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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与阴,各有所司也。昔魏文帝曹丕有感后汉外戚之乱,虽有幼主,不许皇后临朝,所以杜祸乱之萌,至今四百载乃为常例。陛下今违此道,臣恐上谪见于天,下取怪于人……而且……”郝处俊智勇双全处事干练,与皇后周旋多年不可谓不老到,但今日也方寸大乱,刚开始还故作镇静,试图引经据典,可终究掩饰不住仓皇,渐渐越说越急,口不择言,“圣体虽有小疾,然则春秋鼎盛,岂可轻龟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所创。陛下该谨守宗庙不负祖业,传之子孙,焉能持国与人,有私于后族?”
百官听到此处毛骨悚然——自从长孙无忌以顾命之身专擅朝政,什么“天下乃先帝之天下”这类话是李治最忌讳的,今天郝处俊竟又说出来,而且还朗言宣称后族是社稷威胁,这岂不是公然向皇后宣战吗?大家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真实。疯了!女人竟要摄政,皇帝竟肯让权,宰相竟敢如此顶撞,全都疯了!
郝处俊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重,但实在是情势使然不吐不快,话既出口无可挽回,他只能尽量稳住心神,大礼叩拜:“兹事体大,关乎社稷,伏乞陛下三思……”一个头磕下,他的心也沉沉坠落——完了!以前无论怎样对抗,终究没撕破脸,今天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吐露出来,再无回旋余地,我算是跟皇后结下死仇啦!
已经撕破脸,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李义琰快步出班,与郝处俊肩并肩跪倒,高声道:“陛下!大唐乃李氏之天下,国之权柄岂可与人?郝相所引经义足可依凭,唯请圣虑无疑乾纲独秉,则天下幸甚、社稷幸甚、苍生幸甚!”说罢将手中牙笏横放在地,重重叩首。众人正暗暗感叹他胆气十足,却见他一个头叩完并不停,接着重重磕下去,两个、三个、四个、五个……竟是要以死相谏!
见此情形其他人再不能观望了,刘仁轨、戴至德、李敬玄、裴行俭、张大安、崔知温、刘景先、胡元范、田仁会、张越石等重臣纷纷跪倒附和:“陛下三思。”薛元超、来恒、高智周、郭正一、杨思玄、高真行等中间派见风使舵,也跟着跪下,恳请收回成命。大部分重臣已摆明立场,中下级官员心里有了底,“呼啦啦”一阵衣袍窸窣之声,大半个朝堂的人都跪下来。方才还跃跃欲试的王德真、王本立等人顿时傻眼,脑筋一转赶紧跟着下跪附和——犯不着为皇后得罪这么多人,不能当众矢之的啊!
大势所趋,连武承嗣也糊里糊涂跟着矮了半截,朝班前列只一人僵立不动——太子李贤。
李贤当然是最不愿意母亲摄政之人。便如母亲了解他一样,他也晓得母亲的性情。一旦母亲掌握大权,就绝不可能松手,以妻子之身尚能干涉父亲多年,若以母亲之尊掌控皇权,恐怕他永远只能当孝顺儿子了,不死不休。但让权之议是父亲提出来的,身为人子他只能心里紧张,不便出言反对。
媚娘看到这一幕,早已无名火大动,气愤得站了起来,恨不得狂吼一声,把这些可恶的臣子统统逐下朝堂,却如鲠在喉——此情此景,绝非似当初怒斥褚遂良那般,仅凭一句“何不扑杀此獠”便可了结。几乎所有人都在反对她,就连她那些所谓的亲信都不得不低头,一己之力如何撼动大局?如何改变一千多年来“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的魔咒?再说此议获利的是她,若是为了给自己利益与满朝文武争执,也实在太难看,太没有廉耻啦!
