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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大全集-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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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裴炎见他开口便以“舅父”相称,又忍不住斥责:“胡言!这是政事堂,不是私宅,哪来的舅父?”

    薛仲璋却道:“又无旁人,随便叫一声也……”

    “这是规矩!”

    “好好好,我的裴相公!哦不,裴内史!”

    “内史……”虽说更改官号已有一段时日,裴炎还是不适应自己的新称呼,仿佛中书令是大唐李氏的官,换称内史就成了武家的官,“政事堂乃宰相之所,百官不得擅入,你怎么冒冒失失闯进来?”

    “我倒有心在大堂见您,您可得在啊!有事求您帮忙。”

    裴炎料定他又没好事,正逢心里烦闷,半点儿耐心都没了,劈头盖脸数落道:“你找我能干什么?不是吃了谁的贿赂来求人情,就是为你升官那点儿事。老夫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把心放在正道上,别整天招惹一帮狐朋狗友,但凡你引荐的人确属贤良,老夫焉能不用?再者越是……”

    “越是亲眷越要懂得避嫌,是不是?”薛仲璋比他更不耐烦,没好气道,“您老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们肉眼凡胎的,哪敢在您面前求人情?托您的福,那帮朋友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如今半点儿体面都没有了,升官更不敢指望!魏真宰因功晋升,我自不敢媲及;张仁愿、李善感与我资历相仿,您不升我先升他们,先人后己我也无话可说。但是鱼承晔、周矩之流,干才平庸学识浅薄,御史大夫骞味道多次批评他们‘不了事’,可如今因为托庇武氏兄弟也都混上了侍御史,我再不堪也比他们强吧?为何人家怎么都行,偏到我这儿公私分明?您分明就是看我不顺眼!如今宪台改制,分成左右肃政台,听说还要增置补阙、拾遗,将来鱼龙混杂,更没我显山露水的机会。我也想开了,等三年任满我就走人,何时您辞了宰相我再回来当官,一来我能随心,二来也省得污了您的贤相之名!”

    裴炎听着外甥这一大堆牢骚话,固然不悦,却无言以对——倒也不怨他挖苦我,这世道确实不公。攀附武氏之人一升再升,敢抗拒者即便忠良也遭排挤,可笑我这般洁身自好,究竟为谁奔忙?朝廷弄成这样,我算哪门子贤相?

    薛仲璋发完牢骚,这才话归正题:“最近听到传言,说淮南有官员横行不法、强占民田,我想去巡察一趟。”

    “这不合规矩。”监察御史可以巡察天下各道,但前提是朝廷指派,不是谁想去哪儿就能去的。

    “快收起您那套规矩吧。”薛仲璋苦着脸道,“实话跟您说,一则为朝廷办事,二来我想去淮南玩一圈。我快辞官了,最后这点儿心愿您都不肯成全吗?”

    “唉!”裴炎心事沉重不禁悲叹,“还不知咱俩谁先丢官呢。”

    “瞧您这话说的,就好像我连累您似的!这既不是请托,又不是徇私,就是您一句话的事,何必放着河水不洗船?扒了这身官皮咱是好亲戚,有朝一日……”

    “好好好,由着你去!行了吧!”裴炎叫他弄烦了,干脆快让他离京,图个耳根清净吧。

    薛仲璋如释重负,这便施礼而退,走到堂口却又回过头,冒出句讥讽之言:“舅父,临别之际外甥给您提个醒,清官也罢赃官也罢,那不过是小节。西晋宰相张华,才华绝代、清廉耿直,到头来党附贾南风而死,谁人念他的好?您好歹是天皇托孤之臣,小节倒是不错,也不知到头来能否守住大义。呵呵呵……”

    裴炎听罢不禁火冒三丈,想叫住外甥痛骂一顿,却见薛仲璋一溜烟就跑远,遂低头长叹——算了!爱说什么说什么吧。这宰相当着也难受,趁早全了我的大义,倒也干净!

