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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静是湖南人,读浙江吕留良之书,受着感动,使其徒张熙往说岳钟琪叛清,钟琪将其事举发。吕留良其时已死,因此遭到了剖棺戮尸之祸。曾静、张熙暂时免死拘禁,后亦被杀。这件事,向来被列为清朝的文字狱之一,其实乃是汉族图谋光复的实际行动,非徒文字狱而已。
1729年,为亡清入关后之86年,表面上业已太平,而据清世宗上谕所说,则革命行动的连续不绝如此,可见一部分怀抱民族主义的人,始终未曾屈服了。怀抱民族主义的人,是中下流社会中都有的。中流社会中人的长处,在其知识较高,行动较有方策,且能把正确的历史知识,留传到后代,但直接行动的力量较弱。
下流社会中人,直接行动的力量较强,但其人智识缺乏,行动起来,往往没有适当的方策,所以有时易陷于失败,甚至连正确的历史,都弄得缪悠了。
清朝最大的会党,在北为哥老会,在南为天地会,其传说大致相同。天地会亦称三合会,有人说就是三点会,南方的清水、匕首、双刀等会,皆其支派。
据他们的传说:福建莆田县九连山中,有一个少林寺。僧徒都有武艺,曾为清征服西鲁国,后为『奸』臣所谗,清主派兵去把他们剿灭。四面密布火种,缘夜举火,想把他们尽行烧死。有一位神道,唤做达尊,使其使者朱开、朱光,把18个和尚引导出来。这18个和尚,且战且走,13个战死了。剩下来的5个,就是所谓前五祖。
又得五勇士和后五祖为辅,矢志反复汨。就是清字,汨就是明字,乃会中所用的秘密符号。他们自称为洪家。把洪字拆开来则是三八二十一,他们亦即用为符号。洪字大约是用的明太祖开国的年号洪武;或者洪与红同音,红与朱同『色』,寓的明朝国姓的意思,亦未可知。
据他们的传说:他们会的成立,在1674年。曾奉明思宗之裔举兵而无成,乃散而广结徒党,以图后举。此事见于日本平山周所著的《中国秘密社会史》(平山周为中山先生的革命同志,曾身入秘密社会,加以调查)。据他说:“后来三合会党的举事,连续不绝。其最著者,如一七八七,即清高宗乾隆五十二年台湾林爽文之变便是。一八三二,即宣宗道光十二年,两广、湖南的瑶『乱』,亦有三合会党在内。鸦片战争既起,三合会党尚有和海峡殖民地的『政府』接洽,图谋颠覆清朝的。”其反清复明之志,可谓终始不渝了。
而北方的白莲教徒的反清,起于1793年,即乾隆五十八年,蔓延四川、湖北、河南、陕西四省,至1804年,即仁宗嘉庆九年而后平定,此即向来的史家称为川、楚教匪,为清朝最大的内『乱』之始的,其所奉的王发生,亦诈称明朝后裔,可见北方的会党,反清复明之志,亦未尝变。
后来到1813年,即嘉庆十八年,又有天理教首林清,图谋在京城中举事,至于内监亦为其内应,可见其势力之大。天理教亦白莲教的支派余裔,又可见反清复明之志,各党各派,殊途同归了。而其明目张胆,首传讨胡之檄的则为太平天国。
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系广东花县人。生于1812年,恰在民国纪元之前百年。结合下流社会,有时是不能不利用宗教做工具的。广东和外人交通早,所以天王所创的宗教,亦含有西教的意味。他称耶和华为天父,基督为天兄,而己为其弟。乘广西年饥盗起,地方上有身家的人所办的团练和贫苦的客民冲突,以1850年,起事于桂平的金田村。明年,下永安,始建国号。又明年,自湖南出湖北,沿江东下。1853年,遂破江宁,建都其地,称为天京。
