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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共枕之人啊,难道我一个女流之辈还能夺你们老李家的天下?
媚娘渐渐意识到,她和雉奴的感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权力,真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二。王者归来
遥远的辽东海外之地,第一缕暖风才刚刚抵达泗沘(bǐ)城。这里曾是百济的国都,是与高丽的平壤、新罗的庆州鼎足而立的大都市,而今却是一派荒凉凋敝的景象。坍塌的房屋、杂乱的野草、困厄的百姓,还有随处可见的伤兵,既有百济人、新罗人,也有唐人、胡人。
其实大唐吞并百济的战争并不算惨烈,反而是后来的波折造成的破坏更大。一则唐人和新罗得胜之后忘乎所以,大掠民财结怨民众;再者唐朝好大喜功盲目出兵高丽,忽视了对百济的安抚。如今复国军实力正盛,几乎将熊津包围,唐军与之反复厮杀、僵持不下;不过鉴于大唐严峻的西部形势,这种平衡恐怕要被打破了。
原先的百济王宫、如今的熊津都督府此刻一片沉闷,留守百济的各级将领、官吏都围聚在院中,熊津都督刘仁愿、带方刺史刘仁轨肩并肩站在殿阶上,注视着众人。大家皆是一脸疲惫,既显无奈,又有一丝庆幸——因为他们刚刚接到皇帝的敕令,命他们撤往新罗休整,然后渡海回国。连续鏖战两年多,将士们确实很苦,早就思念祖国、思念亲人了,能回家当然是庆幸之事;然而这时候撤军无异于将百济拱手让与复国军,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实在又有些不甘心。
“还有何疑义?”刘仁愿顶盔掼甲、手扶佩剑,端然环顾众将,虽然他口气强硬,想竭力保持统帅的威严,却依旧难掩失落的神色,其实他的心情和大家一样矛盾。
一旁的刘仁轨则完全不同。虽然他也领兵作战,依旧难改文官的习惯,头戴乌纱、身穿长袍,与众武夫相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海外的寒风催白了他的鬓发,皓首银髯如白雪,满面皱纹似刀刻,然而与这副苍老相貌迥乎不同的是,他那勇往直前的豪情却不曾减退半分。六十岁之前他从未带过兵,更不要说打仗,如今阴差阳错成了军中副帅,人生的际遇真是难料。但既在其位,必尽其责,刘仁轨努力适应新身份,钻研兵法运筹帷幄,且每战必亲赴前线指挥,加之他年高服众,仅仅两年时间就赢得了三军将士的爱戴。在此沉默尴尬之际,他却一脸不以为然,似乎根本没把圣旨当回事,突然以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春秋》之义,大夫出疆,若能安社稷、利国家者,可见机行事。现在不宜收兵……”
此言一出刘仁愿不禁悚然,以异样的眼光注视着这位老同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话说着容易,真做起来要担多大责任?若按官职而论,他是三品都督,刘仁轨是他麾下刺史;但在资历上他比刘仁轨浅得多,人家被先帝提拔时他还是个小侍卫呢。而且这两年来他亲眼见证了刘仁轨的老辣,由衷佩服,因而竟没打断这番公然抗旨言论,静静听了下去。
“天子欲灭高丽,故先诛百济,留兵镇守,以制约其后。今东征不利,契苾何力、苏定方等部皆已撤军,若我等再弃熊津而去,非但百济死灰复燃,平灭高丽之日也将遥遥无期。此事干系家国声威,若我大唐连两个弹丸小国都不能讨平,何以居万邦之主?我等错失良机无功而返,又何以对天下人?”刘仁轨摸透了这帮武夫的性情,请将不如激将,说到这儿他大踏步走下殿阶,环顾在场每个人,“况且咱们立于敌军包围中,一旦撤军可能遭敌伏击,即便到达新罗,也是仰人鼻息。新罗老王病逝,金法敏继位不到半年,权力还不稳,倘若我军与新罗发生嫌隙,能否顺利回国尚未可知。大家仔细想想吧!”
众将面面相觑——此言有理!既然战是冒险,撤也是冒险,大丈夫能死阵前不死阵后,何不奋勇一搏?说不定还能建立奇功呢!
