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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嗣宗虽为武职,却没立过什么像样的功劳,只因他族叔姜行本征高丽战死,姜家得到朝廷照顾,他才得以入仕;又因党附武氏,爬上正五品之位。别看他没本事,气魄倒不小,前番武承嗣见了刘仁轨尚且低三下四,他却耍起了威风:“徐敬业叛乱之日,满朝文武悚然而惧,太后英明果断,立派李孝逸讨之,前几日又调河源军黑齿常之进京,率部十万前往助战,叛军岂能抵御?裴炎谋反又算得了什么?他不过一无能老叟,莫说他那等资历,就是身侍四朝、誉满天下之人,太后杀他也只是一句话!”
这话挑衅意味十足,身侍四朝、誉满天下的老叟究竟是谁?刘仁轨幼子刘濬侍奉在侧,闻听此言不禁光火,便要指斥他无礼,哪知刘仁轨却嘿嘿笑道:“有劳尊使告知老朽。太后大敌当前稳如泰山,真乃朝廷之福!不过裴炎乃顾命之臣,真会谋反吗?”
“那还有假?”姜嗣宗把眼一瞪,“太后已证其罪,满朝文武皆无所言,刘公莫非有异议?”这明显是威胁。
“不不不,老夫只是没想到而已。”这确是心里话,刘仁轨原先以为裴炎死心塌地党附武媚,没想到最后有此一搏,倒也不失为迷途知返的勇烈之士,可惜了……他未及多想又露出笑容,“幸而太后察觉,再救社稷于危难,不然谁能料到裴炎亦有反心?”
姜嗣宗见自己放出狠话刘仁轨反而愈加客气,更加得意忘形,竟吹嘘道:“裴炎固然狡猾,也瞒不过智谋广远之人,其实我就早看出他有谋反之心!料定他无好下场,遂冷眼旁观,果不其然嘛!”
“哦?哈哈哈……”刘仁轨越发堆笑,满脸皱纹如核桃皮一样,“如此说来,尊使早有察觉?”
“当然!”姜嗣宗拍着胸脯得意扬扬。
“将军真乃智士!老朽不及……我想写一书信呈与太后,请尊使稍等片刻。”说着叫儿子速取笔墨至案边,又请姜嗣宗在一旁的客席落座,高声张罗道,“来人呐!快献佳肴美酒,莫慢待朝廷使者。”
姜嗣宗可真撞到好运,不但卖狂还有吃有喝,当朝左相待以上宾之礼,这是多大荣耀?刘仁轨那封信不长,片刻工夫就写完了,晾干墨迹亲自封好信笺,在一旁饶有耐心地等着,直至姜嗣宗酒足饭饱才令刘濬把信交到他手里,又嘱咐:“烦劳尊使替我问太后万安。老朽力不能及,以后朝廷之事皆仰赖太后和您这等智士了!”
“好说好说!”姜嗣宗抱拳拱手,“太后英明越古,朝廷自有我辈尽忠,老仆射您就在长安吃闲饭、享清福吧!”说罢扬长而去。
刘濬一直在旁侍奉,父亲在信上写些什么他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便明言,直至姜嗣宗离去才忿忿开口:“武后危害社稷,乃有识者共知。父亲受太宗、高宗两代皇帝大恩,出将入相位极人臣,今耄耋之年却对一无耻小人低声下气,岂不为天下人所笑?还有您写的那封信,甚是荒谬,这不是向武氏屈膝献媚吗?”
“唉!”刘仁轨叹息道,“裴炎之死足以为鉴,今李孝逸、黑齿常之两路大军出击,徐敬业之败不久已。天下再无人是武太后的对手!咱们该当明哲保身了。”
刘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耿介一生的父亲怎会说出这种话?他一时气恼忘了尊卑,竟向老父嚷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裴子隆本武氏之党,大义既觉尚敢一搏,我刘氏一门忠孝,焉能忘恩背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儿啊!我最怕你说出这等话。”刘仁轨连连摇头,“人常说‘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殊不知这是糊涂话,碎了的玉又有何贵?若是我也抱着你这等心思,当年李义府逼我自杀时早投缳而死了,还有后来平定百济、回朝拜相之事吗?”
