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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遵命。”
平了曹从龙之乱,作为当时的附逆之人,韩启正在陈文面前一向是谨小慎微,此番若非事情逼到此处,他也不敢当着陈文和齐秀峰在这里大吵大闹。此间陈文一语说罢,韩启正连忙退了出去,便是齐秀峰也同样被陈文挥退了出去。
“辅仁,此事虽小,但关碍的可甚是重大啊。”
“确实如此,具体的,等有关人等抵达后再作决定。不过,这里面的味道,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深吸了一口气,陈文唤人传来周敬亭,与他说了几句,周敬亭便拱手应是,重新离开了会议大厅,只留下了陈文和孙钰二人继续进行商议其他事情,一些不方便公开讨论的问题。
“说说吧,那群遗民又打算怎么个意思?”(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优免()
收复台温,陈文回到金华坐镇,一方面是应对洪承畴的反应,一方面是信得过马信的能力,而另一方面则是今年的夏税果不其然又出问题了。
田赋、徭役根据一条鞭法收缴上来的银子,乃是如今浙江明军养兵作战的基础——军官、士兵的军饷,武器甲胄的制造和研发,粮草、原材料的收购,军事设施的建设,军官、士卒的培养,军队出征的巨额耗费,等等等等,无一不需要大量的银钱来保证。
赚钱的办法,比如税赋、借款、偶尔会有的襄赞军需以及抄没满清官员武将的产业。当然,如今有了台州和温州,与郑成功之间的互惠互利、或是自行开展海洋贸易,都将开始。但是暂时而言,税赋还是最为重要的
历朝历代,税赋收取过程中的猫腻多的无以计数,收粮有淋尖踢斛,收银钱就加收火耗或者强征铜钱在铜钱和白银的汇率上做手脚。比如清中后期就有这么一个故事,说是当地市价一两白银能换一千七百文到一千八百文的铜钱,收税时,官吏按照士绅大户两千两百文铜钱换一两,普通百姓则是三千两百文抵一两。
贪污腐败,手段多种多样,其中更有大量的手法是士绅大户勾结官吏进行的。如果全部记述下来,出一套贪污丛书都够了。
这几年,孙钰来回转圜,绞尽了脑汁为陈文筹措,整个人都仿佛老了好几岁一般,其中辛酸无一不被他看在眼里。而随着浙江明军的崛起势头不可阻挡,陈文和孙钰的手段也更加强硬起来,针对去年秋税问题的严肃吏治就是个例子,换做是刚刚杀进金华府的时候,这么玩是根本玩不起的。
可是随着吏治好转,就好像是腐烂的外皮被揭开,看到的则是更加腐败不堪的内在。
“说说吧,那群遗民又打算怎么个意思?”遗民二字,陈文咬的很重,便是孙钰听了也不由得一叹。
明朝自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开始便有优容士大夫的传统,其中在税赋和徭役上的减免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增加的。
嘉靖二十四年的《优免则例》规定:京官一品优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递减,至九品优免役粮六石、人丁六丁;外官减半;举、监、生员优免粮二石、丁二人;致仕优免本品十分之七。而到了万历三十八年,新订的《优免新例》则规定:现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一万亩,以下递减,八品免田两千七百亩;外官减半;致仕免本品十分之六;未仕进士优免田最高可达三千三百五十亩,未仕举人优免田一千二百亩;生员、监生八十亩。
至此间,甚至是清朝前期也是按照着被士大夫骂出了花的万历皇帝制定的《优免新例》进行的,后来虽不再实行分等限田优免之法,但官员及举贡监生员仍优免徭役。到了我大清绿帽帝的时代,财政上吃不消了,才开始推行官绅一体当差纳粮,最后实际上也没有成功。
陈文的占领区乃是浙江,虽比不得南直隶,尤其是他如今控制的金衢严处台温六府,亦是不及杭嘉湖宁绍的所在,但是士大夫却从来没有少过,每个县几乎都得有少则三四百,多则四五百个生员。而这还是在明朝已经多年没有进行科举的情况下,仅仅计算生员而已,进士、举人、监生,以及获得优免田更为巨大的官员则还没有计算在内。
这几个府虽说是在浙江,但其实还算少的。如苏松常镇和杭嘉湖那样的地方,进士、举人、监生、生员等数量更是惊人。据顾炎武记述,明末光是生员全国就有五十余万之巨,平均每个县三百人,其中江浙的数量最多,愣是能把全国的平均值拉起来,就像后世的那些土豪是如何把平均工资拉起来可谓是一模一样。
满清的功名,陈文是不承认的,他没有替满清优待读书人的义务,这是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的。可是明廷的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却在无时无刻的不在享受着优免条例,而最让陈文无语的还是,这些享受着明廷优待的士人却普遍性的在家当遗民,甚至是出仕满清,反正就是不给明军干活。
“那些士绅可真是够要脸的,明明多吃多占,还舔着脸拿显皇帝的《优免新例》说事。”
陈文口中的多吃多占,说的不仅仅是投献,明时士绅勾结官吏,将他们除了优免田外将应缴纳税赋的田土也想方设法的免除掉了税赋。摊派、损坏黄册以及其他的手段,可谓是多种多样,绝少有不这么干的。
“算了,辅仁,这几年都勉力挺过来了,平白得罪他们,地方上的事情就要困难许多,实在得不偿失。”
“《优免新例》我没有说不承认,那是显皇帝的订下的规矩,咬着牙也得扛着,但是这群不忠不义的混蛋,咱们几次张榜招贤,他们就是不来。生员还好一些,尤其是那些在家的官员和未入仕的进士、举人,除了你以外,还有几个在为咱们浙江王师效力的?”