她只能无奈地坐下来,却实在难抑胸中委屈,攥紧拳头,恶狠狠瞪视着郝处俊、李义琰。忽而感觉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在她拳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媚娘扭头一看,见李治正朝自己轻轻摇头,仿佛是说——我听你的话,已经尽力了。
“朕明白了……”片刻沉默后李治再次开口,语气却完全不一样了,“既然列卿反对,此事作罢。还望诸位臣工今后尊重天后之意,尽心辅佐太子,共渡眼下难关,散朝。”
“陛下圣明。”群臣参差不齐地呼了这么一声,李贤这才走到龙墀前,搀起不知磕了多少个头的李义琰,快步向外走去。然就在他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还是回头望了一眼媚娘,那眼神很怪异,说不清是庆幸、迷惘还是怨愤。其他官员也纷纷辞驾,今日大家连退朝的礼仪都忘了,竟没列好朝班,如鸟雀般四散而去。
李治在宦官搀扶下起身,回转后宫。媚娘在空荡荡的大殿上愣了片刻,随即追出后殿门,绕过影背墙:“万岁,此事就罢了不成?”
“唉……”李治回过头,“刚才的情形你看到了,群臣皆不愿,我又有什么办法?”
“郝处俊言辞不逊,李义琰以死相挟,难道也不问罪?”
“法虽严不可以责众,况且他们口口声声为了大唐社稷,我也不能触犯众怒啊!天下非朕一人之天下。”
“可是……”
“别说了,我头疼得厉害。”李治无力地摆了摆手,“你的才智我最清楚,其实我不都答应你了吗?可古今法度素来如此,要让天下人都甘心听你这么个妇人的话实在太难。这样吧,过两年再试试,那时百官或许能答应。”
这不过是句解心宽的话,现在不答应,将来就能答应了?过几年李贤日渐成熟老练,她更没戏了。媚娘明知如此,却毫无办法。李治又道:“朝廷之事维持现状,你也不要争,贤儿也不要抢,有事还是商量着来,实在拿不定主意有朕呢……我感觉不好,先去歇着了。”说罢旋即转身而去。
“嗯。”媚娘只得点头,而就在李治转身的那一瞬间,媚娘看到他倏然露出一丝笑容。
那是狡黠的笑容,透着一股冷酷和得意之态,媚娘忽然感到不寒而栗——刹那间,一切豁然开朗!
难道李治真会甘心把摄政大权交给她吗?难道既已拿定主意又会因郝处俊、李义琰几句话就放弃?从头到尾李治都只是全无主张、任人摆布的病夫?错啦!所有人都错啦!整个局面的操控者恰恰就是这个病夫。
李治虽然软弱,却非轻易妥协之人,更不是放得开权力之人。以七年之隐忍斗倒顾命大臣,将李义府、许敬宗、刘仁轨等一干精明人操纵于股掌之上,平百济、灭高丽,破士族之独大而开科举之新途,又跟媚娘这等奇女子同床近三十载,岂是泛泛之辈?就算他身体有病,脑子里权力那根弦却始终紧绷。
这场让权的大戏李治看似被逼无奈,其实是顺水推舟,他才是真正赢家。抛开朝廷现状不论,以他现在的病势摄政之议早晚有人要提,即便媚娘不提,宰相百官也要提,只不过他们心中摄政人选是太子。便如李治不甘心让权给媚娘一样,他也同样不甘心让权给儿子,而且防备之心更甚。
前番给李哲、李轮改名易封是为了防止储位之争,今储位已安,他又开始严防太子抢班夺权。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李家父子猜忌之心一脉相承,昔日李世民夺李渊的权,李承乾又造李世民的反,李治能坐上皇位正是这一系列变故导致的,因而他对此甚是留心。李弘生前以仁孝著称,身体又不好,这个矛盾并不突出;如今的李贤不一样,早在李弘没死前他已经有点儿不安其位,咸亨初年便已涉足政坛,又在大酺宴跟李显一争高低。而且李贤聪慧外露,颇有尚武之气,加之东宫、雍府合并,他拥有比李弘更强大的势力。面对这么个英气逼人的儿子,李治岂能安心?
