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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与现实的联系一目了然:依照北魏以来的传说,佛祖涅槃于周穆王五十三年(公元前949年,这是当时的说法,实际上释迦牟尼生卒应在公元前五六世纪间),在其灭度后第四个五百年恰恰是现今这一时段;天竺东北方的国家正是大周,“日月光”正应当今天子之名,化身女子的菩萨不就是武曌吗?
与《大云经》相比,这段《佛说宝雨经》无须另加注释,更能印证武曌的天命,而且达摩流志以高僧的身份作保,对佛门信徒的影响力更大。但一代三藏大德为了迎合当权统治者不惜伪造经文,这种行为能算美谈吗?无论武曌心里怎么想,出于现实政治的需要她还是很感激达摩流志的,因此赐其更改法号为“菩提流志”,即觉爱之意。
佛堂落成,佛语年号,佛经为证,毫无疑问这又是佛教迈向昌盛的一年,但在这普天同庆的新年里却有位僧人甚感落寞——薛怀义。
作为天堂的督造者,大功告成薛怀义本该感到高兴,然而此刻他却笑不出来,因为他发觉自己失宠了。刚开始他以为这是女皇对他无功而返感到失望,或许过一阵便会好,哪知他归来四个多月女皇竟一次都没召幸他。薛怀义有些坐不住了,频繁入宫请安,哪知十次有八次拒见,上官婉儿和高延福总说圣上很忙,即便见面也是谈不了三句话就打发他走。究竟怎么回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毕竟混迹宫中多年,很快探得内情,原来在他出征之际有个名叫沈南璆的小医官跟女皇好上了,不但屡蒙召幸,还被晋升为六品侍御医。
薛怀义闻知此事妒火中烧——就算老子是因床上功夫得到重用的,可对大周王朝何尝无功?且不论两次远征,明堂、天堂都是我建的,《大云经疏》也是我领着一帮和尚编的,没有我办的这些事,你武曌能当皇帝?现在因为一个御医就要把我“打入冷宫”,你也太不公平了吧?也罢!不见就不见,不伺候你这老娘们我更自在!
自此薛怀义也不上赶着入宫请安了,连新春祭祀明堂都不参加,宣称“闭门修行”,实则整日跟徒子徒孙在庙里鬼混,故意和女皇赌气。然而船破偏遇顶头风,这时有个名叫冯思勖的御史来找麻烦。原来随着薛怀义地位的提高,“门下弟子”越来越多,除了当年一起跑江湖的穷哥们,许多地痞流氓也依附在他门下,以至白马寺僧人多达千人。这些和尚连度牒都没有,只是剃个光头,喝酒吃肉毫不耽误,仗着薛怀义的势力胡作非为,在民间风评很差。冯思勖是个颇有正气之人,抓了许多欺负百姓的假和尚,或施以杖责,或驱逐出京。
消息传到白马寺,加之徒子徒孙搬弄是非,薛怀义大为恼火——皇帝不搭理我也罢了,如今连个小御史也敢欺我。这哪是抓我徒弟?分明是扫我的颜面。老子毕竟还是鄂国公,挂名的大将军,若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将来还不个个骑到我头上?
他一气之下领着一大帮弟子守在丽景门,趁冯思勖出宫办事之际将其堵住,拳脚相加好一顿痛打,打得冯思勖口吐鲜血卧床不起,差点儿丢了性命。
此事立刻轰动朝廷,百官议论纷纷,尤其肃政台的官员更是愤恨不已——这会儿谁都能感觉到薛怀义有点儿失宠,可这厮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作为冯思勖的同僚,焉能坐视不理?
