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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那胖大儒生先是一愣,随即嘿嘿的笑了起来。“没准那时就自荐了枕席……”
这一胖一瘦,二人嘿嘿的笑了起来。直到片刻之后,只见一个儒生冲了进来,气尚未喘匀,便大声向二人说道:“判了,死罪,死罪。”
“什么死罪,哪个被判了死罪?”
“张益达,杀冯敬时的那个贼配军!”
“真的是死罪?”胖大的儒生腾的一下子便站了起来,继而便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大明律,杀人偿命,安远侯的军法中亦有杀害百姓者处死的规定。这本就是个死局,根本就解不了。倒是那贼配军一死,我等再四下散布一番,看日后那些军户还敢收容那些换主家的下贱佃户。”
胖大儒生与那新来的儒生哈哈大笑了起来,反倒是那个猥琐的山羊胡子却依旧坐在那里,似乎还在琢磨些什么。
“不对,我亲眼见过那位侯爷,表面上以温和示人,内里却是个心狠手辣之徒,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
自大兰山成军以来,陈文的这支浙江明军始终在军纪上始终以着严明甚至是严苛而著称,这是当年的那支戚家军的传统,戚家军以此常胜不败,浙江明军亦能够如此,所以也同样为将士们所认同,尤其是陈文曾亲身受刑,这对麾下将士的影响可谓是深远非常。
“军法面前,便是贵为侯爷都不曾例外,你当初杀死那厮时,就没有想过今天吗?!”
押送到府城,张益达对于杀人一事供认不讳,但是他始终不认为杀人报仇有错。尤其是冯家当初就是欺他祖父不识字骗签了高利贷,才把他家的田土、房舍吞没,导致了他们一家一连三代人给冯家为奴为婢。
“冯家害得卑职祖父郁郁而终,我们一家子给他们做牛做马,连姓氏都不能保全。他们冯家把我家害得如此,难道我报仇就有错吗?”
明末的士绅大户在乡间作威作福,利用各种手段兼并田土,欺压良善,甚至是逼迫平民卖身为奴。东南士绅力量极其强大,宗族势力更是无所不在,以至于如盛行于北地的白莲教、闻香教之流都没有什么生存空间。可是既便如此,也同样出过天萌国、削鼻班、乌龙会、白头军等打着各种旗号来反抗阶级压迫的起义,便是如今太湖一带最大规模的抗清势力赤脚张三的太湖抗清义军也是首先以打击士绅富户为首要任务,其次才是抗击清军。
泣泪交加的张益达发出如斯质问,便是此番到大狱中来送他最后一程的本营军法官、监军官也无不动容。他们原本也都是贫苦的百姓出身,在陈文的军中搏杀多年才熬到了如今的地位,当初被士绅大户欺压的过往还历历在目,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忘记。
“公是公,私是私,军法规定,杀害百姓者处死,这是在大兰山成军时便已经三令五申过的。报仇是你自家的事情,但是身为军中将士,你的命就是同队袍泽的,就是所在营、局、哨的,就是咱们浙江王师的,与军中的其他袍泽都一样!身为武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就必须遵守军法,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比起监军官,军法官更快的恢复了过来。面对疾言厉色的喝问,张益达满脸的悲愤,可若让他说陈文、说他所效力的浙江明军什么坏话,他也说不出来,哪怕是此前被关在提刑司衙门的大牢里面对拷打时他也未曾说过。
他不是个糊涂人,这些年,能够摆脱奴仆的身份,能够获得自己的田土,能够有一份正常的婚姻,甚至很可能在几个月后就会有自己的孩子,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是陈文率领大军杀入金华府才开始的。如果没有这支浙江明军的话,冯家是当地的大户,而且女婿还是有着满清那边功名的新朝士绅。对他这么个小人物而言,世世代代作为奴仆,甚至连姓氏也被湮灭也说不定。
“难道,难道报仇也有错吗?”
捂着脸,张益达坐倒在地上,低声的抽泣传来,便是军法官和监军官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二字,你和你家人遭受过的在这世上何曾少过。可至少在军中,便是侯爷也会遵守军法和条例,只要遵守军法、条例就没有人可以随意欺凌于你,已经是难得净土了。”
“报仇,没错,但是你的方法错了。你有委屈,可以告诉你的营官安有福,也可以告诉我,我们便会告诉侯爷,侯爷知道了也一定会找机会为你伸冤雪恨。而你的所作所为,却是把整个浙江明军都放在火上炙烤,以后谁还信得过咱们的军纪。况且,那个冯敬时当时已经被判处了死刑,抄没家产充公。为了给这么一个必死之人一刀泄愤,你不光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了,背负着这么个杀人犯的身份而死,你的孩子日后又当何以自处?”