既然免不了让权,让儿子不如让妻子,媚娘毕竟是女流,除了新提拔的武承嗣,娘家几无势力,几个北门学士也都是不得志的文人,在他看来能闹出什么花样?而且妻子代为执政,只要他病体稍有好转随时可对朝廷的事插一杠子,谁也说不出什么。而让儿子掌握大权,李治就有可能如祖父李渊一样被逼为太上皇;即便事情到不了那么严重,一国二主鲜有不乱,父子矛盾总是不可避免的。
一贯喜欢找人背黑锅的李治是不会让自己深陷矛盾的,他要做的是制衡,是借力打力,让别人替自己应对。这种情势下让权皇后,细想起来究竟是谁在利用谁呢?其实宰相激烈反对早在他意料中,这件事根本不必真的办成,只要摆出让权姿态,一切就搞定了。他在朝堂上那番表态看似无奈,实际效果却不亚于呐喊恫吓!
首当其冲被警告的是李贤——你小子虽然当上太子,呼声很高,也要老实听话,别以为宰相重臣夸你几句,你就有望当千古明君。老子我才是皇帝,哪轮到你上蹿下跳?退一步讲,就算我疾病缠身压不住你,还有你娘呢!你不怕你娘教训你吗?
再者,被恫吓的还有郝处俊等宰相——你们觉得我久病不愈耽误朝政,觉得我处事优柔,莫非都打着拥护太子、当佐命功臣的小算盘?好啊,我可以让出权力,但只让给皇后。让一个女人统辖你们这群读圣贤书的大男人,你们愿不愿意?既然不能接受,就给我本分点儿!
在教训这些人之后,他又翻过脸来虚情假意对媚娘苦笑——我真想让你管事,但大臣们都不答应,我又有什么法子?不能因你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朝廷的事咱还维持现状,这日子就凑合着过吧!
这样惺惺作态的表演可说是一箭三雕,他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如此精细的算计,如此险恶的用心,李治此举分明是公然制造矛盾,把媚娘、李贤、宰相的利益紧紧纠缠起来,让他们互相争斗、互相制衡,哪一方势力都不可能独大,谁也别想专权。然后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养病了,即便整天躺着头上插满灸针,天下依旧牢牢握在他那只看似绵软无力的手中。
或许身居宫中的李治从没有真的休息过,自从媚娘以退为进临危受命,他就开始玩花招了,今日之局面可说是他纵容甚至有意促成的。他明知媚娘招揽北门学士,明知李贤与宰相们越走越近,却睁一眼闭一眼;郝处俊等人支持太常博士给许敬宗上丑谥、重新修订实录、趁大赦恢复长孙无忌等人官爵,他从善如流听之任之;媚娘召回武承嗣、以建言十二事笼络人心、图谋代管皇权,他也逆来顺受毫不抗拒。他不是没主见,恰恰相反他实在太有主意,就是要让媚娘和宰相们斗,矛盾越大他的皇位就越安稳,他手中的最终裁决权也就越重要。
只要关乎权力,他丝毫不肯忽视。在媚娘和郝处俊等人斗得水深火热时,他关心的是扶植薛元超、来恒等老实听话之人;在李弘病逝之时,他就算悲不能抑之时也没忘记追谥,终结对社稷有威胁的道家谶语;他对李贤暗藏戒心,唯有见到《修身要览》时大喜,因为该书所论乃是太子自我约束,表示对皇权的尊重;媚娘提出封禅嵩山时,他即便有病在身且国家元气未复,还是不顾臣下反对立刻答应,因为他同样想在臣民面前展现威严,以提醒天下每个人,他才是帝国主宰者——这便是柔弱天子李治的真面目,一个嗜权如命的帝王!
