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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大全集-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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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元万顷举笏出班:“臣以为当今朝中德高者有之,才高者亦不罕,但若论德才兼备、学养深厚,则非鼓城郭相公不可!”

    群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郭正一本职是中书侍郎,本秩正四品上,国子祭酒是从三品,这算是升了一级。主持国子学诚然是荣耀之事,但宰相之权就没了,这是明升暗降,绕着弯罢相!

    紧随元万顷之后,左史苗神客、户部员外郎宗秦客、侍御史鱼承晔纷纷出班附和,都说郭正一乃不二之选。朝堂一阵纷乱,郭待举、魏玄同等人莫名其妙,就连裴炎也觉此事不妥。然而李显见这么多人荐贤甚是高兴,不待有人阻谏,立刻表态:“既然如此,郭相公当仁不让,你就转任其职,为朕教诲忠良吧。”

    “臣……”郭正一怅然望着李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心一意支持皇帝亲政,换来的却是被抛弃的下场?他感觉胸口堵得慌,喉头咕哝了两下,最终还是深施一礼,无比沉重地应了一声,“遵命……”他实在有些自暴自弃——算了吧,我跻身相位本就勉为其难,那些弯弯绕的事我搞不懂,更玩不过太后那帮亲信,还是老老实实教书育人去吧!

    李显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有模有样的事,不禁沾沾自喜,殊不知武承嗣比他更高兴——这皇帝真是糊涂到家了,事情比预想的还顺利。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不论郭正一才干如何,毕竟是先帝留下的宰相,又曾参与遗诏之事,怎能一亲政就将其罢免?这让朝野之士怎么想?李显此举无疑是帮太后拔掉眼中钉,得利的是太后,吃亏的是他自己……

    一场稀里糊涂的朝会结束,顾命大臣裴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大殿,想跟郭正一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唯有一阵叹息。他也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头,刚开始太后晋封他为中书令,并把政事堂迁到中书省时他很振奋,决心要大干一场。然而当数不胜数的诏令送到政事堂时,他才意识到太后并非照顾他裴某人,而是照顾自己。但他已经骑虎难下了,不可能出尔反尔顶撞太后,唯有咬牙坚持二十天,以待后发。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把他的幻想敲碎了,太后无疑还在左右朝政,皇帝亲政当天就把一位宰相罢免,这何尝不是敲山震虎?更可悲的是皇帝一片懵懂,让人当刀使都不自知!

    裴炎不是没有抗拒太后的胆色,但那样做的前提是必须有明君可以扶持,今上如此糊涂,帮他夺回皇权能有什么好结果呢?现在已没有别的路可走,为了国家长治久安只能让武太后充当大唐的吕后,他这个顾命大臣则化身陈平、周勃,一边为太后出谋划策,一边为李氏保驾护航。对他而言这是非常痛苦的,虽说太后年已六十,他自己却也是六十多岁的人,能熬出头吗?须知当年太原王妃杨氏活了九十二岁,万一太后和母亲一样长寿,而他半截就去了或者因为什么差错罢相,后人会怎样议论?写史书的人会不会干脆把他归为外戚死党?

    事到如今想这些都没用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裴炎回到政事堂,随便拿了份奏疏,便去宣政殿请见太后,汇报什么不重要,就为摸摸太后的心思。哪知到宣政殿才发现里面没人,守宫宦官对他的到来感到可笑:“相公怎忘了?太后已卷帘归政,不会再到这儿来了。”裴炎自嘲地一笑——是啊!这女人总得有点顾忌,就算干政,也不能公然违背天皇遗诏嘛!于是他又往贞观殿,请宦官入后宫禀奏,请求面见太后。

    哪知一等竟是小半个时辰,最终等来的不是太后,而是高延福:“太后命奴才告诉相公,她已还政于君,今后不再过问朝廷之事,唯知诵经礼佛而已。相公身为顾命自可决断,请回吧。”

    裴炎僵立当场——这算怎么回事?她到底是干政还是不干政?

