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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一见不敢怠慢,当即飞马而出,将“奉诏”大旗一摇,口中高喊:“二圣出巡,路人闪避;敢有惊驾,就地处斩!”他相貌凶恶、声若洪钟,惊得路人各自退散,躲到驿道两侧,让大驾先行。但躲得远远的都是安善良民,也有人紧贴着出巡队伍走,而且越聚越多。
其实百官见到流民也紧张,正是缺粮之时,人若是饿极了也就顾不得国法王章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是流民轰然而起,把朝廷的粮食财物抢了可怎么办?怕什么来什么,正在这时偏有些奇奇怪怪的人往旁边凑,或披头箍发,或袒胸挽袖,一个个胡子拉碴撇嘴咧嘴,更有甚者腰里鼓鼓囊囊私藏着兵刃,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俗话说得好“民不举官不究”,何况是在路上,又没几个卫兵,即便朝廷官员也不敢随便管,万一乱起来谁担待得起?眼见莠民越聚越多,百官头上直冒冷汗。可说来也怪,莫看这帮人不像好人,却似并无恶意,只是紧贴着队伍行进,也不多说话,非但不是窥觊财物,甚至有点儿护卫圣驾的意味。
他们哪知这帮人所思——银甲红袍,没戴头盔,瞧得真真切切。我们“瓢把子”不但出狱,竟还奉诏保驾啦!这脸露到天上去了,咱都跟着吧!
魏真宰的心一直提着,每走一段就拨马回望,见秩序井然、行进稳健,渐渐地竟还冒出不少自发护驾的百姓。平安无事,他总算暗甩一把冷汗……
媚娘何尝不是捏把汗?见行出去半日并无异样,这才松口气,回头对李治道:“荆州赈灾不利出了乱子,长史已被罢免。眼下急需一个严明公正的人接手,我打算晋升苏良嗣为荆州长史,你意下如何?”(长史,本为地方佐官,但唐代荆、扬、益、幽之类的大州一般设立都督府,由宗室亲王担任或遥领都督,凡此情况长史则相当于上州刺史,是三四品的高官。)
“不妥吧?”李治道,“论才干苏良嗣毋庸置疑,但他辅佐显儿多年,颇善训教。若将其调走,只怕那孩子又不知收敛,叫人不放心啊!”
媚娘装出一脸无奈道:“这点我也想过,但凡事得往远看。将来显儿何尝不需要几个社稷之臣?苏良嗣服侍显儿多年,人品端正、忠实可靠。若能把他派到外面多施些仁政,一则他是东宫出来的,能往显儿脸上贴金;再者也能提高声望,将来回朝当宰相,可以辅佐显儿干大事啊!”
“这话也对。”凡事有利有弊,听他这么一解释李治也觉有理,“那就派他到荆州去吧。”
媚娘不动声色,心中暗笑——苏良嗣是最能约束显儿之人,我们都去东都,再将其调走,显儿必然肆无忌惮。薛元超啊薛元超,到时候你孤掌难鸣,太子读书你要管,东宫之事你要问,留守政务你也脱不开,累也把你累死!
“诶。”李治突然打断她的思绪,“你说朕还回得来吗?”
媚娘心道——你肯定回不来了,封禅大典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准备好的,而以你现在的病体从嵩山下来就得卧床不起,整个朝廷又都搬到东都,怎么可能再回长安呢?她这样想,却故意蹙眉道:“你不要疑神疑鬼的,为何总说这等不吉利的话呢?”
