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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徐卫将扇子一收,碗一顿,往帅案上一敲:“我们这儿憋半天,屁没憋出一个。看看,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脑子转得就是快!”
吴玠点点头:“倒把姚希晏给忘了,他手里不是有一万多部队么?调他回来,守耀州也好,攻鄜州也罢,都成!”
徐卫头摇得搏浪鼓一般:“不成不成!让他守耀州本帅委实放心不下,这厮属牛的,拉着梨耙还往前冲!”当年,姚平仲跟种师中去救太原的往事,徐卫可听说过太多次了。小姚贪功冒进,孤军深入,差点让人金军吃得精光!你让他守耀州,金军来挑衅两回,他还不提着部队就拼命了?
“那让他随军攻鄜州?”王彦问道。
徐卫站起身来,撑着帅案想了一阵,摇头道:“不,本帅得恶心一回娄宿。”
“大帅此言何意?”吴玠疑惑道。
徐卫没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咱们帅司里,最实诚的人是谁?哪怕不实诚,长得老实也行。”
众人的目光都往角落里飘去,那儿摆着一张案桌,一人正埋首奋笔,正是帅司主管机宜,张庆。不要以为他干的是文书,在大宋各种派出司中,主管机宜和书写文字,都是重要属员,非亲信不用。
这位正作着记录呢,忽然发觉没声了,一抬头,满脸或然:“都看我作甚?”,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397章 地下党()
延安府
眼下的延安,比之过去一段时期似乎稳定了些。不说安居乐业吧,至少很少看到各族士兵在大街上哄抢民财,凌辱妇道。这都是耶律马五的“功劳”,他不厌其烦地对娄宿,对各级将领说,可以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要怀柔。你要是把人都杀光逼尽了,税你没法收,粮你没法征,到那时候就自己跟自己玩吧,娄宿听了。马五又建议,浣衣院别搞了,名声太臭,怨愤太大。这娄宿可不能听,浣衣院是激励士气的好所在,怎么能撤?
六月的天,已经有些热了,好在金军勉强还能适应,不象前些年那般,五六月就实在扛不住得回北方去。
张庆带着一队人马来到延安南城外,抬起头看着这座陕北要塞,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尤其想不通,徐大帅说要个实诚人,我实诚吗?
“走罢!愣着作甚?”负责“护送”他们到延安来的金军不住地催促道。
张庆一提缰绳,马儿迈开四蹄往城里而去。虽说延安远离战场,但城里的卫戍着实严密,除城上林立的守军外,街市坊间随时都有挎刀挺枪来回巡弋的金兵。百姓们一看到了巡逻队,便远远避开。这延安表面的宁静,就是在这种高压下取得的。
张庆一直昂着头,目不斜视,可他身后的李贯却瞪着一双绿豆眼,四处张望。你说这延安城里谁认识他?还能找出个熟人来不成?
在金军的引领下,他们来到一处临街的宅子前,抬头一看门匾,居然连招牌都没换,还是鄜延经略安抚司。只不过衙门前的卫兵,换成了奇装异服的夷人。
“等着。”从鄜州起就跟着他们的那名金军猛安丢下这句话,下马直投府中而去。
张庆也不多说什么,就安安静静地街边等着。目光与李贯相触,对视片刻,随即象没事一般飘向别处。
一阵之后,那猛安带着一人匆匆而来。看模样,是个汉人,穿身黑色直裰,不戴幞头,腰里挎着一把女真人惯用的弯刀,四十多岁年纪。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仔细打量张庆一行人,良久,问道:“谁是紫金虎的使者?”
张庆一抱拳:“在下便是。”
那人又看他几眼,方才唤道:“你跟我来,随扈不得入内,带他们去寻住处。”
张庆听罢,回头对李贯道:“你们且去馆驿,不要乱走乱动,听人家的安排。”李贯等人应允后,自行离去不提。
再说那汉官领着张庆一人进了原鄜延经略安抚司的大门,直投节堂而去。一路上,甲士林立,刀光剑影,从进门一直到节堂外,隔两步便是一名士兵,阵势倒也吓人。到了节堂门口,汉官喝止了他,独自进去通报。稍后,方才出外道:“进去吧。”
张庆略整衣冠,跨过门槛,进入堂中往上一看。只见节堂上坐着一人,也就是四十上下的年纪,宽脸,黑皮,浓眉密须,有几分豪气。遂上得前去,执礼道:“在下奉徐经略之命,前来延安,求见贵军之主。”
那人不回应他,而是问道:“你姓甚名谁?官居何职?”
“在下姓张名庆,现任帅司‘准备差使’。”张庆回答道。
“徐九派你来作甚?”那人又问道。
这次张庆不回答,看着对方问道:“这位官人怕不是女真人吧?”
“本帅乃大金鄜延经略安抚使兼知延安府,有什么事跟本帅说也是一样。”那人沉声道。张庆一听这句,就知道眼前这撮鸟是谁了。
“可,恕在下直言,临行前,徐大帅明令,须得面见金军主将完颜娄宿,所以”
张庆话没说完,已经被对方截断:“你既是徐卫的人,就应该知道本帅!我追随他老子打仗的时候,还没他呢。”
“张张经略?”张庆揣着明白装糊涂。
张深不耐地点了点头,催促道:“所为何来?爽利些!”