    他脑中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呆立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无论如何还得继续做事。他边走边琢磨太后的怪异举动,思来想去不解情由,好半天才回到中书省,不料还未落座就见范云仙走了进来。

    “太后召见老臣?”

    “呵呵。”范云仙憨笑道,“相公说的哪里话?奴才一直都是伺候皇帝的,前番太后暂时摄政,我不过是随方就圆,现在那页黄历翻过去了,照旧侍奉今上。这会儿圣上已临贞观殿,急着召您过去呢!”

    “哦……”裴炎不敢怠慢,忙随云仙再次折返。

    这次一见殿门就见李显懒散地斜在龙床上,一副垂头丧气之态,裴炎还未行礼他便急不可耐地问:“罢免郭正一真的合适吗?”

    裴炎听得很清楚,李显说的是“罢免”,不似早朝时说“转任”,心下更疑——明白过来了?是谁点醒他的?

    皇帝问了不能不答,可是木已成舟,该如何回应?裴炎想了想才道:“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陛下今日当众为国选贤,舍一相而育万千之才,此亦不失为长远之策。”言下之意很明确——以错就错吧!要是诏书还好办,您可是当着满朝文武说的,天子无戏言,就别朝令夕改弄得更糟啦!

    裴炎自以为这样回答很巧妙,既表明立场又给皇帝留足了面子,殊不知他忽略了一点,眼前这位皇帝不是李治。李显竟没品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脸色更不好看了,追问道:“您还觉此事没错吗?唉!莫非您与郭公有什么宿怨?还是母后吩咐您这么做?”

    裴炎震惊不已:“此事与臣无干,乃是武承……”

    “您不是顾命大臣吗?如此重要的提议怎会与您无干?”

    “臣、臣……”裴炎竟被他问住了——是啊!自己不是天皇钦定的顾命大臣吗?为何要请太后摄政这二十七天?这不是作茧自缚吗?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算了算了。”李显不耐烦地摆摆手,“有个事跟您说,皇后之父韦玄贞现在还当普州参军呢,官太小了,朕想提拔他。”

    裴炎还以为他急急渴渴把自己找来有什么大事,闻听此言不禁松口气:“陛下不必为此担心,晋升国丈乃是常例,臣前几日就让吏部准备好了,晋升韦玄贞为豫州刺史。”参军仅是八品小官,上州刺史却是从三品,这是不折不扣的一步登天。

    “这不合适吧?”

    裴炎捋髯而笑:“此乃朝廷旧例,皇后母仪天下,国丈品阶太低实在不相宜,皇家的面子也不好看,因而必授予显耀之职。陛下但放宽心,豫州毗邻东都、富庶安定,任上并无重务。再说京兆韦氏乃是名门,宗族多有在朝者,就算他骤然升至三品,旁人也无话可说。”

    “朕不是这意思。”李显眉头一紧,说出一句裴炎做梦都想不到的话,“难道不能召韦玄贞入朝,让他当宰相吗?”

    裴炎怔怔地望着皇帝,怀疑自己听岔了。

    李显兀自道:“中书令、侍中可有两人,如今不是皆有空缺吗?就把他调进京当宰相吧。”

    裴炎默默叹了口气,不禁环顾这座朝堂——这里是大唐的朝廷,不是刘宋、北齐吧?昏暴之君恣意而为,任人唯亲、滥封乱赏的时代早已尘封史册了吧?贞观以来制度严明,何尝有这样的事?裴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仿佛这个王朝、这个世道坠入一片黑暗,什么光明都看不到了。但他还是提醒自己不要着急,强自挤出一缕微笑,耐心向皇帝解释:“这恐怕不妥。韦玄贞原先仅是从八品,既没当过地方长官,又不是功臣子弟,怎好一步拜相?”