当天国在永安时,有人劝其北出汉中,以图关中;及抵武、汉时,又有人劝其全军北上;天王都未能用。既据江宁,耽于声『色』货利,不免渐流于腐败。
天王之为人,似只长于布教,而短于政治和军事。委政于东王杨秀清,尤骄恣非大器。始起诸王,遂至互相残杀。其北上之军,既因孤行无援,而为清人所消灭。溯江西上之兵,虽再据武、汉,然较有才能的石达开,亦因天京的政治混『乱』,而和中央脱离了关系。
清朝却得曾国藩,训练湘军,以为新兴武力的中坚。后又得李鸿章,招募淮军,以为之辅。天国徒恃一后起之秀的李秀成,只身支柱其间,而其余的政治军事,一切都不能和他配合。虽然兵锋所至达17省(内地十八省中,惟甘肃未到),前后共历15年,也不得不陷于灭亡的悲运了。
太平天国的失败,其责实不在于军事而在于政治。他的兵力,是够剽悍的。其扎实垒、打死仗的精神,似较之湘、淮军少逊,此乃政治不能与之配合之故,而不能悉归咎于军事。
若再推究得深些,则其失败,亦可以说是在文化上。(一)社会革命和政治革命,很不容易同时并行,而社会革命,尤其对社会组织,前因后果,要有深切的认识,断非简单,手段灭裂的均贫富主义所能有济。中国的下流社会中人,是向来有均贫富的思想的,其宗旨虽然不错,其方策则决不能行。今观太平天国所定的把天下田亩,按口均分;二十五家立一国库,婚丧等费用,都取给国库,私用有余,亦须缴入国库等;全是极简单的思想,极灭裂的手段。知识浅陋如此,安能应付一切复杂的问题?其政治的不免于紊『乱』,自是势所必然了。
(二)满洲人入据中原,固然是中国人所反对,而是时西人对中国,开始用兵力压迫,亦为中国人所深恶的,尤其是传教一端,太平天国初起时,即发布讨胡之檄。“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读之亦使人气足神王。傥使他们有知识,知道外力的压迫,由于满清的失政,郑重提出这一点,固能得大多数人的赞成;即使专提讨胡,亦必能得一部分人的拥护。而他们后来对此也模糊了,反而到处传播其不中不西的上帝教,使反对西教的士大夫,认他为文化上的大敌,反而走集于清朝的旗帜之下。这是太平天国替清朝做了掩蔽,而反以革命的对象自居,其不能成事,实无怪其然了。
湘、淮军诸将,亦是一时人杰。并无一定要效忠于满清的理由,他们的甘为异族作伥,实在是太平天国的举动,不能招致豪杰,而反为渊殴鱼。所以我说他政治上的失败,还是文化上的落后。
和太平天国同时的,北方又有捻党,本蔓延于苏、皖、鲁、豫四省之间。1864年,天国亡,余众多合于捻,而其声势乃大盛。分为东西两股。清朝任左宗棠、李鸿章以攻之。至1867、1868两年,然后先后平定。天国兵锋,侧重南方,到捻党起,则黄河流域各省,亦无不大被兵灾了,而回『乱』又起于西南,而延及西北。
云南的回『乱』,起于1855年,至1872年而始平,前后共历18年。西北回『乱』,则起于1862年,自陕西延及甘肃,并延及新疆。浩罕人借兵给和卓木的后裔,入据喀什喀尔。后浩罕之将阿古柏帕夏杀和卓木后裔而自立,意图在英、俄之间,建立一个独立国。英、俄都和他订结通商条约,且曾通使土耳其。英使且力为之请,欲清人以天山南北路之地封之。清人亦有以用兵劳费,持是议者。幸左宗棠力持不可。西捻既平之后,即出兵以攻叛回。
