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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简直不敢再想下去,赶忙搀起郝处俊:“卿之远识,非众人所能及,朕深纳之。”
“陛下,速令二王停下,撤去席棚百戏,别再让他们攀比了。”郝处俊也知自己这番话实在有些重,但忧心所至不得不言——在表面浮华下,大唐社稷之患已越来越严重。别的且不说,自从改元大赦后武皇后简直换了一番面孔,对朝政的控制更强了。现在群臣奏疏经她之手,一切利害尽皆了然,连他们耍一些遏制其权力的手段也一一被拆穿,而且常常跃升下位之人以树私惠,先后拔擢少府少监裴匪舒、司农少卿韦弘机、中书舍人王德真、起居舍人裴炎、司封员外郎王本立等人,再加上许敬宗的孙子许彦伯、许韶伯,王德俭之子王璿等亲信,势力渐渐已能跟他们几个宰相抗衡。几番探查才得知,她招揽了一帮学士打着编《列女传》的幌子参谋机要,甚至将百官奏疏让他们过目,简直是另设一个政事堂。现在这已不是秘密,因这帮人走兴安门西夹道,绕开一切盘查,直接从北面右银台门入宫,故而群僚私下里唤他们为“北门学士”。但知道也拿皇后没办法,编书之地在大内,外臣根本见不到,攥不住皇后的把柄;此外那个武承嗣短短一月间就晋升宗正卿,整天到处游走,帮着皇后扶植私党、笼络人心,皇帝偏偏睁一眼闭一眼,如之奈何?皇帝不作为,只能寄希望于储君,然而太子又罹患恶疾,分明已有寿命不长的征兆,所能期待的就只剩下李贤。沛王聪慧机敏不乏雄姿,而且参政以来与众宰相关系甚睦,若能继承兄长之位自是最好,可现在李显处处欲与兄长争锋,也不知他单纯是爱凑热闹,还是也觊觎储君之位;加之那位王妃赵氏也不知轻重往里掺和,这位王妃年纪虽轻却有宗室背景,常乐公主绝不可小觑。长此以往,万一皇帝犯糊涂,动了废长立幼的心思可怎么得了?皇后干政够可怕的了,再勾出前代承乾、李泰那种事,朝廷岂不要大乱?
好在李治及时领悟,顿时坐不住了,连忙传令:“云仙,你速速下去传朕口谕,命二王遣散百戏、拆除席棚,不准再以鼓乐相争。”
可是范云仙还未及下楼,又闻下面一阵大乱,就在最靠近殿阶的那一席骚动起来,无数臣僚、宦官涌了过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连东西两棚的表演都没法进行了。李贤、李显也跳下台跟着跑过来看,有人扯着喉咙高喊:“御医……御医……”
“又怎么了?”李治、媚娘乃至众宰相都起身,扒着窗棂往下边张望,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清。
过了一阵只听楼梯咚咚响,李君言气喘吁吁跑上来禀报:“启禀二圣,卫尉卿李弼突发心疾,猝死于宴上。”
“唉……”李治只觉脑袋一阵眩晕,跌坐在榻上,出了这不吉利之事,什么兴致都没了,“散吧,都散了吧……”
二、皇后谏言
卫尉卿李弼乃英公李之弟,也已年逾古稀,这位老人家看上去身体不错,哪知在大酺宴上饮了几杯突感胸闷,加之东西棚鼓乐大作环境嘈杂,竟心疾爆发当场死亡,给大喜的日子添了几分阴霾。李治诏令厚验,陪葬昭陵,为酬谢他家一门对朝廷的贡献,又提拔李之孙李敬业为卫尉少卿,召入京中任职,并以高正臣接任卫尉卿。
朝廷重臣薨逝,李治宣布废酺一日,大宴缩为两天。第二日两座席棚撤去,李贤、李显在家自省,李治、李弘又都犯了病没有亲临,连皇后都没出来,文武百官全没了兴致,惨惨淡淡吃一餐,不到一个时辰人就走光了,原本喜气洋洋的大酺不欢而散。
