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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大惊,忙唤御医来救。张文仲、韦慈藏两大名医即刻赶来,摸清脉象都道:“此乃忧愤所致。”赶忙煎药救治,却还是晚了一步,药煎好之时苏良嗣已悄然断气……忧愤所致!说穿了,这位誉满天下的老宰相是被她武某人吓死的!
武曌叹息不已,宣布辍朝三日,追赠苏良嗣开府仪同三司、益州都督。虽然葬礼办得挺风光,她还是不禁感慨——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跟直接害死有何区别?到头来她还是逃不脱枉害贤臣的恶名!苏良嗣的死令武曌自暴自弃,或者说是想开了。哪个坟地没有屈死鬼?历朝历代改换天命有不杀人的吗?项羽灭秦,坑杀二十万众;石勒灭晋,尽诛王侯公卿。她武氏篡唐虽是母夺子位,到底还是革命自立,相较古时那些改朝换代时的战场杀戮,恐怕还算是轻的。既然下决心要干,岂能免得了恶名?免得了误杀?索性敞开杀吧!无论是不是拥李反武,只要可能是隐患,统统除掉……
流放儋州的韦方质,反正已经罢相,脸都撕破了还能指望他不怨恨我武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
昔日宰相、吉州长史刘景先,当初为裴炎求情不惜以性命作保,可见铁了心维护李唐,不能留这个祸害,杀!
内史张光辅,平李贞之乱时坐视士卒劫掠,可见不是什么良臣,反正老百姓对他有怨言,杀!
地官尚书、同三品王本立,官迷心窍不择手段,平日颐指气使,构陷刘祎之时那么卖力气,留着也是招怨,杀!
太州刺史杜儒童,竟然撰写一部《隋季革命记》,这个节骨眼上写这种书,莫不是影射我武家?杀!
文昌右丞张行廉,素与杜儒童交好,而且对铜匦制度颇有微词,这种不听话的人留之何益?杀!
太子少保裴居道,归根结底他是李弘的丈人、李唐的亲家,未必甘心投效新朝,杀!
陕州刺史刘延景,当今皇后刘氏之父,又是李唐亲家,而且还是当朝国丈,难道留他将来辅佐李旦正位?杀!
苏良嗣长子、司礼丞苏践言,对其父之死私下多有微词,这件事够难堪的了,该叫他永远闭嘴,杀!
边州刺史柳明肃,河东柳氏之人,柳姡б幻诺挠嗄酰饧胰嗽绺谜恫莩保
正谏大夫崔詧,当初巴结薛仲璋,扬州事起弹劾裴炎以自保,既能出卖别人,何不能卖我?杀!
杀……杀……杀……
事到如今已不需要合理的罪名,只要武瞾和她那群酷吏鹰犬觉得谁是隐患,或者仅仅是瞧谁不顺眼,谁就要命赴黄泉。短短两个月间那些有名望的大臣几乎诛戮殆尽,杀来杀去,终于杀到一个要紧人物头上——纳言魏玄同。
对于杀魏玄同,武瞾也是有怀疑的,因为魏玄同主持吏部十余年,一直老实听话,无纤微之过,而且此人热情随和,对武氏一族也恭恭敬敬,这种人也是隐患吗?周兴的答案是肯定的,他的理由是昔日魏玄同与裴炎相交莫逆,被誉为“耐久朋”,这俩人私下必有外人不知之谋,当尽早除掉!武瞾仍有些踌躇,但耐不住周兴、来俊臣等人一再劝说,最后还是点头应允——大事当头谨慎为本,宁可错杀一千,不可疏漏一人!
周兴笑了,他终于能堂而皇之杀死阻挡自己仕途的“仇人”了,甚至他先前杀那么多人,就是为了杀魏玄同做铺垫!若不是魏玄同谨慎至极,一片树叶都不肯沾身,哪会活到今日?为了发泄心中的仇恨,周兴想出一个恶毒的处置方法,他根本不捉拿魏玄同下狱,也不宣扬他的罪状,直接派人执制书赴魏府,毫无征兆地宣告将其赐死。他要让这位“仇人”像自己当年突然被告知无法升迁一样,让魏玄同体会一下什么是突然降临的绝望!
