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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娘听母亲这话越发有气:“这门亲事是咱家力促的,如今弄成这样子,还怎么迎娶?传扬出去皇家脸面何存?”
只要孙儿有难,杨夫人一切是非都顾不上了,只是张开手臂一味护着:“他年轻不晓事,你就饶了他吧。”
“不行!”媚娘弃了烛台,一把抢过母亲的拐杖,继续追打着:“死狗奴!跟我去见万岁,把这事说清楚,看他要不要你命。”
“娘娘开恩啊!”武敏之扬手挡开拐杖,乔模乔样揉着膀子,装作打疼了的样子,继而英俊的脸上又露出一屡笑靥,那是放肆的、玩世不恭的表情,或许他这种笑容能让情窦初开的少女羞涩,能让风流泼辣的妇人春心荡漾,但此时此刻媚娘只感觉毛骨悚然——什么年少风流、浪荡不羁?这完全是有意为之,是报复!是挑衅!是算计!这狼崽子从没释怀他妹妹的死,但他食我之禄无力反抗,就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羞辱我!还要羞辱我儿子……不!或许他的用心比这还要歹毒百倍,倘若此事蒙混过关未被察觉,婚后他和太子妃继续藕断丝连,难保那姓杨的死丫头不会生出个他的孩子,试想万一野种侥幸承继弘儿之位……天哪!那时他不仅彻彻底底报复了我,甚至篡夺了整个天下!狼子之心何其阴毒?
恐惧之后,媚娘愈加愤怒——真是错翻眼皮,你以为有我母亲撑腰便可为所欲为吗?你以为我在乎家丑外扬、不会大义灭亲吗?你以为你替我在朝中办事,就拿住了我的脉,我便不敢动你了?我武媚岂容欺辱我儿子的人活在世上?何况弘儿还是堂堂皇太子,国法家法哪样治不了你?狼崽子,我今天就要你的命!
想至此,媚娘高高举起拐杖,用尽全身力气照定敏之的头狠狠砸下去。只闻一声闷响,敏之额角汩汩流下鲜血,染红了他俊美的面庞:“你……”他欲言又止,眼中露出一丝怨毒的目光,却就势扑进祖母怀中。
媚娘兀自不饶,狠狠在他身上踢了一脚,继而朝外嚷道:“来人呐!把这无法无天之人押下去,给我乱棍打死!”闹得这么厉害,范云仙在外面早听得一清二楚,可他晓得此乃皇家丑事,传扬出去谁脸上都不好看,也不好真把人家打死,硬是装作没听见。
“冤孽!冤孽啊!”杨夫人紧紧抱住敏之,用肥大的衣襟将他护在怀里,苦苦哀求,“我受尽辛苦沙内澄金生了你们姐妹仨,原指望个个富贵美满,哪料得磨砖成镜、水中捞月。如今死的死、亡的亡,除你之外就剩这点儿骨血了,你要还把他往死路上逼!佛祖啊,我还享的什么荣华,受的什么富贵,不过是黄连木做的磬槌,心里苦楚有谁知……”干号了这么几声,狠狠瞪着媚娘,“不如你、你先把我打死吧!”
媚娘见母亲跟自己寻死觅活的,简直欲哭无泪:“您老也太偏心了吧?且不论弘儿是何身份,他贺兰小儿是您孙儿,难道弘儿就不是您孙儿吗?凭什么他这般欺辱弘儿?”
杨夫人掏出帕子,亲手为武敏之拭去血迹,抽抽噎噎道:“反正我就是不由你动这孩子,要动他先要我的老命!不就为一个妃子吗?大不了思俭之女不要了,再给弘儿另挑一个。”说罢死死抱住敏之,轻轻吹着他受创的额头,“怎样?还疼吗……”
媚娘注视着这一幕,二目欲喷出火——这算怎么回事?与杨家的亲事是您老提的,若不为了圆您的心愿,鬼才在乎结这门亲!我受过你们弘农杨氏什么恩?我受苦之时那些杨家亲戚又在哪儿?还不都是看您面子?如今您却为了这小子,什么亲上加亲的全不顾了,他算什么?荒唐越礼,为老不尊,念的什么经,修的什么佛,有些事真当我不知吗?
