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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屹十分开心,被人信任的感觉。
没有人挥舞小鞭子在那比画,驴也非常高兴,小腿迈着,节奏感很强,还懂得躲别人的摊子。
通往汴梁城主道旁边的岔路口多,有的村里人出来,根本没打算进城,嫌远,就在路边把东西摆出来卖。
徐宝看到有人也赶着驴车走,然后停在一个摊子前面跟人讨价还价,刚开始他以为是顺路买东西,后来前面有个马车的车辕断了,车把势在那用绳子固定,少了一个车道可以用,路就出现拥塞。
徐宝看见有一个驴车主人跟一个卖草鞋的讲价。
一文钱一双的草鞋其实不贵,至少徐宝是如此觉得,他的鞋是自己编的,一双鞋编了一个半时辰,手艺退步了。
但就算是半个时辰一双草鞋,算工时也太少了,那是一个小时,谁一个小时赚块儿八毛的能干?那人保证不干,非要说他能干,估摸是干掉给钱的人的那个‘干’。
或许职业编草鞋的效率更高,却依旧说明纯粹的手工业者人工价值低。
可是他亲眼看到赶驴车的人把摆摊人的六十双草鞋买走,然后给了五十文,而驴车上已经有不少草鞋了。
那么显然,买草鞋的是个收购商,买完了草鞋拉到城池左右去卖。
徐宝不需要问便知道是卖给谁,自然是干苦力的,正干着活呢,鞋坏了,怎办?买,别人卖两文也得买,等力气活做完,再抽空自己编。
相信也有许多不穿鞋的,光着脚,把茧子磨出来,夏秋两季天暖和,就省下鞋钱。
“还是生产技术落后啊!”在驴车挤过这段出了交通工具意外造成的堵塞区后,徐宝感叹一句。
“小宝你说什么落后?”张屹把一个刚卷好的豆卷码到别的一起时,问。
“你干活落后,不熟练,要加快速度,把心思放在卷干豆腐上。”徐宝没给对方解释‘生产技术’。
“我比你快。”张屹不服气。
“你可以更快。”
“那倒是。”
驴车在三个半时辰多一点的时间来到护城河外,本来可以提前点,但在差十多公里到地方时,遇到了另外两辆驴车。
其实驴车、骡子拉的车、马车和人拉的车多了,那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两辆车的司机正在给车的主动力系统喂食。
于是拉着两个人的驴也想吃,张屹又气又无奈,驴说死不动地方,等着喂东西。
张屹反复嘟囔着‘人家两头驴是从那边往这边来,你是从这边向那边去,你在从村里出来时已经吃过了’这样的话,把在车上拉的料给驴喂了一些,而且还强调了足有二十遍‘傻驴’这个词。
徐宝却没觉得驴哪里傻,傻能吃到料吗?
看张屹心疼的样子,徐宝很想安慰下对方,比如跟对方说喂料能让动力系统恢复工作是件幸福的事情,总比开车发动机坏了干瞪眼强。
更主要的是驾驶驴车安全,哪怕喝多了也不用担心,你想往树上撞,驴还不干呢。
“哪个地方是最重要的码头?”徐宝没让张屹赶驴车过外城的护城河,这里正对南熏门,一口气往前冲,冲过朱雀门,冲过相国寺,再玩命地闯开宣德门,就能把豆卷卖给皇上,十两银子一份贵不贵?
“金水河最重要。”张屹小声回答,看上去很踌躇。
徐宝眉毛挑动几下,金水河?好熟悉的名字,可是自己内心深处为何不想去那个码头呢?跟张屹一样踌躇呢?
“可以通到大内。”张屹补充。
徐宝悟了,伸大拇指称赞:“很好,这样一来,就不用拼死闯宣德门了是不?殊途同归呀!”
