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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大全集-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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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城不是长孙家迎娶的第一位公主。太宗嫡长女长乐公主嫁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冲,虽然已故去,后来又有太宗第十五女新兴公主嫁与无忌族侄长孙曦。另外无忌与长孙后幼年皆赖舅父高士廉抚养,与高士廉之子高履行等如同亲手足,高履行也是驸马,娶太宗第九女东阳公主。屈指算来长孙家族出了一个皇后、四个驸马,长孙无忌为顾命大臣,官拜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兼领扬州都督,膝下十二个儿子,成年的长孙冲、长孙涣、长孙濬、长孙淹皆已入仕,族人子侄居官执笏者不可胜计,其他近亲姻亲似韩瑗、高真行等也都身居要职。如今的长孙氏家族声势已直追皇室……不,实际权势早就超越皇室,成为关陇贵族的真正首脑。

    两仪殿御宴上,群臣满面堆欢、举酒相庆,争先恐后向皇帝恭贺舞拜,倾诉着自己对大唐的忠诚;但是当他们起身之后,随即一转,又簇拥到长孙无忌面前,几乎重复着同样的话。御座上的李治也只能木然注视着这一切。

    外戚声望如此之高,连亲王都被冷落了。鄜州刺史、荆王李元景乃高祖李渊第六子,五位兄长皆已亡故,如今他这个老六便是宗室中年龄最长、地位最尊的亲王,李治即位后特意加封其为司徒。为参加这场婚礼,他也不辞辛劳回到长安,李治欢喜之下将六叔留在京中,想请他帮自己压台,可这位宗室第一亲王明显不堪与无忌匹敌。这场隆重的宴席上,他被冷落一边,与江夏王李道宗默然无言地对饮着。长孙无忌倒还矜持有度,向贺喜的群臣一一还礼,可顾盼之间还是不免流露出几分得意……

    就在东面一道宫墙之隔的万春殿,也在进行着宫宴,后妃公主、皇家命妇同样在庆贺这场婚事。与两仪殿的热烈气氛相比,这边温婉多了——在京的公主不过临川、城阳、巴陵、东阳、兰陵、高阳等,姐妹们平日常往来,不乏说笑的机会,宫廷大宴讲求仪态,何况还有年长的姑母、叔母在场,都有些放不开;即便高阳公主也比往日拘禁许多。嫔妃这边更沉闷,最喜热闹的萧淑妃已经失宠,不想在宫宴上被人窃窃议论,推说身体欠佳根本没来;王皇后本就矜持含蓄,今晚还有点儿心不在焉;其他嫔妃更不消说,所有人都有一搭无一搭地与邻座之人聊着,宽阔的大殿上唯有阵阵嘤嘤低语之声,几被琴瑟丝竹之音掩盖。

    媚娘也参加了这次宫宴。她怀孕日久早已显怀,本可以不来,但这是她获得名分以来头一次公开露面的机会,岂甘放弃?宴席之间她不曾多言,尽量对每个人露出友善的微笑,察言观色处处留心,很快嗅到了异样的味道——王皇后的态度甚堪玩味。似今天这般场合皇后本该将她引荐给客人,可今晚皇后竟毫无举动,虽然也时常向她望上一眼,报以微笑,但那笑容明显有些勉强。

    媚娘心中有数——皇后果然已警醒,即便揣摩不透我耍的手段,却也隐约感觉到我是个威胁,今后再不会傻乎乎帮我的忙了!

    不过即使皇后不介绍,又有谁不知“鼎鼎大名”的武昭仪?这等越礼之事就算瞒得住外朝,在皇家内部却是瞒不住的。这些女人审视她的目光都有些不自在,尤其几位公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每当媚娘柔和的目光轻轻瞟过去,她们便立刻闭嘴,尴尬一笑。

    媚娘倒看得很开,自己既做出悖礼之事,还不许人家说闲话么?尤其几位公主,毕竟她与李治的私情玷污了她们父兄的声名,被她们鄙视乃至存有敌意,再正常不过。她已抱定“人不知而不愠”的态度,无论别人怎样看待自己、议论自己,她皆笑脸相迎,而且越是对自己不友好之人,面对人家的笑容就越发温情脉脉。

    一顿饭未吃完,还真有人被她的气质所倾倒,最先流露出善意的是千金公主——此位公主乃高祖李渊第十八女,嫁与贞观名相温彦博之子温挺,年纪虽比媚娘大不了十岁,却与先帝同辈,李治还要喊她一声姑母呢!