媚娘想咒骂、想呐喊、想把浮华家世之下埋藏的丑事全抖出来,但她望着母亲凄惨的样子,望着那如雪的白发、堆垒的皱纹、日渐佝偻的背,又不忍再说。母亲年逾九旬,还能有几日光阴?何必把一切戳破,搞得老人家无地自容呢?
杨夫人爱怜地注视着敏之,苍老如枯枝般的手抚着他的额头,那神情仿佛想在摆弄一件无价之宝,又像是小姑娘捧着心爱的娃娃。媚娘将拐杖一抛,怅然坐倒在榻上,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唯有对天吁叹。正在无语之际,殿外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似有许多人快步奔过廊下,又听见范云仙正与几个宫婢说话,声音越来越嘈杂,继而又隐隐听到远方有呐喊之声,却不知喊的什么。
“怎么回事?谁敢搅扰,给我打!”媚娘满腹怒气无可发泄,朝外吼道。
范云仙将殿门微微敞开一道缝,朝里面回道:“听说是大兴善寺正堂起火,各处闲散的宫女、小使都往蓬莱山上跑,咱的人也跟着凑热闹,大伙儿儿都去登高张望呢!”
媚娘还没反应过来,杨氏却已面露焦急之色,唯恐自己耳音沉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哪儿着火?”
范云仙把头探了进来,高声回道:“大兴善寺!”
“啊?!”杨夫人搂着敏之的手顿时松开,慌乱间摸不到拐杖,想挣扎着站起来,却身子一晃摔倒在榻边。
“娘!”媚娘也顾不上发火了,忙扑过去搀。
“快、快带我去看。快啊!”杨夫人气喘吁吁,仍不住嚷着——若论寺庙建筑精美、高僧云集自然当推大慈恩寺,玄奘法师圆寂后其弟子窥机法师传其衣钵主持译经场,但若论及庙宇广阔则首推大兴善寺。这座寺院是隋文帝敕建的皇家道场,因杨坚在北周时爵封大兴郡公,该寺又坐落于靖善坊,故而取名大兴善寺,占地之大乃京城诸寺之最,一应制度与隋朝太庙相同,其开山祖师灵藏大师不仅是有道高僧,还是杨坚的总角之交,兼管天下所有寺院和僧尼事务;天竺高僧达摩笈多也曾在此翻译佛经。入唐后大兴善寺虽不再受皇家青睐,但在教众心中的地位依然崇高,万众朝拜香火鼎盛,尤其弘农杨氏族人更视之为圣地。
眼见老夫人急不可待,谁也顾不上方才那场争执了,媚娘和敏之双双搀她出门,范云仙扯着嗓门把休息的宫婢宦官都喊出来,一行人打着灯笼、抬着肩舆绕过太液池,跌跌撞撞攀上了蓬莱山。刚一落轿,杨夫人便跪在冰凉的山石上,面朝正南双手合十,不住祷告:“佛祖菩萨显灵,佑我宝刹脱此劫火!念彼观音力,火坑变成池。澍甘露法雨,灭除烦恼焰……”虽说靖善坊距东内很远,但此时夜半三更黢黑一片,那幽幽火光一望可见。
武敏之想将祖母搀起,但杨氏不肯。媚娘见母亲如此虔诚,索性也陪着跪下来。皇后既跪,侍驾的宫女宦官焉有不跪之理?呼呼啦啦全跪倒在山间,也不管会不会念经,都跟着念叨着:“老天保佑,快快灭火啊!”
