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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不废皇嗣仍在犹豫中,不声不响处死二妃也算是对武轮的一点儿保护,她打算观察几日再决定。
然而随着范云仙、裴匪躬一案,情势急剧转变。二臣公然问斩,杀鸡儆猴的功效是有了,但处死儿媳之事也掩藏不住了,此事已成为大街小巷的谈资,而且针对皇嗣之人也蜂拥而起。到这会儿武承嗣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有此良机岂能不一鼓作气成就大事?刘妃魇胜正应谶语,于是“代武者刘”的传言再度甚嚣尘上,追究刘氏“家人”的提议也呼之欲出。来俊臣一手包办范云仙案,和皇嗣结了仇,出于斩草除根的一贯原则,他和他那帮酷吏弟兄也必然跟着摇旗呐喊,鼓吹废皇嗣。
李昭德纵有天大本事,到这会儿也镇不住局面了,诬告的文书再度塞满铜匦,甚至有说他参与阴谋的,他能在女皇庇护下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对于二妃家属的清算立刻开始,刘妃之父刘延景早在天授革命前就被处死,叔父刘延嗣曾任润州司马,在徐敬业叛乱时立有功劳,已在汾州(今山西隰县)刺史的任上病逝,刘家再没有什么要紧的人物,而处置皇嗣要待上意,所以幸进之徒下手的重点反而是窦家。
窦氏家族出自鲜卑纥豆陵氏,改汉姓后自诩河南窦氏,是地地道道的关陇贵族,与隋唐两代皇族结亲,李渊之妻太穆窦皇后就是出自这一家族。窦德妃的曾祖窦抗是武德年间宰相,祖父窦诞娶李渊之女襄阳公主,也正是因为这层深厚的关系,李治晚年以她为武轮的良娣。窦氏之父窦孝谌原本在朝中担任太常少卿,可自窦德妃受宠,生下楚王武隆基,女皇就盯上他家了,将窦孝谌外放为润州刺史,全家都遣出洛阳,只剩窦妃一人留在皇嗣身边。
此番魇胜案虽在东宫,告密者还是没忘记远隔千里的窦家人,有人跑到洛阳诬告窦妃之母庞氏深夜祭祀祈祷,与女儿同施诅咒,武曌立刻责令监察御史薛季昶奔赴润州调查此事。这个薛季昶也是破格提拔的御史之一,才华横溢、言辞甚佳,却更是极为乖觉之人,哪边顺风哪边逆风还瞧不出来?他到润州后没几日就坐实了庞氏的罪名,打入槛车押回洛阳,装作一副痛心疾首之态回复女皇说:“庞氏所为,臣子所不忍道。”这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庞氏当即被判为斩罪。
窦家人岂肯甘休?窦妃已死,庞氏之罪坐实,整个家族恐有灭顶之灾,窦孝谌不能擅离职守,只得派窦希热龆尤刖┧显烧馐乔斩ㄖ福易鞴#克拘特┬煊泄Χ返ń幼矗⑾码何脑莼盒行蹋⒐簧鲜椋绯婆邮衔拮铩E手獗蛔瑁黄淙唤煊泄σ徊⑾掠还氐牟皇抢鼍懊炮切滩看罄巍
武曌虽处事暴虐,却并不糊涂,当初她任命徐有功就是为了对酷吏有所制约,一般案件交与徐有功,牵扯谋反必欲除之则交来俊臣,这实是她掌控司法的黑白两道,以致民间有传言“遇徐有功,杜景俭则生;遇来俊臣,侯思止必死”,若将其草率处置,岂不使酷吏一党独大?故而她不把徐关进来俊臣把控的诏狱,还派人到天牢窥视徐有功情状,并假称已判绞刑,看他是何反应。时隔一日奉命窥探之人回奏,徐有功得知自己将死,并无怨愤之意,只道:“世人无不死者,岂独我一人?”寝食如常。
武曌不禁感慨,看来此人一片忠诚、心内坦然,遂下令带至殿中亲自审讯,见面便问:“卿处置案件,为何错放那么多人?”她绝口不提庞氏之案,却丢出这么句话,言下之意很清楚——朕希望你判的案子自会交给你,似构害窦家这等事是朕默许的,你何必横插一杠?