“宣德门我们进不去的。”张屹很严肃地提醒。
“你的意思是说金水河就能进去?我们是来卖豆卷和茶叶蛋的,不是顺带着面圣。别发愣,再说个码头。要人多的,最好还是游人多的。”徐宝跟张屹开着玩笑,又说起正经事儿。
张屹丝毫没觉得哪里好笑,被吓坏的他擦擦汗,脑子里茶叶蛋和皇上来回变幻,直到后面有人嫌他的驴车碍事喊他,他才在脑海中把皇上踢出去,换成豆卷,记起过来的主要任务。
“汴水。”他往东边一指。
徐宝点头,往西边一指:“很好,前进,西,向西,听我的。”
汴水河由西向东,穿城而过,两人面对护城河,指哪个方向都行。
张屹觉得自己熟悉地形,倔强地说道:“到东边,东边他们大部分人全下船,还有货物也下。”
“下了我卖给谁去?装货、卸货、上客、下客,我们能挤过去吗?到西边,西边装货的少,船大部分是停一小会儿,然后继续穿城走,我们就趁着别人下船、卸货时冲过去,把干豆腐卷卖给他们。”徐宝讲解情况。
他是第一次来,但他能分析出情况。
“可是……”张屹还要坚持。
不等他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徐宝问:“你知道汴梁汴水汴州城,一站一驻又一程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张屹很诚实,反正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听起来是诗的两句,是吧?
“向西,我跟你说,想透这个,你就会非常厉害,想不透你问我,快,向西,后面的人开骂了,哪有把车往道中间停的?”徐宝催促着。
许是被后面的车上人工叫喊喇叭催得急了,也或许是想要变得很厉害,张屹把车赶向西边。
赶出去二里路,他又擦擦汗,说道:“我还是没想出来那两句话的意思,我现在就问你。”
“问我?我要是知道我就厉害了,快,加快速度,别耽误时间,破驴,再过会儿天就黑了,今天卖不掉,到半夜就全给驴吃吧。”徐宝是胡乱说的两句,听着挺压韵,意思是啥他自己都不知道。
张屹默默地赶着车,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又赶出去三里来路,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说道:“你保证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变厉害,我明白,我蠢、我笨。”
“我草!”徐宝傻了,多少年不说脏话的他终于破例了,他突然发现,走到半路威胁人要精料的驴其实很可爱,给它吃就行。
现在换成个人,让我解释那两句话,我怎么解释?我瞎说的,我哪知道是啥意思?我说的是什么来着?想想,分析分析,那两句话是要表达什么呢?用了何种修辞方法?是反应了哪种社会现状?还是折射出亘古至今的哲理?
对,第一句里面用了三个‘汴’字,好,这三个汴字用了层层递进的笔法,我之前说的时候都没想过,现在一分析,好厉害,还有后一句的三个‘一’字,岂不是正好与前面的三个‘汴’字相得益彰。
哎呀,我瞎说的东西,经过分析,可以拿到初高中当范文了,语文老师不讲上四个课时都对不起张屹。对,张屹,主要是哄他。
于是徐宝对张屹说:“知道消费心理学吗?”
“心学是啥?”张屹赶紧问,他觉得可能有机会学会那两句话的意思。
“心学就是致良知,是格物致知的意识形态版,是升华,哎?我被你带沟里去了,现在开始听我说,别瞎问。”徐宝正要就心学阐述自己的观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处在愧疚心理状态,所以才乱。
整理下思绪,徐宝对张屹说道:“开封汴梁是京城,从汴河过来,到达京城一站,不是本地的人,觉得京城陌生又熟悉,期待又向往,有想要进一步了解的想法。
本地从外归来的,离开时间短,是舒心和放心,习惯和自然,离开时间长的则是归乡情怯。
而不想停留和不能停留,路过继续向下走运河,第一站就是第一印象,哦不,是很好奇,不要问我‘印象’是什么,这是首次路过京城的,还有经常走的,他们会很实在,不会感叹京城的雄壮,也不会激动,懂没?”
张屹点头:“这就是心学?”