    二、扬州叛乱

    即便裴炎据理力争,媚娘依旧坚持修建自家宗庙,只是碍于众意把规格降为五庙,比天子略低一等,却给列祖列宗追赠了崇高的爵位——五代祖武克己为鲁靖公,高祖武居常为北平恭肃王,曾祖武俭为金城义康王,祖父武华为安成王;连早已追赠太原郡王的父亲武士彟也进一步提升为亲王,谥号是魏定王。

    光宅元年九月末,天气已逐渐转冷,并州文水的武氏宗庙却在寒风中拔地而起,虽然是五座庙堂,但建筑规模丝毫不亚于长安的李唐宗庙。随着这一工程,武家声望再度提高,可就在媚娘享受快意时,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传来——扬州叛乱!

    原来薛仲璋便是骆宾王所荐之人,他领受魏思温之计,央求舅父让他巡察淮南道,径自来到扬州,同党韦超趁机告变,称扬州长史陈敬之勾结高州蛮族酋长冯子猷谋反。陈敬之虽是三品地方长官,但依照朝廷惯例监察御史有权暂停其职,薛仲璋当即将其逮捕入狱,并假装上报朝廷。时隔数日,李敬业堂而皇之进入扬州,诈称自己是新任长史。一来他名声赫赫,二来有薛仲璋一唱一和相互印证,扬州上下竟无人生疑。

    李敬业顺利接管权力,诈称朝廷查明前任长史谋反是实,将倒霉的陈敬之矫诏诛杀,又大肆宣称高州叛军不久将至,以募兵御敌为名派李宗臣释放囚徒、召集工匠,组织起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继而假借商讨战事召集扬州所有官员,除了仓曹参军阎识微感觉事情有异驰马逃出,急赴洛阳告变,其他官员尽被擒获,遭李敬业胁迫共同举事,不从者当即被杀。李敬业自称匡复上将、领扬州大都督,设立匡复、英公、扬州大都督三府,以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李宗臣、薛仲璋为左右司马,魏思温为军师,骆宾王为记室,韦超、尉迟昭、李敬猷分统诸军,自此正式举兵,恢复已被废黜的嗣圣年号,誓要匡复庐陵王李哲!

    李敬业凭借扬州富庶,敞开府库招募兵马。为了广邀豪杰、争取民心,又酝酿出一篇气势磅礴的檄文,大量誊抄遍传天下各州各县,连洛阳朝廷也接到了……

    乾元殿上文武百官皆在,却一片肃静,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凛然的表情。媚娘端坐龙床,也不发一语,倾听上官婉儿宣读檄文: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婉儿的声音轻柔和缓,并不适于诵读这类文章,但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掩盖这篇文字的犀利。奇文读罢余音绕梁,大殿内外数百名官员皆被那气势恢宏的词句所震撼。

    文武百官好半天才抚平悸动的心情,既而抬眼扫向御座——开篇就是武氏“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年侍奉太宗、乱伦先帝的旧账又翻出来了。什么“杀姊屠兄,弑君鸩母”,屠兄确是实情,可韩国夫人并非太后所杀,弑君、鸩母更是毫无根由之言。这篇檄文把太后骂得如此不堪,还冠以这么多不实之罪,她得气成什么样啊?

    出乎所有人意料,媚娘的反应异常平静,甚至还略带一丝笑容,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回味这篇大作,过了片刻突然高声道:“好文笔!何人所作?”

    岑长倩满脸尴尬答道:“原临海县丞骆宾王。”

    “唉!”媚娘长叹一声,“才子不能为朝廷所用,此宰相失察也。”

    面对无礼的言辞攻击,太后竟能平心静气欣赏文章,并责备宰相遗漏贤才,群臣不得不赞叹她的气魄。裴炎为首,刘景先、王德真、魏玄同、郭待举、岑长倩、韦弘敏、刘祎之八名宰相尽皆出班跪倒:“臣知罪。”

    “免了吧。”媚娘微笑渐渐化作冷笑,“可惜这个才子不智,明珠暗投。文笔虽好,终究难掩李敬业叛逆之心。‘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分明是指当今皇帝,‘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这才提及庐陵王。什么‘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爰举义旗,以清妖孽’,废昏立明出于大义,朕之称制乃皇帝所请,列位臣工辅保当今太子,难道也都是贼盟、妖孽吗?”