    这位大长公主容貌不甚佳,涂脂抹粉、穿金戴银之后更显庸俗;她身材胖乎乎的,一张圆圆的大脸,不过天生一双眯眯小眼,总给人笑呵呵的感觉,倒也随和亲切。她打量媚娘许久,不无感慨地开了口:“对面那位身怀龙种的是武昭仪吧?真是和善贵气之人呐!”

    媚娘终于听到有人夸自己,赶忙回应:“承蒙您老赏识,晚辈愧不敢当。”

    “您老?晚辈?呵呵……别这么称呼,我还不老呢!”千金公主掩口而笑,但她仪态实在不佳,一只雪白肥硕的手摆来摆去的,越发露出憨态,逗得旁人忍俊不禁。

    媚娘也险些笑出声来,却强忍着道:“公主雍容莹润,自然不老。但这是皇家辈分,臣妾系属晚辈,焉敢无礼?”这番恭维恰到好处。若说出“艳丽尊贵”,马屁就拍得就太假了;公主心宽体胖,夸一句“雍容莹润”无伤大雅,旁人听着也不算过分。

    千金公主似是极少被人赞许,越发笑道:“不愧是应国公之女,弘农杨氏所生,出于名门知书达理啊!”

    媚娘不禁一怔。她父武士彠出身商贾,虽居国公之爵,颇遭关陇之人鄙夷,她还从未由宫廷之人口中听过这种夸赞呢!莫非是故意揶揄?但瞧千金公主这幅憨相又实在不似,略一思忖立时明白——母亲在外交际已收成效!

    千金公主并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她毕竟是皇家长辈,肯开口嘉许,其他人也要有所表示。几位名分较低的王妃、命妇随声附和:“是啊是啊,真是端庄贵气之人。”“武杨两家有此佳女,实在难得。”“当今圣上眼光不差……”

    出于礼貌皇后也不得不点头应承:“列位高亲贵戚说得不错,武昭仪出于名门,确是贤惠之人。”

    媚娘清清楚楚看到了皇后脸上的阴霾——这帮人对我夸赞虽是善意,却也无意中给皇后提了醒,她一向视我为奴辈,而今意识到我家世也不算差,恐怕防备之心更甚了!

    险地不可久留!媚娘拿定主意,随即捂着肚子蹙眉呻吟道:“娘娘,臣妾腹中不适,有些支撑不住……”

    王皇后极重面子,软语关切道:“今天来的皆非外人,你何必强撑?留神动了胎气,快回去歇息吧。”众人也纷纷劝。

    媚娘在宫女搀扶下缓缓站起,却还是微微欠身道:“臣妾不能陪娘娘与众位公主、贵戚了,还请见谅。”

    “昭仪太客套了。”不少人起身还礼,好言叮嘱她小心。王皇后见她离席而去,也不免长出一口气……

    媚娘哪里真走了?她心里清楚得很,光靠母亲之力结交权贵是不够的,要想让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公主转变态度,必须亲自出马。走出万春殿大门,她未回转寝宫,而是顺着殿廊缓缓而行,故作艰难之态。这会儿十几位才人、宝林,以及尚宫、尚仪等正侍立在外,见她这副模样,纷纷围过来询问。媚娘却道:“不碍的……倒是你们着实辛苦。今晚来这么多人,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啊!”