自1875至1878,前后共历4年,而南北两路都平定。阿古柏帕夏『自杀』。当回『乱』时,俄人虽乘机占据伊犁,然事定之后,亦获返还。虽然画界时受损不少,西北疆域,大体总算得以保全。
清朝的衰机,是潜伏于高宗,暴『露』于仁宗,而大溃于宣宗、文宗之世的。当是时,外有五口通商和咸丰戊午、庚申之役,内则有太平天国和捻、回的反抗,几于不可收拾了。其所以能奠定海宇,号称中兴,全是一班汉人,即所谓中兴诸将,替他效力的。
清朝从道光以前,总督用汉人的很少,兵权全在满族手里。至太平天国兵起,则当重任的全是汉人。文宗避英、法联军,逃奔热河,1861年,遂死于其地。其时清宗室中,载垣、端华、肃顺三人握权。载垣、端华亦是妄庸之徒,肃顺则颇有才具,力赞文宗任用汉人,当时内『乱』的得以削平,其根基实定于此。
文宗死,子穆宗立。载垣、端华、肃顺等均受遗诏,为赞襄政务大臣。文宗之弟恭亲王奕诉,时留守京师,至热河,肃顺等隔绝之,不许其和文宗的皇后钮钴禄氏和穆宗的生母叶赫那拉氏相见。后来不知如何,奕诉终得和他们相见了,密定回銮之计。到京,就把载垣、端华、肃顺都杀掉。于是钮钴禄氏和叶赫那拉氏同时垂帘听政(钮钴禄氏称母后皇太后,谥孝贞。叶赫那拉氏称圣母皇太后,死谥孝钦。世称孝贞为东宫太后,孝钦为西宫太后),钮钴禄氏是不懂得什么的,大权都在叶赫那拉氏手里。叶赫那拉氏和肃顺虽系政敌,对于任用汉人一点,却亦守其政策不变,所以终能削平大难。
然自此以后,清朝的中央『政府』即无能为,一切内政、外交的大任,多是湘、淮军中人物,以疆臣的资格决策或身当其冲。军机及内阁中,汉人的势力亦渐扩张。所以在这个时候,满洲的政权,在实际上已经覆亡了,只因汉人一方面,一时未有便利把他推倒,所以名义又维持了好几十年。
第84章 清朝的衰乱()
太平天国既亡,捻、回之『乱』复定,清朝一时号称中兴。的确,遭遇如此大难,而一个皇室,还能维持其政权于不敝的,在历史上亦很少见。然清室的气运,并不能自此好转,仍陵夷衰微以至于覆亡,这又是何故呢?这是世变为之。从西力东侵以后,中国人所遭遇到的,是一个旷古未有的局面,决非任何旧方法所能对付。
孝钦皇后自亦有其相当的才具,然她的思想是很陈旧的。试看她晚年的言论,还时时流『露』出道、咸时代人的思想来可知。大约她自入宫以后,就和外边隔绝了,时局的真相如何,她是不得而知的。她的思想,比较所谓中兴名臣,还要落后许多。当时应付太平天国,应付捻、回,所用的都是旧手段,她是足以应付的。内『乱』既定之后,要进而发愤自强,以御外患,就非她所能及了。
不但如此,即当时所谓中兴名臣,要应付这时候的时局,也远觉不够。他们不过任事久了,经验丰富些,知道当时的一种迂阔之论不足用,他们亦觉得中国所遭遇的,非复历史上所有的旧局面,但他们所感觉到的,只是军事。因军事而牵及于制造,因制造而牵及于学术,如此而已。后来的人所说的“西人自有其立国之本,非仅在械器之末”,断非这时候的人所能见得到的,这亦无怪其然。
不但如此,在当时中兴诸将中,如其有一个首领,像晋末的宋武帝一般。入据中央,大权在握,而清朝的皇帝,仅保存一个名义,这一个中央『政府』,又要有生气些。而无如中兴诸将,地丑德齐,没有这样的一个人物。而且他们多数是读书人,既有些顾虑君臣的名义,又有些顾虑到身家、名誉,不敢不急流勇退。
清朝对于汉人,自然也不敢任之过重。所以当时主持中枢的,都是些智识不足、软弱无力,甚至毫无所知之人。士大夫的风气,在清时本是近于辍锥美摹O婢闹屑崛宋铮皇痹约嵴耆问碌木裎H簧偈说奶岢旎夭还氐姆缙矗源蟆郝摇黄蕉ㄎ淳茫酥志瘢匆蜒杆俣槁洹