郝处俊的谏言引起了李治的深思,萧墙之争不可不防,时隔不久他就颁布诏书,更改皇子封号:“周”“殷”不但是地域,更是上古三代王朝之名,当初选这两字是为了威风,现在有必要明确名分,于是改周王为英王、殷王为相王;另外“显”“旭”两字中各含一“日”字,常言道“天无二日”,储君名中尚无这个字,给他们用似乎也不合适,于是又将李显改名李哲,李旭轮去掉中间一字叫李轮。而与之恰恰相反,李贤的封号则从沛王改为雍王——雍州恰是京畿所在,此封号一向是授予仅次于皇太子的第二皇子的,当初萧淑妃欲夺王皇后之位便是先为儿子素节谋得雍王之封。如今李治将之授予李贤,无异于向天下人公示,李弘一旦病情严重不可医治,李贤就是储君的后备人选,其他儿子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不过噩运的魔咒似乎并没有因此放过大唐李氏,就在这一年的年末又发生了一场悲剧。箕州(今山西昔阳)录事参军张君彻状告蒋王李恽谋反,李治派侍御史调查此事,哪知还没到箕州李恽已自缢而死。事后调查证明,状告李恽造反一事全无实据——江、滕、蒋、虢四王贪暴豪奢是出名的,尤其李恽和李元婴,李恽昔日就因荒唐胡为被李世民教训过,李治也没少为之烦心,就在前一年还因李恽在遂州(今四川遂宁)聚敛太甚,将之迁到箕州。新年之际按例皇帝要给亲王赏赐,这次是每王五百段锦帛,李治却不给李元婴、李恽,声称:“滕叔、蒋兄自能经济,无须赐物,就赏他们每人两车麻,让他们自己拴缗钱去吧。”或许正是这个举动惹了祸,话传到民间变了味,张君彻揣测上意以为皇帝想除掉蒋王,于是上书状告;李恽被徙封又没得到新年赏赐,心里正打鼓,越想越害怕就自杀了。
无论李恽如何不好,终归是自己七哥,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李治追悔莫及,当即下令将诬告者张君彻处死,命李恽之子汝南王李炜嗣蒋王之位,并召其入京好言安抚。这几年皇族长辈纷纷凋敝,徐王李元礼、郑王李元懿、虢王李凤先后病故,蜀王李愔死于流放地,十三弟赵王李福英年早逝;宗室之中陇西王李博乂、渤海王李奉慈、胶西王李孝义、博陵郡公李道弼、临川郡公李德懋,以及驸马史仁表、刘玄意等也不在了。李治为此伤怀,于是把越王李贞、纪王李慎、曹王李明这三个仅存的兄弟也召到京师,以慰手足之情。
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开春,新年喜庆还未散尽,于阗王尉迟伏阇雄和波斯王卑路斯同时来到长安,一个是来邀功的,另一个是来求救的。伏阇雄凭自己的力量和阴谋击退了吐蕃,自然希望进一步扩充实力,而李治此时也无暇多顾及西域,于是设立毗沙都督府,册封伏阇雄为都督,间接承认了其对于阗十州的统治;至于卑路斯,说是觐见还不如说是逃难,波斯被大食打得无立锥之地,早已名存实亡,他带着家眷仓皇逃到长安,恳求大唐出兵帮忙,李治哪还有那闲心?只能好言安慰,赐了他醴泉坊的一处宅邸,让他暂且住下。
哪知吐蕃的消息实在灵通,二王到长安没几天,吐蕃使者紧随而至。先前双方罢兵,约好西域暂为两家共有,伏阇雄驱逐吐蕃、入唐请封破坏了约定,噶尔兄弟本就恨透伏阇雄,眼见大唐又与他勾勾搭搭,岂肯罢休?但吐蕃使者很高明,决口不提毗沙都督府之事,反而提出两个条件——第一,与吐谷浑复修邻好;第二,请求通婚。
听上去堂而皇之充满友好,实则不然。吐谷浑在鄯州复立后根本无法自存,此地位于边界,部众不是投降吐蕃就是四处逃亡,诺曷钵已经成了光杆可汗,无奈之下李治只好又将其迁至灵州(今宁夏灵武西南)境内,并置安乐州使其苟延。吐蕃打着复修邻好的旗号,其实意在图谋鄯州之地,这是李治不能容忍的。
至于通婚这个要求,更是难以接受。现在两国关系早已不是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那会儿了,随时可能剑拔弩张,大唐的公主嫁过去就等于是人质。而且当年的文成公主只是宗室之女,被李世民认为己女,但这次吐蕃一张口,竟要李治的亲女儿太平公主!