“没什么……”李治似是累了,倚着靠背,轻轻合上了眼。
因为魏真宰特殊的护驾之策,虽然卫兵很少,但东行一路平安,整个队伍从始至终连一文钱都没丢,顺顺畅畅到达洛阳。李治的心也日益坚定,一定要把封禅搞得神圣隆重。然而他并不知道,此时洛阳坊间正流传着一首莫名其妙的歌谣:嵩山凡几层,不畏登不得,只畏不得登!三度征兵马,傍道打腾腾……
二、风波难平
永淳元年的东都之行似乎注定是一场悲剧,虽然魏真宰以盗制盗一路平安,但是圣驾尚未到达洛阳就得到一个沮丧的消息——西突厥起兵造反。
朝廷言而无信、不恤下情,叛乱者怎么可能诚心归服?东西突厥虽是世仇,但西突厥多年来也不满朝廷,还曾暗中勾结吐蕃。前番阿史那都支图谋叛乱被裴行俭设计擒获,表面上事态平息,其实新的叛乱又在酝酿,而伏念投降被杀更使他们有兔死狐悲之感,于是西突厥首领阿史那车薄再举反旗,兵围弓月城(今新疆霍城县)。
二圣还没踏进上阳宫就要先安排平叛,匆忙任命裴行俭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统率右金吾卫将军阎怀旦等三部前去征讨。而诏敕未下长安便传来消息,一代名将裴行俭已于圣驾离京后病逝,终年六十四岁。李治悲痛不已,追赠其为幽州都督,定谥号为“献”。此次出征还未成行便夭折,朝廷只得改任程务挺为帅,但西域路远一再耽搁,情势甚是不利。然而唐朝的好运似乎并未到头,危急时刻庭州刺史、检校安西都护王方翼领兵赶去援救,在伊丽水(今新疆伊犁河)与车薄叛军大战一场,取得胜利,暂时解了弓月之围。
李治稍感庆幸,但很快他就顾不上西突厥了,因为眼皮底下又有大麻烦——洛阳连日霖雨,爆发洪水。
洛水涨溢也是经年累月之患,自贞观以来数次洪涝,而且两度冲击至洛阳皇宫内。这次的洪水与以往相比不算很强,但由于关中正在闹旱灾,大量人口逃难至河南,致使许多百姓被洪水吞噬,初步估算便有千余家,死者难计其数。
西京旱,东都涝,李治简直焦头烂额,面对灾情首要之事是任命宰相。薛元超、裴炎都留在长安,只一个崔知温哪里应对得来?况因悲痛兄长崔知悌之死,崔知温近来身体愈加不好,都快撑不住了。二圣无奈,只得临时增补黄门侍郎郭待举、兵部侍郎岑长倩、中书侍郎郭正一、吏部侍郎魏玄同四人为宰相。郭待封乃北周南阳太守(中国自西汉开始使用州、郡、县三级行政,郡的长官称太守。后因南北朝战乱,州郡划分日渐细碎,至公元583年隋文帝废除郡治。)郭处范之子,出身宦门,又以科举入仕。岑长倩乃贞观名臣岑文本之侄,恩荫入仕。郭正一是薛元超推荐入仕的,素以学识著称,曾任弘文馆学士,资格也很老,不过此人有些书呆子气,昔日充任记室,跟随李出征高丽,李瞧不惯他文绉绉的做派,曾公然嘲笑说:“此段行,我录郭正一可笑之事,虽满十卷犹未能尽!”
李治病怏怏歪在御座上,瞧着四位新上任的宰相不住摇头,他们的资历才干跟以往许敬宗、许圉师、郝处俊等人根本没法比,只一个魏玄同还不错,却也因流放十载资历略欠,实在是“朱砂不足,红土为贵”。其实前番李治已决定再度起用李敬玄,甚至将其升为扬州长史,准备下一步就召回京,岂料李敬玄命不济,刚到扬州就病死了。李治的计划再度落空,改以陈敬之接替扬州长史之职,再也想不出好的宰相人选。面对眼前这四位矬子里拔出来的将军,他实在不满意,决定不授予他们“同中书门下三品”,皆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身份处置政务——这一举动无意中给后世立了规矩,此后凡四品以下官员知政事者,都以平章为名,不再给同三品身份。
无论如何在这几位新宰相努力下,两京灾民总算得到安抚赈济,纷乱的局面有了头绪,接下来自然是做封禅准备。虽说嵩山要比泰山平缓许多,但即便坐轿还是不会舒服的,李治唯恐自己坚持不了三天的祭祀,于是下令在嵩山南麓建一座行宫,以便就近居住。时至今日内有灾害外有叛乱,有什么好事可以呈告天地?还要为此再兴土木。监察御史李善感上谏称:“陛下昔封泰山,告太平、致群瑞,与三皇五帝比隆。然数年以来菽粟不稔,饿殍相望,四夷交侵,兵车岁驾。陛下宜恭默思道以禳灾谴,乃更广营宫室,劳役不休,天下莫不失望。臣忝备国家耳目,窃以此为忧!”群臣多有附和。
李治岂能不知国家的情势?但他把封禅嵩山视为今生最后一件大事,不会因为读到一封谏书就作罢。他称赞李善感正直敢言,但封禅照搞、行宫照修,将这座行宫命名“奉天宫”,又派大宦官李君信沿江采办异竹木料。哪知李君信行至荆州,竟被苏良嗣擒拿,上奏称宦使一路依仗圣宠暴虐百姓,还奉劝二圣不要劳民伤财。李治览奏哭笑不得,只能怪自己约束不力,一面写亲笔信慰劳苏良嗣,一面改从别处筹办建材——天下甚大,绕开你荆州还不行吗?