侍御史周矩率先发难,向女皇进言:“薛怀义广度市井之徒为僧,徒众已逾千人,依仗权势横行不法,如今又殴打朝廷御史。臣恐其有不臣之心,日后危害社稷,恳请陛下严加审讯以防不测。”
武曌听后不禁摇头——说薛怀义有心谋反,无论如何她都不信,就凭两次出征的表现,这厮有造反的本事吗?其实她疏远薛怀义不仅因为失望和“移情别恋”,她现在确实很忙。跋扈的李昭德固然是贬了,可朝廷之事也没人替她拍板了;周允元倒是可用之人,惜乎身体太差,上任没俩月就病倒了,她只能事必躬亲,新年之际各地朝集使和藩国使节觐见,有的述职,有的进贡,有的恳请减免赋税,即便什么事都没有也得说几句颂圣之言,光接见这些人武曌已忙不过来,哪有精力召幸男宠?至于薛怀义不来请安,她也明白这小子故意赌气,因为太忙也懒得搭理。不过周矩所请未为无理,一大群假和尚整天在洛阳城里晃来晃去终究不是好事,殴打官员也确实太张狂了,是该给这小子一点儿教训。
想至此武曌微然一笑:“爱卿且退,朕明早就派人告知薛怀义,叫他到肃政台受审。”
“陛下圣明。”周矩满意而退……
这周矩也不是泛泛之辈,是出了名的狠角色。昔日他与上司骞味道有私怨,骞味道常挑剔他办案“不了事”,后来骞味道得罪女皇被诬告谋反,他自请审理此案,在堂上广布刑具放出狂言:“公常责矩不了事,今日为公了之!”吓得骞味道当堂认罪,随即满门被杀。这次审讯薛怀义既是为朝廷除害,又是为同僚出气,他焉能轻饶?
次日清晨,周矩峨冠博带端坐右台大堂,文武吏卒列班站立,各色刑具陈列堂上——他虽不是大夫中丞,但自讨钦命过问此案,上司也要相让,左右肃政台的御史、补阙、拾遗怎能不来看热闹?大伙都憋着劲儿给冯思勖报仇,堂上堂下挤满了人。
周矩见这么多同僚捧场,不免有些飘飘然,心下暗自盘算,只要薛怀义一到堂,先危言恫吓,再以酷刑相胁,大不了学学来俊臣的损招,一定要判成死罪!即便得罪皇帝,把我流放岭南,今天这面子不能栽,此案过后赫赫扬名,还愁没人替我美言吗?
怎料卯正四刻升坐大堂,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仍不见薛怀义到来。众吏卒都站累了,一个个拄着棍子打起哈欠,看热闹的官员也都泄气了,散去一大半。周矩端端正正摆了半天架势,腰都酸了,起身在堂上踱来踱去,边活动腰腿边琢磨——难道圣上是在敷衍我?还是过后忘了此事?不会吧……难道那淫僧胆敢抗旨?
越想越糊涂,正打算遣散大堂再去求见圣驾,忽听面外一阵喧闹,隐隐有马嘶之声,众人匆忙跑到堂口观瞧——但见薛怀义身披紫袈裟、坐骑大白马,扬鞭驰骋无所顾忌,冲进肃政台!
眼见众官员被他撞得四散奔逃,周矩一声暴喝:“大胆!驰马入台践踏群僚,何其无礼?”
哪知薛怀义洋洋不睬,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不紧不慢把坐骑往树上一拴,这才道:“这匹宝驹是圣上所赐,我驰马入宫由来已久,轮不到你来教训!”说罢趾高气扬迈步登阶。
周矩火往上撞:“你虽是僧人,既奉圣旨到堂便该遵守……”话未说完却见薛怀义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拨开人群往堂上去了。左右吏卒早看傻了,没一个阻拦的;但见他快步来至公案边,大模大样往正座上一躺,枕着双臂、跷着二郎腿,好不自在!
受审之人占了正座,这案还怎么问?周矩肺都快气炸了,奔上前一阵斥骂:“大胆狂僧!纵容门徒横行无忌,殴打朝廷命官,还敢无视国法、搅扰公堂,真真无法无天之辈!本官今日奉旨行事,就是要灭一灭你的锐气!快给我起来!”
薛怀义根本不理,兀自优哉游哉躺着,待他训斥完了,一伸手解开腰带,将僧袍一敞,旁若无人袒胸露腹,还想褪中衣。
“你这是作甚?穿好衣服!”
薛怀义呵呵一笑:“姓周的,咱敞开窗户说亮话吧。我挂名当个和尚,究竟干什么营生的你会不清楚?听说你跟万岁哭着嚷着叫我来,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跟你干一回吗?老子本是伺候万岁的,万岁叫我来,我不敢不到,今儿你小子有福,老子叫你舒坦舒坦,咱速战速决!”