不过周兴的算计终究落空了,当御史突然降临魏府,宣告赐死的那一刻,魏玄同竟出人意料地平静。他只是叹息一声,对家人们说:“神皇有命,我得死了。”那神态、那语气便如平日上朝离家之际说“我得走了”一样,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监刑使者被这一幕震惊了,眼见这位慈祥温和的老臣即将丧命,竟也生出不忍之意,忍不住透露道:“相公之事颇多冤情,何不以告密为辞以求觐见?若得与神皇相见,剖白自辩或可免死。”
魏玄同却淡淡一笑:“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耳,神皇要我的命跟阎王要我的命有何分别?岂能临死拖累旁人?算了吧。”这位素来好脾气的老臣就在自家客堂上悬梁自尽了。
借告密以求自保?魏玄同心里明白,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即便躲得过今日,也未必躲得过明天,反而有辱自己一世清明,何必呢?走到这一步他心里如明镜一般,必是周兴衔恨报复所致。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周兴报复乃是出于私愤,却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如果反对武氏便有罪,应该被处死的话,那他魏玄同确实该死。他和裴炎虽没有精心谋划的阴谋,却早有默契,一个殉节以赎己罪,一个潜伏以待时机。首阳为拙,柳惠为工,魏玄同表面上逆来顺受,对武曌高呼万岁,其实是屈膝以待天时,谋求将来推翻武氏、光复李唐。本来以他的谨慎自持是不至于暴露的,却偏偏冒出一个周兴,因一场误会造成的恩怨坏了他的性命。这或许也是天意吧?
即便如此,魏玄同并不忧伤,也没什么遗憾的,身为人臣殉国而死乃是本分,何憾之有?直到他咽气的那一刻,他都没有对未竟的事业失去信心——潜伏的不只是他一人,李唐立国四代,又没有什么无道之举,心系李唐的人终究是杀不尽的!况且女人真能改换天命、篡夺天下吗?开玩笑,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能打破千百年的观念制度,别开天地另创乾坤,那就太小看这个世道啦!武曌不是曹操、杨坚,曹操死了有曹丕,杨坚死了有杨广,而武曌有谁?这女人再精明强悍,毕竟已经六十七岁,就算登临九五之位,能享几日天下?而她的儿孙还是姓李,将来她继位之日便是李唐中兴之时。就算她狠辣至极,把儿孙都弄死,也难尽除李氏宗族;纵灭李氏宗族,诛不尽陇西李氏;纵然将陇西李氏杀得一个不剩,也杀不尽天下姓李之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若不传李姓还能传谁?武承嗣、武三思、武攸宁那帮人?且不论他们有没有统御天下的能力,就凭武氏淡薄的家世和不高的威望,岂能使天下人归心?偏要为之,非但江山不保,只恐武氏反而有夷灭之祸。此所谓:“士刲羊,亦无亡也。女承筐,亦无贶也!”注定是白忙一场……
魏玄同平静地走了,虽然他对武氏的未来颇有预感,但他绝对想不到,他死后竟会莫名其妙冒出个“同党”,紧步他的后尘——北门学士范履冰。
范履冰是北门六学士年纪最长的一位,却有幸成为六人中最后一位丧命者。胡楚宾、苗神客早已不在,刘祎之、元万顷被诛,就连周思茂也在不久前被诬陷下狱,病死在牢房里。现在只剩下他一人,有趣的是就在他被捕前才刚刚被任命为同平章事。
虽然死在眼前,范履冰却忍不住想笑,因为周兴、来俊臣扣给他的罪名太有趣了,竟是与魏玄同一起讪谤朝政、阴谋叛乱。据罪状上所写,过程是这样的——
范履冰曾对魏玄同说:“唐室将哀,武后之党日盛,将行篡逆,天下危也!如之奈何?”魏玄同回答:“此待时而观之。且今之皇帝看似聪俊,其作为如何,当难知晓。”范履冰又说:“上昏臣乱。恐时不待。”魏玄同做了最后总结:“武后篡逆未明,如武后逆天行事,李氏将不容也。吾等当善处之!”范履冰作揖还礼:“仅如命。”
这是一个奇妙的罪状,妙就妙在有一句“且今之皇帝看似聪俊,其作为如何,当难知晓。”武曌尚未登上皇位,反对武氏从法理上讲没罪,所以必须把当今皇帝李旦也一并诋毁,才能算谋反言论。不过这样的对话是根本不可能的,范履冰一向被朝野视为武氏心腹,不可能跟魏玄同说这种话。即便真说了,谨慎精明的魏玄同也会认为这是武氏对自己的试探,怎么可能跟他推心置腹?
