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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押班,我必须马上见官家。”徐六郑重地说道。
沈择面露难色:“这不好办,官家这两日悲劳,眼下还没有起来,怎能去打扰?”
“你听我说”徐六话说到这里,没有接下去。
沈择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候下文,见他不说话了,问道:“说什么?”
徐六之所以顿住,是因为这件事情跟宰相讨论可以没有任何顾虑,一旦捅到天子跟前,万一没这事,倒不说要担什么责任,但总归不好。思之再三,他还是开口道:“我怀疑黄参政主动要求留守城中,恐怕另有原因。昨天夜间,我与两位相公商议,派了一个内侍回城查看”
沈择眉头一皱:“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也不好惊动你。”徐六心知官家宠信宦官,而面前这个又是官家面前最吃得开的。
沈择淡淡笑笑,也没说什么。
“可当内侍叫门时,城上守卒却说城里发生了凶案,正全城缉捕,不能开城。天下有这么巧合的事么?”徐六小声道。
沈择听罢,疑惑道:“那徐参政的意思是,城中有什么变故?”
“当然!要不然我岂能”徐六一摊手。
“你现在急着见官家,就是为此事?”沈择看着他。
徐六点头,哪知,沈择一笑:“徐参政多虑了,官家出城不过两日,能有什么事情?”
“不管它有没有事,你只须替我通报一声就成,余下的事,我自有分寸!”徐六急了。
沈择不为所动,一拱手道:“此事恕难从命,参政还是多等一阵,官家早起后,我再替你通传吧。”语毕,竟转身就走。
徐六在后面连呼几声,对方只“恩恩啊啊”,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却说这沈择离开之后,进了院子,到皇帝所住房前等候。不一阵,天子醒来,他即入内侍奉洗漱。赵谌一边擦脸,一边问道:“方才听得有人唤你,好似徐卿的腔调?”
沈择没想到皇帝听到了,遂如实道:“确实是徐参政。”
“他有事?”赵谌又问。
沈择一时迟疑,他跟黄潜善私下里有来往,黄潜善知道皇帝信任宦官,所以入朝之后,极力巴结沈择。现在徐良直指黄潜善有异心,他本想替黄遮掩。但转念一想,倘若真是如此,岂不妨了官家?
再说,这事也遮掩不过去,稍后,徐参政自会求见官家。想到这里,沈择答道:“徐参政说是有急事。”
赵谌一听,便道:“待梳洗完毕,你便召他进来。”
沈择应下,便替皇帝梳发。这洗脸、漱口、梳发、更衣,一切忙完,沈择便出去宣了徐良进来。施罢礼后,赵谌问道:“徐卿,你有何事如此着急?”
徐良也不废话,便将事情合盘托出。赵谌听得将信将疑,黄潜善是受朱胜非举荐回来的,入中书以后,一直勤勤恳恳,行事谨慎,不至于吧?不过,内侍因为凶案而进不得城,这确实巧合得让人生疑。
赵谌思之再三,倒也没有同意徐良所请调兵,却派沈择亲自出马,再往城中查探。皇帝也不大相信就这么短短两天时间,行朝里还能变了天不成?徐六见他如此态度,也不便说什么,只盼着沈择赶紧把消息带回来。最好,是自己多想了。
估计是为了安抚徐良的情绪,或者认为这个副相确实很忠义,赵谌命徐六跟自己一起用早饭。这抱朴庐里,也没甚好东西,都是些清粥小菜,没半点荤腥。徐六心在不焉,赵谌却好似并不介意。
“徐卿,如何不吃?你且宽心,沈择稍后自有回应。”赵谌笑道。
徐良应了一声,喝了口粥,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他猛然回头,不过是送面点的内侍而已。赵谌见他有些草木皆兵,心知沈择不回来,他绝计不肯安心的,遂也不劝了,只顾自己吃。用了早饭,还要法事呢。
饭吃一半,听到楼梯处“咚咚”直响,显然是有人奋力在朝上奔跑。徐良放下筷子,转过头去等候。赵谌看了他一眼,摇头笑了笑,继续吃。
一个身影抢进屋来,不是沈择是谁?只见他脸色煞白,神情惊恐,进来之后,立在门口不知所措,眼神涣散,漫无目的地到处打量。
赵谌将碗筷一放,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沈择使劲吞了口唾沫,胸膛起伏不定,显然被惊吓住了。片刻之后,他行了一礼,喘息道:“小奴奉诏回城,行至西湖畔,望见大股官兵往葛岭而来!”
徐良如遭雷击,脑袋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而赵谌则是霍然弹起,又重重跌下!面色死灰!徐良缓过劲来,起身厉声道:“官家!事态危急!此必乱臣逆贼举兵犯驾!”
赵谌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杯盘碗盏颤抖不已,切齿道:“胆大妄为!这是谋逆!”
“官家!现在没空理会这些!”徐良疾声道。
赵谌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脸上,眼中的愤怒渐渐消逝,代之以不安。立即问道:“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首先!决不能让乱贼上得葛岭!护从官家来此的有五百兵士。让他们立刻封锁道路!”徐良不愧是出身在行伍世家,又在前沿历练过,此时虽慌不乱。
赵谌使劲点头:“准!就交由徐卿去办!”话刚出口,又道“不成不成!沈择去便是!这都是禁中的内卫,他熟悉!朕还要与徐卿商议应对!”
