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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怒不可遏
仪凤三年九月,唐军征讨吐蕃再次战败。
回顾先前唐军接连取得的小胜,似乎只是吐蕃的计谋,噶尔赞婆一路败退,故意诱唐军深入。唐军原本就人多势众,有轻敌之心,乘胜追敌更是不加戒备。又是追击至大非川一带,噶尔钦陵事先布置好的大军突然杀出,先锋刘审礼、王孝杰被围。而在这关键时刻身为主帅的李敬玄竟被吐蕃人的凌厉攻势吓住,非但不救援,反而率先溃逃,唐军各部顿时大乱,或战或走各行其是。刘审礼、王孝杰被困阵中,英勇拼杀仍难突围,结果身受重伤双双被擒,所率人马全军覆没。
李治得知消息暴跳如雷,实在无法继续养病了,立刻决定次日启程回朝,可还没到长安,又有第二份军报追来。大非川战败后唐军各部散乱,李敬玄赖曹怀舜、王杲二将保护,退至承风岭(今青海湟中县南拉脊山),挖掘壕沟以作守备,欲归拢各部再战。怎奈噶尔钦陵长于用兵反应迅速,亲率吐蕃大军火速追击,反将承风岭围困。唐军死伤惨重又缺粮草,眼看中军即将陷落,关键时刻黑齿常之赶到,亲率五百敢死士趁夜奇袭敌军,这才打出个缺口。李敬玄死里逃生,狼狈逃回鄯州。其他各部有的归来,有的尚在苦战,死伤亦不在少数。至此,李治费尽心机集结的十八万大军死走逃亡折损大半,粮草辎重丢失无数,副统率被擒,真是一败涂地!
李治简直气疯了,薛仁贵十万兵马折戟大非川已是举国骇然,没想到这次败得更惨,泱泱大唐怎就打不过一介西戎?回到长安后他连口气都没缓,立刻下诏向百官征集应对吐蕃之策,继而在宣政殿召集重臣商讨当务之急。
中书舍人郭正一率先进言:“吐蕃作梗年岁已深,命将兴师相继不绝。近讨则徒损兵威,深入则未穷巢穴,空劳士马,虚费粮储,望陛下少发兵募,谨守边塞。使国用丰足,人心稳固,宽之数年可一举而灭。”他力主坚守,给事中刘景先、皇甫文亮等人皆附和其意。
诚然郭正一所言颇为务实,李治却大不甘心——与新罗约和已折面子,再向吐蕃示弱天朝颜面何存?薛仁贵、李敬玄两度惨败,丧师近二十万,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他一心要超越父皇,然而好不容易夺得的辽东三国又丢一半,在父皇手下败将吐蕃面前接连吃亏,何以服人?而且现在是什么时候?太子如日中天,他这皇帝却一再失误,那些巴望做新君佐命功臣的人又如何不动心?再这样下去莫说超越父皇,弄不好先被自己儿子“超越”了吧!
薛元超素能揣摩圣心,察言观色已知李治所虑,忙道:“不可!纵敌生患,不如料兵击之。今王师两败,吐蕃必轻我,恐连年扰边、抄掠不绝,稍有不慎使之侵内,陇右百姓必遭荼害。先帝圣明远见,屡征西戎诸藩,其意不在土地财货,乃欲拒兵戈于国门之外,使中原无忧。今若不征,敌至门塞,悔无及也!”
群臣一时沉默,只听高智周低声沉吟:“甚是甚是。”方才郭正一主守,他觉得对,薛元超主战,也觉得对。他这宰相果真是凑数的,丝毫主意没有。
“咳咳咳……”伴随一阵咳嗽声,来恒缓缓出班。他巡察河南不慎染病,在驿站歇了好几日,听闻败绩顾不得病体连夜回来,身子还很弱,脸色惨白一头虚汗,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刘仁轨整军设镇,洮河诸处之兵足以制敌,何况十八万众?败绩乃因诸将无能,故无功也。自英公薨逝,朝廷实无良将矣。”他为人谨慎,平常很少发言,今天实在是憋不住了。
李治深深叹息——是啊!现在的军中大将不过是一群莽夫,没有李、苏定方之流的智谋,薛仁贵尚且不济,更何况他们?而且以李敬玄为帅是重大失误,看来光靠兵多终究不行啊!