然而众人的祈祷终究没能感动皇天佛祖,火势非但没小,反而越来越大,不多时那熊熊火焰染红了半边天,腾起的滚滚浓烟宛如一只庞大的怪物,张牙舞爪盘旋在长安城上空——极尽一坊之地的大兴善寺完全笼罩在火海之中。
“阿弥陀佛……难道是天意?是劫数?”杨夫人身子一软,瘫倒在山石上,两行老泪簌簌而下,“天意啊!庄严宝刹毁于一旦,自此妙法难传,莲花不绽,我弘农杨氏福泽尽矣……”
大火不仅烧掉了佛寺,似乎也烧掉了杨夫人的精神寄托。无论是丈夫亡故寄人篱下的日子,还是在女儿入宫无依无靠的岁月里,早已年过半百的杨贞之所以能够坚强地挺过来,依靠的就是信仰。无数个凄凉黑暗的深夜,她默默吟诵着《法华经》,期盼着希望降临。隋朝早已经灭亡了,不可能再复辟,但作为隋杨宗室之女,杨贞依旧希望她的家族能够永远兴旺、富贵绵长。然而与皇家联姻失败,还有这场无情的烈火,终究还是毁灭了她的希望——关陇贵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历史注定迈向皇权独尊、迈向科举之路,哪怕是作为媚娘亲眷的弘农杨氏,迟早也会像被媚娘打倒的长孙氏、于氏等关陇名门一样,无可避免地归为平凡,泯然众人矣。
见母亲哭得这般凄惨,媚娘心中的那些委屈早已烟消云散。无论母亲有多偏心,无论母亲做错了什么,甚至干出多荒唐的事,她毕竟是赐予自己生命的人啊!媚娘再也不说一句埋怨的话了,爬过去紧紧抱住母亲,陪着她一同垂泪……
看在母亲情面上,媚娘没再追究此事,但是却将对武敏之的仇恨牢牢埋在心里。杨思俭之女既被敏之玷污,自然不能再做太子妃了,这桩婚事出尔反尔,该如何向李治解释?实话实说不仅有碍皇帝颜面,事涉自己外甥更是莫大耻辱。无奈之下媚娘只能硬着头皮跟李治编瞎话,说杨姑娘突然身染恶疾,对李弘的病情恐怕更不好,也难尽儿媳之孝,还是不要她了。李治倒是丝毫没犹豫就答应了,宣布推迟太子大婚。此时他顾不上这么多,靖善坊的火灾闹得长安人心惶惶,为了平息种种皇天不佑的流言,他宣布重建大兴善寺,惜乎许多珍藏的佛经亡于大火,已无可挽回。而且除了这场灾难,他又获知一个悲痛的消息——英国公李薨逝!
再无畏的英雄也难逃寿数,李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其实早在辽东作战之时他已感觉不好,是强烈的责任感和为国建功之心支撑他打赢了高丽之役。如今凯旋,告慰了先帝英灵,老将军也已精疲力竭,很快就病倒了,日渐垂危。
李治闻讯后连忙调其弟晋州刺史李弼入京,转任司卫少卿(卫尉少卿),便于侍奉汤药,然后又将他家在各地任职的子弟召回京师,都集于晋宁坊司空府邸。除此之外还赐予御医御药,甚至让僧道念经禳寿,竭力挽救老将军的生命。
但皇帝的一切美意李都拒绝了,甚至连家人准备的汤药也不再服用,声称:“我不过一山东农夫,如今位极人臣年近八旬,夫复何求?死生有命,不必再寻医问药。”他已做好坦然面对死亡的准备,只想平平静静过完剩下的日子。
这一天,他突然对弟弟说:“今日我感觉好一些,想和全家人喝顿酒。”李弼料想兄长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却不忍拂逆其意,按捺悲意准备宴席,全家人围聚在病榻前强颜欢笑。李仔仔细细审视了所有人,平静地说:“我快死了,今天是向你们道别,大家别哭,我还有几句重要的话要说。昔日追随先帝建功立业者甚多,若房玄龄、杜如晦之辈,我亲见他等自寒微而富贵,死后却因子孙不肖家业败亡,一生心血付诸东流,令人惋惜……”说到这里,他勉强拍了拍李弼肩膀,“咱们自草莽起家,今日之尊贵得来不易。我走后子孙后辈就托付于你了,你要好好管教他们,倘有言行乖张、忤逆不孝、交结匪类、居心不良者,当以家法处置,宁可打死也不能纵容,等到他们祸及满门就晚啦!”李弼闻听此言焉能不悲?却只能强忍泪水点头应承。
虽然得到弟弟的承诺,李心里仍不踏实,微微瞟了一眼嫡长孙李敬业——李敬业早已不是个孩子了,而且善骑射、有勇武,前番接任梓州刺史确实平定叛乱立了功。当时蛮人聚集为寇、搅扰州县,官军与之隔河对峙,敬业到任后竟将所有官兵遣返,只带两个仆从渡河。蛮人见新任刺史只身而来都很诧异,敬业直入其营,对叛乱酋长说:“国家知尔等并无反心,皆因贪吏所逼乃至于此,大可免罪归田。若执意举兵便真成了叛贼。试想尔等区区之众挑战朝廷,能活几日?”众酋长闻听此言大骇,赶忙遣散子弟部众,然后向敬业投降。敬业也不深责,只将他们每人打数十板以示惩戒,然后悉数释放。一场叛乱消弭于无形,自此四境安然。
此事传至京师,群僚都称赞他们李家一门英才,李却亦喜亦忧——立功固然是好事,但敬业的胆子也忒大了,如果那些蛮人不讲理或是一时激愤,岂不坏了性命?我虽征战一生,然事事谨慎,从不做冒险之事。敬业却喜欢冒险,又性情张扬,会不会因此招来祸端败坏家门呢?