昔日刘仁轨与李义府结怨,李义府先是贬他为青州刺史,又在东征百济时故意倾覆粮船加罪其身,遣心腹党羽逼他自尽。刘仁轨坚持不从,终于等来李治的赦令,以六旬高龄从军征战,先定百济、再败倭国,建立不世之功。刘濬思忖父亲之言,渐有领悟:“父亲的意思是……”
“她武媚娘是年逾耳顺之人,又是一介女流,由着她上蹿下跳又能折腾几年?况且她身边有谁?早年衔恨娘家,沽名钓誉贬斥外戚,那帮侄儿不是平庸无才,就是叫她吓破了胆,资历平平而处高位,莫说效仿王莽,就是想当窦宪、梁冀也学不来,凭什么篡夺李唐江山?黑夜再长终有五鼓天明之时,早晚一日武后必要交权。”
刘濬觉得有理,但还是气愤难平:“话虽如此,可现在就任由她荼害忠良、排斥异己吗?”
“唉……”刘仁轨再度叹息,这次更为沉重,“展开青史观一观,从古至今冤屈者无数,岂独当今?我是快进棺材的人了,有什么豁不出去?如今屈膝为的是你们啊!”说到此处老家人眼中竟隐隐含泪,“为父老矣,不久于人间。但求你们平安保住我刘氏血脉,留待日后社稷复明。切记,一定要忍!自古成大事者,要忍常人之不能忍。”
“是,孩儿明白。”刘濬见老父悲苦动情,连忙应承,可他眉头依然紧皱,难掩不甘之心……
姜嗣宗完成使命片刻不敢耽搁,快马奔回洛阳,直入皇宫向媚娘一五一十汇报了刘仁轨的反应。媚娘听罢冷笑:“貌虽恭顺,心未必服,他若这么容易听朕摆布,就不是大名鼎鼎的刘仁轨了!”
姜嗣宗大拍马屁:“纵是猛虎,遇太后之威岂能不惧?此不过一冢中老朽,不足为虑。”说着呈上刘仁轨的书信。
媚娘拆开一看,立时目瞪口呆,愣了片刻又不禁仰面大笑。主子既笑,爪牙焉能不笑?姜嗣宗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你这小子太谄媚。”媚娘笑呵呵道,“朕看信,你又未看,怎知朕笑些什么?”
姜嗣宗闻听此言甚是尴尬,抓耳挠腮道:“微臣料想,必是老儿胆怯至极,写信闹了笑话。”
“哈哈哈……”媚娘笑得前仰后合,“真叫你言中了,笑话闹得不小啊!你自己看看吧。”说着将书信抛到地下。
姜嗣宗像狗一样匍匐在地,跪爬了几步,笑嘻嘻捡起一看,偌大一张纸只写了一句话——姜嗣宗早知裴炎谋反而不举,当同罪论斩!
“这、这……”姜嗣宗吓得跌坐在地,“臣冤枉啊!老贼诬我!绝无此事……冤枉啊……”
媚娘瞧他这副惊惧的丑态,愈加发声大笑——这么个谄媚无状之人与裴炎同谋?别开玩笑了。媚娘能想象到,必是这厮在刘仁轨面前自吹自擂、得意扬扬,招了刘仁轨的厌恶。不过令媚娘高兴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刘仁轨的态度。老家伙丝毫未对裴炎之死流露出惋惜之情,反而主动“揭发”同谋,这不是向她俯首投降吗?她固然不相信这是真心归顺,但何妨借此大做文章?
姜嗣宗兀自大呼冤枉,但注定是徒劳,他这条贱命跟四朝元老、四度拜相的刘仁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媚娘欲宣扬刘仁轨顺服之事,必然要杀他,于是当即下令将姜嗣宗绑至天街,召集百官宣布罪行,当众斩首——可叹这献媚邀宠、狐假虎威之徒,辛辛苦苦奔走两京,竟带回一张自己的催命符!