来恒虽未直言该战该守,却指出没有合适的出征主帅,主张已很明确。两个皇帝倚重的宰相各执一词,情势又僵持不下。一时间崔知温、魏玄同、郭待举、李景谌、王德真等三省要员各抒己见,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唯独郝处俊、李义琰、张大安一语不发——说什么?督办赈粮尽心尽力,却因怀州一点小事就遭申斥。天皇明摆着就是要教训他们和太子,今遭逢大败天皇心情更坏,这会儿他们仨说什么都不对。
朝议从清早一直争执到正午,仍无结果。李治非但没理清思路,反而更加拿不定主意,只觉脑袋隐隐作痛,双眼愈加昏花,索性不再议,诏令李敬玄将功赎罪,在鄯州收拢败军、严加守备,并吩咐廊下赐食,把宰相群臣都打发走了。从头到尾媚娘一直在帘后聆听,至群臣告退才出来,暂且不谈军务,招呼宦官进膳食。李治哪吃得下去?只勉强咽了点儿,又召明崇俨进药。
放下药碗,李治长吁短叹道:“群臣计议不定,弄得朕也没主张了,暂且等等奏疏,看下面的人有没有好办法……”说着他脸色愈加难看,“一场大败丧师辱国,没法再封禅了,新年号也作废吧。通乾通乾,看来朕注定无缘通天啦!这几个月准备封禅又破费不少吧?张文瓘泉下有知又该责备朕了。”
哪知媚娘却一阵莞尔:“陛下放心,根本没破费多少。您和众人商议之际我把近来三省政务查了查,封禅大典根本没准备好。详细礼仪未定,礼器未铸造,诸藩接待事宜也未安排。其实这也挺好,反正也不搞了,留守之臣反倒为朝廷省钱省事了。”
李治愕然:“难道朕离京这段日子他们什么都没做?是何缘故?”
“谁知道是何缘故?”媚娘阴阳怪气道,“或许他们怕劳师动众有伤财力,亦或许有人阳奉阴违,不愿让陛下出风头吧。”
政务处理不好很正常,处理得好才真见鬼呢。媚娘一众党羽暗布朝廷,李治在长安时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可是他一离京,这帮人就开始捣乱。王德真、范履冰、元万顷等皆在中书门下,自己坏自己的差事还不容易?裴匪躬官居少府少监,掌管皇家手工营造之事,办事也甚拖沓。而且尚书省还有中宫党一员“虎将”,近来真是势不可挡——左司郎中王本立。
按理说左司郎中不是一等一的人物,职责是管理吏、户、礼三部辖下的十二司。但尚书右仆射戴至德重病,左仆射刘仁轨未归,当时尚书右丞薛元超、左丞崔知悌也正以黜陟使身份巡察地方,所以留守省中的最大角色就属他王本立了。中书主管起草政令,门下负责审核颁布,可是再好的政策没有尚书省执行也是白搭。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王本立原来就是个得志便猖狂的人,又得到媚娘秘密指示,更有恃无恐,什么郝处俊、张大安,全不放眼里。制书递到他手,挑三拣四拒不执行,同僚下属提意见,一言不合张口便骂,叫他这根搅屎棍一搅和,这俩月的政务几乎停滞。
李治急匆匆回来,根本不知内情,又经媚娘误导,自然以为是李贤和宰相们故事作梗,焉能不怒?可封禅已经不能搞了,也不便为此事为难他们。正一肚子气难平,范云仙来报,裴行俭自洮州而还,有军机要事请求立刻见驾。
军国事重,李治只能暂压怒火召其入见。媚娘和明崇俨等刚退入帘后,就见裴行俭风尘仆仆奔上殿来,神色甚是严峻。李治开口便问应对吐蕃之策,哪知裴行俭却道:“吐蕃之事暂且不提,突厥左厢五部有变……”
原来西突厥自当年苏海政擅杀阿史那弥射以来,人心一直不稳,虽然裴行俭一度稳住局面,但他调离西域后诸部又生异志。如今的西突厥首领阿史那都支首鼠两端,一边当着大唐封的都督,一边又与吐蕃勾勾搭搭。这次大唐战败,阿史那都支决定趁火打劫,命其心腹李遮匐连结吐蕃,秘约共同出兵瓜分西域,被裴行俭安排在突厥的细作得知,故而裴行俭快马赶来汇报。
李治闻讯如五雷轰顶——当年他重用苏定方讨平西突厥才树立起帝王威望,从而将无忌一党诛灭,难道现在又要复叛?难道他平生取得的所有成就都要一一瓦解?想至此他仓皇嚷道:“火速调军征讨都支,千万不能有失!”