沈择还呆立在旁边,徐良见状喝道:“你没听见官家诏命么?”
沈择身体一颤,这才回过神来,掉头就跑!他刚走,徐良就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必须把消息传出去!否则,一旦被围在山上,万事皆休!”
赵谌连声道:“好好好,速召众卿来商议!”
徐良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抽身而出,派人先通知了两位宰相,接着又去叫御史中丞,大理寺卿,签书枢密院,以及那些个学士们。众臣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正是早饭时间,天子紧急召见,却是为何?
十数名重臣云集在赵谌住处的院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最后都跑去问朱胜非和赵鼎两位宰相。这两个也还蒙在鼓里,猜测着,是不是徐六把事情捅到官家跟前,所以我等才被召来?
徐参政忧虑过头了,不过就是碰巧城中发生凶案,禁止出入而已,何必如此?
“徐参政来了!”有人叫了一声。
朱胜非和赵鼎寻声望去,只见徐良从外头跑步入内,两人堵上前去,赵鼎抢先问道:“徐参政,到底怎么回事?”
徐良痛苦地闭上眼睛,朱赵一见,心头格登一声,莫非
正当此时,二楼的栏杆处,出现赵谌的身影。这位大宋天子面无表情,双手紧紧抓住栏杆,目视着院下诸臣。
嘈杂声立止,大臣们正欲施礼,只听官家道:“众卿,有一支兵马,正往葛岭而来。”他说得并不大声,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众臣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兵马往葛岭来?但朱胜非和赵鼎一颗心,猛然落了“下去!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短暂的惊恐之后,懊悔随之而来!昨天晚上,徐参政就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和异常,可自己怎么就不信?
徐六见皇帝失措,也无法顾及许多,转过身,对一众同僚道:“有权调动军队的人都在此地!诸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此话一出,不啻晴天霹雳!明白过来的大臣们炸开了锅!谋逆!这是有人要谋逆!是谁!是谁这么大胆!擅自调动军队,是想对天子不利么!
赵鼎反应也快,大吼道:“封山!封山!”
“已经派沈择去了!现在,我们必须拿出对策来!乱军随时可能攻上来!”徐良沉声道。
这句话更让在场的大臣们惊骇不已!攻上来?难道他们还想杀人不成?他们,到底是谁?
朱胜非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举止失常,赵鼎身为次相,举臂高呼道:“诸位静一静!徐参政,你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跟诸位说说!”
徐良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一些。而后,迎着众臣的目光,将如何怀疑黄潜善有鬼,昨晚又是如何与两位宰相商量,以及派内侍进城不得等等,简要地说了一遍。
刚说完,指责声大作!大臣们纷纷怪两位宰相,既然昨天晚上就发现了异常,怎么不采取措施?徐六厉声喝止道:“诸位,现在不是指责之时!想办法!想办法!想办法!”
他的狂怒,震住了现场的大臣们,赵鼎定住心神,焦急道:“徐参政,昨晚你说调兵,现在恐怕来不及了吧?”
“此刻,乱军恐怕已经在山下了!他们既是有备而来,必然围山!”徐良咬牙道。
这句话一出,现场一片死静!完了!祸事临头了!不是,到底是谁谋逆啊?黄潜善么?他凭什么?
“那就趁他们没围山,赶紧派人下山去!把消息传出去!调兵!勤王!”赵鼎疾声道。
这句话提醒了众人,大臣们纷纷赞同!都一个劲地说着,快派人!快派人!正吵闹时,一名内侍连滚带爬闯进院子,大声道:“官兵已到山下!”
吵闹声嘎然而止,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绝望的神情!完了,乱军已到山下,想派人出去也不成了!
朱胜非这会儿才缓过来,只见这位老臣拼命喘息几口,结结巴巴道:“官家,老臣,老臣去跟他们理论!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老臣不信”
徐良不客气地打断他:“朱相!”
朱胜非一怔,木然地盯着对方。
“能文争,他们就不需要派兵来!”徐良一句话,直接把朱胜非惊到张口无语。
楼上的赵谌此时拼命地摇着栏杆,咬牙切齿道:“你们吵有甚用!对策!朕要对策!”
“官家!乱军已至山下,道路想必已经封锁。可择矫健勇武之士,寻他处下山,传递消息!调兵勤王!”赵鼎洪声道。众臣又是一片附和,好好好,快派人!快派人!
赵谌此时,显然极为信任徐六,问道:“徐卿,你意如何?”
“官家,派人传递消息出去,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徐六道,但话锋一转“可是!寻常人去不得!必须是朝中重臣!否则,如何取信将帅!又从哪里调兵!”
赵谌几乎绝望!重臣?重臣就这十几个!有哪一个像是矫健勇武之士么?全都是一帮老太爷!似朱胜非这种,莫说另寻他处,就是让他走正道,他也得有人搀扶!
