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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就扎在三川镇外,不时有士兵进进出出,却鲜见当地百姓。镇子里房舍多破败,甚至好些地方还遗留有焚烧的迹象,不用说也知道,这自然是金军的杰作。
镇中有一处两层的瓦楼,原是三川镇巡检办公驻兵的地方。金军在此扎下后,便成了管兵管民的衙门。这瓦楼的底层,左右五间房,正中有一厅堂,并不很大,摆了五六把椅子,上设一张案。此时,一年过四旬,身长七尺有余的汉子正立在案后。两道浓眉似利刃,一双鹰眼极锐利,高鼻,薄唇,颌下留五寸短须。着一领青色战袍,外裹铁甲,腰里系条铜兽头革带,挂刀一口,正背负着双手,和堂下的部将说话。此人,不是耶律马五是谁?他不在鄜州城里,跑到这距离宋军最近的三川镇来作甚?
“娄宿接连下四道令,命我引军回防延安。言紫金虎败活女之后,在同州集结大军,丹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延安危如累卵。可坊州的情况不摸清,怎敢贸然动身?”
“统军,末将看昨日娄宿来函,言辞激烈,颇有撕破脸皮的味道。若再不回应,恐怕在国相面前”一名部将担忧地说道。
马五微叹一声,摇头道:“紫金虎是西军大将,素来诡诈,跟他打交道,务须多长几个心眼。这厮作每一件事,那是有目的的。这一回,他在关中平原上跟活女率领的女真精锐硬碰硬打一仗,这事实在值得推敲。”
“这,也没什么好怀疑的吧?宋军当中,虎儿军算是一个异数,专干这种硬碰硬的勾当。我军几番南下,有哪一次紫金虎不是拦路虎?”部将说道。
马五虽然对这话无从反驳,但他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头。看紫金虎这架势,他莫不是早就知道延安防务空虚?因此想从关中平原直趋延安?从眼下情况来看,韩常打环庆去了,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延安跟座空城没什么区别,一旦紫金虎的大军兵临延安城下,自己如果不救,延安两三日里必陷,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问题就在于,如果我鄜州数万兵马不动,他姓徐的敢去打延安么?答案很明显,他不敢,哪怕他是徐卫。
如果我的兵马动了,他当然更不敢去打。但又有一个新的问题,我鄜州的兵马一旦调开了,延安肯定是稳如泰山,但鄜州呢?坊州的宋军到这里,只需要一两个时辰,到鄜州城,也要不了两三天。要是等我一走,坊州宋军马上杀过来,我又被徐卫牵制住了,以宋军攻城的水平,我他娘的来得及回援么?鄜州一丢,要夺回来,除非十几二十万大军,否则绝难办到。到时候,延安就是西军砧板上的肥羊!
国相临走之时,再三嘱咐,任务只有一个。守住目前得到的地盘,在确保这一点的前提下,寻机扩展。娄宿好大喜功,志大才疏,脚根没站稳,又派韩常去打环庆。把整个陕西东北部的防务都压在我身上,让鄜州单独面对随时按爪待扑,咄咄逼人的紫金虎。哼,他以为他那个儿子能挡住徐卫,如何?哪怕有“铁浮屠”助阵,照样被杀得人仰马翻!
“坊州宋军防护得极严,各处道路要冲都设有关卡,禁止出入。军士更是出没于鄜坊边境之上,想刺探对方军情,实在困难。今日,末将派本地民夫往南,以打柴作掩护刺探桥山黄陵一带的宋军,哪知行事不周密,正被宋军碰上”
马五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正在此时,一人匆匆而入,马五见了他,暗叹一声,催命又来了。
“报!延安急令!”
“拿来!”马五没好气地吼道。又是一道娄宿催促他火速回防的延安命令。说是宋军这三两日内,不断有兵马前去集结,显然是准备吃掉延安。娄宿还在命令中言辞激烈地表示,他怀疑马五再三拖延入援,是别有用心!日后,将就此事,在国相面前让他说个清楚!