    随着这声质问,百官纷杂议论起来——是啊!李哲、李旦皆天皇之子,如今奉一讨一,我们现在都是李旦之臣,难道皆视为太后之党一并铲除?朝中未尝没有不忿武氏之臣,甚至有人希望李敬业闹出点儿动静,但经这一番推敲,此举似乎也威胁到自己的身家性命,自然转而站到太后这边。

    媚娘当众辨析这篇檄文,为的就是这个目的,她早看穿了李敬业的关键漏洞,待群臣议论声稍弱,又道:“李敬业要讨朕也就罢了,当今皇帝就在宫中,无纤微之过,他为何非要匡复庐陵王?”她目光扫遍朝堂之上所有人,猛然提高嗓门,“因为当今皇帝乃是朕所立,如果承认其正统,就没有起兵讨朕的理由!唯有拿庐陵王当幌子,他们才能冠冕堂皇喊出‘勤王’二字,也才能玩‘挟天子以令不臣’的把戏。列位爱卿试想,朕乃庐陵王之母,倘若他们事成,朕与当今皇帝必为他们所弑,而庐陵王既为朕子,又岂能容他安然在位?归根结底,这皇位要落到他李敬业身上吧?”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什么勤王匡复?这就是一帮窥觊神器、阴谋叛乱的反贼!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真是大言不惭,朕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媚娘当众揭穿李敬业的嘴脸,这才不慌不忙传令,“晋左骁卫将军李孝逸为左玉铃大将军、扬州道行军大总管,立刻整备兵马征讨叛乱。”

    李孝逸以文学起家,早年曾担任给事中,曾以益州长史的身份镇守蜀地多年,抵抗吐蕃入侵,虽然他也立过一些军功,但明显守有余而攻不足,绝非一流将才。现今虽无李、苏定方之流的军神,却也不乏名将,媚娘何以选个二流人物为戡乱主帅?一者,北方边疆不宁。程务挺、王方翼正与骨笃禄对阵,而每逢大唐遭逢危难吐蕃必来趁火打劫,所以驻守河源的黑齿常之也不能擅动,只能从在京诸将中选择总管。更重要的是李孝逸乃李唐宗室,高祖堂弟淮安王李神通之子,爵封梁郡公,这身份比千军万马更厉害。媚娘以他为帅,等于向天下公示——李敬业等人口口声声匡扶李唐,而李唐与我武氏一心。孰为正义孰为叛逆,一目了然!

    军帅任命后媚娘咨问百官有何建议,武三思立刻出班启奏:“自天皇末年,诸部尚书多有空缺,以致修造皇陵竟以吏部韦尚书检校督工,实在不成体统。今太后改制,百僚不宜有缺,故臣举荐苏良嗣为冬官尚书。”

    媚娘毫不迟疑:“准奏!”武三思之言貌似与戡乱无关,实在大有深意——先前废黜李哲,因其东宫属臣在媚娘理丧期间已从李哲身边调离,故而未受废立波及。如今为首的薛元超已死,仅居其次的便是苏良嗣,在天皇驾崩后由荆州长史升任雍州长史,虽说此人老成持重,但李敬业声称要匡复庐陵王,苏良嗣曾侍奉李哲多年,还是谨慎点儿为妙,赶紧把他调到眼皮底下。

    武三思谢恩归班,武承嗣又站出来:“逆臣作乱,恐不利于社稷宗亲,臣以为当今之计可将韩鲁等王召至京师,慎加保护,以防反臣挟持。”韩王在定州、鲁王在邢州,李敬业的叛军在南方,这能挟持得着吗?