且不论此去是否有危险,李治、媚娘膝下仅此一女,年纪又小,怎忍弃之于他乡?可眼见吐蕃使者“卑辞厚币”,用软刀子割肉,又不宜与之翻脸——首先,自大非川之战后唐军颇有畏惧之意,这时候难以找到合适的将领;再者,新罗负隅顽抗,为了表示抗唐的决心,金法敏又进一步册封安舜为报德王,伪高丽政权成了新罗的国中国,安舜也表示愿做藩屏,永远尽忠新罗,为根除这麻烦大唐投入了大量兵力,根本无暇西顾。
关键时刻还是媚娘想出一个办法,太平不是名义上出家为外祖母祈福吗?干脆连日赶工在禁苑内建了一座太平观,使太平正式出家为道姑,连装束都改了。吐蕃使者得知消息,再不能强人所难,便说些不阴不阳的客套话,辞驾回国——事情算是敷衍过去了。但麻烦并没有完,大唐复辖西域之地,又拒绝吐蕃一切要求,再度开战的日子恐怕不远啦!
由于这一桩桩烦心事,李治稍有好转的病体又开始变坏,莫说是看奏疏,连隔天一次走过场的朝会都快成了折磨,于是再度下诏,以太子监国。然而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是一个比他父皇病得更严重的病夫,岂能肩负重任?
实际上太子监国只是一个名号,日常政务还是由皇后处置,最后颁布太子的教令或以太子名义批示奏疏。而太子有病,这最终的决定权自然落在太子辅佐者身上,也就是兼任太子庶子的宰相们。这实在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权宜之法,且不论效果如何,媚娘与郝处俊为首的几个宰相早结成了冤家。媚娘拥有中宫之贵,有一群参谋机要的北门学士,又能向李治吹枕边风,宰相终究是人臣,想把她赶回后宫是办不到的;而宰相掌握三省行政,人脉甚广,又有辅弼太子的名分,有权驳回皇后命令,就算媚娘想罢免他们不通过李治也不行;偏偏李治大半心思都在养病,不愿过问乱七八糟之事——于是就成了拉锯战,媚娘和宰相们谁也奈何不了谁,国家行政就在这种半僵持的状态下勉强运行。
含元殿上,望日大朝。皇帝依旧是那副萎靡不振之态,皇后依旧神采奕奕,百官也依旧申述着那些老生常谈的话,汇报着无伤大雅的事情,一切似乎都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然而就在皇帝兴致索然,即将宣布散朝的那一刻,皇后又一次走出珠帘,双手捧上自己的奏疏。
“臣妾有几条关乎时政的谏议,望陛下采纳。”
谏议?自己经手的事,谁谏议谁?郝处俊、戴至德等人面面相觑——当初一道避位奏疏,以退为进赢得参政权,今天又来这么一手,武皇后还有什么花招?
偌大的朝堂鸦雀无声,唯有宦官范云仙操着那尖细的嗓音,读着那辞藻丰盈的谏言书:“夫礼缘人情而立制,因时事而为范。变古者未必是,循旧者不足多也。窃谓子之于母,慈爱特深。非母不生,非母不育,推燥居湿,咽苦吐甘……国家圣绪,出自玄元皇帝,此社稷之所本,庙堂之所兴,伏请令王公以下皆习《老子》,每岁明经,准《孝经》《论语》策试……”
洋洋洒洒一篇奏疏,从头到尾竟读了半个时辰,文武百官都有些坐不住了。总的归结起来共计十二条:一、劝农桑、薄赋徭;二、免除三辅之地百姓徭役;三、息兵,以道德化天下;四、禁浮巧;五、停建宫室,减轻劳役;六、广开言路;七、杜绝谗言;八、王公以降皆习《老子》;九、父在母丧者,服缞三年;十、勋官已给告身者无需别加追核;十一、增京官八品以上俸禄;十二、百官任事久,才高位下者得进阶申滞。
这“谏言十二事”涉及了朝政、军事、经济、吏治、民生,可谓面面俱到。但在宰相看来,皇后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到底无外乎三点:讨好皇帝、笼络人心、巩固己权。
李治本性节俭不尚浮华,她便倡议禁浮巧、停建宫室;李唐自诩是太上老君之后,李治更追尊老子为玄元皇帝,她便提议王公以下皆读《老子》,还要纳入明经考试,这明显是迎合皇帝所好,而且如今李贞、李炜等亲王也在朝,连他们也一并讨好了。此举更是向天下表明,她武皇后绝对是维护李家的,虽然越格提拔娘家侄子,并无其他图谋,希望臣下不要有异议。继而又自道家“无为而治”的思想衍生出息兵的主张。但是新罗野心不死、吐蕃磨刀霍霍,甚至臣服已久的突厥也渐渐不安分,眼下这种状况息兵从何谈起呢?