马五看罢,将那命令紧紧攥成一团,思索片刻,挥手道:“撤!全部撤离三川镇!”
九月初,在延安方面数次急令之下,耶律马五率马步军两万余离开鄜州,往北进发,驰援延安府。为了防止鄜州有失,马五不得不断尾求生,主动放弃了鄜州境内四县中的鄜城县和直罗县。只留州治所在的洛交县以及距离不远的洛川县。并严令留守将领,万一宋军来攻,坚守不出!洛交洛川两县,互相照应,无论如何不能丢了鄜州要地。
其实马五并不知道,在三番五次催促他进兵之际,娄宿同时也急令攻打环庆不下的韩常回师救援。在他带着兵马往北跑的同时,韩常也带着部队往回赶。陕西金军突然之间就从攻势全面转入守势!这一切变化,只不过就是因为华州一战。
而让女真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在于,延安是陕西重镇,当初金军为了打下这座坚城要塞,动用了十几万人马。紫金虎他胆怎么就那么肥,敢觊觎延安?难不成他知道延安防务空虚?所以看准这个死穴下狠手?
但不管怎么样,事情正一步步按照徐卫的设想发展下去。娄宿果然跟火烧屁股似的征召各方部队入援延安,徐卫朝思暮想的鄜州城,防护已经大为削弱。以金军留守的兵力,是绝对扛不住拥有诸多攻城利器的宋军强攻。而且领导宋军的,还是以攻守城池著称的西军第一强盾,王禀!,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432章 扑朔迷离()
傍晚时分,夜幕降临。起伏的梁山在夜色中看起来,显得那么地孤独和落寞。萧瑟的秋风已经带有几分寒意,吹得人心头不禁悲苦。在这苍茫的夜色中,几个人影迤逦而来。人无言,马无声,就那么静悄悄来到梁山下。
前头两骑,一个是徐卫,一个是杨彦。下得马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随从的卫兵递上香烛果品,他二人默不作声地蹲了下去,在地上摆开祭品。战乱年景,又在行军之中,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仍不免寒酸。一个刀头肉,一坛酒,和今天要祭拜的对象生前喜欢吃的一些伙食。
徐卫晃燃了火折了,将一对蜡烛耐心地点燃。跳动的烛光映红了两张肃穆的脸庞,没有脸泪,没有悲鸣,只是眼神之中仍不免一丝哀伤。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虽说披坚执锐效命疆场,总会有这么一天。可不久前还和你谈笑风生的弟兄,突然之间就天人永隔,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徐卫拿着三柱清香在烛火上细心地点着,杨彦则默默地旁边撕着纸钱。他们面朝东,那里是他们的故乡,河北。在大名府下的一个小县城郊,有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村落。在那里,他们曾经形影不离,终日厮混,留下了不太好的名声。他们也曾在那里举义起兵,转战各地,打下了赫赫威名。然而这一切,在此刻已经不重要,他们如今只是在祭奠一个逝去的英灵。
“马泰,今天是你头七,我和杨彦来拜祭你了。时局如此,暂时难以将你回葬故里,还望你体谅。待到将来收复失土,我们弟兄再让你魂归故乡。”徐卫低声念着,将三柱清香插入土中。
杨彦将一张张纸钱放上火堆,秋风吹拂之下,燃得很旺。似乎离去不远的亡灵知道了兄弟前来祭拜。
“马二,从小到大,欺负了你十几年。现在没个绊嘴的人了,还真不习惯。兄弟就想不通,你急什么?金狗还没有杀绝,你就走了。唉,罢了,数落了你这么多年,不想你都走了还听我唠叨。兄弟,我们虽然没有摆三牲,喝血酒,但不须这些,咱们就是兄弟。惟愿生生世世,都作袍泽,世世代代,都是弟兄。今天你头七,九哥和我来给你送些祭品,烧些纸钱,你都拿去,不用省着花,在那边想赌就赌,每年咱们弟兄都会给你烧的。唉,马二啊,你怎么就”杨彦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马泰的遗体已经让徐卫派兵护送回长安。后事如何安排,要看他父母发妻的意愿,但国难当头,时局多变,估计也只能暂时安葬在陕西了。魂归故里,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毕竟河北现在是所谓“大韩”的领土,让高逆世由控制着。
看着蜡烛越燃越短,纸堆也渐渐熄灭,徐卫和杨彦缓缓起身。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两步,躬身一揖,跪地一拜,如此反复三次,方才肃立。此时,一阵风吹来,卷起灰烬漫天飞舞。那风声,听起来,竟象是夜空之中,谁一声沉重的叹息!