    “可他是皇后之父啊。”李显理直气壮。

    裴炎心道——越是皇后之父越不行,不见隋文帝杨坚之事乎?但面对这样一位不靠谱的皇帝,他实在不敢乱讲话了,只能哄劝道:“他虽无比尊贵,毕竟资历不够,再说文武百官对他也不熟悉啊。不妨让他先当大州刺史,让他展示一下才干,等有了声望再迁转也不迟。”这是敷衍之辞。

    李显用他那双根本不会掩饰心机的眼睛瞅了裴炎半晌,最终喃喃道:“那就先这样吧……”一副受了委屈的口气。

    裴炎早觉察出他怀疑是自己故意作梗,却也没法跟这样的人交心,转而试探道:“陛下没去给太后问安吗?”

    “散朝就去了,太后说她什么都不管,只交给我一篇《述圣记》,让我亲笔誊写一遍,要刻碑立于父皇陵前。”

    裴炎心思灵动——果然如此,太后既罢相当然不会点醒他郭正一之事,不过联系他急急渴渴晋升皇后之父,那个背后指点之人也不难猜到是谁!

    “韦玄贞拜相之事难道丝毫没有余地?”李显忍不住又问一遍。

    “过一阵子再说吧。”裴炎没把话咬死,一则不想跟皇帝闹僵,二则他也看出来了,李显此举并非单纯的任人唯亲,似乎是感觉自己太孤立,想在朝中扶植亲信。可这不能乱来啊!八品小官一下子变成宰相,叫那些勤勤恳恳的大臣怎么想?叫那些出生入死的大将怎么想?裴炎很委婉地提醒道,“陛下还年轻,有些事不能急,太宗皇帝留下的《帝范》不妨经常看看,还要多学学朝廷的制度。陛下天资明睿、福至心灵,将来大有可为啊!”他也只能点到这份儿上。

    “哦。”李显随口应一声,似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了。

    “臣还有政务要忙,暂且告退了……”裴炎深施一礼,恭恭敬敬倒退至殿门,又抬头望了一眼,见李显屈一腿伸一腿,斜卧在龙床,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这就是我大唐的皇帝?高祖志吞山河,太宗英明神武;先帝虽然身体不济,却也是心机深沉、胸怀壮志的有为之君,怎会养出这么个儿子?薛元超、苏良嗣费了多年心力都教育不了他,难道我就能唤醒他?

    “相公走好。”范云仙侍立在门口,向他躬身行礼。

    望着这个宦官,裴炎对这一切看得更清楚——太后何尝真肯放权?皇帝身边的宦官宫女还是旧人,那都是太后多年培养的心腹啊!还有武承嗣、武懿宗、武三思、宗楚客那帮侄子外甥,她不接见我难道也不见这些人吗?甚至元万顷、刘祎之、苗神客那帮人,何尝不能秘密召见?太后既要继续干政,又不见我这顾命大臣,那她的意图就只剩一个了。

    他缓缓南行,路过乾元殿西侧,望着灵棚中的李治梓宫,发出一声感叹:“天皇陛下!我本为天下计,请天后主持一时,哪知天后却将老臣放在火上烤啊……”

    二、无路可行

    新君李显亲政不到半个月,顾命大臣裴炎感觉自己仿佛老了十岁,仅有的几根黑发也白了,大半辈子的仕途经历都不及这半个月累!

    一个人悟性不高没关系,但若是资质不高又不懂得努力,再加上固执任性不纳忠言,那便无药可救。平心而论,李显绝也没什么坏心,甚至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一个人,但问题是他根本不适合当皇帝,他的性情就适合当个普通亲王,吃喝玩乐浪荡逍遥,其实那也是先帝最初为他铺就的路,若非阴错阳差出了那么多事,他不会成为皇帝。即便先帝晚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尽快培养他的才能、重塑他的性格,但那只能是徒劳。一个从出生那天起就娇生惯养,散漫到二十八岁的人能指望他转变成什么样?