此言一出旁观之人又气又笑,周矩办案无数,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无赖,早气得七窍生烟:“胡扯!你、你、你玷污朝廷!快给我起来,本官要审你!听见没有……”
任凭他喊破喉咙,薛怀义硬是不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最后打个哈欠一跃而起:“你说的事我全不知,老子没空跟你啰唣,回庙去了。”说着迈步就走。
“站住!”周矩快气疯了,声嘶力竭招呼左右,“快把他拿下!狠狠杖责!”
命令下得干脆,惜乎没人敢动。吏卒们面面相觑皆有难色——您老倒是豁出去了,我们不敢啊!这位是皇帝的枕边人,我们哪招惹得起?今日把他拿下,明儿女皇要是回心转意,我们活得了吗?
御史之中倒不乏血性之人,早就撸胳膊挽袖子,可一瞧薛怀义这身威猛的肌肉,心里也开始发怵——连李昭德他都敢揍,我们打得过他吗?这一案本来没我们,要是管闲事挨顿打,找谁讲理去?
在众人愤恨而又无奈的目光注视下,薛怀义大摇大摆出了公堂,把僧袍草草一围,解开拴在树上的坐骑,跨上马背扬长而去,只留下一片叹息……
周矩窝了一肚子火,岂能善罢甘休?当即奔向武成殿向女皇告状。其实无须他告诉,武曌早已得讯——她耍了个花招,一面派高延福责令薛怀义到堂,一面派人到肃政台探听消息,玩的是汉文帝救邓通那一套,等周矩动刑立刻降诏赦免。她只是想给这小子点儿教训,岂能真当成谋反案办?不料薛怀义胆大妄为,哪把朝廷和她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听了周矩委委屈屈的诉说,武曌越发不悦,冷冷道:“这和尚八成疯了,你不必与他计较……”确实不能再审了,薛怀义口无遮拦,再审下去弄不好会把宫闱隐私也嚷嚷出来。不过她话锋一转,“至于他手下那帮无赖之徒,倘有不法任凭你处置!朕全力支持。”
“是……”周矩心里有底了。
当晚定更时分,薛怀义正与一干僧众饮酒作乐,忽有大队马兵涌进白马寺,领兵的是右鹰扬大将军李多祚,周矩、宋璟、张德、王助、唐奉一、桓彦范等一群肃政台官员都来了。周矩这次底气十足,板着面孔当众宣布:“奉圣上之命推鞠不法,除住持薛怀义之外所有僧人杂役一律拿下!”此令出口数百名士兵齐出。那群假和尚平日吆五喝六,欺负百姓有本事,见了官军立刻腿软,哪还敢抗拒?官兵一拥而上,踢的踢、打的打、捆的捆、绑的绑,稍不从命就是一顿皮鞭。和尚们顿时改了佛号,不念“阿弥陀佛”,改喊“耶娘祖宗”啦!
薛怀义见此情形怒火中烧,有心撒泼一搏,却见李多祚顶盔掼甲、罩袍束带,手里攥着佩剑,正冷森森盯着自自己。他顿时气馁,仰面灌了一大口酒,颓然瘫倒在佛殿上……
二、圣心难回
周矩抄捡白马寺,经肃政台连日审讯,最终只遣回正式出家的僧侣不到百人,千余名假和尚皆被绳子拴成串,在军兵押解下流放岭南。这其中还闹出一桩笑话,有个老和尚骨肉如柴、伤痕累累,似是常被同伴欺负,细一审才知是弘首观的道长侯尊,被掳到白马寺强逼着当和尚,已好长一段日子;御史赶紧通知他的徒弟把人接走,回观里好好休养。事后武曌当众表彰了周矩,晋升其为天官员外郎。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薛怀义终于清醒了——女皇虽是他的床伴,可毕竟是皇帝,跟皇帝算感情账实在太危险啦!身为面首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岂能任性赌气?权势熏天的李昭德如何?皇嗣武轮又如何?不照样说贬就贬、说囚就囚吗?