从陈文面带讥讽的强调遗民二字开始,孙钰就知道,陈文早已气极。这群士大夫确实够不像话的,可是现在哪里不是这样,以他对陈文的了解,这事情其实应该早已看开了,只可能是因为另一件事情倒是把他的火气激了起来。
前段时间,安远侯府曾下达给卫所和军户的粮食、丝绸专收令,结果卫所和军户没有意见,反而遭到了这几个府的士绅们的反对。他们反对的理由,不说粮商少了赚钱的渠道,到说是军队与民争利,这样下去会导致老百姓吃不上粮食!
浙江明军在金华和衢州占地不少,分出去的军功田数量巨大,这是实话,但是若说与本地的民田,尤其是士绅富户所拥有的田土相比这两万大军其实也没多出去多少。而且这些年陈文分出去的田土,大多还是最近几年因清军的屠戮和残虐而被迫荒弃掉的,始终在耕种的没有占据太大的比例。反倒是浙江明军军纪严明,于百姓几无骚扰,吏治也在持续转好,回来复耕以及官府开荒的民田也在有所增加。
这些士大夫所说的,根据孙钰的调查,粮食出产总量不变倒也确实是会影响到粮价,不过出现影响的原因绝大部分应该还是在于粮商的囤积居奇,而不是民间的粮食真的会缺少到吃不上饭的程度。
粮商与士绅本就是一体的,那些士绅即便自家不经营粮食贸易,他们手中也有大量的粮食出产,与粮商也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何况,如今的士绅大多有在优免田上雇佣农户种植经济作物的,所需的粮食只能购买,粮价可能上涨自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天下何处不是这样,尤其是江浙。此番收复了台、温,有海贸和盐专卖支撑,应该不会再像从前那么捉襟见肘了。军户的事情,我会与那些多嘴的士绅去说的,侯府的军令下令对象是卫所,按照皇明祖制,卫所出产是五军都督府所有,由不得他们说三道四。若是敢囤积居奇的,上一次在衢州的办法我也不介意再做一次。”
孙钰所说的办法就是强行用行政手段平抑粮价,由杀字开头,强迫粮商平价售粮。这是古代官吏惯用的手段,但是敢用的却不多,因为更多的官吏早已和粮商沆瀣一气,反正吃亏的也不是他们,不过是些升斗小民而已,他们还能从中获利,何乐而不为呢。
只不过,即便有了孙钰的保证,陈文的气愤一时间却还是难以消除。士绅干扰卫所事务是一回事,更多的还是为他麾下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感到不值。
按照万历的《优免新例》规定,一个生员免税八十亩,一个举人免税一千两百亩,一个进士免税三千三百五十亩,而那些致世回乡的官员就更多了。可是这几年下来,他麾下重将李瑞鑫、尹钺、吴登科等人也不过才分到了千余亩的田土,连这些最高级的军官都不过是与一个举人相差仿佛,其他军官和士卒就更别提了。
这些年,历次军功,陈文分出去的田土都很丰厚,这是那些将士们应得的。可是跟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比起来,一个以前做过官或是没有出仕的遗民,打死也不肯出仕为明廷效力,结果每年却还能享受到优待,而且还是天经地义的,那他麾下将士所付出的那些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岂不是太廉价了!