相较之下反倒是笼络人心的意味更明显——昔日帝后铲除关陇重臣是在洛阳,举行封禅是在山东之地,咸亨之际皇后主持危局也是在洛阳,所以她在洛阳的威望比较高,而在关中之地却不太受欢迎,免除三辅之地百姓徭役,正为弥补这一点。
更厉害的是第十条,停止追核勋官。勋官并无实权,这是朝廷据战功赏给将士的头衔,只有经过诠选才能真正获得官位,对一般府兵而言所能得到的实际利益是土地和司法豁免。但随着土地压力增加,地方州县想尽办法拒绝承认勋官,制定一堆苛刻的追核制度,不合格者立刻追回,朝会授予勋官,夺赐破勋,所应给予的好处自然就免了。这固然是无奈之举,却大大损害了军功者的利益,也降低了朝廷威信。将士们英勇奋战,结果没有丝毫实惠,岂能不生怨心?皇后这条谏议是基于大非川之败和贾敦实进言的有感而发。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哪怕大家能享受的好处少一点儿、得到的田地少一些,也总比空劳一场强得多。而这样一个提议,天下又有多少军功者要念她武媚的恩啊!
同样的道理,增京官八品以上俸禄,是收长安中下层官员之心;才高位下者得进阶申滞,是笼络官场中那些自诩不得志之人;高喊着减轻劳役,更是欲得民心。对受益者而言固然是好事,但这些无一不是增加朝廷的财政困难,归根结底还是为巩固皇后自己的权力。
尤为重要的一点,皇后主张父在母丧者服缞三年。宗法于礼虽是夫妻匹齐,但仍然以父系为主。父亲去世子女需服丧三年,母亲去世时如果父亲已经不在世,同样要服丧三年;但如果父亲仍在人世只需服丧一年。现在皇后倡导父母平等,强调孩子应尊重母亲,这就不得不使人浮想联翩——会不会是告诫太子、皇子要尊重她,服从她的一切安排?这还是基于权力,以母亲之尊压制监国之权。
至于劝农桑、薄赋徭、广开言路、杜绝谗言不过都是官样文章,哪朝哪代都有人喊,若没有实际举措便是空谈。况且她已经承诺要给中下层官员和那些小军官好处,即便开言路大家岂能说她不好?一旦人言纷纷,被指责的对象不会是她武皇后,而是身居高位辅政李弘、李贤的这帮宰相,这真是狠辣的一招!
郝处俊等人暗憋暗气,可面对这些动听的“善政美言”,谁又能说她不对呢?唯有静观其变。
媚娘却踌躇满志——这十二条建议是她连同元万顷、刘祎之、周思茂等人筹划已久才拿出来的,诚然旨在收买人心、巩固权力,但也确实为百姓和中下级官员做了不少考虑。至于给朝廷财政增加困难这个方面,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对她而言权力是不能放弃的,尤其在这微妙时刻。蒋孝璋数日前已入内请罪,李弘的病无药可救,朝廷即将面临一场新的权力更迭,这个节骨眼上她必须压制住宰相,才能在以后的斗争中抢占先机。
不过一切的决定权都在皇帝,在那个默默无言的病夫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李治身上,却见他几乎没任何反应,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