比之一向都是冷冰冰的军法官,监军官在军中大多颇受下级军官和士卒拥护,不止是他们大多能说会道,陈文军中的监军官也都是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牌军官,往往能够给予下级军官和士卒很多专业性的帮助。而且,这些监军官手中也有不少极受将士们重视的权利,比如轮休,比如帮忙写的家书也是由他们负责审查后发出,再比如军中的伙夫和军医也都是归他们管辖,所以他们说出的话往往也更能入这些下级军官和士卒的耳。
这个监军官,张益达记得很清楚,上一次在金华与汉军八旗血战,一个高级军官也毫不犹豫的用实际行动——冲上阵与鞑子亲身厮杀来鼓舞士气。对待伤员,也是不顾辛劳的日夜探视,在他们的营中也只有那个跛脚的营官才能在威望上稍高一筹。
也正是这位监军官,知道他娶了媳妇却还没有孩子,先是给他放了伤假,后来的轮休也照顾他往前排了排,否则他的娘子腹中的骨肉恐怕现在也未必会有。
“黄监军,卑职,卑职,卑职对不住你,对不住安营官,更对不住侯爷。”
抽泣发大,化作了嚎啕大哭。军法官摇了摇头,便走了出去,再回来时身后已经跟着一个小妇人,正是张益达的娘子。
“当家的。”
“娘子。”
看着夫妻二人相拥在了一起,军法官便开口把最后的话说了出来。
“张益达,齐主事让我告诉你,侯爷说了,他是不会给一个死于军法的罪犯送行的。不过,你的那些军功田土卫所不会收回,你的遗腹子出世后也可以继承,一切和你活着时一样。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跟你家娘子说说,吃了断头饭,喝了断头酒,我已经知会过刽子手了,明天他会干净利索一些,保你不受太多苦楚。”说罢,军法官和那个姓黄的监军官便转过身,向外走去。
听到这话,张益达先是一愣,随即便饱含着泪水膝行了几步,向着二人的背影喊道:“卑职谢侯爷大恩,谢二位将军。下辈子,卑职一定结草衔环以报这份大恩大德!”
一语说尽,额头撞击地面的响声传来,一连三声。随即,大牢内的一对小夫妻相拥而泣,良久。
………………
从消息传到陈文耳中,到押送张益达到金华府城,再到宣判、处死,一切的一切都是以着浙江明军的高效率完成的。由于张益达本人的军身,判决也是根据军法而来的,所以斩首的死刑也同样是在军营里执行。不过不是战兵营,而是新兵训练营,为的就是让那些新兵和新加入的军官们认清楚了,触犯军法的下场是什么!
张益达死刑执行的同时,陈文与孙钰、周敬亭则在他的公事房里继续商议接下来的大体施政方向。
这几天,孙钰已经开始着手压制士绅对于侯府专收专卖军田出产的反对之声。只不过,用陈文的话说,这些家伙在此前的百年间,尤其是天启、崇祯两朝已经嚣张惯了,光靠给那些士绅摆事实讲道理,终究是事倍功半的,不给他们涨涨记性,他们早晚还是得骑上来拉屎拉尿的。
对此,孙钰也知道陈文所言非虚,可是同样身为儒家士大夫阶级,兔死狐悲,叹息却还是免不了的。
相较之下,已经接掌宣教司主事的周敬亭不光还要继续协助陈文处理华夏复兴会的一应事务,新成立的部门也是头绪万千。这几天下来,每天从一早忙到深夜,昨天更是干脆就睡在了公事房里,可是手里有了实权,满足和烦恼也随之而来,让他颇有些不太适应。
“侯爷,《浙江邸报》方面,文稿已经写出来了,办公地点和印刷工坊也已经准备完毕。所需的铜活字,工坊正在抓紧时间着手铸造,这几日便可以完成。排版、印刷以及一系列的工人也已经招募得七七八八了,应该不会耽误第一刊的发行。”
邸报乃是中国古代专门用以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的新闻文抄,最早出现于西汉,书写在竹简或是绢帛上,到了东汉时才开始用纸张抄写。明时,通政司衙门的工作中便有邸报的发行,而到了崇祯朝,邸报也开始使用活字印刷,发行的规模也远比此前要更大了。
办报纸,陈文很早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只是苦于长期身处清军的围困之中,手头始终不宽裕,这件优先级远低于养兵的事情就被搁置了下来。如今海贸即将展开,有了沿海府县,盐田也可以经营起来,手里的银钱即将多起来了,这方面的事情自然不能在这样下去了,总要让自家的声音更加洪亮起来才行。
点了点头,陈文对此表示了满意,随即又向周敬亭问起了另一件事情。“那一日,吾让周主事派人去查的东阳县提刑司那几个官吏,可有消息了?”
“已经查出来了,是几个东阳县本地的士绅,买了那处宅子的一个绍兴那边迁来的商人,与其中一个士绅家有姻亲。”
“果然如此,这里面可有东阳县六族的子弟?”
各地的情况皆有所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东阳县的事情,大多离不开南岑吴、岘西杜、东眷韦、木香李、托塘张和双泉徐这六族。初入金华时,陈文也多蒙其大力相助。只是那里在明清争夺此间中因张国维的存在受损反倒是最小,乃是金华一府如今士绅势力最为雄厚的所在,如今要与士绅争些长短出来,只怕还是免不了要与这六个大户人家产生些矛盾和冲突。
“军情司负责的军官告诉下官,六族不光没有参与,而且事先还纷纷开始严加管束各家的子弟,勒令他们在家闭门读书,不得外出会其他士绅。”
“哦?”这个答案,陈文颇有些诧异,可一旦想到这些家族的背景和由来,尤其是托塘张家那托塘二字是怎么来的,一切也就明了了。“真不愧是传承了数百年的大族,看来他们已经预见到了些什么。那就先借越权一事,把东阳县提刑司负责和参与调查、逮捕和审讯张益达谋杀冯敬时一案的提刑官、吏员和衙役下狱、论罪。”
“那几个士绅呢?”