徐有功怎不明白?却不卑不亢道:“错放总比错杀强。错放,人臣之小过;好生,圣人之大德。陛下践祚以来屡兴大狱,恐失法度之衡,为臣民所怨也。”
武曌闻言默然——是啊!宽仁,万众所爱;屈害,世人皆恶。这浅显的道理她何尝不知?她又何尝没动过结束酷吏暴政的念头?可是她更想铲除一切异己,使自己的权威稳固不摇,她太想保住这个来之不易的王朝了……
三天后,此案有了新结果。庞氏及窦希热恿鞣帕肽希夹②缺嵛拗荩ń窆愣荩┧韭恚娟粕笱队形蟊嵛揭O匚荆煊泄ξタ骨彰嵛逃贰T煸┯暮推皆┯母鞔蛭迨蟀澹技胰说拿故潜W×恕U夤倘灰蛭煊泄Φ幕耙⒘宋鋾椎乃伎迹蛟谡馄诩渌弥索适ぐ傅恼嫦啵
相较精明能干的范云仙,高延福是个老实口讷之人,虽说早已是响当当的大宦官,却不敢摆一点儿架子,谨慎得要命。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看法,对范云仙之死他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便通过宫婢宦官对东宫进行了一些调查,获知不少风言风语,因而向女皇密奏:“据东宫王晛所言,韦团儿有意勾引皇嗣,未遂。”武曌闻言大惊,忙令上官婉儿将韦团儿关进禁苑,详细审问此事。韦团儿虽有昔日武才人之志,却没有武才人的智慧和胆色,本是情急之下胡乱嫁祸,没料到会闹得这么大,这会儿早就六神无主,哪还用严刑逼问,立刻就将真相吐露出来。
原来这根本是诬告,一切都起源于一个小婢女的私心,东宫真是平白无故遭了一场桃花劫,刘妃、窦妃乃至范云仙、裴匪躬全是被冤枉的。武曌深悔自己一时冲动未加详查,更痛恨搬弄是非的罪魁祸首。韦团儿当然被处死了,而且死得很惨,但东宫这场劫难却未结束。
固然皇嗣无罪,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武曌该如何收场?若只是褫夺一次祭祀资格倒也罢了,可现在两个无辜的儿媳已经被她杀了,两位关怀皇嗣的老臣也随之丧命,这一切如何挽回?母子间的隔阂已产生,她还能被儿子原谅吗?而且刘氏是皇嗣正妃,嫡孙成器的亲娘,若把皇位传给武轮,就等于未来再传给成器。就算武轮能违心原谅杀他妻子的母亲,成器能原谅杀死母亲的祖母吗?她还能奢望这对父子永不复辟,一心一意传承她的大周王朝吗?
烦恼皆因自取,本来母子并无血仇,取诸其怀而与之也,未为不可。现在糊里糊涂走到这一步,武曌无异于自断归路,虽然明知自己错了,且心有不忍,但为了延续自己的王朝只能将错就错……
半个月后她颁布诏令,降皇孙成器为寿春王,恒王成义为衡阳王,楚王隆基为临淄王,卫王隆范为巴陵王,赵王隆业为中山王。所有皇孙都从亲王降为郡王,开府建牙的资格也随之取消,武曌又以召他们入阁读书为名,将五个孙儿再度关入宫中,与雍王守礼一并软禁起来——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她已决心向东宫下手啦!
