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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世时就开始着手,太子陵本来没这待遇,如今猛然提高规格,孝敬皇帝梓宫停于太庙等候下葬,必须短时间内造出一座皇陵,这不把人活活急死?三个月间花费巨亿,又征调滑、泽等州丁夫数千,即便如此还是很紧迫,几乎是日夜赶工。将将干到七月,终于激起哗变,不堪劳苦的民夫向监工官员投掷砖瓦,甚至有人烧营而逃,闹得沸反盈天。
倒霉的李仲寂因此贬官,媚娘顺势让司农少卿韦弘机接过这项差事——韦弘机,京兆韦氏之人,贞观年间入仕,此人在工程方面颇具才华,曾在征灭高丽时督办粮草,出过很大力;但他做事严厉刻薄,故而不甚得志,后被媚娘超升司农少卿。咸亨之际他监管东都营田,宫内宦官违犯法禁,他越权拘捕,狠狠抽了一顿鞭子,事后才向李治汇报。李治见他执法严格未加责罚,反而给予赏赐,还表示:“更有犯者,卿即鞭之,不烦奏也!”
自从得了这句话,韦弘机行事愈加大胆,再加上依仗皇后宠信,内外无人敢惹。他接任修陵差事后,当机立断裁撤了部分工程,继而下令捕拿逃役之人,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民夫,然后又亲操皮鞭威吓众人,强逼着大伙儿赶工一个月,好歹把这个半截子工程干完了。上元二年八月十九日,李弘终于入土为安,满朝文武服孝送葬,李治亲书《孝敬皇帝睿德记》,篆刻石碑竖于陵侧,至此风波总算结束。媚娘不但贬低了李贤,还提拔了亲信,事后韦弘机因功晋升司农卿,负责修缮东都宫室,就此成为中宫党一员大将。
然而李贤也不是好欺的,虽处在人子的地位却有宰相帮衬,面对皇后的发难岂能逆来顺受?没过多久,在他主持下,东宫学士张大安、刘纳言等人也开始编书,名曰《春宫要录》《修身要览》。这两部书不是教育百官的,而是讨论太子该有的德行,算是李贤自我约束、自我学习的成果。这样一搞高下立判——媚娘的书是教训别人,气势汹汹结恩怨;李贤的书则是自我检讨,笑容满面交朋友。朝野之士更欣赏谁呢?就连李治看到这两部书也笑容可掬,即刻下诏表彰:
皇太子贤自顷监国,留心政要。抚字之道,既尽于哀矜;
刑纲所施,务存于审察。加以听览余暇,专精坟典。往圣遗编,咸窥壸奥;先王策府,备讨菁华。好善载彰,作贞斯在,家国之寄,深副所怀。可赐物五百段。
媚娘岂会吃哑巴亏?立刻予以反击,向李治建议调整中书门下,以郝处俊兼任兵部尚书、张文瓘兼任大理卿,给两个宰相塞了一堆烦琐差事,限制他们与太子来往,继而又提出一项新奇的创意——封禅嵩山!