面对这份根本不合逻辑的罪状,范履冰非但没有遗憾,反倒生出几分欣慰之感——魏玄同何等人也?执掌吏部十余年,威望素著、外柔内刚,实乃李氏之良臣!我范某人算什么?武德年间中举,沉寂下僚大半辈子,年逾六旬才被武氏提拔起来,跟人家比我算什么?真心辅保武氏也好,被迫使然也罢,败坏李氏江山有我一份,我是大唐的罪人啊!没想到最后竟“有幸”与魏玄同成了同谋,跻身殉节之列。
范履冰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要自己一死,昔日北门学士帮武氏酝酿的种种阴谋将永远不为人知。这个结局他不是现在知道的,其实早在北门学士创立之初,武曌叫他们越权处置奏疏、叫他们阴谋陷害李贤时他就有预感——下水容易上来难,参与这么严重的政治阴谋,兔死狗烹、杀人灭口是必然结果!
平心而论,他和元万顷、周思茂等辈不一样,毕竟他是李渊时代的进士,毕竟他在效力武氏之前当了大半辈子李唐的官。协助武氏篡夺李唐基业并非他所愿,只是木已成舟、骑虎难下罢了!他是个怯懦的人,若非贪生怕死,何以背叛本心辅助武氏?他十几年来为武曌所用不过是为了苟活,而时至此刻他已不再畏惧死亡,因为害怕也没用,他已避无可避,只剩下死路一条。
在那幽暗的牢房里,范履冰默默昂起头,望着那飘荡荡的白绫,垂下两行悔恨的老泪——既然早知有今日,何苦卑躬屈膝?当初抗拒也不过一死耳!如果有来世,如果有来世……
其实何止他范某,人面对恐怖、面对强权总是忍不住会有幻想,哪怕明知自己是待宰的羔羊,也幻想自己的顺从甚至迎合能唤起强权者的怜悯。殊不知这完全是一厢情愿,对那些手握屠刀的人不能寄希望于他们有良知!到头来抗争者因不争者而丧,不争者也终究逃不过被宰割的命运。
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随着这一系列无情杀戮,朝堂几乎空了,但武曌面对这空荡荡的朝廷丝毫也不着急,因为她知道,过不了多久这里又会乌纱叠嶂、衣冠楚楚,便如春草一般盎然复萌,从古至今当官的不过是群贱人,官场从来就不缺送死的……
三、斩草除根
魏玄同、范履冰等人死后,武曌不得不重新调整政事堂,任命乐思诲、邢文伟为相——乐思诲乃已故宰相乐彦玮之子,邢文伟是李弘当太子时的东宫官员,他俩的资历比魏玄同等人差得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臣基本杀绝了,青黄不接是必然,就算不愁没人效力朝廷,也得慢慢培养提拔。
但是一大批老臣的死并不意味着武曌要放下屠刀,相反她下令在皇宫景丽门设立推事院,由周兴、索元礼等一干酷吏主持,今后凡有谋反之类的大案都直接送至推事院审理,不必通过刑部秋官。很显然武曌并未放松戒心,她知道心向李唐的人还是有的,告密之事要继续下去,直到天下人都诚心顺服她的统治为止。就在处理完大臣之后,她的目光又转回宗室,时至今日对李氏的屠杀已将近尾声,只剩最后一个目标——舒王李元名。
李元名乃高祖李渊第十九子,一般嫔妃所生,身份虽然算不上很尊贵,却是个奇特的人。如果说纪王李慎的淡泊自守尚有几分谨慎避祸的意味,那李元名的淡泊纯粹出于天性。他曾经担任石州刺史长达二十年,这在猜忌甚重的二圣统治下几乎是不可能的奇迹。原因是他名为刺史,却什么政务都不管,也不与任何亲人往来,一门心思想当道士,动不动就跑到吕梁山隐居,属下官员经常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州中政务倒也不是没人管,刚开始倚仗长史、司马,后来他儿子李亶长大,授封豫章王,由其代管政务。似是受父亲的影响,李亶为政也主张“清静无为”,素以宽厚爱民著称,故而他父子还挺受石州百姓爱戴,竟还有人为他立德政碑。