想清楚这些薛怀义不禁一身冷汗,决心痛改前非,挽回圣心……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不仅是大朝之期,更是上元佳节。按隋唐以来的规矩,从正月十三到十七,皇宫不闭宫门、民间不闭坊门,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黎民百姓逛景观灯,宴饮聚会一概不受限制,有时皇帝也会登临城楼与民同欢。
薛怀义不会放过这次献媚的好机会,提前三天就入宫准备。因大批“弟子”流放,现在他能支使的人不多了,只好挽起袖子亲自动手,带着几十名和尚在明堂正前方挖了一座方圆五丈、深达三丈的大坑;从白马寺把正殿大佛抬了来,缚上绳索放入坑内,在上面遮以草席,打算给女皇一个惊喜。但仅仅如此还不够,他又找尚方监帮忙,用大量锦缎在大坑的上方搭了一座姹紫嫣红的“宫殿”。当然,没有女皇的命令国库的东西他不能动,这些彩缎是历年女皇赏赐他的,李昭德修缮城防时他都不曾献出一匹,现在为了讨好女皇尽数从寺里搬来,一切安排妥当已是十四日深夜。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武瞾在明堂举行大朝,兼行节庆祭礼,京城九品以上职事官皆至,薛怀义略微打个盹也来了,站在朝班前列,翘首期盼大驾。文武百官见明堂前多了一座锦缎搭成的彩棚,都议论纷纷不解其意。
“皇上驾到……”随着宦官一声宣号,百官不敢再议论,尽皆跪倒施礼。薛怀义却顾不上行礼,忙向伺候在旁的和尚们招手示意——昨夜他跟侍卫们交涉到很晚,说要给女皇献上份厚礼,总算勉强留了二十名和尚在宫内;这会儿群僧看到他招手,赶忙跑到彩棚边,各拾起一条结实的绳索,齐心合力拉起来。
“嚯!快看哪!”百官顿时一阵惊呼。原来这些绳索都捆绑在坑中佛像的底座上,随着僧人们合力扯动,佛像从地下冉冉升起,正好出现在彩锻筑成的“宫殿”里。此时红日初升,灿烂的阳光从云间倾泻下来,恰好映照在明堂前,给大佛镀了一层黄金,那五彩斑斓的锦绣“宫殿”也愈加绚丽夺目、葳蕤生光。百官都被这奇景惊呆了,不得不佩服薛怀义的奇思妙想,那二十名僧人一边拉扯绳子,一边还放声高呼:“万岁驾到,佛自涌出,此乃祥瑞!”
百官不明所以,听和尚这么喊也想跟着附和,尤其武承嗣、武三思等辈,可话到嘴边却见女皇款款而来,脸上毫无表情,看都不看那大佛一眼,在高延福的搀扶下绕过彩棚,直奔明堂而去。群臣只得把颂圣之辞吞回肚内,仍照旧例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曌登临明堂,依礼祭拜天地神明。上元祭祀虽不及新年祭祀那般严格,用不着亚献、终献,但跪跪起起也要一段工夫,可苦了那群拉绳子的和尚!这尊佛像一丈多高,石头雕的,有好几百斤重,典礼又不准太多无关之人参与,饶是这二十个和尚身强体壮,拉一会儿也累了。皇上瞧都没瞧一眼,住持又没给个准话,到底放不放下?众僧用尽浑身力气,脸色憋得通红,咬牙坚持一阵实在受不了,劲儿小的陆续撒手,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佛像坠入坑内,没撒手的和尚摔得四仰八叉,揉着膀子半天爬不起来。
薛怀义见女皇视若无睹,心里一阵阵发凉,哪知等到祭祀完毕武瞾一开口,他心里更慌了。“众位爱卿,值此佳节朕也愿尔等愉悦康健,但咱们身为国之心腹,万姓之所仰、社稷之所系,注定不得轻闲啊!昨夜娄世德自边镇传来紧急军报,突厥默啜率众数万侵我丰州。他们此时来扰分明是趁节庆之际我军无备,朕定要还以颜色!凤阁鸾台听令,速调王孝杰率师征讨;再传令边庭各镇,命他们坚壁清野、严加守备,所有驻军皆听娄师德指挥。”
“遵命。”宰相姚令璋、李元素当即领命。
薛怀义虽然低着脑袋,却已感觉到百官都在注视他,目光中充满鄙夷——统率三十万大军、十八员大将,用时半年之久,耗费资粮无算,结果默啜可汗还是照样来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