古来封禅都是在泰山,哪有在嵩山的道理?但媚娘的理由似乎也很充分,她说封禅是春秋时鲁国儒士提出的,因鲁国地处在东,他们见过的只有泰山;而嵩山位于天下之中,号为中岳,毗邻洛阳,周遭又有许多著名的寺庙道观,在此封禅才能彰显王者之尊。宰相们当然要反对,且不说皇后意欲再度充当亚献展示威严的图谋,搞这么一次典礼要花多少钱?乾封年间那次封禅可说是金银开路、粮草垫道,又议定礼仪又开岳牧举,折腾一年多才罢休;虽说嵩山比泰山近许多,可该准备的照样不能少,可能还要大赦蠲税,朝廷好不容易渡过咸亨难关,刚积累几年财富,再折腾一次又穷了。
然而令宰相苦恼的是,皇帝却对皇后的奇思妙想很感兴趣,无论如何劝谏李治就是不纳,加上韦弘机、王德真、王本立等呐喊迎合,此事争论至上元三年初,李治还是颁布了诏令,计划来年封禅嵩山。又过几日在皇后推荐下,薛元超、来恒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班子中开始出现中立之人。但是郝处俊等人不会善罢甘休,刘仁轨从安东归来,与戴至德共掌尚书省,又开始压制韦弘机、王本立等人;媚娘又将刘祎之晋升为相王府司马,以王德真兼任长史,以李轮府邸为掩护集结反对宰相之士……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见式破式,中宫党羽与宰相们斗得不亦乐乎,其背后是媚娘与李贤母子间的权力博弈。这场旷日持久的争斗持续了近一年,最后却因一场战争告一段落——吐蕃来犯。
前番回绝通婚已与吐蕃闹僵,经过一年筹备,上元三年三月噶尔钦陵再度起兵,杀气腾腾来势凶猛,大肆侵犯西北鄯、廓、河、芳等州(皆在今青海甘肃一带),霎时间多处边关告急。
外患严重,李治无法安心养病了,立刻敕令左监门卫中将领令狐智通率兴、凤等州兵马暂时抵御,继而起驾回长安,调动大军准备应战。为避免再次出现两面作战的不利局面,李治同时下令薛仁贵尽快促成与新罗的议和,不再强逼其处置安舜,只令新罗解除军事对抗,并主动召回派去取代金法敏的金仁问,转封其为临海郡公,不再强硬干涉新罗王位,将安东都护府从平壤迁至辽东,又把都护府汉人属官调离,改用三国遗臣担任,甚至任命原高丽国王高藏为辽东州都督,以缓和矛盾,拉拢当地人心。大唐摆足友好姿态,只要金法敏适当妥协,一切既往不咎,所有矛盾暂且搁置,最要紧的是打好眼下这场仗。
然而媚娘的心思完全不在西北,长期以来的争权早就使她欲罢不能,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在她看来也许这场战争能够成为新的转机。其实李贤未尝不做如是想,如能在这场大战中充当一定角色,说不定可以进一步抬高自己的声望。
最苦恼的人似乎是李治,本来在明崇俨调养下他的病渐有起色,却因李弘之死悲痛过度又反复起来,接着又是和吐蕃开战,简直有些吃不消了。但事情紧急刻不容缓,他只能拖着病体往长安赶,因经受不住来往奔波,一路就躺在马车上,在颠簸中痛苦呻吟。
媚娘终于展现出好妻子的一面,舍了自己銮驾,这几日就陪侍在御车中,为李治端水喂药、揉肩捶腿,照顾得无微不至。眼瞅着已入雍州地界,李治的精神已恢复不少,媚娘却已心力交瘁、面色枯黄。
李治见她日渐憔悴,心中实在不忍,躺在那里轻轻握住她的手:“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媚娘见他双目炯炯凝望着自己,手心热乎乎的,可以感觉到他是发自内心感激自己,也颇觉安慰。可这丝安慰并不足以抚平她对权力的欲念,沉寂片刻后她开了口:“这点儿累算什么……如今朝政纷乱,又赶上这场仗,真是愁死人啊。”这话其实是在探风向。
李治本来凝望她的双眼缓缓垂下,叹道:“确是如此……不过你放心,当初那么大的乱子咱们都挺过来了,现在还有何可惧?这次朕打算调集十万大军,跟噶尔兄弟来个彻底了断,即便不能消灭吐蕃,也要把他们打得齐颡哀恳,再不敢东窥大唐。”
媚娘心中冷笑——说这话有什么用?仗不是你去打,军队也不是你指挥,到头来具体事宜还是靠我和宰相们处置,你躺在病榻上攥权不放,只能耽误事。但是话不能说得太尖锐,她转而道:“就算咱能打赢,不知要耗多久,朝廷这一大摊事怎么办?”
“朕身子不好,不还有你、贤儿和宰相们吗?原先怎样还怎样,这又有什么可忧?”李治这可就是故意打哈哈了。
媚娘这些天伺候在他身边就是想找机会推心置腹,可李治就是不接招,眼看快到长安了,焉能不急?索性把话挑明:“雉奴,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朝廷现状究竟如何,难道你心里不清楚?”