“猫抓老鼠,总要玩够了才会下肚。慢慢来,不着急。”(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猫鼠()
数日后,依仗着浙江明军军工司工坊自有的原料、工匠基础,招工也颇为顺利,《浙江邸报》经过了不到十天的准备就完成了第一刊的准备工作,并且赶在提刑司定名为张益达谋杀冯敬时案,坊间传为老兵仇杀案的热度刚刚开始下降之时开始了发行工作。
《浙江邸报》并非是后世的日报、晚报,每天都要发行一刊,初次的定例是一个月一刊,如有特殊情况则发行特刊。
邸报本就是民间获取朝廷政令的一大不可或缺的途径,再加上此前已经写过了两份对于满清科举考试文章点评而在浙东名声大噪的吕留良宣布任职《浙江邸报》的首任主编,点评文章日后也会在《浙江邸报》上独家刊登。以至于,这一份邸报尚未发行在民间就已经颇受期待了。
明时,于识字率上南方总要优于北方,与金、元的屠戮有关,与南方、北地的经济水平差异更是关系不小。而在南方,江浙的平均水平最高,其精华地区的城市里的小市民或多或少都能认识些字,即便是如金华府的东阳县,这样一个在经济上与发达二字根本挂不上勾的小县城里,认识字的百姓也为数不少。
教化,一向是古代中国官员的考评成绩之一,眼看着县衙对过的如泉馆,《浙江邸报》临时发行点前那已经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的长队,本地知县大老爷决定在自己的政绩上画上浓浓一笔,便是县学的几个学官也是眉开眼笑。只可惜,对于这样的盛况,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感到开心。
“一群泥腿子,看得懂邸报又有什么用,这朝政还轮得到他们说话?”
数日前,在那间名为“竹”的雅间里,与那山羊胡子的枯瘦小老头于私下里点评宣教司衙门和陈文与周岳颖之间的那点事儿的那个胖大儒生,此间正一脸不耐烦的排在队列中,擦了香粉的手绢一个劲儿的往脸上抹,却还是满头满脸的油汗,与那些香粉越是和就越是腻乎。
“老爷说的是,谁知道他们是自己看,还是替别人卖,没准还是买到手转卖的呢。”胖大儒生身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同样是一脸的不忿。“要不还是小人在这排着吧,您去喝点茶,乘乘凉。”
“平日里真没白疼你,知道疼呵老爷我,等回了家有你的好处。”说着,那胖大儒生在那小厮的小手上摸了一把,随即便离开了队列,往远处的那间小茶肆走去。
“万世兄。”
“赵贤弟。”
进了茶肆,胖大儒生正好看见一个住在方前镇那边,因而平日里少了些往来的故旧也正在此间等候,便干脆坐在了一处。
“世兄若是想看这邸报,派人来买即可,便是让人知会小弟一声也是好,何苦大老远的亲来此间。”
“不瞒你说,若是寻常邸报,也就罢了。这份《浙江邸报》的主编乃是那点评科举文章的吕生,其文章中解析考题,于我等科考实有裨益。便是愚兄,对其中讲解夷夏之防的段落,也深以为意。如今点评文章只在邸报刊登,自然是心痒难耐,正好借此来会会故旧,点评时政一二,亦是一桩美事。”
“世兄所言甚是。”
二人坐在一桌,一边攀谈,一边等候自家的下人把邸报送来。其间,自然也少不了张益达谋杀冯敬时一案,这本就是那胖大儒生的得意之作,赶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将其揭了出来,自觉着也是做得滴水不漏,难免要与熟识吹嘘一二。不过,此事终究是在与如今此间可谓是权势滔天的陈文作梗,明言还是算了,倒是话里话外的却还是免不了要凸显了一些自家在里面的作用,顺便讥讽一下六族的暮气。
岂料,听闻此言,那远来的儒生先是一愣,随即便面露惶急之色,继而咬了咬牙,才向他说道:“愚兄最近在家中,倒是甚喜欧阳文忠公的《五代史》和司马文正公的《资治通鉴》,其中关于残唐五代的文章,窃以为贤弟可以品读一二。”
说罢,那儒生正赶上自家的下人捧着邸报而来,连忙向那胖大儒生拱手示意,几乎是逃一般的沿着大道向城门处离去。甚至,就连品评的事情,已经在何处约了哪位有些名气的儒生或是故旧都抛之于脑后,仿佛这城里有吃人的妖怪一般。
胖大儒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那小厮将邸报送来,他才收了心思,将精神用在这份邸报的上面。
这份《浙江邸报》不同于以往,用的乃是几张较大的纸张,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