    她当过十几年才人,不知伺候过多少场宫宴,别人坐自己站,别人吃自己看,这种感觉再清楚不过,一句话就说到大伙心眼里去了。众人见她行动吃力,主动从侧殿搬来张胡床,叫她歇一歇再走。

    媚娘推辞一番,最后道:“唉!我也实在累了,就歇歇吧。不过少时席散,贵戚们出来,见面彼此还得行礼,我也吃力,大家也麻烦。不如把这座位往偏僻之处挪挪,她们瞧不见也就罢了。”

    众人依言而行,媚娘便坐在了殿廊尽头处。此时天色已晚,虽有阑珊宫灯难以照远,谁也不会发觉她坐在那里。过了半个时辰,雅乐止歇,宴席显是散了。众才人进进出出忙着收拾东西,也逐渐有命妇三三两两辞出。

    媚娘扶着墙壁渐渐凑回殿门,密切注视走出来的人。一般人物她不在意,连千金公主也没搭理,直至那个等候已久的身影出现,她才快步向前,轻轻呼唤道:“临川公主,请留步。”

    临川公主乃李世民与韦贵妃之女,嫁与功臣之子周道务,与高阳那等任性乖张的公主实有天壤之别。她自幼喜读史书、通情达理、待人和蔼,而且能写一手好书法,颇有书圣王羲之的神韵。故而李世民给她取了个与王右军女儿一样的名字,唤作“孟姜”。李治即位之初,她曾献上一篇《孝德颂》,称颂李治是个仁孝之君,受到李治赏赐,并得士林赞誉,绝对称得起是皇室中最具名望的公主。

    此刻她正和另一位公主联袂而出,两人自顾自说着悄悄话,万没料到廊下有人相候,不禁一愣。

    媚娘又仔细一看,原来和临川一起的是李治同胞姐妹城阳公主,精神为之一振——箭射双雕,天助我也!

    “臣妾给两位公主见礼。”媚娘说着屈身万福。

    她还身怀六甲呢!可把两位公主吓得不轻,忙上前搀扶:“昭仪忒过多礼。”碍于媚娘的尴尬身份,两位公主本与她有些隔阂,这一匆忙搀扶,无形中拉近了距离。

    媚娘趁势抓住临川的手:“方才说话多有不便,您还记得我吗?”

    临川眨么眨么眼睛。武媚的底细她知道,但父皇内宠甚多,虽说她也见过一些名分不高之人,可是天长日久也早忘了,不过碍于情面只得含含糊糊道:“倒也有点儿印象。”

    媚娘却道:“我给您看一件东西,您定知道。”说着从怀中摸出一物,双手奉上——原来是绫布裱纸折成的字笺。

    临川更觉诧异,借着檐下灯光翻开来看,但见上面写着: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兰亭序》?”临川眼前一亮,但马上意识到这绝非真品——《兰亭序》乃父皇珍爱之物,当年为此真迹不惜遣人偷盗,早有吩咐即便身死也要相携而去,如今真品恐怕早放进昭陵了,这不过是酷似真迹的摹本。

    “公主不觉得这东西眼熟吗?”

    临川又随即想起——当年我也曾苦练此帖,也曾拥有一件摹本,后来哪去了?好像赠人了。莫非这件……

    媚娘见她双目炯炯心念已动,提醒道:“十二年前先帝后宫中有个不得志的才人,整日苦练书法欲邀圣宠。有一天一位书法绝伦的公主到掖庭众艺台临帖,那才人见了甚是喜欢。公主心地良善,也对才人甚是照顾,又说自己即将出嫁,便把手中《兰亭序》仿品赠给她。或许在那公主看来不过寻常之事,可那才人铭记在心,无时不感念公主之恩,直至今日。”

    “是你?原来是你……”前情往事临川全回忆起来了,“当年我赠帖之人便是你。”

    此事千真万确,但字帖却不是当年那件。媚娘久经波折,又出家感业寺,那幅字帖早不知流落何处去了,她手中拿的其实是前不久向李治讨的。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都曾做过仿本,宫中存有数件,非名家法眼难以甄别。临川本属名家之流,但此刻灯火朦胧,又时隔多年,竟未察觉有异。媚娘唯恐露了马脚,忙将字帖收起,转而道:“多谢公主昔日赠帖之情。”

    “唉!当年我还未出嫁呢。”临川忆起闺中旧事,不免心生惆怅——时光荏苒沧海桑田,变得那么快,当初父皇健健康康驰骋马上,谁想到如今却已作古?眼前这个小庶母,谁又料到如今竟又成了九弟的妃嫔?

    临川光洁的脸上掠过一丝动情之态,却又稍纵即逝。毕竟她也是精细之人,转念一想——我对她有何恩情?也不过一张仿帖,况且练这么多年书法她又何尝被父皇青睐?若非如此她岂会到雉奴身边?她对我真有如此之深的感激之情吗?