刘仁轨见众武夫有动容之意,越发激励:“尔等莫看贼军势大,我军若秣马厉兵、出其不意,也并非不能得胜。若能连打几个胜仗,分兵据险,及时向洛阳奏捷,朝廷见我等建功心切也会派兵支援的。到那时里应外合发动总攻,必可一举歼敌。”
“是啊……”有些人开始点头附和。
“还有!贼首福信狂悖凶残,诛杀道琛兼并其众,今虽拥扶余丰为主,也不过效仿我邦司马越、高欢之流。他们貌合神离,随时可能内讧,只要坚持下去,必能盼来转机。”刘仁轨挥舞着老拳,高声呐喊着,“谁不愿坐享太平?谁又没有妻儿老小?但是既已从军,就顾不了这许多!古人云,‘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咱们为了大唐不畏艰险挥师海外,前前后后打了三年多,无数同伴抛尸异域,能坚持到今日不容易,绝不可轻言放弃!”
“对!不能撤!”众将争相呐喊,所有人的血性都被激发起来。
刘仁愿愕然望着这一幕,愈加佩服刘仁轨的本事,其实他心里也未尝不想继续打下去,于是顺水推舟,扬手道:“肃静!肃静!既然众意如此,本帅岂能沮三军斗志?大家现在就各归各营,修缮兵械、整备粮草、激励士卒,来日与叛贼一较高下!至于天子敕令……”
刘仁轨毅然道:“抗令之举若遭降罪,老朽一人担待!”
众将叫嚣着散去了,只剩下二刘四目相对,他们脸上的神色又凝重起来——方才那些话固然句句在理,但真要打赢没这么容易。身在人家的土地上,镇压人家的复国军,这如同虎口拔牙;再者敌军之中也有高人,尤其是黑齿常之、沙咤相如二人,此二将甚是善战。而且扶余丰在倭国为质多年,早与倭人勾结,一旦复国军作战不利,倭国立刻会介入,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呢。
刘仁轨抬头望着刺目的太阳,似是对刘仁愿说,又似自言自语:“老朽壮年立志,报效国家。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情,今上更是有提携之义、保全之恩。只恨我当初处事不周、锄奸不力,反遭奸臣排挤。既不能酬壮志于庙堂,索性竭心尽力、建功海外。我早想好了,无论胜败都要坚持到最后,大不了把这副老骨头抛在这儿!所以抗旨的责任我来担。”
“唉!明公这番壮志真是可歌可泣。”刘仁愿三步并两步走到他面前,“不过你得罪过李猫,如今他有皇后做靠山,越发招惹不起,你再独担抗旨之事太危险。这样吧,本帅舍命陪君子,此事你我共同承担!”说着四只大手已紧紧握在一起……
二刘拿定主意,违抗圣命继续作战,并上书陈述理由。身在洛阳的李治甚是苦恼,但诚如那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远隔数千里他也拿二刘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李义府本怀私怨,却见刘仁愿与刘仁轨同心,不好下手,又觉皇帝近来对自己有些疏远,便没有见缝下蛆。所幸辽东的部队陆续撤回,李治赶紧命契苾何力为铁勒道安抚使、左卫将军姜恪为副使,赶往西北处理铁勒的叛乱。诸般军务处置完,李治立刻启程,带着文武官员、后妃皇子回转长安。
相较历次出行,此番李治的心情颇为急切,不仅因为时局不佳,也因为与皇后间有些不快。一路上他没和媚娘有多少交流,也未接见任何地方官,只是不停地催促赶路。但百官公卿、仪仗卤簿不是军队,何况还有后妃,想快也快不了;圣驾出行不能像士兵那般随便结寨,只能一站一站走,李治着急也没用。
