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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听龚尚书说,贺九义、王自奇和王尚礼三人已经截流了南宁、柳州两府的税赋,李叔父向圣上建议出兵讨伐,但是圣上不同意。”
李定国的脾气,王尚礼和王自奇先是掠了昆明的大量仓储,现如今又截流税款,能忍下来就奇怪了。可是永历却不敢轻举妄动,原因刘文秀也很清楚,因为柳州和南宁以东就是江浙明军重兵驻防的桂林、梧州,万一开了战把陈文也牵扯进来,到时候恐怕就不是截流税款这等“小事”了。
“圣上听了这话,便要削减皇宫开销,甚至还要变卖宫里的器物,但是马首辅不同意。后来下面的官员提出各官捐些银子出来,昆明坊间又开始传说朝廷穷困,要杀富户来过充当军饷,闹得人心惶惶,天天都有人逃出城,孩儿就没敢再提钱粮的事情,只得空手而归了。”
“你做得对,确实不能再要了。”
刘文秀深知,这事情马吉翔做的没错,确实不能变卖宫里的器物,刘震没有继续在昆明待下去也是对的,昆明如今是行在,闹到了这个份上他作为亲王实在不能再继续添乱了。但是,这里面很可能还是有人在作祟,只是到底是谁,刘文秀想不出来,也不愿意去想,尤其是唯恐想来想去最后联想到了那些他不愿相信的人的头上。
“父王,那加赏怎么办呢?”
这是现实问题,刘文秀深锁眉头,仔细的想了想,便对刘震说道:“加赏的数额减少一些下来,先用预备着明年收获前的库存用着。如果是到时候军饷军粮不足,咱家中还有十几万两的窖金,能支应一日是一日吧,总不能再给圣上添麻烦了。”
刘文秀叹了口气,却也没有什么办法,父子二人对坐无策,自然只能暂且这般。接下来,聊了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刘震突然想起了件事情,便将其告知与了刘文秀。
“父王,孩儿在昆明时听闻,李叔父在贵州称随其入滇的旧部为晋兵,原本效力于孙伯父麾下的为秦兵,不光是称呼有异,驻防地区有别,就连军饷粮草上也不能一视同仁,很多叔伯对李叔父都很是不满。”
陈文撤出贵州之后,李定国负责贵州,刘文秀原本负责云南防务,后来随着吴三桂反正而驻扎川南,云南的事情就由朝廷全权负责,也是永历重掌权柄的象征。
四川这边,夔东众将得了江浙的援助,已经分驻川东、川西各府,积极恢复生产,但是于他却是百般防备,就差没有明刀明枪的开战了。而贵州那边,李定国的担子更重,毕竟贵州曾经是西营系统明军的粮仓,现在军屯军户被陈文掏空了,恢复生产是大事。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到了这个地步,李定国居然还玩起了派系之分。
“这时候,更要团结众将,一致对外。咱们都是西营出来的,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怎么还能这般乱来啊。”
李定国在此之前就以党附孙可望的罪名对狄三品、王会、张光翠等将进行了削爵处分,现在狄三品就在刘文秀的军中听用,平日里对李定国颇有微词。如果就是这样也就算了,李定国在初步恢复贵州期间,更是将孙可望的亲信张虎、关有才等将处死,王自奇、贺九义他们如今这般行事,也并非是全无由头。
听了儿子的描述,刘文秀对李定国的处置失当亦是颇为不满,但是等到刘震将后面的见闻说来,他才发觉好像他的这般不满其实也不过是个铺垫而已。