姜嗣宗的血染红了天街的青砖,也震惊了朝廷百官,连德高望重的刘仁轨都屈膝顺服,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媚娘目睹了群臣无奈的表情,甚是满意,接下来终于可以全力以赴剿灭叛乱。
三、风流云散
光宅元年十一月,就在媚娘处死裴炎、驯服刘仁轨之际,平叛的战争也有重大进展。
李孝逸被魏真宰吓唬一通,真拿出了勇气,亲自领兵数次攻打都梁山,无奈山势险要,韦超勇猛过人,官军攻山之际徐敬业又每每派兵滋扰,故而三军拼上全力还是拿不下这片险隘之地。副总管李知十以及马敬臣等将都沉不住气了,向李孝逸建议:“韦超凭险自固,我军将士无所施其勇,战马无可展其足,且穷寇死战,即便攻克死伤甚大。不如分兵围困此山,大军转攻徐敬业,若诛元奸大恶,韦超不战自败。”
李孝逸本不善攻战,全赖众将之力,当时便欲依从。魏真宰在旁阻拦:“超虽据险,其众非多。今若多留兵则前军势分,少留兵则为后患,都梁在西、淮阴在北,翼卫高邮,若不斩去敌人左膀右臂,徐敬业终究难斗。以我之见,都梁固然不便硬拼,也不该去战徐敬业,可先赴淮阴征讨徐敬猷。”
众将不解:“若攻徐敬业,徐敬猷兵少不能救,徐敬业败则徐敬猷不战自擒矣。若击徐敬猷,徐敬业必引兵救之,咱们岂不还是腹背受敌?”
“不然!”魏真宰辨析道,“贼之精锐甚少,大半在徐敬业麾下,余者皆乌合之众。今若与徐敬业对决,我军无十成胜算,倘若不胜军心大沮,乌合亦敢轻我。徐敬猷不过一赌徒,不习军事,其众单弱,人情易摇,我大军临之,驻马可克;高邮、都梁之贼闻知败报,必骇然畏惧。那时我军携得胜之威再攻两地,就算徐敬业是韩信复生,又岂能抗拒?”
一席话说得众将茅塞顿开,李孝逸当夜便提兵向北,转攻淮阴。一切皆如魏真宰所料,徐敬猷赌钱喝酒是行家,打仗却无章法,不遇官军时疯狂叫嚣,一副好勇斗狠之态,等官军真的到来立时就慌了手脚,还未等兄长救应,已被杀得大败,吓得连县城都不敢守了,抛下混乱的部众独自逃往高邮。
官军收复淮阴,回师再攻都梁山。此时淮阴战败的消息已传了过去,前番尉迟昭战死,韦超所剩之兵本就不多,闻知败报人心惶惶,再没信心坚守下去,纷纷离山而逃。韦超连杀数名逃兵也弹压不住,眼见官军已攻上山,只得丢盔弃甲改换衣装,趁夜逃走——至此叛军左右两翼皆被斩断,官军乘胜进军,与徐敬业对峙于高邮境内的下阿溪(今高邮湖西区汀溪口)。
这时消息传来,媚娘已任命黑齿常之为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率兵十万赶来助阵。李孝逸长出一口气,这勉为其难的差事总算到头了,连破两路叛军,足可对朝廷有所交代,至少太后不会降罪,黑齿常之骁勇善战,现在只需谨守营寨,等他到来一切听其指挥,自己的重担可以卸下了。
哪知众将不依——平叛进行一半,前番接连取胜,眼瞅着已与徐敬业主力接战,岂能把功劳拱手让给别人?苏孝祥、雷仁智等将闹得沸反盈天,偏要抢在黑齿常之到来前破敌,魏真宰、刘知柔也说大军在外日耗千金,当为朝廷着想速战速决。李孝逸难违众意,只好硬着头皮先让苏孝祥打一战试试。
徐敬业毕竟是将门虎子,又在高邮屯军多日,早有充分准备,将营寨立于岸边,广布鹿角栅栏,官兵来攻之际他命韦超率领精锐之士埋伏起来,自己率军在河畔坚守。苏孝祥不知有诈,率五千士卒乘船直扑南岸,怎料堪堪接战之时茂密的芦苇丛中突然冲出敌船,自左右两路截断归路,从后兜杀,徐敬业一声令下,岸上叛军万弩齐发——可怜唐军五千战士连同主将苏孝祥,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这还不算完,徐敬业乘胜渡江北击,唐军原以为叛军人少,不敢主动进攻,仓促接战顿时大乱,只得败退至石梁(今江苏兴化西北沙沟镇),整备兵马再作计议。
李孝逸好不容易立点儿功,一场大败损兵折将,先前露的脸全丢光了,又开始蔫头耷脑。众将经此一阵才明白英公之后名不虚传,也都没了主意,还是老老实实等黑齿常之吧。关键时刻魏真宰又有话说:“苏孝祥虽轻敌战死,亦不可谓无功,至少摸清了敌军虚实,这便有破敌之望。”
李孝逸怯生生扫了他一眼:“监军莫非有意再战?”
