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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白文选当即便明白了冯双礼的打算,先是一惊,登时便厉声喝问道:“你莫不是想要去投齐王,别忘了,秦王殿下就是被他逼死的,他能放过你这个秦王府铁杆?”
“毓公,你错了,齐王是逼着朝廷处死了秦王,可是你以为若是秦王殿下败给了晋王,晋王就不会杀他吗?当年那一败,人家是堂堂正正的击败了咱们,而且还是以少胜多,没有什么不服气的。更何况,齐王仁厚,至少没听过齐王逼死自家兄弟,最多也就是拿那些狗士绅开刀,我诚心诚意的投奔于他,他若是连我都放不过,也不会有如今的格局。比起晋王,我更看好齐王殿下。”
冯双礼如此,白文选再度陷入到沉默之中。房间里,白文选的天人交战,冯双礼却好像是把心中所想都倒了出来,反倒是轻松了许多,只是坐在那里,继续等待着白文选的回答。
“晋王殿下待我不薄,若是伤及晋王殿下性命,不要指望我会同意。”
“我只是想要请齐王殿下入滇,主持大局,并非是想要晋王的性命。只要他肯交出兵权,不至在威胁到我等即可。”
这个答案,白文选听过之后,也是一阵苦笑。江浙明军的战斗力,他是万万抵挡不住的,如今再有了冯双礼这个内鬼,那就更是别想了。
“好吧,到时候我会尽力劝说晋王殿下。”
………………
西南大地,云南、贵州、广西三省,西南明军基本上都是出自西营一系,如今西营派系林立,分崩离析在即,人人无不在寻求一个存身的所在,反倒是在四川,原本被西营集体排挤的夔东众将如今却是稳坐钓鱼台,笑看西营内讧。
夔东众将,从跟脚和派系上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前闯军,另一部分则是前川军。如今在四川一省,也是显而易见,川西的三谭和刘、杨二帅乃是四川明军硕果仅存下来的,而川东那些藩镇,则基本上都是闯军的余部,一向被明廷视之为贼寇,既要用着,也要防着,好不尴尬。
四川的西部,自刘文秀身死的消息传来,四川明军纷纷跑到江浙明军的货栈去购置鞭炮,买不起鞭炮的也要想方设法的弄些爆竹过来,仿佛是过年一般庆祝这个“西贼贼首”的死讯。
上一个得到这般待遇的,算来算去还是多尔衮,就连孙可望都没有达到这般地步。说到底,西营入川,导致四川大乱,四川本地人对他们是恨得牙根痒痒。刘文秀作为西营崛起以来负责四川方面征伐的主帅,对四川本地明军也是多有屠戮和并吞,很多原本还在积极抗清的四川明军宁可降清也绝不肯与刘文秀合作,由此可见一斑。
西营与四川人的血海深仇,根本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如今之四川,川军能够与闯军和睦相处,也是全靠西营这个流寇同行衬托所致,甚至即便是川东的闯军到了川西地面上,看到这一幕也没有感到任何奇怪的,弄不好还有与他们一同庆祝一二。
川西如此,川东的重庆府城,刘体纯的国公府中,如今却是集齐了川东的前闯军藩镇。在此集会,无非是此间距离最东面的袁宗第和最西面的李来亨都还算适中,倒也并非是怕让那个毛登寿毛督师知道。
西营双王内讧,夔东众将得到消息,也是弹冠相庆。不提大顺和大西那些年的矛盾,就说西营崛起以来,他们受到的那些排挤和敌视,就要让这些人感到快意。至于刘文秀死前的遗表,若是文安之还在,他们或许还会捏着鼻子与西营合作一下试试,如今文安之都已经被罢免回乡了,他们自然也更是全当做是笑话一般了。
“今天把诸君请来,为的不过是一件事情,如今西营大乱在即,咱们也该有个方略才是。”
“还能如何,看热闹呗。”
“就是,学着那些川军,看西贼互砍,死一个少一个,还要怎样,难不成咱们还多管闲事,过去调停一下不成?”
此时此刻,永历十三年,早已不再是清军大兵压境,李定国面对西营各部纷纷降清,永历更是弃国南狩的绝境下选择在磨盘山设伏,与清军决一死战的那个时代。
满清的巨大阴影,如今已经被陈文驱散,至少在南方是这么回事。尤其是吴三桂反正之后,四川周围再无强敌,没有了亡国灭种的巨大压力,主要矛盾一无,闯军与西营之间的次要矛盾也就上升为主要矛盾,自也是无可厚非。
“调停,谁有那个闲工夫。只不过,我听马进忠说,如今西营各部都在四下串联,准备引齐王大军入滇,咱们怕是也快到了站队的时候了。”
刘体纯此言既出,在场的众人登时便是一愣,随即进入到了沉默之中。与西营的联明抗清一般,闯营各部也是在首领死后选择了与同族的明王朝联手对抗满清异族,但是不比西营,他们开始为南明效力的时候南明实力还很强大,他们虽然更为能战,但是受到的排挤却从来没有少过,到了如今,心思也更要复杂许多。
眼见着场面沉寂了下来,作为主持者的刘体纯只得开口言道:“齐王用心,咱们在武昌的时候都是应该看到的了,咱们大顺的天子已经不在了,以后是跟着朱家,还是跟着陈家,咱们最好尽快有个决断。”
刘体纯把话挑明了,平日里便是愣头青的郝永忠便站了起来,大声喝道:“这还用说吗?咱们闯营在朱家人的眼里就是扰乱天下的贼寇,崇祯老儿自己上吊的,也是算在了咱们的头上,这些年被他们排挤的还不够吗,还要等朱家君临天下,到时候把咱们拉到那个歪脖子树底下剐了的时候才后悔吗?”