官方士习,败坏如故。在同、光之世,曾产生一批所谓清流。喜唱高调,而于事实茫无所知,几于又蹈宋、明人的覆辙。幸而当时的情势,不容这一种人物发荣滋长,法、越之役,其人有身当其冲而失败的,遂亦销声匿迹了。而士大夫仍成为一奄奄无气的社会。『政府』和士大夫阶级,其不振既如此,而宫廷之间,又发生了变故。
清穆宗虽系孝钦后所生,顾与孝钦不协。立后之时,孝贞、孝钦,各有所主。穆宗顺从了孝贞的意思。孝钦大怒,禁其与后同居。穆宗郁郁,遂为微行,致疾而死。醇亲王奕譞之妻,为孝钦后之妹,孝钦因违众议立其子载湉,是为德宗。年方4岁,两宫再临朝。后孝贞后忽无故而死,孝钦后益无忌惮。宠任宦官,骄『淫』奢侈,卖官鬻爵,无所不为。德宗亲政之后,颇有意于振作,而为孝钦所扼,母子之间,嫌隙日深,就伏下戊戌政变的根源了。
内政的陵夷如此,外交的情势顾日急。中国历代所谓藩属,本来不过是一个空名,实际上得不到什么利益的。所以论政之家,多以疲民力、勤远略为戒。但到西力东侵以来,情形却不同了。
所谓藩属,都是屏蔽于国境之外的,傥使能够保存,敌国的疆域,即不和我国直接,自然无所肆其侵略。所以历来仅有空名的藩属,到这时候,倒确有藩卫的作用了。但以中国外交上的习惯和国家的实力,这时候,如何说得上保存藩属?于是到19世纪,而朝贡于中国之国,遂悉为列强所吞噬。
我们现在先从西面说起:哈萨克和布鲁特,都于公元1840年顷,降伏于俄。布哈尔、基华,以1873年,沦为俄国的保护国。浩罕以1876年为俄所灭。巴达克山以1877年受英保护,乾竺特名为两属,实际上我亦无权过问。于是自葱岭以西朝贡之国尽了。其西南,则哲孟雄,当英、法联军入北京之年,英人即在其境内获得铁路敷设权。
缅甸更早在1826和1851年和英人启衅战败,先后割让阿萨密、阿剌干、地那悉林及白古,沿海菁华之地都尽。安南旧阮失国后,曾介教士乞援于法。后来乘新阮之衰,借暹罗之助复国,仍受封于中国,改号为越南。当越南复国时,法国其实并没给与多大的助力。然法人的势力,却自此而侵入,交涉屡有葛藤。至1874年,法人遂和越南立约,认其为自主之国。
我国虽不承认,法国亦置诸不理。甚至新兴的日本,亦于1879年将自明、清以来受册封于中国的琉球灭掉。重大的交涉,在西北,则有1881年的《伊犁条约》。当回『乱』时,伊犁为俄国所据,中国向其交涉,俄人说:不过代中国保守,事定即行交还的。及是,中国派了一个昏愦胡涂的崇厚去,只收回了一个伊犁城,土地割弃既多,别种权利,丧失尤巨。中国将崇厚治罪,改派了曾纪泽,才算把地界多收回了些,别种条件,亦略有改正。然新疆全境,都准无税通商;肃州、吐鲁番,亦准设立领事;西北的门户,自此洞开了。
在西南,则英国屡求派员自印度经云南入西藏探测,中国不能拒,许之。1857年,英人自印度实行派员入滇,其公使又遣其参赞,自上海至云南迎接。至腾越,为野人所杀。其从印度来的人员,亦被人持械击阻。这件事,云贵总督岑毓英,实有指使的嫌疑,几至酿成重大的交涉。次年,乃在芝罘订立条约:允许滇、缅通商,并开宜昌、芜湖、温州、北海为商埠。许英国派员驻扎重庆,察看商务情形,俟轮船能开抵时,再议开埠事宜。此为西人势力侵入西南之始。
至1882年,而法、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