武承嗣苦苦等待的好日子终于来了,立刻唆使党羽再掀诬告,这次无须拐弯抹角了,矛头直指武轮,状告皇嗣谋反。
东宫大门轰然敞开,苏宏晖率领大队羽林军一拥而入,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长矛,背着弓箭,挎着腰刀;来俊臣、侯思止、王弘义、郭弘霸、王德寿、万国俊、朱南山、卫遂忠等酷吏尽数出动,群魔降临东宫——皇嗣毕竟还没公然废黜,况且兹事体大,不可能把东宫所有人都抓进诏狱,故而来俊臣等人亲临此地,就在东宫“审问”谋反之事。
随着一阵混乱,所有殿堂楼阁尽被士兵封锁,豆卢氏、大小王氏等女眷皆被禁闭在后宫,自内侍王晛以下所有宦官、户奴乃至婢女都被集中到前院,羽林军拔刀横枪,把他们盯得死死的。来俊臣手下那帮狱卒也亮出了“家伙”,皮鞭、夹棍、枷锁、烙铁……各种令人胆寒的刑具铺满了院子。武轮情知大事不妙,忙取了把佩刀防身,却见那些酷吏来来往往各行其是,根本没人搭理他,只好站在殿门口,紧张地观望。
但见有个小吏在仪门下设了张公案,来俊臣大模大样往椅上一靠,仰面望天悠然自得——如今他已升任左台御史中丞,换穿绯袍,在这些奴婢面前自然要端架子,刑讯之事由手下人办。
监察御史万国俊出列,高声宣布:“圣上接到奏疏,状告东宫之中有人谋反,我等奉命推鞠,有知内情者速速招来。”
哪有什么反情?众宦官户奴无不摇头,他们这些人自打伺候皇嗣也同拘禁一般,绝大多数连东宫门槛都没迈出去过,晓得什么朝廷大事,又有什么动机谋反?可是眼瞧着刀光闪闪、刑具森森,谁也不敢辩解,都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见此情形朱南山走了出来——此人原是个书生,腹内颇有文墨,但家中贫寒,科举又屡屡不中,故而投效到来俊臣门下,现在诏狱充当书吏,专干伪造口供的勾当,来俊臣有时写点儿拍女皇马屁的奏疏也由他代劳。此时他见众奴婢“不上道”,便笑容可掬点拨道:“古人云‘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丽景门审案也自有一定之规,速速招认者免受皮肉之苦,还能罪减一等;抗拒不言者必遭酷刑,将来仍不免杀身之祸;如能揭发案情、供出元奸,我等据实上奏,说不定还能富贵加身呢!将心比心,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没办法啊!咱们谁不是人生父母养?要多为身家性命考……”
“呸!”话未说完立于众人之首的王晛一声斥骂,“你们这群畜生坏事做绝,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吗?”
“敬酒不吃吃罚酒!”万国俊大怒,“把这狗阉人绑起来,叫他尝尝咱的厉害!”
一声令下众狱卒抓住王晛,绑在桩橛上,挥鞭一通猛抽。王晛不屈,骂道:“何为揭发元奸?直说了吧,不就是让我们昧着良心诬陷皇嗣吗?我辈食俸禄、报主恩,感皇嗣厚德,岂能助尔等为虐?谁若敢诬陷皇嗣,千刀万剐、天打雷劈,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他自小服侍武轮,至今十余年,是武轮的绝对心腹;皇嗣倘若被废,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把命豁出去了,戳破酷吏之言。
“堵上他的臭嘴!”万国俊见打他无用,转而扬手道,“把伺候皇嗣的宦官都绑起来,全给我打!”
一干酷吏顿时出动,把十几名小宦官都缚在桩上,皮鞭之声此起彼落,打得这帮宦官惨叫不止。万国俊也不隐晦了,干脆直接喝问:“说!皇嗣有没有谋反?”
“说!说!”王德寿、卫遂忠等辈也都跟着呐喊。但是这群宦官日常跟随在武轮身边,深知主子驭下谦和、平易近人,都感念他的恩情,谁也不肯卖主,兀自咬牙挺着。其他宫人看了无不心惊,尤其那些娇弱的婢女,都吓得捂住眼睛,有的瘫倒在地嘤嘤啜泣。
武轮提着佩刀站在阶上,望着这凄惨的一幕,心中无尽悲怆。皮鞭抽在王晛等人身上,便如抽在他心上一样!母亲已断绝亲情,事已至此无常迫命,自己早晚要被废黜,早晚性命不保,何必连累这么多人受苦?他有心拔刀自尽,可是……世人谁不贪生?况且他这条命太重要,牵系无数生命。五个儿子皆被拘禁宫中,他若是死了,孩子们能保住性命吗?身在房陵的兄长又当如何?大唐的宗室亲人、公主驸马谁能平安无事?况且他毕竟当过大唐的皇帝,是他亲手把传国玉玺交给了母亲,天下社稷若被武承嗣所得,他岂不成了末代之君,成了李氏的罪人?即便死了,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武轮心如刀绞左右为难,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炸开了,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呐喊:“住手!”