好不容易过了蒲州、将近长安,又传来苏海政的“捷报”。李治不愿耽误赶路,便叫王伏胜念给他听。龟兹的叛乱并没预想的严重,大军未至,叛乱已被安西副都护高贤平定。但这份“捷报”非但没能安抚李治之心,反而令他更加气愤,因为出了两个意外——据苏海政声称,他谨遵圣命,率领数千精兵,欲先与两位突厥首领汇合,再赴龟兹戡乱。不料行至昆陵,未见昆陵都护、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弥射,反而是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步真率先赶来。他察觉昆陵境内“情况有异”,步真也汇报说弥射准备谋反;因为苏海政带兵不多,一旦突发叛变难以应对,他与麾下众将商议之后决定抢先下手“为国锄奸”。好在此时得到消息,龟兹之乱已平息,于是他“当机立断”,假称奉朝廷之命赐予弥射万段锦帛,将弥射及其麾下亲信召至军前,尽皆斩杀。可是“元奸大恶”虽被除去,受其统领的鼠尼施、拔塞干两个部落却公然抗拒调遣,拔营而去,他和步真又率众追击,将两部讨平。不料回军至疏勒以南时,另一支原本受弥射统辖的弓月部又有异动,引来吐蕃兵马拦阻去路。好在吐蕃将士都“颇识时务”,深知大唐神威,歌咏大皇帝圣德,欲化干戈为玉帛;他和步真不愿“破坏友好”,于是并未激战,而是“赐予”吐蕃将士许多军资牛马,双方“共盟誓约,尽欢而散”,特此上书禀奏。
这份奏报写得花团锦簇,但李治一听便识破了其中的谎言——步真与弥射素来不合,昔日为争夺可汗之位,步真曾杀弥射家族二十余人,双方结怨颇深。朝廷之所以在消灭贺鲁后让二人分任两都护,皆封可汗,就是利用矛盾让他们互相牵制。苏海政杀弥射,不是中了步真的离间计就是收了贿赂,替人家拔去眼中钉。这已经够糟糕的了,而弥射诸部离散,甚至勾结吐蕃,更是莫大隐患。所谓与吐蕃人友好也是谎言,分明是追击两部将士疲惫,又遇吐蕃不敢交战,以军资牛马贿赂敌将,换取吐蕃收兵。“共盟誓约,尽欢而散”,还不知结的什么城下之盟呢!
李治听完奏报又恨又怒,只觉浑身颤抖、双眼昏花,俨然是风疾复发。这次他没声张,一来不想耽误行程,二来也不想闹得百官人心惶惶。难受可以忍着,苏海政惹的麻烦却得解决,他兀自骑在马上,回头张望。
皇后的安车远远跟在后面,遇到大事最好的参谋不就是媚娘吗?然而这次李治却犯了犹豫——还能再让一个女人继续干政吗?权力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稳妥。
李与许敬宗居于百官之首,并辔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李治摇摇头——这一文一武实在有些老迈了。且不说李的性情,许敬宗近来也只是承风顺旨,朕和媚娘说什么他就办什么,极少出谋划策。一个是凌烟阁功臣,一个是秦府学士,如今也到了无所用心、享清福的年纪啦!
李义府紧随二老之后,低着头似有心事。李治只轻轻瞥他一下,就把目光移开了——原本朕还拿你当股肱,以为是张行成在世;现在才看清,不过就是个小人!拍媚娘的马屁那么不遗余力,谁晓得背后有何勾当?若非念你是潜邸旧人,又有些才华胆识,早将你撵走啦!
李治的目光在群臣间游走半晌,最后才拿定主意,吩咐王伏胜、李君信:“你们去把左相许圉师,还有西台侍……不!东台……诶?不管那么多,把上官仪也叫过来。”
宦官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把二人引到御马之侧,李治没好气地将奏疏交与他们:“这是苏海政的杰作,你们也开开眼。”
二人只略微扫了几眼就猜出了毛病,不禁脸色阴沉,却劝慰道:“陛下息怒。”
“事已至此,怒复何益?你们有何建议?”
上官仪当即道:“救援迟缓、反致内乱,私与吐蕃纳款,又巧言令色蒙蔽主上,理当严惩苏海政以儆效尤。”
许圉师瞥了上官仪一眼,心道——你倒是正气凛然,但脑筋实在不够聪明!