在二圣坚持下,七月奉天宫终于落成,由于赶工等缘故其规模装潢都很简约,但李治表示认可,只要便于封禅就行。于是立刻移居奉天宫,一则为避暑,二则就近筹划典礼……
此回出行更是简约,魏玄同等四相都留在了洛阳,唯卫尉卿王及善、黄门侍郎刘景先以及太常、礼部、工部等与封禅大典有关的官员随驾,而且没有设置卤簿。这固然因为嵩山距洛阳很近,没必要大费排场,却也是因为李治不想让百姓看见自己现在病态瘦削的样子。他故意把自己隐藏起来,以便养精蓄锐,直到嵩山之巅那一刻,用自己最后的光芒衬托太子李显。
媚娘依旧与他共乘一车,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并谈论一些稍令他宽心之事——出乎所有人意料,西突厥之乱迅速平定了。王方翼以有限的兵力挑战多于自己数倍的叛贼,最终竟然大获全胜,擒获叛乱各部首领三百余人。
媚娘故意提起此事解李治的烦心,还说:“封禅之事初定,突厥反贼即失败,足见上苍庇佑,这一切可能都是你的执著所致。”
李治虽笃信天命,却也没全然忽视人事:“与其说是朕的执著,还不如说是因为王方翼的执著。朕早觉得此人可用,当初裴行俭擒获都支便有其力,还曾修筑碎叶城。这次的仗打得更漂亮,程务挺、阎怀旦尚未出关他就把乱子平了,大出朕的期望!”
媚娘听他盛赞王方翼,转而道:“可惜罪魁车薄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能已逃奔吐蕃,终究不美。”
“平息祸乱已是大功,十姓突厥元气已伤,即便他们仍有不臣之心也再难举事,你就别再挑剔了。”说到这儿李治诧异,“朕自得露布就召王方翼入朝,怎么至今他还不来?”
媚娘把目光移开,凝视车帘之外:“或许叛乱余党尚未肃清,他无法抽身吧。”
“朕本想在起驾前见他一面,亲自予以嘉奖,等到了嵩山,忙碌封禅之事,再见只恐不易。”
“洛阳尚有几位宰相,让他们安排自也妥当。还可让王方翼就近去长安献俘,由显儿封赏不是更好吗?”
李治不禁蹙眉——那怎么可能?裴炎才是坐镇长安的实权派,屈待裴行俭在先,王方翼又是裴行俭提拔的,裴炎能公正奖赏吗?其实关键在李显身上,这孩子自己不振作,若真把心思放在朝廷正事上,何必依赖这么多宰相?
他越想越气,抱怨道:“自从咱们离开长安,显儿又开始胡闹,书也不好好读,大臣的话也不听,整日玩乐嬉戏、宴饮无度,还擅自带着户奴出城围猎。这才几个月,荒唐事干出一大车,将来怎指望他统治天下?朕实在痛心,我在这边不顾病体、不顾反对,想尽办法帮他稳固大权,他自己倒像没事人似的。当初弘儿、贤儿要像他一样,老子早就……唉!”说到最后他甚是凄楚——当初处心积虑压制有作为的李贤,现在又不得不费尽心机为不争气的李显操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不是自作自受吗?