裴行俭却道:“臣并非来请兵。朝廷刚刚大败,吐蕃气势正盛,此时发兵纵然能胜,岂不是硬逼着突厥五部投效吐蕃?”
“那、那……”李治方寸已乱,全无主意。
裴行俭倒很沉得住气:“陛下勿忧,臣曾在西州多年,素知都支底细,今已有应对之策。之所以亲自奔回觐见陛下,正为亲口禀报。要行此计无需多少兵马,但需要您给臣改任一个官职,下一道诏书,并借给臣一个人。”
“计将安出?”
裴行俭饶有耐心细细讲来,李治听罢愁眉微展,真如沉沉黑夜窥见曙光,当即命宦官寻来西州地图,又令中书省速拟两份诏书,一者以裴行俭复任西州都督长史,另一份颁予波斯王泥涅师。先前波斯王卑路斯被大食国击败,来长安求助,李治暂将其安置在义宁坊,并准其修建胡寺(摩尼教教堂)安抚随众。惜乎大唐一直与吐蕃、新罗纠缠,无暇顾及波斯,卑路斯急病交加含恨而终,于是李治封其世子泥涅师为王。
君臣展开地图,正比比划划详细计议,范云仙又来禀报:“太子来向二圣问安。”自岐州回来,父子仅在城外接驾时见过一面,根本没顾得上说句话,得知朝议散了李贤忙来探望。
李治闻听此言,刚舒展开的眉头立时又皱起来:“不见!”
裴行俭正讲解行动路线,闻听这声呵斥吓一大跳,料定天皇太子之间必然有事,又不好干涉皇帝家务,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解说。少时计划汇报完毕,李君信也取来诏书,李治当殿把任命给了裴行俭,叮嘱道:“此计虽善,但长途跋涉一路艰险,深入敌境祸福莫测,爱卿千万保重。”昔日废王立武之争李治贬裴行俭于边庭,哪知竟无意中培养出一员智将。此刻李治又不禁想起来恒的话,竟恍惚觉得李、苏定方的灵魂在裴行俭身上重现了!
“臣谨遵圣命,必功成而还。”裴行俭双手接诏,思忖片刻又说,“诗曰‘天步艰难’,自我朝开国社稷几度挫折,但天命所归、神佑大唐,无论何等危局终究可解。望陛下保重龙体、宽心释怀,无论国事家事都要想开,偏信则暗、兼听则明,凡事多听听宰相之言才好。”他虽不晓得李治父子具体出了何事,但料想必定跟天后脱不了干系。但身为统兵之人又即将远行,话也只能点到这份上。
“嗯。”这会儿李治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事,并未深思其意,只是随口应声。反倒是隐于珠帘后的媚娘琢磨出味道来了,不禁怀恨在心——自无忌当权那会儿这厮就与我作对,至今还在为敌,要小心应对啊!
裴行俭辞驾刚走,范云仙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东宫宦官王君德,见到圣驾连忙施以大礼:“太子命奴才代为问安,说……”
李治根本不听,吩咐范云仙:“派人召波斯王入见,朕要在麟德殿赐他御宴。”
“是。”范云仙自知王君德来得不是时候,窃笑而去。
李治也不轰王君德走,装作低头浏览奏疏,就是不理。王君德如坠五里雾中,他原先侍奉李弘,现在侍奉李贤,也是一路办事过来的人,两宫忙碌时代主子请安是家常便饭,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今天怎么了?干巴巴跪了好一会儿,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好话:“自二圣驾幸岐州,太子日夜思念,派人到昊天宫、慈恩寺为陛下祈福,近来又广求名医良药,愿为……”
“哼!”李治终于搭话了,却是冷笑,“难怪政务没工夫管,封禅诸事也没工夫问,原来是为朕诵经祈福、求医问药闹的,看来这一切都要怪罪于朕了!”