张庆一时沉默,似乎在思考在什么,良久,方才抱拳道:“既然是张经略,那在下就明说了。上个月,贵我两军互相冲突,双方都有死伤损失。当然,这是违背两国和议的”
“嘿嘿,既然知道违背和议,还敢放火烧粮?徐家老九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张深冷笑道。
张庆又一揖:“实不相瞒,上个月,我们大帅受宣抚司召集,不在前线。这些事情,都是一线统兵官干的,大帅实不知情。所以,回来闻听此讯后,勃然大怒!感觉到事态严重,这才派在下火速来延安。”
“哦?有这事?那徐九的意思是”张深斜眼问道。
“徐大帅的意思,止戈息武,北以鄜州,东以华州为界,互不相犯。”张庆道。
张深一拍帅案,骂道:“有这等便宜的事?你们烧了多少麦田知道么?给我军造成多大损失知道么?他徐九一句话就想了结?作梦!”
张庆也不示弱,一揖道:“张经略息怒,一个月以来,我京兆耀州之民,死于金军铁蹄之下以万计,村镇被毁以百计,这损失难道小么?”
“那怪不得旁人,事是由你们先挑起!既然想讲和,不能空口说白话。他徐九这两年是名声在外,可不要以为打了几仗,便算号人物。陕西英雄地,风云地,不是他一个后生晚辈能支手遮天的。”张深哼道。
张庆还是那副一丝不苟,踏踏实实的模样,闻言朗声道:“既如此,那徐大帅还有一句话。”
“说来听听。”张深点头道。
“如果贵军不打算停止冲突,我军奉陪到底。从在下到延安这一刻算起,再有金军越过界线,踏入耀州或是京兆府一步,即视为主动进攻。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均由金军负责。”
张深勃然色变,敲着案桌道:“那本帅倒很想听听,是什么后果?”
张庆直视着他,缓缓道:“徐大帅吩咐在下,若金军不同意停止冲突,便问他们,还记得定戎一役么?”
张深这下没怒,反而愣住了,因为他觉得,这才象紫金虎会说的话。
“好!好!到底是紫金虎,口气这么横?求人都求得这么硬?你现在就回去告诉他,没商量,完颜娄宿不可能答应!”张深大声说道。
张庆没动,等了片刻后,说道:“如果金军把集结在华州的部队撤离,我方也可以退出渭水以南,本属华州的地区。”
张深突然大笑!
“哈哈!对嘛!这才象作买卖!好,贵使且去歇息,只是对不住,馆驿都让女真人占了,还请自寻住处。一有消息,本帅派人通知你。”
张深说的是实话,延安城里的馆驿,都让金军文武官员们占了。那些蛮子才不管什么礼节不礼节,馆驿就是朝廷的招待所,何其富丽堂皇?土包子们没住过,早把各院各房占个精光。
张庆一行人,便在城里寻了家客栈住下。但金军肯定不会放任他们自由活动,张庆以及几名随行官员都受到严密监视,出入都有人跟着。而且金军打了招呼,希望他深居简出。他的卫队,被阻挡在城外,不许进入,只能带几名在身边听使唤。
过了两天,张深那里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张庆也沉得住气,每日除了吃饭出恭,大多时间都在房里,只偶尔外出散散步,但不会与任何人接触。
这一日,气温下降了些,不似往日那般热。延安街上行人明显多了起来。被金军占领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延安各行各业陷入停滞状态。直到耶律马五“拨乱反正”,社会秩序才恢复了一些。
比如说这家酒肆,金军入城后,就被抢了一通,虽然重新开张,但生意一直不行。这国破家亡的,谁还顾得上来饮酒作乐?也不知东主是不是疯了,还在强撑不关门。
此时,店里只有三两桌客,跑堂的太闲了,系条围腰靠在柱头上无精打采。东主在柜台后拨着算盘,反复地算着帐。
一人踏进门槛,二十几岁年纪,长相普通,穿着普通,属于一扎进人潮里就寻不到那一类。穿件灰直裰,挽着袖口,衣摆也系有腰上,倒象个扒粪种田的。按说这种人,他怎么也吃不起馆子才对。
可这位大模大样地进来,往掌柜前一站,唤道:“店主东。”
“嗯,客人但里坐,要酒要菜吩咐跑堂便是。”东主并没有抬头,伸出手指往嘴里沾了点唾沫,继续翻着帐册。
“洒家不吃酒,不点菜,不用饭。”这不是失心疯么?你进酒肆来,不吃酒,不点菜,不用饭,你这是来寻人晦气的吧?莫不是泼皮破落户讹人?
东主抬起头来,打量着眼前这厮,问道:“那客人要甚么?”
“洒家来当件东西。”那人说道。可以确定,这不是疯子,就是故意找麻烦的。
可东主并没有要撵人的意思,左右一张望,见没人注意,问道:“不知客人要当金还是当银?”,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398章 剑指鄜州()
“洒家不当金,不当银。”那汉子说道。
店东主推开算盘,放下账本,问道:“那是要当铜钱了?”