众酷吏抬眼望去,但见从侧殿冲出一个年轻人,身材高大、细腰乍背,穿一件皂衣,外套锦半臂;皮肤白皙、鹰钩鼻子、眼窝深陷、棕色眼瞳,满头长发乃至胡须都弯弯曲曲的,显然不是汉人。武轮识得,是平常陪自己歌舞解闷的乐工安金藏,他是安国人。(安国又称安息,在今乌兹别克斯坦的布哈拉一带,西域诸国之一,粟特人建立,以商业立国。安姓是汉语音译,与康、曹、石、米、何、火寻、戊地、史姓并称“昭武九姓”,唐时又称“西域杂胡”,后来安史之乱的首领安禄山、史思明也出于这一系。)
万国俊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笑道:“阁下阻拦审讯,莫非有话要说?若是揭发元奸大恶,我等不论身份一概欢迎。”乐工并非东宫之人,是女皇应武轮所请派来的,隶属于司常寺,故而酷吏没把他们归入刑讯之列,只是拘于侧殿。
万国俊以为这胡人想趁机捞一把富贵呢,哪知安金藏拍拍胸口道:“我以身家性命作保,皇嗣忠孝不贰,绝无谋反之事。”
众酷吏先是一愣,既而仰面大笑:“区区一个乐人,不过俳优奴婢之流,竟口口声声要为皇嗣作保,真是大言不惭……”
安金藏毫不畏缩,傲然道:“我也是贵族子弟,乃定远将军安菩之子。”安菩是安国部落首领之一,归顺唐朝受封正五品定远将军之职,此后一直跟随高贤、王杲等将戍边,如今已亡故;安金藏自小在京为质,李治晚年编立囊括各族歌舞的九部乐,他因精通安国的音乐被选为乐工。
众酷吏闻听此言不笑了,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端坐一旁的来俊臣不得不开口:“莫说是归附之臣,即便亲王郡王也无权干预问案。你速速闪开,不然休怪本官不客气。”
安金藏心地坦然,非但不退反而质问:“天日昭昭,是非分明。但有不平之事,即便寻常路人也可管一管,尔等分明是蓄意诬陷!说皇嗣谋反,有何证据?”
“哦?!”来俊臣见这乐工一副义正词严之态,不禁好笑,无赖本性发作,竟朝他戏谑道,“你说我没证据。那本官问你,你说皇嗣绝无反心又有何凭据?谁知你所言是真是假?你该不会也是他同谋吧?”
“哈哈哈……”酷吏们哄笑起来。
武轮对安金藏从没有过什么特殊的宠遇,不过是一同奏奏乐、解解闷,顺便以此为韬晦之策,今日见安金藏这么袒护自己已经很感激了,噙着眼泪劝道:“你别跟他们费口舌了,没用的。我注定有此一劫,你不要妄自送了性命,保重自己吧……”话未说完却见安金藏快步蹿上殿阶,朝自己奔来,还未及反应,手中佩刀已被他夺去。
在场众人大吃一惊,不知他要干什么。羽林军忙挺枪逼至阶下,却碍于皇嗣在他身侧,谁也不敢动手。来俊臣也有点儿蒙:“你、你意欲何为?”
安金藏把衣襟一扯,凛然道:“你不是要皇嗣不反的证据吗?那我就剖心与你,验一验我所言真假!”说罢掉转刀尖刺进自己胸腹,顺势往下一切——鲜血喷涌,脏腑尽出!
饶是众酷吏手段狠辣,也不禁瞠目结舌……
第87章 武曌放手政务,宰相李昭德铁腕掌权()
一、回心转意
安金藏剖腹以证皇嗣清白,东宫情势霎时逆转——虽说来俊臣等酷吏气势汹汹责打宦官,但那毕竟是东宫,没有旨意岂能随便杀人?挥挥鞭子、动动刑棍也就罢了,其实大半是吓唬,欲逼迫奴婢证武轮之罪。没想到“证人”没逼出来,却闹出个剖腹的,这怎么得了?安金藏地位虽卑,却是司常寺之人,不属于东宫,不在推鞠之列,而且在场的还有苏宏晖率领的羽林军,怎么可能瞒天过海?无奈之下来俊臣只得暂停刑讯,向女皇汇报此事。
武曌也很震惊,忙派人将安金藏抬入宫中,命尚药奉御张文仲、韦慈藏亲自医治;她本人也来到病床边,亲自探察伤情,但见安金藏肚破肠流,神志模糊不清,褥榻都被鲜血浸透啦!
两位御医处乱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