闯营联明抗清,郝永忠便被何腾蛟用来排挤众将,郝永忠当时觉得何腾蛟对他不薄,便事事听从,连出兵偷袭起兵反清的陈友龙的事情都做了,可是最后永历朝廷却把黑锅都背在了他的身上,若非是这些老兄弟不计前嫌,容他在夔东栖身,只怕早就被那些文官害死了。
说到对明廷的不信任,郝永忠便第一个做出了反应。众人眼看着如此,思来想去,却觉得这却是这个混人一辈子说出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附和声纷纷响起。
“众位叔伯,咱们当年追随闯王求活,还不是被那些贪官污吏逼迫的。打鞑子,咱们是汉人,我李来亨没什么好说的,但若是让我从朱家和陈家两个选一个的话,我是绝对不会选朱家的!”
………………
在广西、在贵州、在四川,秦藩、蜀藩、川军、闯军各部无不活动了起来,位于昆明的永历朝廷对此并非一无所知。
西南明军,占据四个省的地盘,各系统明军加在一起,即便光算战兵,也有将近二十万大军。比之满清,比之江浙明军,看上去似乎不过是个小块头而已,但若真是能够并力一处,却也是一股极强的势力,尤其是他们还有着如李定国这般的盖世名将的情况下。
然而,如今各部分崩离析,永历在宫中每日听着李定国、朝臣乃至是锦衣卫不断送来的消息,心中日渐冰冷,便是早朝也愈加的没有心思。
“皇上,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已经无计可施了,无非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而已。”
西南明军纷纷动了改换门庭的心思,永历既不可能把李定国抬出去来满足他们,更不可能让李定国挥军各处,去讨伐这些潜在的乱臣贼子,南明朝廷的覆灭已经板上钉钉了,再强的名将也改变不了,因为他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可以通过夷夏之防来抗衡的满清,而是同为汉人,且一手引领了对满清的大反攻的陈文!
“臣妾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皇后但请直言。”
“臣妾算来,煊儿也不小了,齐王殿下的长女如今也已四五岁年纪,若是两家联姻,或许能够保全皇家一二。”
皇后的打算,便是册封陈文的女儿陈馨若为太子妃。这样一来,朱家和陈家就是姻亲的关系,即便不能阻止陈文改朝换代,至少朱家还是能够得以保全的,尤其是听闻陈文对他的女儿甚为宠爱,总不会把女儿推到火坑里去吧。
如此想来,却也附和情理,奈何听了这话,永历却是摇了摇头,继而对皇后言道:“朕听闻齐王惧内,与那隋文帝一般,只怕就算是让女儿守寡一生,他也不会放过咱们一家的。”
这般典故,皇后并非没有听过,只是真的想到此处,原以为已然是有了一线生机的未来,却又再度暗淡了下来。
夫妻二人相顾无言,泪水自是难免,不过今番却是没过多会儿,管事的太监便打断了这对天下最为尊贵的男女的相拥而泣。
“皇爷,齐王殿下的使者已经到城外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名正而言顺()
六月底,西南的巨变正在持续发酵之中,朝廷已然无计可施。陈文的使者,恰恰赶在这个时候抵达,永历登时就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眼见于此,永历连忙派了一个身边伺候的宦官传旨晋王府,要李定国立刻赶来,同时嘱咐另一个太监,让陈文的使者暂且到偏殿休息片刻。
李定国接到圣旨,匆匆忙忙的从府中赶来。待他抵达之时,张俊已然在偏殿等待好一会儿了,永历既不愿意在没有李定国这根支柱在场的情况下召见,也不愿在陈文的人面前露怯,只得吩咐了太监传授使者以面君的礼仪,勉强撑到了李定国抵达,君臣二人商讨了一二才请了使者入殿面君。
“臣,扬州镇总兵官,左军都督府同知都督,齐王府监察司特科主事张俊,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扬州镇总兵和左军都督府同知都督皆是明廷任命,虽然张俊从未奉行过这等官职的职责,甚至在江浙明军的地盘上五军都督府也早已是有名无实,但是面见天子,这等面子还是要给朝廷的。可是既便如此,张俊也没有把他在齐王府的职务漏掉,自是摆明了立场。
“平身。”
张俊强调齐王府监察司特科主事的身份,以着兵部衙门的履历,永历也知道,这个扬州镇的总兵其实是陈文的第一任亲兵队长,最是心腹不过的人物。
与李定国对视了一眼,永历示意张俊免礼,随即便向其人介绍身在大殿之中的李定国,而张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甚至对这位当世名将连半点儿兴趣也无。行礼如仪,便将注意力转向了永历身上,其目的性显而易见。
“卿,此来何事?”