“孩儿听艾世兄提及,前些时候文督师被朝廷罢免,其实是马首辅联合了朝中众臣所为,据说是马首辅唯恐文督师在朝会抢了他的内阁首辅大臣的宝座,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川鄂督师文安之因为夔东众将接受江浙援助的事情而被御史们群起围攻,刘文秀知道这是马吉翔的手笔,原本也没有多想,甚至还因为夔东众将堵塞北上道路的事情而隐隐对文安之的“无能”不满。可是此刻听了刘震从艾能奇的儿子艾承业口中得到的信息,却分明是一场文官集团内部的政治斗争,内阁首辅马吉翔是锦衣卫出身,不光不是庶吉士,连文官都不是,这种理由并非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刘文秀立刻有联想到了新任的川鄂督师毛登寿,这位封疆大吏到了夔东之后,莫说是像文安之那般节制众将,已然是令不出奉节城门,现在一个堂堂的督师反倒是还没有江浙明军负责四川物资援助的湖北布政使司参议罗伦要说话管用,如此无能实在让他又回想起了文安之的好处来。
现如今文安之已经被罢免,不得不回夷陵老家。政治斗争无可厚非,只是刘文秀并不能够理解,永历对马吉翔殊无信任可言,为什么会因此而罢免掉一个老臣,甚至连回京辩解的机会都不肯给,实在是匪夷所思。
“孩儿听艾世兄说,马首辅原本就是靠着阿谀李世叔才得脱的性命,后来李世叔看他做事勤谨,便让他入阁办事。等到李世叔坐镇贵州,马首辅仰仗着李世叔在朝中拉帮结派、打击异己,才坐上了内阁首辅大臣的位置。”
话听到这里,刘文秀哪还不明白这里面的事情。永历深恨马吉翔和庞天寿二人,便让李定国派了靳统武去杀他们,庞天寿畏罪自杀,马吉翔却靠着三寸不烂得脱了性命,可是这等人若是没有后台的话,永历也不可能放任他如此。
想到这里,刘文秀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此前加赏的事情必定是马吉翔在从中作梗,他依附于李定国,在朝中拉着李定国的虎皮行事,在钱粮上肯定要紧着李定国的嫡系部队。如今李定国在搞派系之分,那就更是火上浇油,“秦兵”受到歧视,迟早会是一场大乱,贺九义、王自奇、王尚礼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前兆!
“不行,绝对不能放任这等奸邪继续祸乱朝政下去,否则朝廷迟早要让他们败光了不可。”
解决办法,刘文秀并非没有,此前早有谋划,奈何移驾事关重大,总要准备妥当才能启动。可是如今看来,四川的经济逐渐被江浙控制,朝中更有奸佞为祸,已然是再也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了。
“父王,要不要与李叔父说明。”
移驾四川,以君臣大义和皇明两百余年的积威来促使夔东众将归附,刘震很清楚这是进取的最佳方案,但是其中却免不了产生忧虑。
“不必了,李定国是晋王,为父也是蜀王,当年在老大王帐下的时候身份更是相当。我刘文秀,没有做事情还要向他李定国请示的必要!”
下定了决心,刘文秀便开始向着这方面准备。不过年关将近,加赏一事刘文秀还需要妥善安排,等到了年后才派了刘震再度回返昆明,奏请移驾。
刘震匆匆而去,匆匆而归,刘文秀接到的消息是永历对于移驾四川的提议很是赞同,命令刘文秀做好先期准备的同时命礼部择吉日启程。
如此重大的事情突然就定了下来,甚至连商讨都没有叫上马吉翔这个内阁首辅大臣。朝廷和后宫开始准备的同时,马吉翔的府上,他的弟弟马雄飞、女婿杨在焦急的赶来,清退了左右之后便满头大汗的向马吉翔说道:“兄长,蜀王这是冲咱们来的!”