    武承嗣未免有些过虑,他见姑母以李孝逸为将,唯恐李唐宗室与叛军通谋。如今六大亲王中以韩王李元嘉年纪最长,鲁王李灵夔是其同母弟,俩人又都在河北当刺史。武承嗣害怕二王自北面举兵应叛,那时南北夹击,万一李孝逸再玩出个倒戈一击,天下归谁且放一边,他们姓武的还活得了吗?所以他提议把二王弄到京师软禁起来,甚至像“保护”李贤一样,把他们也除掉。

    媚娘暗笑侄儿紧张过度,临事而召诸王,谁不明白是何企图?弄不好本来无事反倒逼出事来,此等拙计她是不会采纳的。不过她转念一想,何不以此事来个指鹿为马,看看百官之心究竟向谁?于是她故作不决,转而征询群臣意见:“列位爱卿以为如何?”

    文武百官竟无人吭声——他们未尝不知武承嗣打的什么算盘,也未尝不晓得此举利害,但此事太过敏感,倘若反对弄不好会落个串通叛军之嫌。谁能不顾一己安危站出来劝谏?

    万马齐喑中又是裴炎开口:“韩鲁二王乃今上之叔祖,地位尊贵人品端方,岂会附庸叛臣?太后不宜擅动。”这话不仅有回护之意,也把武家的算计点了出来。

    “嗯,言之有理。”媚娘点头敷衍,心里却在冒火——果真又是你!看来你是执意不肯为我所用了。

    裴炎并未归班落座,而是接着道:“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今臣有一计,太后若能施行,则无须大动干戈,定使叛军顷刻瓦解。”

    “哦?”媚娘大是意外,“裴公有何妙计?”

    裴炎高举笏板,深深一揖:“皇帝年长,不亲政事,故庶子得以为辞。今太后若归政天子,则李敬业师出无名,叛乱不讨自平矣!”

    归政李旦?!

    乾元殿上鸦雀无声,静得令人害怕,数百道惊恐的目光都汇聚到裴炎身上。媚娘一阵错愕,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死死怒视裴炎,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与裴炎的决裂虽在她意料中,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恶劣!借叛军要挟她还政,这简直是逼宫!

    其实裴炎从来就不是媚娘的心腹,他俩只是权力旅途上的同路人,是暂时的盟友。裴炎依附她是为了攀上高位,成就自己的功名事业,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在李唐统治下。裴炎可以昧良心排挤裴行俭,可以违背遗诏废黜李哲,甚至可以默许她当吕后。但是媚娘欲改换李唐王朝,这就突破了裴炎的心理底线,两人只能分道扬镳。

    然而裴炎的逼宫明显是不明智的,但凡稍有头脑之人都能料到,以太后之坚毅胆大,岂会这么容易就交权?既然不畏惧叛乱,又岂会畏惧危言?这样干只会反过来给自己招致灾祸。

    可裴炎偏偏这样做了,此刻他手持笏板,垂首立于大殿正中央,既无激愤之态,也没有丝毫畏惧。他不是不晓得后果,而是决心赴死——一切都够了!恰如骆宾王檄文的最后一句,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这几年我犯的错太多了,有心也罢无心也罢,终究当了武氏篡夺大权的帮凶。如今大唐王朝已握在这妇人手中,我既无力反抗,又无法违心去当武家的“社稷之臣”,现在能做到的不过是守住自己良心。不敢奢望亡羊补牢,但求得以解脱!

    满朝文武骇然望着裴炎,额头都渗出冷汗。在这不安的沉默中,忽有个绿袍官员快步窜出,放声高喊:“裴炎谋反!”百官回头观瞧,乃是监察御史崔詧。

    崔詧一脸义愤填膺、急不可耐的表情:“裴炎身受顾命,大权在己,若无异图何故请太后归政?”口气虽严厉,理由却站不住脚——自从李哲被废,裴炎还称得上顾命大臣吗?朝廷大权是在他手中还是在太后手中?让太后把本该属于皇帝的皇权交还算是异图吗?或许连崔詧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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