天皇驾崩后移治郑州,中原之地虽无吕梁山,李元名却开始闭门修道,李亶也谨慎自持,武曌一来抓不到把柄,二来又碍于他们颇受百姓拥护,也实在没必要对这家人下杀手,所以一直没动他们。可如今六大亲王已除掉五个,剩一个李元名早晚也得下手,若不然她登基之日该如何处置?难道让他在新朝继续当亲王?倘若降封同样受人诟病,倒不如来个痛快的,一了百了。要揪李元名的辫子实在太难,连周兴、来俊臣都暂时寻不到由头,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手握大权,想整死某人个总会有办法。就在武曌筹谋此事之际,有一个名叫侯思止的告密者给她送来了佳音。
相较来俊臣,这个侯思止身世更加低微,也更加传奇。他乃恒州(今山西大同)人,大字不识粗鄙无知,但为人还算憨厚,可惜家里穷得叮当响,靠贩卖胡饼为生。因天天在街上做买卖,不仅市井百姓认识他,连衙寺小吏也混得挺熟,众人常拿他取笑,称他“侯大”。按理说似他这等人,既没见识又没胆量,哪会折腾到神都皇宫来?
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有一次恒州刺史裴贞因公务责打了手下一个判司(州官僚属),那判司怀恨在心,想告裴贞一桩以泄私愤,可思来想去又觉不妥,裴贞一向没什么短处,就算能享受五品待遇到洛阳走一圈,万一这桩没断下来,自己的饭碗岂不砸了?正一筹莫展之际巧遇侯思止,灵机一动——侯大最是憨傻,何不鼓动他去告这一状?于是哄至酒肆殷勤相待,又把告密的好处以及神都的繁华胡吹一番。侯思止本是个没心眼的,平日卖饼时这帮衙门的人都欺他老实,随手便拿也不给钱,这会儿却待若高朋,不禁有些欢喜;听了判司的话两眼发直,又多灌了几杯酒,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于是来日揣着判司写的状子,乘着五品驿马迷迷糊糊来了洛阳。
本来他是瞎闹,就为上京开开眼,哪知状子塞入铜匦,辗转落于索元礼之手,看罢不禁大喜——原来裴贞早年曾在石州担任长史,与李亶甚是交好,这不正是除掉舒王父子的良机吗?赶忙派人把侯思止找来,带入密室,说有大富贵相赠……
卖饼小民侯思止就这样竟有幸迈进武成殿,向圣母神皇亲自告发此案:“神皇圣明!那裴贞一向就不地道,动不动就责打属吏,听说纳了好几房侍妾,还、还……神皇圣明!俺听说,他还跟李亶勾勾连连的,完事李亶就跟他爹嘀嘀咕咕,他爹跟裴贞也……”
武曌高坐龙床,低头看着这个浑身土气的汉子,以袖掩口,几度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这人拙嘴笨腮,还一嘴乡音,话都说不利索,真不知谁替他写的状子!她早揣测到了,此案是以裴贞谋反攀扯李亶,再借李亶之罪连带处置李元名,可到这穷汉嘴里,弄得乱七八糟。
其实倒也不怨侯思止笨,恒州判司本是告裴贞横行不法,可到了索元礼手里改成告发谋反,又把李元名父子扯进来,连状子都改了。侯思止本来不识几个字,又弄不明白这里干系,全靠死记硬背,哪知到殿上一紧张忘了大半,只能拿自己的话说,故而语无伦次:“总之万岁啊,他们都不是好人……神皇快派兵把他们逮起来,若不然李亶跟他爹又跑山里去了,听说那老头会道术,要一做法就找不着了……神皇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