“陛下啊……”他赶忙接过话茬,“臣以为此事非但不宜声张,还应奖赏他,至少表面上应该嘉奖。”
“嗯?!”李治不解。
许圉师耐心解释:“高丽兵败、百济不稳、铁勒复叛,近来边庭罕闻露布。无论苏海政说了多少鬼话,突厥有没有隐患,龟兹叛乱平息是明摆着的,现在正需要有场胜仗。”
“嗯。”李治明白了——眼下唐军屡屡受挫,这时有场“胜仗”总比再吃一场败仗好得多,有利于鼓舞人心。
“再者,苏海政杀弥射,乃与步真同谋。今若处置海政,步真弄不好会叛乱;若连步真一起问罪,弥射又死,朝廷立的两个突厥可汗都没了,到那时谁替陛下辖制诸部?所以非但不能问海政之罪,还要给他升官。”
“这也忒便宜了他!”李治不忿。
许圉师笑道:“陛下勿怒,臣有个办法,您不妨就让苏海政接任安西大都护,然后在任命诏书中隐隐约约点破其谎言,责令他和步真好好安抚诸部、戒备吐蕃。他心知陛下察察为明,故纵其罪,必然会竭力弥补过错。谁惹的麻烦谁去收拾,收拾得好便罢,若收拾不好,新账老账一起算!”
“也罢,就依你之计。这份诏书便由你二人亲自起草,务必要把话点透。”拿定主意李治气恼稍解,感觉头晕不似方才那么厉害了,倏然想起上官琮的提醒——风疾虽愈七成,但万不可着急动怒,情绪和顺才保平安。
默默出神之际,王伏胜又报:“司宪大夫杨德裔求见。”
李治已猜到他为何而来,有心不见,但回头一望,杨德裔已骑马赶至亲卫队前,不便再阻拦:“放他过来吧。”
杨德裔催马到李治身侧,问罢安便道:“臣之奏疏陛下看否?”
“看过了,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杨德裔的奏疏是状告郑仁泰、薛仁贵的。前番二将有塞外之失,又大肆掠夺铁勒诸部,确实应该有个说法,但李治生气归生气,却明显不想治二人之罪——郑仁泰年轻之时便曾参与玄武门之变,是老功臣,而且当初东都之巡处置关陇一党,就是他领兵监控众宰相;薛仁贵更不必说,在万年宫有救驾之功,乃是禁军众将中最受宠信的。
杨德裔也知这张弓不好拉,但他久历宪台之职,偏要较这个真:“铁勒之失皆因郑仁泰恣意杀降,遂使虏逃散,又不抚士卒、不计资粮,令万余将士骸骨蔽野。自圣朝开创以来,未有如此之丧败者!薛仁贵曾收受属下贿赂,并抢夺铁勒女子为妾。若不惩二将之罪,何以正军法?”
许圉师也附和:“杨大夫所言甚是,请将二人付有司论罪。”
李治苦笑:“许公,方才苏海政之事你主宽,这次又主严,不是自相矛盾吗?”
许圉师面不改色:“突厥之乱萌而未发,事有权变,故宽之以开自新。若苏海政不能亡羊补牢,又岂能逃脱王法?而仁泰、仁贵之事已发,万余健儿丧于大漠,天下人人皆知,故必求严。”这是能说的理由,其实还有不能说的理由——他与李义府、许敬宗不合,暗地里钩心斗角多年,而苏定方、薛仁贵乃至郑仁泰俱与许敬宗相善,对手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敌人,当然要落井下石!
上官仪不明白其中的玄机,但他是非分明,想为杨德裔帮腔,还未及张口却见李治不耐烦地摆摆手:“别说啦!郑仁泰降为左武卫将军,薛仁贵有三箭定天山之功,功罪相抵不赏不罚。此事就这样,你们别再说了。”
这么轻的处罚简直是隔靴搔痒,许、杨自是不满,却也不好再争下去。沉寂片刻上官仪又开了口:“现今诸事不利、陛下忧愁,究其缘由,臣以为皆是皇后代掌政务处置失当所致……”
此言一出许、杨二人都瞠目结舌,弹劾的事儿都忘到大食国去了,抓着缰绳的手同时一哆嗦——上官老弟,你太不知轻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