“我接着说。”徐宝没去回答这个问题,继续:“不是本地的人第一次来,他们在第一站下船,看到豆卷,会认为是京城特产,当然,到城东下船的一样认为是京城特产,有一部分人就会买。
京城本地的人原来没见过豆卷,也会好奇买份尝尝。第一次路过京城不停留的,自然要买,经常走这条线的,看到豆卷出现,而且还能填饱肚子,吃的时候简单,同样有人能买。
而且卸货装货的少,我们卖起来更快,越是简单的吃食,在这种客流量,哦,人来回多的地方就越好卖。
给我记住了,一会儿我卖的时候,你在旁边吃,小口小口吃,让别人看到,给人的感觉就是我们的东西人可以吃。”
“本来就能吃,我看着你们做的,我还帮忙做盒子了呢,我自己卷的,怎么就不能给人吃?”张屹算是理解了一部分内容,然后觉得小宝的话有问题,什么叫给人的感觉人可以吃?
徐宝挠挠头,被他自己烧的头发还是参差不齐呢,接着他很不好意思地笑笑:“呵呵!刚才想差时间了,差了一千多年,你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吃,等你吃饱了,换我吃,我也饿了。”
“看,我就说人能吃吧。”张屹又强调下自己的正确。
第七章 叫卖响船头()
暖风吹,暖风吹,只只舟橹货集堆。一个小郎堤岸站,声声叫卖客人催。
五里路走完,依旧未到地方,还得走,又从惠民河上过了桥,要继续向北。
东京汴梁很大,虽说比徐宝来时的开封要小,但那时徐宝不会坐驴车赶路,想坐也不让通行。
到了京城,人和车的数量猛增,张屹手上不停,卷干豆腐,脖子来回扭,不时地在某个女子身上停留,若偶有女子回望,他便呵呵而笑。
徐宝则暗暗记着路,下次再不跟张屹来了,太坑。
“呵呵,小宝,小宝我和你说,今年夏天我来一次,前两个月,我在金明池那,见到三个女子,前面露一大片,这,这,还有这,全露着。”张屹忘记了可以变很厉害的两句‘诗’的事情,说起他的夏日京城见闻。
徐宝的眼睛一直放在张屹的手上,紧怕他把豆卷给蹭到身上,蹭上只能给他自己吃。
看张屹比画,徐宝再瞧瞧周围的女子,明白了,夏天的时候天热,应该是有女子外面罩了纱,只是对压襟的胸口衣服开得大了一点点,结果……
“小宝,我告诉你哦,那天我看到她们三个,我对她们笑,她们也对我笑,还掩嘴,害羞了。”张屹精神起来,兴奋地说那日的事情。
徐宝点点头:“人家害羞,你自己没觉得不好意思?”
“我?呵呵,呵呵呵,我赶车路过她们身边时,听到她们夸我了。”张屹脸色变红。
徐宝有种想现在立即调头回去,把干豆腐卷送给村里人吃的打算,不走了,可不敢再继续向前。
“小宝,我告诉你,三人中有一小娘对另一个说‘姐姐,你快看,那憨汉牛眸呆稚相,嘻嘻’,小宝,你跟我说说,什么意思。”张屹绘声绘色地学一遍,问。
徐宝使劲皱眉头,咬下牙,说道:“我给你讲刚才的‘汴梁汴水汴州城,一站一驻又一程’是什么意思吧。”
“不用不用,我已经大概知晓,是外来的、本地的、到地方的、路过的意思,你告诉我‘憨汉牛眸呆稚相’是夸我哪里。”张屹很能理解人,或许也觉得详细讲之前的两句话有些难为人。
徐宝的脑袋开始像刚才张屹一样四下转动,突然一定,用眼神示意张屹跟他一起看,说道:“你瞧,有个小孩儿在放风筝,风筝太大,拽着他跑,你说是他放风筝,还是风筝在放他?”