李治终于避无可避,脸色顿时黯淡:“我知道,你与贤儿不睦。虽说贤儿这孩子有些任性,也太爱出风头,但你们毕……”
“这不是和睦不和睦的问题。”媚娘并非找他当和事佬的,“天下之事不可缺少决断,倘若你振作得起来,我一句多余的话不说。可你现在病情如此,遍求医药枉费其力,顶多也就这样了,然则朝廷之事不能始终不清不楚啊!我也罢,贤儿也罢,到底听谁的,你总得有个选择,总这么争来争去什么事也干不成。”
李治一脸困苦地摇了摇头:“朕也不知,你们一个是朕的妻子,一个是朕的儿子,你叫朕如何取舍?难道你们不能同舟共济?”
“事到如今朝中泾渭分明,争不争下去已不是我所能决定,满朝文武恩怨甚多,难道你还能把他们都换掉?”这确是由衷之言,闹到这步田地,媚娘已有些骑虎难下了。
李治思忖许久才道:“贤儿二十二岁了,这江山迟早要……”
不等他把话说完,媚娘已怒不可遏,方才的疲倦之态全然不见,厉声质问道:“什么?你竟然选他不选我?别忘了我帮你夺得大权,我帮你渡过难关,临朝听政也十余载,你宁可让孩子任性胡为也不肯相信我吗?”
“唉……”李治蹙眉苦笑,“明明是你叫我选,我选贤儿你又不依,这也太霸道了吧?”
“霸道?”媚娘把嘴一撇,半开玩笑道,“我武媚娘霸道半辈子了,你又不是今日才知。”
李治本就头晕目眩,实在跟她啰唆不清,干脆也直截了当:“你到底想怎样?”
“让我摄政!”媚娘终于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胸中图谋。
“摄政”二字绝非轻易可言,《礼记》有云:“周公摄政,践祚而治。”摄政者,代行天子之政也。一旦媚娘拥有这个地位,可就不是看看奏疏、参与朝会这么简单了,她将接管李治一切权力,莫说太子、宰相无法抗拒,全天下的人都要俯首帖耳;口含天宪诏敕随心,生杀予夺尽在掌握,独缺皇帝之名!
李治闻此二字,不禁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摄政?古来涉足朝堂之女子也不算少,强悍者如后汉之邓绥、隋朝之独孤伽罗也不曾做到这个地步,即便吕后临朝称制也是刘邦死后的事。人心不足蛇吞象,难道一介女流也要效仿王莽、杨坚吗?
“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媚娘不容他有丝毫质疑,又正颜厉色地重申一遍:“我要摄政,压服舆论、统辖百官,我完全有这个能力,能替你管好天下。”
李治的目光又开始游移:“从古至今哪有这等事……”
媚娘绝不让他逃避,竟身子一挺,就势扑到他身上,死死压住他双臂,逼迫道:“咸亨之际三方战乱、天下大旱,是我代管政务渡过难关的,这你心里很清楚。如今大战在即,政务纷乱,除我之外谁能主持大局?你能立刻痊愈吗?贤儿有足够的经验吗?你能保证宰相没有私心吗?把大权交给我吧,这才是真正为天下社稷着想!”