“是啊,岳父大人。今上移驾四川,到了蜀王的地头,咱们说话就不管用了,甚至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了。”
相较之下,马吉翔虽是满脸的阴郁,但却要气定神闲许多。此刻见弟弟和女婿这般,马吉翔当即便压低了声音,厉声喝道:“急什么急,吾已向晋王殿下投书,移驾的事情,没门!”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三王内讧(中)()
昆明与建昌之间相距八百多里,刘文秀接到圣旨,便带着他的儿子刘震以及部将狄三品带着一队精锐骑兵直奔昆明而去,广昌侯高承恩坐镇建昌,并且准备迎驾的相关事宜,临时的行宫就设在刘文秀的蜀王府。
根据刘震的描述,刘文秀已经认定了马吉翔在朝中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此番亲自接驾,为的就是防止马吉翔以首辅的身份阻拦,因为他也很清楚,马吉翔一定能够给明白,当永历朝廷离开了昆明,进入到刘文秀控制的川南之后,离老虎远了,狐狸在其他动物面前的威慑力就会急转直下。
刘文秀自出了腊月底开始对此事正式立项,出了正月派出他的儿子赶回昆明,来来回回,到了永历十三年的二月底,带着所部精骑的刘文秀便已经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昆明城。
“蜀王殿下。”
“马首辅。”
抵达昆明,刘文秀便留了狄三喜带兵在城西门外扎营,以免骚扰昆明百姓以及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进了城,刘文秀父子带着王府亲兵直奔皇宫,结果在皇宫的大门处正碰上刚刚从宫里出来的内阁首辅大臣马吉翔。
刘文秀赶来,所为何事,不问自明,然而马吉翔却毫无惊慌之色,面露笑容的与刘家父子打招呼,寒暄一二,交换了一些毫无营养的客套话,才告辞返家。
马吉翔乃是锦衣卫出身,靠着阿谀宦官才得以快速升迁,说到心理素质、说到溜须拍马的功夫,真正的太监都比他不得,否则也不会出现当年靳统武诛杀他与庞天寿,结果庞天寿畏罪自杀,他却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靳统武不光没有杀他,反倒是还为其向李定国说项,甚至就连追随李定国多年的文官幕僚金维新等人也无不以马吉翔这个新附之徒马首是瞻,由此可见一斑。
宫门外的谈笑风生,刘家父子深知马吉翔这等人物最是一个不会将心中的情绪表露出来,没有再做他想,便匆匆忙忙的进了宫。
刘文秀是蜀王,如今南明王朝仅有的三个异姓亲王之一,手握重兵,宫里面也都知道天子准备移驾四川,安抚夔东众将的事情,父子二人便直接跟着宫中的太监进了大殿,早已得到消息的永历也正在那里等他们父子。
“臣,刘文秀,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
刘文秀父子起身,永历也是心生感慨。历来移驾,都是被逼无奈之下,身后不是清军,就是孙可望的大军。不过这一次,他却是想要为了祖宗基业再努力一把,用刘文秀在奏疏中表达的那般“圣驾至四川,凭皇明两百余载厚恩,当可引四川众将幡然悔悟,并力北进。由此,出山陕,入直隶,平灭北虏,收取京师,方可保全江山社稷不替。”
就像当年秦末大乱,先入咸阳者王之,虽然此间未曾有过约定,但是现在摆明了就是谁先灭了满清,收取京城,谁就拥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格。此前吴三桂反正时,永历便仔细想过大军北上陕西,继而走李自成的旧路东进的可行性,如今虽然没了吴三桂,但是道理还是有的。
“朕已命礼部择取吉日,就在三日后,爱卿来的正是时候。”
“国事如斯,臣敢不殚精竭虑。”
如今的半壁江山,分明是江浙明军一手打出来的,刘文秀也知道这样对陈文以及陈文的部下是不公平的,但这世上又何曾有过公平可言,若是真有,他也不至于当上流寇,过上这等腥风血雨的日子。
拥立是滔天之功,更是滔天大祸,西营选择了永历,他和李定国更是为此不惜与孙可望翻脸,既是忠诚,更是要保全他们以及追随他们的人们的福祉,就像陈文同样要保全齐王府和这些年追随其人收复江南半壁江山的那些将士们的福祉是一个道理,没有半点儿不同。
做大事,选个好日子,自古而今都是极为重要的。此间刘文秀有心,永历有意,差的无非是三日后的吉时。
既然如此,商定了一些实际内容,刘文秀也将接下来的战略计划说与了永历,君臣二人有了默契,后面的战略才好布局。待到商讨告一段落,永历赐了御宴,吃过之后刘家父子才回返他们在昆明的那座蜀王府。
“父王,毛督师无能如斯,为何还要援引其人入朝?”