媚娘自然不能承认废李贤是错的,于是替李显辩驳道:“其实咱显儿本性淳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胡闹都是身边小人撺掇的。听说最能无事生非的就是司直郎杜求仁,原以为杜家诗书门第,能对显儿有裨益。怎料杜正玄、杜正藏、杜正伦一门三进士,竟然养出个浮浪之子,真玷污祖宗。”
“贬官!”李治明知她的话有些夸张,但正在气头上,当即做了决定,“若不拿一个发作,还不知这帮人把显儿纵成什么样。到嵩山就立刻派人知会中书,把杜求仁连降三级贬出长安,还要明发诏敕以儆效尤。”说罢倚在靠背上,喘着大气闭目养神。
媚娘见他想歇歇,便也不再说话,车内一时寂静,只有车轮咕噜噜的声音。哪知行了片刻,御辇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了,继而传来禀报声:“启禀二圣,有官员拦截求见。”
媚娘听出是太仆少卿李敬业的声音,当即斥责:“你掌管车驾也许多年了,难道不懂规矩?哪有臣子随便拦截圣驾的道理?还不将他轰开,再纠缠国法论处!”
“是。”李敬业嘴上答应却不肯退下,又道,“王方翼远道而来,等候半月未得召见,也是一时莽撞,还望陛……”
“王方翼?”闭目养神的李治立刻睁眼,亲手掀开车帘,“叫他速速过来。”媚娘狠狠瞪了李敬业一眼,却也不便说什么。
不一会儿王方翼便被引来,在车前大礼参拜。其实李治与他也算老相识,贞观年间他在宫中当过千牛备身,时隔三十多年两人重会,当年的青年侍卫如今已是威名赫赫的将军,李治不免心内感慨,请他免礼平身,发现他左臂绑缚,不禁询问:“将军负伤了?”
王方翼忙道:“区区小疮,并无大碍。”话虽这么说,可他一拜一起牵动伤口,竟然渗出血迹,足见伤势并不轻。
李治感叹:“将军在伊丽水大败车薄,解弓月之围已出朕所料,竟还能殄灭叛逆大获全胜,实是英勇不凡。仗打得很激烈吧?说来让朕听听。”
“是。”王方翼娓娓道来,“弓月解围后车薄一度退却,但随即又有三个部落也造了反,与车薄纠合一处。他们想依仗人多吃掉我们,臣也料定他们必会来,索性主动出击,又在热海(今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打了一仗,臣的伤便是此战所留。当时两军恶斗,一支冷箭贯穿臣之左臂;臣唯恐将士知我中箭有碍军心,于是抽刀斩去箭杆,继续与敌激战,总算是抵住车薄的攻势。”
李治赞道:“朕闻春秋时晋将解张中箭后擂鼓助战,已是勇士。将军中箭犹自挥刀杀敌,英勇过于古人。”
“陛下过誉,臣不敢当。热海一战平分秋色,双方死伤都很重,车薄见识到我军威力,不想再硬拼,于是暗中勾结我军中的胡人,命他们设法发动兵变,擒杀臣等。幸而敌军中也有我之细作,得闻此事臣立刻召集那些胡人将领,假意饮宴赏赐,其实在帐外暗布刀斧手,又设鼓乐以为遮掩,出去一个杀一个,终将七十多个想叛乱的人尽数除掉。然后臣火速进军,直扑敌营,车薄还在等我军兵变的消息,根本未加防备,故而侥幸成功。”
李治越听越兴奋:“这不是侥幸,是爱卿的智略啊!”
“仰赖陛下圣德,三军将士效命……”
媚娘早听得不耐烦,插口道:“陛下龙体要紧,切莫过于劳乏。”又问侍立在车旁的范云仙,“咱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范云仙会意,忙道:“已临近巳时,再耽搁只怕今日到不了奉天宫,要在嵩阳(今河南登封)县过夜。羽林军辛劳些倒无所谓,只怕委屈二圣。”
“那就赶紧起驾吧。”媚娘再不容李治多说,亲自对王方翼道,“爱卿劳苦功高,但圣上龙体不适,现在还要赶往嵩山,你暂回洛阳等候,朝廷自有封赏。”说罢亲手垂下车帘。
“是。”王方翼只得施礼恭送。
“爱卿……”李治还欲再言。
“陛下!”媚娘硬搀他坐下,“莫再耽误行程……起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