“不敢……”
李治便欲发作,却见范云仙去而复返:“又有何事?”
“刘审礼之子刘易从自缚双臂,肉袒于宫门,恳求陛下准他至蕃营救父亲。”刘审礼力竭被擒固然可悯,但轻敌冒进未尝无过,朝廷出面要求吐蕃放人,噶尔钦陵必定提条件,因而刘易从不敢求李治营救。但他若自己去,没有命令不能出塞,偷偷越境更有投敌之嫌,弄不好把全家都害了,只得肉袒请命。
“唉!孝子难得啊!”李治大袖一挥,“出去告诉他,朕准了。”说罢又扫了一眼王君德,悻悻道,“朕富有四海,就是缺孝顺儿子!回去告诉你主子,孝顺不是问个安、拜个佛就行了。视其所以,观其所由,人焉廋哉?心若不正,万事难成。既然他不乐意管朝廷的事,朕也不劳他伺候,叫他闭门读书吧!”
王君德还想再替主子说两句好话,天皇却挥袖赶他走,只好叩首而退。他怎么也想不通,固然有些事太子没处置好,但也不至于如此动怒啊?怎么去趟万年宫,皇帝的态度有这么大转变?他慢吞吞踱出大殿,一步三回头,忽见一名道士伴着天后从帘内走出。那道士一脸神秘对天皇道:“臣昨夜得先帝托梦,言太子失德,宰相……”
王君德竖着耳朵站在殿外,还想再偷听几句,却见天皇的目光似利箭般射来,吓得差点儿从殿阶滚下去,赶紧一溜烟跑了。
三、天皇沉沦
征讨吐蕃的失败无论对李治还是媚娘而言,都是意外。媚娘原本只是想把李治带离长安,加深父子隔阂,破坏封禅激怒李治。而这场败仗无意中加剧了事态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说国家的悲剧成了媚娘的好事,从这时开始她的个人利益与李唐王朝的国家利益日渐背离!
李治可说是又羞愧、又悔恨、又忧愤。羞的是接连失败颜面丧尽,愧的是丧兵丢粮愧对臣民,悔的是一时糊涂错用主帅,恨的是将士无能轻敌致败,而这一系列心理更加深了他对东宫势力的担忧,再有媚娘煽风点火,爆发就成了无可避免的事。
仪凤二年的冬天寒冷难熬,对李治而言尤为如此,不单天气冷,连他的心似乎也在一点点变冷。他向天下宣布,取消原定于来年春天举行的封禅,也不再改元“通乾”。时隔不久又有噩耗,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来恒不幸病逝。李治嗟叹不已,一副痛失良臣之态,追赠来恒为润州刺史,定谥号为“懿”,陪葬恭陵。继张文瓘之后又一位陪葬恭陵,李治此举仿佛是向天下人重申他对李弘的怀念之情。
许多人不理解,来恒算不上一流宰相,天皇何以如此礼遇?原因只有李治自己清楚——他已不信任郝处俊、李义琰等人,甚至因封禅准备不足对两人的品格也产生了怀疑。可鉴于忧患局面和他们的功劳声望又不能罢黜,只能扶植自己信任的人,来恒便是重要一员。原李弘东宫和沛王府邸的结合使李贤拥有了强大的班底,在李治看来现在的东宫如同一颗毒瘤,其疫气已蔓延整个朝廷,谁才是全心全意只效忠自己的人?就在迷惘之际媚娘来“帮忙”了,推荐裴炎升任给事中、刘祎之复任中书舍人。在李治印象中裴炎是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刘祎之虽犯过错,但起复后侍奉李轮颇为用心,于是依从其意晋升二人。
内忧可掩,外患则不是轻易能解决的。李治曾下诏征求应对吐蕃之策,百官反应踊跃,不几日奏疏就堆成山。可这些奏疏非但无用,反而让李治愈加心烦意乱——严修武备、操练人马、广积屯粮云云,这些话当然有理,却不解决实际问题;即便有几份激烈主战主守的,也都是以天朝威仪、民生疾苦为辞,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