在殿上,刘震虽然听不太明白君臣二人之间的哑谜,但是刘文秀家教甚严,刘震也自知不便问询,直到回到府中,身边再无旁人,他才将那些他听不甚懂的东西问与刘文秀。
“这事情很简单,毛督师与马吉翔那厮不和,当年马吉翔依附刘承胤,就是毛督师坏了他赐爵的好事。这次文督师被罢免,圣上表面上是摄于此事可能是马吉翔得了你李叔父的心思才会如此卖力弹劾。可是前脚罢免了文督师,后脚就把毛督师派了过去,圣上与夔东众将之间就不会被别人插上一脚。”
天家驾驭群臣之法,无需手把手的传授,以着永历的智慧,这里面的门道还是能够看得明白的,当然不容他人染指川鄂督师的官位。
刘震听过了这话,当即就明白了这份天家的阴微心思。自古伴君如伴虎,永历怯懦,不似中兴之主,但却也并非是傻子。回想起移驾昆明之初,永历便任命了黔国公沐天波统领禁军,再想起这般事情,额头上的汗水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那为何还要请文督师回朝,若非文督师不能控夔东众将,父王早就领兵北上,哪还有今日这般麻烦?”
对于刘震的这些问题,刘文秀早有准备,一直以来,他便知道他的这个儿子与孙可望的儿子孙征淇、李定国的儿子李嗣兴和艾能奇的儿子艾承业一样,才具上远远无法和他们的父辈相比。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的儿子是不会改变的,日后承袭蜀王爵位的也只会是他的这个儿子,自然是尽可能的传授更多的知识,借此来弥补才具上的差距。
“毛督师回朝,是要用来抗衡马吉翔的。他终究是得了你李叔父信任的,为父没有必要,也不能把他逼上绝路,只要有人能够在朝中牵制即可。而文督师那边,则还是要负责统领夔东众将的,圣上此前能够派毛督师节制众将,为父也不便直接并吞,有文督师在,才好协力杀入陕西。”
刘文秀报的心思便是如此,唯有李定国那边,刘文秀一方面是欣赏其用兵的才具,一方面又恐事权不一,唯有暂且让李定国继续坐镇贵州。
父子二人谈了良久,儿子得到了经验,做父亲的也收获了喜悦。一夜无话,到了接下来的两天,刘文秀日日进宫陛见,与永历交流移驾以及接下来大致战略的想法,很快便到了出发的吉日。
移驾四川,宫中准备多日,况且多年奔波,本也没有多到能够影响行程的规模。到了吉日,永历便与礼部的官员准备移驾的典礼,可是吉时还没到来,城门那边却率先来了消息,说是晋王李定国带着一队精骑回了昆明。
“爱卿缘何回返昆明,可是贵州那边有异?”
永历没好意思问李定国是不是收拾不了贵州的烂摊子,被人赶了回来——贵州的军头、土司们还好,若是陈文再度杀入贵州,把李定国赶回了昆明,到了那时也许退避藩国才是安全的。
这等心思一经出现,转瞬间就被永历否定了下来,此前没有贵州那边告急的报告传来,若是大军来袭,从辰州杀到贵阳,总要一段时间,他是没有理由不知道的。
此间说出这话,永历也是有着出言试探李定国的来意,岂料李定国一张口,却直接将他听愣在了当场。
“臣此番回来,乃是身体不适,请求陛下免了臣的兵权的。”
………………
“你到底想干什么?!”
经李定国这么一闹,移驾的事情也被迫推迟,待到李定国单独奏对过后,移驾的事情也彻底被否定了下来。
永历移驾,刘文秀本不方便在城内,以免落个挟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