徐六深吸一口气,脚往后一挪,跪拜下去,双手伏在地上,以头磕地。皇帝和大臣们见状,都不明所以。只听他道:“陛下,若信任微臣,臣愿脱身去搬兵!”
赵谌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撞撞跌跌地从楼下跑下来,一把搀起徐良道:“爱卿是朕肱骨之臣!不信你信谁?只是你如何下得山?”
徐良正色道:“臣自有办法!”
赵诚抓着他的手,紧紧地盯着他,好一阵后,下定决心道:“爱卿随朕来!”语罢,执着他手往楼上而去。
一众大臣就这么目送着,徐参政?他也不是矫健勇武之士吧?哎,这厮会不会是一见情形不对,他要反水啊!
赵鼎略一思索,撩起衣摆,也蹭蹭往楼上窜。朱胜非已经完全失了神,还在同僚的提醒下,才慌忙追上去。
赵谌将徐良带进屋子,东张西望,口中念念有词,却是在找纸笔。赵鼎随后追进来,见状建议道:“官家!本为道君作法事,并不曾带得印玺,便是官家手诏,又如何证明?”
赵谌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错,印玺都没有一方,如何叫人相信这是朕的手诏?又如何调得动兵马?所幸,这个皇帝还没有被吓傻,他突出惊人之举!将身上的孝服一股脑扒了,露出里头浅黄色的单衣来。这种颜色,民间禁穿,是皇家专用。
赵谌七手八脚解了腰带,将那件黄袍脱下,身上只剩下亵衣,只是这种紧要关头,谁还能顾得了体面?只见他将黄袍铺在桌上,赵鼎已经取来了笔墨,皇帝执笔在手,沾足了墨汗,突然问道:“调哪处兵?”。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658章 生死关头()
“当然是越近越好!就调殿前司在行朝周边诸镇的部队!”赵鼎说道。殿前司,属于“三衙”之一,但自从朝廷南迁以来,三衙有名无实,军队实际上都归各大宣抚司节制。独殿前司还保留有部分兵马,以供卫行在,保护皇帝。
徐六点了一下头,但随即又摇头:“不行!逆贼既然作得如此大事,之前必有所筹备!他们如何能忽视殿前司?殿帅张仲雄留在城中,恐也不保,殿前司的部队是指望不上了!”
他两个说话之间,赵谌已经等不了,伏下身子,奋笔疾书。没一阵,他将那件黄袍抓起来,疾声道:“徐卿,你持此袍前往调兵!”
徐六接过一看,只见黄袍的背面,写着“贼子谋逆,朕陷彀中,社稷有累卵之危,朝廷有倒悬之急,召王师入援行朝,听良号令,如朕亲临”这样一句话。赵鼎凑上前来看毕,问道:“徐参政,你打算往何处召兵?”
徐六紧抓着黄袍,神情凝重道:“如今,恐怕也只有指望两浙宣抚司的部队了。”
赵谌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道:“不论调哪一路兵马,徐卿当快去快回!迟了”
“官家,这正是臣所担心的!”徐六正色道。“逆贼既然有备而来,必欲执官家而回。此间只五百将士,倘若动起手来,绝计撑不了几时!”
站在门前的朱胜非听到这一句,失声道:“那官家岂非要”
赵鼎思索着徐良的话,沉声道:“徐参政所言不差,我等能挡得了一时,然而绝计撑不过今天。倘若殿前司的部队指望不上,就算徐参政在今天之内调得兵来,恐怕也救不了急。”
赵谌脸色煞白:“卿等的意思是说,朕无论如何避免不了被他们押回城里?”
三位宰相都沉默,事情恐怕确实是这样。赵谌无力地跌坐在凳上,他心里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己的父亲必然已经在城中复辟。一旦自己被带回城里,马上就会被软禁,自己这些大臣也会被控制,随后贬官远窜
一念至此,他不禁叹道:“既然如此,那调兵还有何用?”
“官家,就算被逆贼所执,也断断不可作出一丝一毫的让步!天子于德无亏,自即位以来,矢志恢复,天下军民莫不感念!逆贼作乱,不得人心!只要官家不松口,臣就有希望!”徐良朗声道。他只怕,自己去调兵的同时,皇帝被抓回城中,到时受太上皇和乱臣们的逼迫,答应退位。到时,就算自己调集到了军队,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赵谌缓缓地点着头,无奈道:“既如此,贤卿速速动身吧,迟则生变。”
赵鼎也催促道:“徐参政,快动身吧。带着十来名军士保护,以防不测!”
“不!人多反而坏事!我独自一人前往即可!朱相,赵相,倘若守不住山,回到城中,两位无论任何遭遇,断不可失了气节!”徐六郑重提醒道。
赵鼎勃然道:“这何须多说?便是舍了这条命,也绝计不作苟且之事!”
朱胜非惊魂未定,连声道:“你放心,你放心。”
时间紧迫,不容多说,徐六将那件黄袍折叠起来,揣在怀里,正打算告辞时,皇帝道:“徐卿一身素服,恐惹人注意!赵卿,你快去取一套道袍来!”
赵鼎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