向李定国行了一礼,张俊转过头在看去,虽未直视,但却依旧能够看清楚眼前的这位天子。
仔细看去,大殿的龙椅上端坐之人可谓是相貌堂堂,望之深符帝王之相,便是张俊的心头也为之一震,不过,长久以来接触的都是机枢密要,张俊知道的远比其他人要多得多,此刻虽然惊异于这份天子气象,但是一旦想起这位被陈文戏称为长腿天子的皇帝从登基以来的那一次次闻敌即逃,敬畏之心也登时便化作了鄙夷。
“平白长了副帝王之相。”
心中如此想来,面上却还是那般恭敬。永历既有此问,张俊便依照着礼数,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回禀陛下,臣奉我家大王之命,有一物特送来与陛下一观。”
此言既出,永历却是眉头一皱,陈文赶在这个节骨眼送来的东西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如缩头乌龟般干脆不看,却也失了帝王气度。
既然如此,永历也只得让身边伺候的太监去接过张俊手中的锦盒。可是锦盒接了过来,送到御案之前,那太监唯恐其中有暗器或是毒物,准备打开盒子检查一二,却立刻就被张俊所阻。
“陛下,臣来之前,我家大王曾经嘱咐过,这锦盒里面的东西事关重大,最好还是陛下亲自查看。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只怕会对天家不利。”
张俊此举,甚是无礼,李定国当即便是怒目而视。可是没等李定国出言呵斥,永历挥退了那个太监,继而对李定国言道:“爱卿,既是齐王殿下的好意,朕还是如其所言,亲自查看为上。”
陈文如今的权势,却是犯不着暗害永历,尤其是不可能在事态必然会脱离掌控的情况下如此。永历胆小不假,但却并不是傻子,此间虽说是依旧战战兢兢的接过锦盒,可是照样没有假手于人,直接将锦盒的盖子打开。
锦盒之中,并没有毒物、机关,有的不过是两件明摆浮搁的物事——一封硬皮金装明黄缎面的折子和一面金牌,仅此而已。
然而,永历看到这两件东西,头上的汗水登时便冒了出来。这两件物事他在桂王府的时候也是有的,不过与手中的却大有不同,反倒是与他的儿子,永历朝太子朱慈煊的那套如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般,差的不过是上面的字迹而已。
金牌摆在上首,永历却并没有将其拿起,反倒是先翻开了那份折子,仿佛是铸就的金牌还不如那份用朱砂写来的折子来得更为真切。
“朱慈炤,生母田贵妃,崇祯六年……”
开头不过寥寥数语,却登时便让永历惊得双手一抖,折子也随之掉落在了御案之上。
“陛下?”
“朕没事,别过来!”
永历抬起手,喝止住了李定国和那个太监,随即便颤抖着双手,再度拿起了那份折子,细细看起了后面的字样。
“……交东厂、锦衣卫及田贵妃各存一份,依例存档。”
折子看到最后,上面的字迹不多,但却无不如滇中的大山般沉重的压在了永历的心头。山峰的阴影遮蔽着永历的视线,眼前一黑,永历随即便坐倒在了龙椅之上。但是有着刚才的喝阻,李定国和那太监也不敢上前,只得是一个关切的看着这位懦弱的天子,一个向送上锦盒的张俊怒目而视,仿佛这样就能对张俊代表着的陈文和江浙明军集团造成实质的杀伤一般。
“朕,没事,没事。”
良久之后,永历总算是缓了过来,可是泪水却已然在眼眶子里打转。强忍着痛哭失声的欲望,永历轻咳了一声,便开口言道:“爱卿暂且退下,朕还要仔细查看一会儿。”
闻言,虽然奇怪了这么快就从“卿”变成了“爱卿”,张俊也没有丝毫迟疑,连忙便要行礼退下。可也就在这时,龙椅上的永历却直接将在场的数人尽数吓了一跳。
“朕,说的是晋王!”
“啊?”
听到这话,李定国当即便是一愣,继而便向永历试探道:“陛下?”
“这事情爱卿已经帮不到朕了,还是有朕亲自来解决吧。”
“可是……”
眼见着李定国对此显得还有些迟疑,永历当即便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晋王是要看着朕哭出来吗?!”
泪水已然是喷薄而出,看到这一幕,李定国连忙拜倒在地,口称不敢,继而退出了大殿。与此同时,那个太监也被永历挥退,大殿上剩下的也只有坐在龙椅上的永历和站在大殿中的张俊这二人而已。
空荡荡的大殿中,昏暗而沉寂,如此空间之中,有的无非是至尊位上的掩面而泣。良久之后,哭泣声渐渐的消退了下来,始终低头看着地砖的张俊听见永历整理妆容的声音,才缓缓的抬起头来。
“朕没记错的话,玉牒和金牌的主人应该是永王,是也不是?”
永历出口相询,张俊抬手便是一礼,继而回道:“陛下圣明,正是烈皇四皇子。”
“他,现在在南京?”
“不,永王殿下如今在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