李治被她压在下面,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却也明白她所言句句在理,李治确实无法保证一切,似乎也只剩屈服。但出于男人的尊严他兀自苦苦挣扎,沙哑地干笑着:“开玩笑……你疯了……”
“我是认真的。”媚娘越发紧紧压住他肩膀,几乎脸贴着脸,“你别无选择,要不然你废了我!我武媚娘要么为人上人,否则绝不苟延在他人檐下。”生则九鼎食,死则九鼎烹,这便是武媚的人生信条。
李治既没有废后的胆量,也不会愚蠢到那一步。他奋力挣扎着想逃离媚娘的压制,然而病体却使不上劲,连呐喊声都发不出来,即便真喊出来也没用,皇帝皇后的私事谁敢干涉?他徒然弄得满身大汗,喘息道:“你、你让朕考虑考虑,过两日再说……”
“不!你现在必须答应。”
狭小的马车中,两人便如搏斗一般死死纠缠着、压制着,铆足了劲、憋红了脸。然而一切毫无悬念,败阵的仍是李治。他筋疲力尽、头痛欲裂,随着马车颠簸身躯不住颤抖,而面前还有媚娘如利剑般的目光死死逼视着他。
“我、我答应……我答应……”或许当年李治在纳媚娘为昭仪的那一刻,早已注定他此生的无奈。
三、残酷真相
多年来二圣之所以在两京间不断来往,一者因为媚娘喜欢洛阳,李治也需要温和的气候养病,再者更是战争需要。每逢对东面高丽等国用兵,二圣就去洛阳,与吐蕃交战则归长安,以便就近接收战报、处理军务。上元三年三月,圣驾因吐蕃入侵而至长安,回宫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召开朝会讨论战事。
李治是由范云仙搀扶着勉强坐上龙位的,媚娘端坐帘后,依旧是那副雍容沉稳的仪态,只是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满朝文武除侍中张文瓘外皆到——这位以耿介驰名的老宰相在回长安的路上感染风寒,寝疾在家。
朝会刚一开始,李敬玄就站出来,建议刘仁轨充任主帅。刘仁轨满心无奈,他已七十五岁高龄,二度出山一直在奔波打仗,如今刚从安东赶回来,又要跟吐蕃交手,体力实在已不支。可现今朝中缺少独当一面的将领,薛仁贵羁绊于新罗,也只剩下他了。再说这背后可能还有皇后的意思,皇后跟太子争得正厉害,不想让他这个碍眼的待在朝中,派出去打仗岂不是一举两得?然而刘仁轨毕竟老了,又非行伍出身,没有李老当益壮的精神,素来刚毅的他跪倒在地,坦言自己力不从心,调集兵马、筹办粮草尚可勉力为之,统兵上阵实在不行了。
英雄老矣孰能奈何?李治也不能强人所难,只好让他暂管军务,承诺临战之际另派总管。群臣以为这场朝会到此就要结束,哪知李治又开了口:“因朕久病不愈,近来朝政纷乱,中书门下每有所议常与中宫相左,争端不休,政令难施,此非长久之计……”
百官刚松懈的精神立时提起——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条睡龙出声了,难道今日要有所决断?到底是中宫交权还是更换宰相、教训太子?既然百官日日混迹朝廷,不可能完全回避权力之争,多多少少有些牵扯。事关所有人前程,大家都屏息凝神,等待他的抉择。
李治脸色灰白如纸,没有习惯性地扫视百官,而是耷拉着二目,额头上两道新添的皱纹格外明显,几乎一句一顿道:“朕日前询问过御医,又思虑甚久,自觉无力处置朝政,然国家之事不可无人主持,所以……”说到此处他倏然顿住,抬起眼皮微微瞟了一眼皇后,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才接着道,“皇后懿德贤能,才学非凡,又系春宫元良之母,且自麟德以来视朝参政,进言多有裨益。所以朕决定命皇后暂摄皇权、统御中外,三省以下一切政务尽归中宫裁度,文武百官乃至太子尽听其命。”
虽然李治这番话说得有气无力,但文武百官听来简直振聋发聩,即便那些攀附皇后之人都大感意外——堂堂九五之尊的皇帝,竟然会让权给自己妻子!
没有抗议、没有阻谏、没有争辩,数百人的大殿上静得连皇帝的喘息声都听得见,所有官员乃至亲卫、宦官都惊呆了,他们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而短暂的讶异之后便是嘈杂的议论,素来亲睦皇后的中书舍人王德真绽出笑容,王本立更是兴奋得高呼:“陛下……”
“圣明”二字尚未出唇,忽听朝班前列发出一阵重重的咳声,底气十足震慑朝堂,王本立一颤,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嘈杂议论的百官也鸦雀无声。
一片沉寂之中,只见郝处俊阴沉着脸迈步出班,举笏朗言:“臣闻《礼经》有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内外和顺,国家以安。’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所司也。昔魏文帝曹丕有感后汉外戚之乱,虽有幼主,不许皇后临朝,所以杜祸乱之萌,至今四百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