媚娘呆呆站在殿阶上,望着李治蹒跚远去的背影,一股冰凉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周身百脉仿佛都被冻结了。扪心自问,她清楚自己所作所为早已逾越不可涉及的鸿沟,只是权欲和意气使然不能自拔;她也理解李治作为皇帝,捍卫皇权是无可厚非的,说到底是力不从心情势下使出的无奈阴招,但窥透真相的这一刻她还是感到无比痛心,甚至是绝望。
三十载历经坎坷患难与共,如此深厚的感情终究敌不过权力,在李治那看似温婉的表象下到底有没有真爱?无论媚娘表现得多强势,她心中底线早已一退再退,既然身为皇帝的女人,不苛求丈夫把全部心意都放在自己身上,只要有份心意就够了。而现在看来李治似乎连这点都没有真正做到,难道在他心目中自己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吗?帝王者,可共患难而不可共富贵。其实不光是对自己,包括孩子们,且不论李弘、李贤兄弟,屡受打压甚至丧命的李忠、李素节、李上金,他们非媚娘所生,却是他李治的骨肉啊!世人都说她这个后娘心狠,难道李治这个亲爹不狠吗?到底是最毒不过妇人心,还是最毒不过帝王心?回想在马车上李治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那些无可奈何的言语,又有多少是真的?
媚娘曾以为自己很成功,以为自己是天下权势最大的女人,甚至以为自己已掌控李治。杀掉上官仪、临朝听政、参与封禅、组织北门学士似乎都印证了这一点,但时至今日回头看这一切,不过都是建立在李治默许下的虚幻楼阁,她从不曾真正逃出李治的手心!
更为可怖的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在李治的一再纵容下她已经与群臣甚至李贤结下重重恩怨,矛盾无法化解,实事求是地说,她的一切权势都是李治赋予的,李治在一日,出于制衡的考虑,她的地位不会动摇,还可与儿子、与宰相继续周旋;可万一李治不在了,或者病入膏肓掌控不住局面,她的下场又将怎样?多藏厚亡,她现在争的权力越多,日后偿还的代价就越大。纵然李贤是她亲儿子,但父子、夫妻可以因权力而反目,母子难道不会?秦昭襄王是如何对待宣太后的,秦始皇又是如何对待生母赵姬的?那些把持朝政的皇后、太后几人有好归宿?未来不堪想象!
无所畏惧的媚娘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恐怖,她抬头仰望苍穹,层层浓云便似要压下来一般,仿佛末日即将来临。她顿时丧失了沉稳,踉跄着倒退几步,却觉后脑磕到什么东西,猛然一疼,回头一望,原来是大殿后门的影壁墙。
她望着这面雕龙琢凤的高墙,心下愈加茫然——退路!事到如今我还有退路吗?
第56章 母子分庭抗礼,明崇俨成替罪羔羊()
一、饮马掖庭
窥破真相是痛苦的,素来高傲的媚娘也陷入了迷惘。日月有常,四时从经,争权逐利勾心斗角,不知不觉她已年逾五旬,回首过往的一切,哪些东西是她真正拥有的呢?作为妻子,她并未获得丈夫真心;作为母亲,她与儿子闹得势同水火;甚至作为女儿她也同样失败,逼死异母兄长对不起父亲,自曝家丑对不起母亲。所做的一切除了带给她无限欲望和痛苦的皇后之位,她还拥有什么?
更可悲的是,她的苦闷无可倾诉。摄政的企图使她和李贤闹翻,李哲只知自己享乐,李轮和太平还只是孩子;后宫嫔妃都畏她如虎,根本不可能交心;外朝重臣视如仇雠,就算是北门学士和她超升的那些官员甚至亲侄子武承嗣都只不过是以利相结罢了。没朋友、没亲戚,人活到这份上还不够失败?
无论多痛心,日子总要照样过,只是媚娘脸上那偻从容的微笑不见了。时隔半个月,商讨战事的朝会再度举行,李治的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当殿宣布因边事困扰停封中岳,并公布了他挑选的主帅人选——洛州牧、英王李哲为洮州道行军元帅,统工部尚书刘审礼等十二总管为南路军;并州大都督、相王李轮为凉州道行军元帅,统左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右武卫将军豆卢仁业等为北路军,两路并进与吐蕃决战。
朝堂再度哗然,上至宰相重臣,下至八九品小官,所有人都躁动起来——当然李哲、李轮只是坐中军帐,实际作战的还是契苾何力、刘审礼等人。但皇子领兵乃是朝廷大忌,败则有性命之虞,胜则声望大增威胁储位,先皇李世民不就是例子吗?这安排明摆着就是针对太子李贤。
喧哗过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