反而高升去了河西,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简直要比论罪问斩还要让人难受。
于是,一夜之间,头发便白了一半,看着倒是多了几分异族风范。
“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见驾。”随着一声尖利的嗓音,高仙芝定了定神,在内侍的指引下,步入楼中。
与之前的面无表情不同,在高仙芝进来的时候,李隆基始终面带微笑,对于这个曾经两次献俘于阙、带来无尚荣耀的边将,他的感觉很好,自然就不会那么严苛。
“右羽林大将军臣高仙芝参见陛下。”
“起。”发声的是侍立一旁的高力士,高仙芝的级别,还不足以让天子开口。
“谢陛下。”
高仙芝站直了身体,目光平视前方,双手肃立,因为是军人,腰挺得笔直,全无一般文臣小心谨慎的模样,更是让李隆基赞叹不已。
“高卿到京城有数月了吧,还过得惯吗?”
听到这么和颜悦色的声音,高仙芝稍稍放下了心,左右李相国就在这里,有什么事总能帮着遮掩一二,他清了清嗓子,开口答道。
“天壤之别,臣每每回到宅中,都要呆上一时半刻,怕是身处梦境之中。”
“哈哈。”李隆基展颜失笑,指着他的头发:“那如何白了头?”
“得见圣颜,足慰平生,能随侍左右,夫复何求,臣这是欢喜过了。”
李林甫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心恃,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高丽奴还有如此好口彩,竟然能让天子一乐。
李隆基畅快地笑了一会儿,明知是奉承,在这些胡人的嘴里说出来,总能让他感到愉悦,比如远在范阳的著名胖子,说什么都是直言无妨,要官要得都是理直气壮,哪像那些汉臣,一个个肚子里不知道要绕上多少道弯,心累之极。
“叫你来,是有一事相询。”
“陛下请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仙芝心中一个激灵,对于接下来的问题,有些紧张。
“安西节度王正见有些不好,你是从那里出来的,朕想知道,你以为,谁可代之?”
此言一出,不光高仙芝毫无准备,就连熟知内情的李林甫都有些愕然,陛下这不是只是征询,还含着考较在里头,他不由得看着前者,希望他不至于犯什么糊涂。
好在很快,高仙芝就反应过来,斟酌着说道:“若是遍指朝中,臣不敢妄言,安西诸将的话,臣有一人可荐于陛下。”
“谁?”
“四镇度支营田副使、节度留后封常清!”
高仙芝没有半点打磕,口齿清晰地朗声答道。
李林甫松了一口气,恰好这时候,李隆基的视线转过来,同他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喔?说说看。”
“不瞒陛下,他是臣一手提拔的,出身不高,行事果断,有一回,臣出征在外,委他以留后之任,臣的乳母有一子名唤德诠,平时对其多有不服,仗着臣的威势,骄纵不法,城中人莫不敢言,而他却假托臣之名,将德诠请至署中,然后紧闭大门,臣妻得知,带人去救,却扑了个空,等到臣回来,一听到此事,便知道不好了。”
“他是如何行事的?”李隆基兴致盎然,连连追问。
“他说‘常清起自细微,预中丞兵马使傔,中丞再不纳,郎将岂不知乎?今中丞过听,以常清为留后使,郎将何得无礼,对中使相凌!须暂死以肃军容’便使人杖其六十,拖坠而出。”
“打死了?”李隆基显然没有料到,诧异地说道:“如此还能得你看重。”
“臣取他的就是这份刚直,军中没有法度,便没了战力,封常清以德诠作法,虽臣亦不能救,众将便知其凛然而不可犯,故臣荐他代节度之职。”
原来如此,李隆基心中有了定计,还想再问问他。
“既是你的人,是否有失偏颇?”
“臣是为国举才,自然要知人胜任,若是其不堪,请陛下治臣妄言之罪。”高仙芝毫不犹豫地拱手答道。
李隆基同李林甫再次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微微一颌首,一个方面之任就此定下。
对于始终未发一言的李林甫来说,这只是一个引子,高仙芝来与不来,封常清的继任都是板上钉钉的事,难不成再去找个人赴安西?时间上来不及先不说,战事如果失利,谁能承担后果?
等到这番奏对结束,他从袖笼中又抽出一封文书,却没有急着交给内侍。
“老臣有一个提议,是看到高将军,才想到的,陛下可愿一听?”
数十年的君臣相得,李隆基太了解他了,一听就知道,幺蛾子来了,不过此刻心情不错,也就姑且容他罢。
“相国有言,只管奏来。”
“那臣就斗胆了,此次,我朝以五镇节度,不下二十万大军,对吐蕃形成决战之势,倘能一举功成,将会彻底消除此腹心之患,安西已定,陇右自不必说,唯有河西一镇,节度使安思顺素来不与哥舒翰相得,两镇为决战之主力,主帅不睦,战事堪忧,故臣提议,仍依前议,以高仙芝接掌河西节度使,统率河西七万之众,与哥舒翰一左一右,合击吐蕃于青海之侧。”
李隆基万万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而且是当着高仙芝的面,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他的意图,事情已经了结了,现在又翻出来,安思顺那里如何交待?
因为此事,朝廷已经丢了一回脸,万一搞不好,激起了军变,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隆基看了看肃立一旁的高仙芝,后者脸上的惊愕,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以李林甫的手段,根本没有必要玩这么拙劣的把戏,他倒底是为什么?