徐卫顿时眼眶一红,杨彦却泪流满面,他们知道,马泰这回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卫士打着火把,两人都放任着战马缓缓前进。杨彦缓过神来,沉声问道:“九哥,总算是凑出来五万余人马,丹州打不打?”
“丹州打不打都无关紧要,现如今我们已经造成了大军压境的态势。娄宿如果上当,那自然着急着调兵回防。但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我估计是有什么变故。也可能是鄜州的耶律马五看出来了什么端倪。”徐卫说话时,语气很平和,其实心里也有些焦急。现在他手里虽说有五万多人马,但真正能拉出去和金军拼的,只有他那不满万的部队,以及徐洪的数千精兵。其他那些赶来集结的义军,搞搞偷袭还可以,正面作战,非其所长。
“要是耶律马五不回防,那咱们干脆真就去搞延安!”杨彦恨声道。
徐卫摇了摇头:“我们缺少器械,延安城池既高且固,攻不下来。况且,我军若真扣延安城,马五必拼死来救,到时数万乌合,怎敌女真虎狼之师?”
“那似此这般,如何是好?”杨彦扭头问道。
徐卫思索片刻,点头道:“明日兵发丹州,无论如何,样子还是要装象的。”
不多时,两人回到大营,夜色中,但见宋军营帐绵延数里之长,灯火辉煌,映照得这片天空也如白昼一般。但徐九心里非常明白,这表面的光鲜,却是装出来的。能不能骗到女真人,还是个未知之数。
但这未知数,立即就解开了。刚入营,吴玠和李贯两人就匆匆来见。
“大帅,喜事!”吴玠入帐的第一句话就让刚刚坐下的徐卫猛然起身。喜事?莫非马五出兵了?
“大帅,我军派往鄜州的细作已经探得分明。日前,鄜州金军数万之众,离开城池挥师往北,投延安方向。”李贯大声报道。
徐卫蹭蹭几个大步走下来,急切地问道:“可探仔细了?马五确实派大军北上?”
“绝不会错!按行程估算,现在应当到了延安境内的甘泉地界!”李贯十分肯定。
徐卫心头如大石落地一般,终于松了口气。马五大军一路往北,逐渐远离鄜州,此时想必王禀等将也收到了消息。王正臣乃良将,他必会抓住这个机会,猛攻鄜州!待马五发现中计,再引军回援时,恐怕为时已晚!
好!甚好!此役若胜,则收复陕西全境,至少提前数年光阴!若陕西得以保全,非但于己大有裨益,也将有力地掣肘金国对宋战略!
隆兴三年九月初,金军大将耶律马五引军离鄜州,驰援延安。娄宿闻讯之后,心中稍安。但面对宿敌徐卫,他仍旧不敢大意,延安全城戒严没有丝毫松懈,禁止一切出入,能战之人都已上城,急待援兵。此时,韩常和马五两路兵马都在往延安赶。而在坊州的王禀确认此事后,立即率军开拔,越过鄜坊边境。再探知金军已经放弃直罗鄜城二县时,王禀决定,不管洛川县,大军直趋鄜州州治所在的洛交县。务求以最短的时间拿下城池,给大军取得立足之地!