并非李想得太多,而是世事变得太快。莫说房玄龄、杜如晦之辈,就是权势熏天的长孙无忌到头来也不家破人亡了吗?李义府春风得意之际也曾傲视百官,岂会料到最后死在岭南烟瘴之地?兴衰无常,盈亏轮回,世事总是难以预料的。当年李对先帝李世民意气相投、忠诚不二,乃至先帝以后事相托,可是李世民临近驾崩之际还是将他远谪叠州加以考验,可见帝王之心永远是可怕的,永远是不可揣度又不能不揣度的。李世民如此,李治亦如此,更何况李治身边还多一个心机不可忽视的武媚娘,岂能不谨慎?
虽然李身份高贵受人尊敬,但他心里清楚,其实不少人对他有微词,尤其事不关己保持沉默,为皇帝粉饰太平,还有维护皇后武氏这方面。固然他在朝堂之上缺乏一些气魄,但也只不过想远离是非,留此有用之躯为国家多立些功劳;诚然他对废立中宫以及皇后擅政持漠视态度,却也是没觉得皇后对社稷有何严重威胁,一个连自家兄弟都废黜殆尽的女人,能闹出什么花样?说到底李始终把自己视为一个军人,唯有在战场上才能大胆展现自己豪气干云的一面。就此而论他这一生波澜壮阔、所向披靡,且无怨无悔,足矣!至于子孙祸福,又有谁能预料呢?
不想了,再想也没有用,大丈夫平生快意、来去潇洒!李心满意足端起酒杯,在家人的祝愿声中饮下这辈子最后一口酒,永远地睡去了……
总章二年十二月,战功赫赫、威震四夷的大唐军神李走完了他的一生,终年七十六岁。李治悲痛至极,宣布辍朝七日为之举哀,追赠其为太尉、扬州大都督,谥号贞武,陪葬昭陵。下葬之日李治亲率百官送行,连有病在身的李弘也参加了葬礼,李治登上未央古城,眼望灵车唏嘘不已。
李生前早有遗命,丧葬之物一律从简,只以普通的板车载柩,敛以常服,陪葬品只有十几个陶马、偶人。李治也不忍违背老将军之意,他所能做的就是为李修一座特殊的陵墓。这座陵墓仿照西汉时大将军卫青之陵,修成三座山峰的形状,它们是阴山、铁山、乌德鞬山,以彰显李平定东突厥、薛延陀的不朽功勋。
或许是对英公之逝心有感慨,转年正月初三,刘仁轨便向李治递表请求致仕。此时刘仁轨身体还很强健,并未染恙,但《礼记》有云:“大夫七十而致仕。”确实是到了急流勇退的年纪。李治虽有些不忍,但看他去意已决也不好强留,便准了。刘仁轨走后仅一个月,许敬宗也上表致仕——他都快八十了,而且老病缠身,这几年虽挂名同东西台三品,其实极少到政事堂去,连大朝都不参加了,之所以恋栈不退就因为刘仁轨身居相位。当初他和李义府整过人家,万一告老还乡,人家反过来整他,人走茶凉如何应对?如今冤家已去,终于可以放心退休了。
三位重臣或死或退,李治的心情愈加低落,最后的凌烟阁功臣和最后的秦府学士都永远离开了朝堂,这似乎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面对战后灾荒萧条的状况,以后的路又该怎么走?为了扫去前一年的晦气,李治决定在科举上广开洪恩,这一年放宽进士名额,襄阳才子杜审言等共五十四人进士及第,是科举创立以来录取人数之最。明堂暂时不修了,“总章”似乎也不必再议,于是再度改元,这次的年号是咸亨,取自《易经》“含弘光大,品物咸亨”。但求国家安泰、万事亨通,表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