张屹看看,说道:“他傻,他抱住线板坐地上,风筝带不动的,你还是给我讲讲三个小娘夸我的话吧,哦,我知道了,你不想与我解释,我明白,我蠢、我笨……”
“我说。”徐宝妥协,并又一次下决心,再不跟张屹相伴出门。
“屹儿哥,憨是憨厚的意思,汉是男人,牛眸是跟牛一样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呆呢,是深思的模样,看我,对,我在想事情,很认真,这叫呆,稚指孩子,孩子是什么样子,可爱,相是相貌、样子,整体解释是:你是一个朴实、强壮、眼睛漂亮、做事认真、可爱的男人,哈,哈哈,水,给我,我喝一口缓缓。”
徐宝猛灌两口水,长长出口气,缓过来了。
张屹呆了呆,点头:“和我想得差不多,快些走,到金明池。”
他的目光中多了丝期待。
徐宝发起呆来,他没去嘲笑张屹,他知道张屹把自己当成能说秘密的好朋友,这话在张屹的心中已经藏了两个月,张屹是见识少的缘故。
见识少除非有很多钱,才能出去多看多学,没钱太难了,否则只能学习间接经验,书本上的,别人口中说出来的。
自己是否应该多为村子里做点什么,不说自己要体现出多少社会价值,至少可以让村里的人找自己吃饭的时候不是怜悯,而是平等,或者是尊重。
心思萦绕间,驴车已经到达金明池,贴着外城的城墙,准确地说是护城河走过来的,还路过一座桥。
金明池就在西边,但徐宝没打算过去瞧热闹,今天不是旬休日,真过去的话,在外面转转还行,想往更深处走,估计会被人拦回来。
至于说想要更贴切地感受下北宋金明池的风姿,还是算了,先感受下在北宋卖豆卷吧。
往前一出溜,外城的西水门到了,一只只船从这走,停船的,在岸上收货的,还有上下客的。
驴车没停,过桥,停在万胜门这里,这里更热闹,人多,货也多,船上的乘客下船,会走万胜门进去。
徐宝首先见到了卖鱼的,一片片的摊子,买的人成篓子买,卖的人成堆卖。
他暗自庆幸,没把钓来的鱼送到这边卖,否则他的一条鲤鱼和九掉草鱼能不能卖上三文钱还不一定呢。
今天不是卖鱼,他盯着客船停泊的地方看,跳下车,溜达,观看别人卖什么,卖多少钱。
有卖面条的,清汤面三文,加肉酱四文;有卖包子的,大肉包子两文一个,素菜包子一文一个,五文给六个;有卖猪头肉的,看着就腻味,用刀切好了,拿油纸包一包,一包六文钱,真贵,瞧那颜色也没给卤好啊。
还有扒羊脸、馄饨、羊肉汤、土炉贴饼、咸鱼干的,以及辣椒炒……不对,那不是辣椒,那红彤彤的是什么东西?豆干?酱豆干?怎么做出来这个颜色的?吓一跳,这要是有辣椒,自己还做什么别的酱啊。
有大声吆喝泡饭的,还以为是盖饭呢,原来是拿白开水泡的,你说过水饭多好啊。
这边有煎肉,肉片放过里煎,这不就是培根嘛,如果放点算瓣儿,抹上酱,用蔬菜一包,那味道更好了,一片一文钱?真黑,巧儿哥卖一斤肉才多少钱啊。
徐宝边溜达边观察,他需要给自己的干豆腐卷订价,茶叶蛋今天不卖,还没入味,泡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出售。
转一圈回来,他给出自己干豆腐卷的价钱,五文钱一串儿,四个,即一张干豆腐,一律用竹签子穿,不用纸包是因为纸贵,竹子不值钱,这是开封地界,竹子多到数不胜数的地步。
两个人把驴卸下来,拴在车边,把车上的精料拿出来,驴愿意吃就自己吃,不吃便在那放着。
车刚停好,无须二人找人帮忙看守,已经有人主动走过来。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