    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倘能“垂拱而治”也算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听太后和顾命大臣的话,也不是不能当个太平天子。可李显登基后明显不甘寂寞,老想闹点儿动静,而且他身后还有个望夫成龙的韦皇后,整天鼓动丈夫争权。且不论李显有没有治国、齐家、平天下的本事,威望的积累和势力的养成都要靠一步步积累,不能恣意胡来。最成功的例子就是他父亲李治,当年李治受制于长孙无忌,表面不动声色,以宽宏仁厚之态博取朝野同情,卧薪尝胆、积蓄实力,终借废王立武之事尽除权臣。而李显连他爹的一点儿皮毛都没学会,他的办法幼稚得不能再幼稚,就是整天吵吵嚷嚷要提拔他自认为可以信任的人。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从搬进皇宫那天起已被母后牢牢监控,身边的宦官宫女表面百依百顺,私下早把他的一举一动汇报给太后,根本无秘密可言。

    裴炎虽系攀附中宫起家,却非只贪图一己富贵之人,他的志向是成为房玄龄那样的名相,故而对太后、皇帝也不过是半斤八两,只想严守中立用心做事。然而李显丝毫不领悟,一再咄咄相逼,简直是硬逼着他再度投效太后。仅韦玄贞拜相一事,半个月来李显不知找他谈了多少次,任凭他磨破嘴皮就是不肯罢休。裴炎不胜其烦,为了不把君臣关系闹僵,只好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晋升韦弘敏为宰相,填补郭正一之缺。

    韦弘敏原本官居左散骑常侍,曾在门下省与裴炎共事多年,其人相貌堂堂、气质潇洒,才能却很一般,是有名的“老好人”,但他是京兆韦氏之人,与韦玄贞、韦皇后是同族。裴炎以此人为相,就是为照顾皇后的情绪,期盼她别再鼓动李显了。而且为了让李显少给自己添乱,他甚至打破惯例,将韦弘敏的新官职定为太府卿、同中书门下三品——开唐以来兼职宰相者多是三省官员,也有少数军职或三公老臣,从没有太府卿兼宰相的。太府寺是掌管贡赋和皇宫仓库器物的,裴炎这样安排明显是让韦弘敏尽量满足李显需要,哄着他玩去吧!

    按理说臣子逢迎天子玩乐是不对的,但遇到李显这样的皇帝还能怎么办?为了国丈当宰相这样的荒唐决定都能纠缠这么久,哪敢叫他多涉政务?真要是军国政务一通胡来,还不知折腾成什么样呢。

    裴炎的日子过得很痛苦,李显越心浮气躁要权力他越不敢放权,反之他越不放权李显越要,君臣已经快顶上了。而这仅是表象,其实君臣的博弈一直笼罩在武太后庞大的阴影下,他这个顾命大臣、首席宰相又能决定多少事?太后的党羽早遍布朝廷,加之归政前故意大施恩惠,朝中对其抱有期望之人着实不少。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裴炎的威望不足,虽然他的勤恳努力朝野有目共睹,魏玄同、胡元范等一干同僚也很理解他,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在大多数人眼中的形象。至今突厥还在猖狂为患,这就像个耻辱的烙印永远印在裴炎脸上,洗不下去了。更糟的是充任他副手的刘景先资历更轻,几乎可以算个晚辈,比他更不服众,裴炎怀疑武太后故意把个资历最浅、年纪最轻的宰相提为门下侍中,让他们活受罪。没办法,夹在皇帝和太后中间,裴炎只能咬牙硬挺。

    正月十五又是大朝之期,相较元日的那次大朝,今天的气氛热烈许多。因上次皇帝公开询问自己该干什么,不少大臣回去后都准备了一番,这次争相向皇帝献言,要亲政爱民、轻徭薄赋、虚心纳谏,还有人风闻皇帝散朝后基本就是和宦官一处玩乐,甚至歌舞宴饮,于是上疏希望皇帝亲贤远佞。

    不过这些话对李显而言都是老生常谈,苏良嗣、薛元超等人在他耳边说了好几年,当初听不进去,现在就能听进去了?他百无聊赖地倚在御座上,仅是随口应答,心思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裴炎也有点儿心不在焉——他刚刚接到程务挺密报,说得到可靠消息,骨笃禄、元珍将亲率大军进犯朔州。这无疑是个好机会,若能严修守备设下埋伏,再加上程务挺与王方翼通力配合,或能将游弋的突厥叛首困于坚城之下,来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裴炎激动不已,倘真如此不但是国家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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