出征之前,王禀再三告诫诸将,并吩咐他们要晓谕全军将士。此战是事关光复陕西全境的决定性战役。若能拿下鄜州,延安府就凭我予夺,金军在陕西的根基就将大为松动。他要求全军务尽全力,拼死效命。
张宪吴璘等人,都是徐卫麾下战功卓著的勇将,自有傲气在。王禀虽然有名声,但想让他们甘受驱使,并不是一件易事。所幸,与王禀同来的乃是军中资历最老的张庆。在他的协同斡旋下,骄兵悍将们便遵从军令,兵锋直指鄜州!
一场事关陕西归属的重大战事,即将拉开序幕。
且不说王禀大军压境,单说马五引数万精锐北上,不两日到达延安府下甘泉县。两日急行军,人马颇为疲倦,他遂下令于甘泉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赴延安。虽然从令出兵,但老实讲,马五心中的疑虑不曾稍减。他始终认为,徐卫此举别有用心。尽管没什么证据,但凭他跟虎儿军作战的经历判断,徐卫虽勇,然不作无谓之争。如果对方真想取延安,他就不怕我从鄜州出击,下坊耀二州,威胁长安?
巡视完军营,这位出身契丹的大将立在甘泉城头,远眺延安方向。心中始终不安,鄜州虽说兵强马壮,带甲数万之众。但自己此番调走一大半,若徐卫真是别有用心,那坊州必然是强兵集结之地。若对方全力去扣鄜州城,恐怕
“统军!万户萧挞自延安来,已入城!”正沉思之际,有士卒上城报道。
“哦?请他上城。”马五回道。萧挞和他同为契丹旧臣,辽亡之前虽无来往,但降金之后,因同为契丹族人的缘故,较为亲近一些。现在他从延安过来,想必是受娄宿之拿,前来催促进兵的。
不一阵,一将上得城来,老远就喊道:“你终于出兵了。”
马五笑了笑:“我若再不出兵,娄宿只怕杀我的心都有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话就难听一些。”萧挞原本统率一个契丹万人队,但韩常攻环庆,娄宿将他的兵马大半分给韩常,只留下极少数守卫延安。
马五没再闲扯,直接问道:“虎儿军进至何处?”
“已完成集结,估计这两日便将攻取丹州。娄宿遣我至此,便是督促你火速进兵。”萧挞回答道。
兵贵神速,若徐卫真想图延安,他不应该这样拖延。应该趁各路援军没有到达延安这前,就猛攻城池。心中越发疑虑,遂对萧挞道:“此事恐怕有诈,我且宽限我两日。”
萧挞不明白他话中之意,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甘泉距离鄜州尚不算远,若有变故,我还可回防。若再往北走,就远水救不得近火了。此事万望你周全!”马五抱拳道。
“这恐怕不妥,娄宿已然动了肝火。你我二人本就同源,若行此事,必招非议。另外,容我劝你一句,国相还在陕西时,你就和娄宿言语不合,意见相左,彼此心存怨恨。这种紧要关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他让进兵便进兵,左右这陕西,也是他主事。再说了,能有什么变故,我肯信,宋军敢拔鄜州?”萧挞好言相劝道。
马五目光如炬,正色道:“你还真就说中了,以我看来,徐卫这回十有八九是另有所图。鄜州,可能性很大!”
“有根据么?你可知延安危如累卵?自活女战败,关中平原上,我方已无一兵一卒。宋军已袭取了河中府,控制了浮桥壁垒,陕西和河东的联系已经完全切断。说难听点,这叫瓮中捉鳖!你若说徐卫另有所图,那他何必在同州大肆集结部队?无论如何,回援延安绝不会错。汉将韩常,都已经全力往回赶了,你不能落在人后吧?”萧挞道。
这句话引起了马五注意:“什么?韩常也回来了?这么说,环庆之事失利?”
萧挞误会了他的意思,有些不耐道:“这种关头,你还争个甚?知道你当初反对打环庆,说是徒劳无功。现在果然被你言中了。罢罢罢,一切休说,回延安再作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