“那是自然!我军乃王师天兵,若一败龟缩,岂非长寇之志?”
李孝逸甚是无奈——从开始到现在,与其说他是主帅,还不如说是魏真宰的提线木偶,所有安排都听人家。可到了这会儿两军一水相隔,唯拼武勇而已,他实在有心无力,顾不得主帅的尊严央求道:“魏监军,若依我之意先前一仗就不该打。如今损兵折将士气不振,幸而黑齿将军将至,咱们就别再弄险啦!”
“哼!”魏真宰一脸不屑,“徐敬业虽是将门虎子,将军也是宗室名将之后。昔日淮安王南征北战立有大功,天下谁不知晓?将军怎连先王的本分勇武都没学到?”李孝逸之父李神通不仅是李渊的堂弟,也是开国功臣之一。太原举兵时李神通遭隋朝通缉,只身逃入山林,凭着三寸不烂舌、满腔英雄志,说动各路山贼拉起一支武装,与平阳公主合兵一处,几乎打下整个关中。后因在河北战败被窦建德所擒,威武不屈直至被救出,又随李世民讨灭徐圆朗,病逝时已是淮安王、开府仪同三司的崇高身份,陪葬献陵、配飨太庙。
泥人也有土性,魏真宰当着众将的面讥讽李孝逸有辱先父,李孝逸脾气再好也忍不下,拍着胸口道:“是!论打仗我是远不及父王,却也非怯懦之人,我是有自知之明啊!若再吃败仗,将士安危可虑,朝廷颜面何存?”
魏真宰见激将有效,随即起身施礼:“卑职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将军勿恼。倘若我有一计,或可使我军大胜,将军能否一试?”
“你又有良策?”李孝逸一怔,“愿闻其详。”
“将军附耳过来……”
三日后,李孝逸重整旗鼓,率各部兵马尽数南下,再临下阿溪;徐敬业自知兵少,放弃抢来的北岸地盘,依旧凭借地利抗拒唐军。下阿溪虽名字为“溪”,水面甚是扩宽,东连高邮湖。前番苏孝祥全军覆没,乱箭射死者是少数,大部分人其实是被围后弃船逃生,被冰凉透骨的溪水活活淹死的。
这一日自清晨伊始天色便阴沉沉的,乌云密布、飞鸟不见,唯有冬季里狂暴的北风一刻不停地呼啸着。随着一声尖锐的号角,疆场的肃静被打破,李知十亲自统率的一队快船如浪头般向南岸席卷而来。徐敬业上次已施埋伏之计,料想这次官军必有准备,不再耍花招,直接命韦昭督船应战——虽说叛军多为乌合之兵,但举事于扬州,又夺润州物资,进驻高邮也比官军早,故而船只倒比官军更为精良。
一方前番兵败雪耻而来,一方举兵叛乱必须奋战,故而这场大战自一开始就甚是激烈。两军战船仅是象征性地互相放几箭,便硬生生撞在一起;双方将士纷纷呐喊着冲向敌船,立时展开白刃战。刀来枪往、箭如飞蝗、战船摇摆,本来冷森森的河上腾起阵阵两军战士呼出的白汽,仿佛迷雾笼罩了战场。
徐敬业怀抱令旗,与魏思温、徐敬猷、骆宾王等人坐于南岸一座小山之上,观察战场情形——叛军优势一是战船精良,二是有不少渔民和水贼,所以在水中交锋时战力远在北方府兵之上,但官军毕竟有三十万众,无论人数、船数都多于叛军,故而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徐敬业见双方杀得难解难分,情知这样硬拼下去不是办法,立刻挥舞令旗宣布变阵。
韦超统辖的叛军战船立时随令而动,分从左右两路散开,将中央水路让出来,官军趁势推进,却见南岸栅栏边早就安排好无数叛军,个个搭弓在手,射出遮天蔽日的箭雨。唐兵忙在船头竖起盾牌,那又能护住几人?更多将士则挥动兵刃拨打飞羽,催促划桨、摇橹者加快速度,一眨眼的工夫,三十多条船已扎到南面河滩,后边的船却没有跟进,而是与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