“也不当铜,只当铁钱九贯。”汉子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往柜台上一放。那是块牌子,看质地似乎是铁铸的,拿铁牌来当铁钱,还要九贯,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店主左手扯住右手袖子,从柜台上拾起那块牌子一看,正面刻着一个“提”字,背后有几个数字。仔细察看之后,他将铁牌收入袖子,点头道:“随我取钱。”语毕,步出柜台,吩咐跑堂照看生意之后,领着那汉子步入了后堂。
来到一处房中,店主先等那汉子进去,随后掩上门。转过身来,再审视他几眼,才从怀中掏出那块铁牌奉还。后者接过,手中铁牌却变成两块,收了自己那块,又将另一块仔细查验。正面是个“风”,背后亦有数字。将数字一比对,即双手递还,口中唤道:“哥哥辛苦。”
那店主也不多话,直接问道:“上头有何指示?”
“金狗之虚实。”汉子回答道。
“据探,延安驻军并不多,上个月往同华一带增援了部队,都是女真本军。保安境内,有韩常亲自坐镇,防备环庆曲端。鄜州却是由契丹人耶律马五镇守,集兵最多。”店主小声说道。
“嗯,统领吩咐说,最近或有所举动,让众家兄弟多加提防。”那汉子说摆,抱拳一礼,便要告辞。
“请代为上报统领,张逆麾下迫降之将多有不忿,若举事,或可拉拢。”店主东道。
“记下了,告辞,小心。”汉子再一礼。
店主将他亲自送出去后,又回到柜台,看了那懒洋洋靠在柱头上的小跑堂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这才安心,继续算他的烂账。那汉子离了酒肆,便在那延安城里东游西荡,穿街过巷,转了许久,采买了些果品,方才来到一家客栈前。进去之后,直接上楼,在走廊拐角处停了一阵,来到一间房前,轻轻扣了扣门。
不多时,门开处,李贯那副猥琐的形容映入眼帘。一双小眼机警地望向汉子身后的走廊,确认无人注意之后,放他进了屋。
到延安的第四天,张庆受到了金军主帅完颜娄宿的亲自接见。金军答应了宋军的条件,但有个前提,西军必须先退出渭水以南的地区,金军才能从华州前线撤军。张庆以权限不够为由,没有直接答复,推说回去之后报告大帅再听定夺。
帅司之内,二堂之上,光着膀子的完颜娄宿摸着那油光锃亮的头顶,神色凝重。堂内,多名女真渤海将领在场,张深坐在他旁边,见没人说话,便试探着道:“徐九向来强硬,此番他能主动讲和,已是例外。都统何必”
“麦收以前,我军还有些顾忌,不愿挑起事端。可恨这小贼坏我大事,岂能与他讲和?只要他的部队一退出渭水南岸,我军即刻进占!华州驻军,一卒一骑也不退!”娄宿恨声道。
张深吃了一惊,这不是逗紫金虎耍吗?他要是被玩弄一回,岂肯善罢甘休?“
“怕他作甚?马五在鄜州集结重兵,韩常在保安驻军万余,华州同州一带谅他不敢深入!”娄宿不屑道。
张深拧着眉,不无担忧道:“徐九素来诡诈,他若知都统让他先撤,必不肯就范。”
“那也无妨!我便继续遣游骑袭扰耀州渭北,论起马军,他还差得远!只要我军不去攻打长安城,只在这关中平原上,任他徐卫神通再大,也无可奈何!”娄宿大手一挥,显得十分自信。大概是紫金虎这次主动“求和”,让他觉得底气大增,知道自己的报复已经让对方有些吃不消了。否则,紫金虎这样的西军大将,怎么可能主动来求和?
“传令给习不,让他密切注意耀州和渭南的西军动向,一旦对方撤出,立即进占。”
张深听了这句,本能地想起了宋军使者那句“还记得定戎一役否”。当初娄宿就是因为贸然追过渭水,将十数万大军拥堵在渭水以南的狭窄地带,这才导致了大败。如今徐卫提出撤出渭水以南的地区,会不会有诈?故意引金军前往,想借地利围而歼之?本想提醒娄宿一句,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尴尬,不便多嘴舌,也就忍了下来。
数日之后,华州果然传来消息,言占据定戎军的宋军姚平仲部,已经撤出防区,往京兆府而去,金军驻华州的将领完颜习不从命,分兵抢占渭水以南。娄宿闻讯大喜,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徐卫暴跳如雷的模样。遂下令给前线,务必当心西军报复。
此时,在鄜州的耶律马五得知此事,派人至延安提醒娄宿当心。言徐卫从来不吃半点亏,你让他上这么大个当,他一定会有所行动。而且,紫金虎用兵向来没有章法,他主动求和这件事情本身就值得怀疑!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娄宿深以为然,将他的儿子,也就是当年被保骨打亲口预言“此儿异日必为名将”的完颜活女派到了华州主持军务,严防徐卫报仇。至此,金军在保安军、鄜州、华州都全面进入守势。
长安城,徐卫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