    媚娘却不容她多想,又道:“其实公主对我的好处又岂是仅仅这一帖?您母亲韦贵妃一向待下有恩,当初我年纪又小,她待我真如亲妹妹……不!如亲女儿一般。她是多善良的一位慈母啊!清静自守、仁德宽厚,真真可亲可敬,您出降之后贵妃得知我苦练书法,每月都派人给我送纸送墨。这深宫之中除了韦贵妃,谁又真的体恤我们这些卑微无宠之人呢!人不能忘本,如今我好歹算熬到出头之日了,总想报答贵妃之恩。惜乎今山高路远,不能相见……”她说得如此诚挚、如此感人,眼中仿佛还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临川公主心头最薄弱之处被媚娘击中了!

    她出嫁周家,原本时常能与母亲相见,但自从父皇驾崩,韦贵妃不能再留宫中,因而晋封太妃随子出藩,如今迁居荆州与她弟弟纪王李慎一起生活。临川时时思念,但夫婿官身不便,道路远隔也无法去荆州探望,母女已分离三年多。这时听媚娘提及,大动思母之情,莫说是一句“清静自守、仁德宽厚、可亲可敬”的评价,即便把人世间所有赞誉之词都用在母亲身上,她也觉得理所应当!

    “昭仪真是重情之人……”临川泪如泉涌,竟轻轻伏在媚娘肩头哽咽起来。

    媚娘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厚德之人必有厚福,何况只要我等为人子女者多行善举,也可为父母求福。”说着她的目光又渐渐扫向城阳公主,“不怕公主笑话,我当初在感业寺,日日佛前祷告,祈求佛祖保佑我母平安。法乐大师还曾命我们念诵经文,为圣德皇后追福呢!佛祖慈悲,菩萨灵验,只要虔诚礼拜必得庇佑。”

    “善哉善哉。”城阳公主闻听此言,不住点头——她虽是长孙后嫡出,却曾遭遇坎坷。她前夫乃杜如晦之子杜荷,本来夫妻恩爱,但杜荷因牵扯李承乾谋反一案被杀,后又嫁与薛瓘,虽说日子过得也不错,但心态转变不少。原先她便有些信教,身经变故后感叹命运无常,越发笃信,如今斋僧斋道、舍钱舍粮,是皇室中有名的大善人。媚娘之言正合她心意,又提及曾在感业寺为她母长孙后追福,更增三分好感。

    媚娘趁热打铁道:“我母乃法华宗居士,早年遍游荆楚巴蜀名寺,识得高僧无数。若公主不弃,改日我让她前去拜望您。”

    城阳对杨贞早有耳闻,忙应承:“久仰令堂大名,万不敢担拜望二字,欢迎欢迎。”

    媚娘略施手段,便笼络住两位公主之心。三人执手而谈,又说了几句贴心话。忽闻一阵喧闹,东阳、兰陵、巴陵等几位公主也辞出,媚娘恐众人看见多心,传到皇后耳中更添猜忌,随即依依道别,却一转身隐于柱后,偷听几人谈论。

    东阳公主性情桀骜心直口快,边提裙下阶边说:“今日真无趣,连个笑话都无人说……咦?高阳哪儿去了?”

    巴陵公主却道:“怎无笑话?千金姑母岂不是最大的笑话?”一句话逗得众人一片欢笑。

    临川微一莞尔,提醒道:“低声些,留神她听到。”

    “早走了!”东阳还是那么大嗓门,“瞧她对武昭仪的恭维之态!其实有什么可夸的?希图幸进,不过是个不择手段的荡妇。”

    临川连忙出言辩解:“你可别乱说,这人其实挺不错的,不似你所想象。”

    城阳也一本正经道:“待人以善为本,咱们原该盼人家好才是,可不能无端发此恶语。”

    东阳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都替她说话,我不提也就是了。”转而笑道,“时候还早呢,咱去逗逗新郎官如何啊?听闻……”说着已渐渐走远。

    媚娘心中大快——此招一出大见成效,两位公主果然为她美言。她俩一个是当今皇室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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