几个人各怀心思,楼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第三十六章 请罪()
李林甫所说的事情还是一个机密,知道详情的,朝中寥寥无几,各大边镇,也只有直接参与的几个节度使知晓。
这就是他提到的五大节镇。
安西四镇、伊西北庭将会从北面和西面,河西和陇右主攻东面,剑南节度使负责南面,如果划成示意图,就是从四个方向分别进军。
五节度中,河西和陇右兵力最盛,合计近十五万人,再加上安西北庭的四万四千,剑南的两万,总共就是二十余万。
这还只是纸面上的,实际上,光是剑南一镇,去岁同吐蕃的附庸南诏作战,就出动了近十万人马,因此,五镇合围,将会是大唐有史以来规模最巨,计划最为宏大的一次作战,无一例外都指向了一个目标。
吐蕃,这个李林甫嘴里的腹心之患。
其实,从天宝初开始,大唐的战略方向就逐步地转到了吐蕃,其中固然有北方强敌消失,西方走入和平等因素,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原因,它离着长安城太近了。
从地图上看,只要攻破了陇右,关中腹地立刻暴露在敌人的铁蹄之下,这个道理并非无人知晓,可是如果劳师远征,就要跨上平均海拔三到五千米的青羌高原,高寒、缺氧,恶劣的自然气候,对大唐军队来说,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两次大非川的失利,成为历史上永远的痛,如今,大唐的国力达到了鼎盛,而吐蕃人则在走下坡路,朝廷上下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制订出如此庞大的计划。
李隆基已经步入了暮年,对于他而言,文治达到了顶峰,爱情接近完美,只有武功,成为了唯一的追求。
皇帝重边功,想要以此获得晋身之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就连坐镇京城,遥领剑南节度使的杨国忠都不例外。
李林甫如此积极地推动,恐怕也有自己的心思在里头,李隆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想要知道,从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口中,流出来的,倒底是蜜水,还是毒药。
“臣有罪,自行免冠,以待有司。”
李林甫的行为再一次出乎意料,他双手解开颌下的绑绳,将头上那顶五梁冠取下,单手捧在手中,然后一撩袍脚,跪伏于地。
这一次,李隆基没有早早地让人去扶,因为还不清楚,倒底出了什么事,自然也就不方便过早地表露态度,此时,高力士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他上前一步,弯下腰在李林甫的耳边说道。
“相国有什么话,不妨明说,天子出来有些久了,滴酒不沾,粒米未进,倘使有个好歹,其忍可乎?”
“臣惭愧,未能察知奸邪,致使边关动荡,烽火燎原,特此向陛下请罪。”
李隆基略一沉吟,很快就猜到了:“朔方出事了?”
“天子圣明,朔方节度留后张玮来报,节度副使、奉信王李献忠率所部大掠府库,寻机北窜,已逃亡漠北,不知去向。”
李林甫将手中的那封文书递给了高力士,后者不敢怠慢,赶紧交到李隆基的手中,却发现,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显是气愤已极。
“朕待他不薄,缘何会如此?哥奴,你说。”
“臣不敢妄言,文书中皆有说辞,请陛下御览。”
李隆基‘唰’地一下抖开手上的文书,越看越是心惊,脸上怒气勃发,胡子一颤一颤地,看完后,直接将文书掷到地上,人也从胡床上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李林甫的面前,声音又急又狠。
“有什么委屈,可以同朕讲嘛,说走就走,朕是那么不讲理的么?安禄山也是不晓事,还有你,这么大的事,三月份就出了,你也敢压到现在,究竟是何居心?”
“全是臣的过错,接到消息,臣想着内里或许有什么误会,便命人携书信去寻李献忠,盼着能挽回其心。。。。。。”李林甫连头都不敢抬,只是一味地请罪。
“还挽回个什么?他李献忠不要前程,同罗部数万之众,也跟着走上不归路,招安只有一次,是他们自己不珍视,朕不光有仁慈,也有雷霆,否则何敢称‘天可汗’,拟旨。”李隆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面向高力士,手在空中一挥。
高力士赶紧唤来随侍的待诏学士,就在一旁的书案上铺开纸笔。
“李献忠妄辜圣恩,罪在不赦,命延边诸镇,特别是安禄山所部,会同进剿,务必要将其逐出漠北,另,着人联络回纥可汗,请他们派兵助剿,事成后当有厚赐。”
这是不给活路了啊,突如其来的雷霆怒火,不仅李林甫战战兢兢,就连事不关已的高仙芝都感同身受,又无法逃避,一时间手足无措,站立不安。
“至于你。”李隆基看了看李林甫:“虽然只是遥领,倒底是你的首尾,朔方节度使一职,交卸吧。”
“臣正有此意,陛下恕罪,有句话,臣还是要说。”迎着天子的怒火,李林甫抗声道:“李献忠心怀怨怼,盖因与西平郡王不和,当前最紧要的,是这个节度使的人选,不可再蹈覆辙。”
“说下去。”李隆基的面色稍霁,脸上依然紧绷着,他的心情本来就不好,接连两件烦心事,正好给了一个发作的由头,倒不完全是针对对方。
“为了安郡王之心,臣请以安思顺转任朔方节度使,一则他曾任此职,省却多少功夫,二则其是郡王族兄,有他坐镇,边将当不会再生嫌隙。”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李隆基的怒火已经撒出,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循着这个思路,一个简单的逻辑就形成了。
安思顺的确是调任朔方节度使的不二人选,而他一走,河西节度使的位子就会空出来,顺理成章的,去年没有完成的那个提议,也就是高仙芝接任河西,便可以继续下去。
问题是,会是这么简单?
四十年的帝王生涯,早就养成了凡事不能看表面的习惯,联想到今天李林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