陈文很清楚的记得,他以前在一本当时很有名的历史小说中看到过作者提及的一个南明时代抗清的小故事:
永历元年,永历天子被清军追杀,岭南三忠之一的民族英雄张家玉于是便在家乡起兵反清,以为勤王。当时军中乏粮,便向同乡的前刑部尚书、当地的巨富李觉斯借钱筹饷,反遭李觉斯的断然拒绝。为此,张家玉在李觉斯庭前等候三天,晓以大义,声泪俱下,李觉斯竟不为所动。到了最后张家玉的部下都受不了李觉斯的嘴脸了,干脆直接抄了李家以充军资。
张家玉势大时,李觉斯不敢有所动,等到清军前来镇压,李觉斯立刻跑去向清军献计,并带着清军挖了张家玉的祖坟,毁了张家的家庙,更是残杀了张家玉宗族千余人。
这位李觉斯,后世与袁崇焕并称为东莞双贤,其修建的隐贤山庄占地一千八百亩,内部布局优美雅致,浑然而成,当时乃是耗费巨资修建而成的。可也就是这位贤臣,享受数十载明廷的优待,待到天子蒙难、汉家衣冠不保,没有像同乡的张家玉那般起兵反清也就罢了,竟然连筹借些钱粮都不肯。
这事情,张家玉的部下在军纪上的问题也洗不干净,但是为了一些钱粮就去借蛮夷之手挖了人家的祖坟,几乎灭绝了东莞张氏一族,李觉斯其人,其卑鄙无耻更是令人发指。
类似的故事,发生在福建、浙江、湖广、江西、南直隶以及北方,陈文在书中,在论坛上很是看到过不少。最初他还只是不耻于这些人渣的所作所为,可等他看过了崇祯朝首辅大臣温体仁的族孙、黄宗羲的学生万斯同的好友温睿临在《南疆逸史》中的记述,登时便豁然开朗了来。
“明之绅士,大约荣利禄,趋声势,私妻子是计耳。宁有君父之戚,家国之感乎哉!故闯至则降闯,献至则降献,一降不止则再,其目义士皆怪物耳!”
既然都已经视抗清义士为怪物,三观上差距到了这个地步,那么不肯借钱也就没什么不正常的了。只可惜,皇明养士两百七十六载,优待之则屡屡提升,可最后养出来的却不只是蛀虫,就是废物,大多还是二者兼而有之,更有这等“贤良”层出不穷,想来实在可笑已极。
卫所军户的粮食和蚕茧、蚕丝等物由侯府的下属部门专收专卖,这一点不容置疑,与孙钰谈了谈,陈文的怒火稍熄,但是对于那些敢于囤居积奇的他却还是下令让韩启正带着提刑司衙门配合孙钰行事。至于罪名,勾结满清,扰乱明军占领区粮价,到时候怎么判,不是没有先例,韩启正应该知道怎么做。
这件事情谈妥了,天色也不早了,夏税剩下的那些龌龊事陈文打算明天再议,便回了内院的宅子。
南明的士大夫,陈文倒是也亲眼见过不少了,有王翊、冯京第那等起兵抗清兵败被俘后誓死不降的,有钱谦益、陆宇鼎那样破家为国以至于倾家荡产支持明军的,也有黄宗羲、魏耕那样愿意豁出性命为明军传递消息的。可是一旦想到那些明亡前享受着各种政治、经济上的优待,在民族危亡的关头却像王八一样把头一缩就不问世事的遗民,他就只觉得无话可说,更别说是李觉斯、谢三宾之流让他感到作呕的人渣了。
奈何明末士绅的势力极大,尤其是江浙这样的地方,但凡有个处置失当就会影响到抗清大局,所以在处置上需要更加仔细的权衡清楚才行。
芊芊玉指轻柔的按压在头部,大抵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受放松二字,成亲以来,周岳颖在家中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每天下值回来,也从来不用他为家事烦忧,贤内助三个字当是应得的。只不过,片刻之后,带给他放松的那双柔荑的主人却说出了一句让他的神经登时为之一紧的话语。
“以妾身愚见,夫君对那些,嗯,那些遗民实在太过客气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敌意()
此话甫一入耳,陈文腾的一下子便站了起来,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显然已经被他在这一瞬间的举动惊呆了的小妇人。
“史笔流芳,虽未成功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
对于南明时代的士大夫,后世更多人所看到的还是诸如史可法的壮烈和无能、张煌言的坚韧和不屈、堵胤锡的回天乏术、洪承畴的为虎作伥以及钱谦益的“水太凉”和“头皮痒”,便是如何腾蛟,更多看到的也是他被俘之后的不屈而死,而不是他主政湖广期间的昏聩和自私,以及这一切所造成的恶果。
这些东西,透过历史,陈文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在被冯京第以阉党余孽为名排挤、被曹从龙以不忠于鲁王监国为由背叛、更是被一次次张榜招贤,肯为明军效力的大多不过是些童生和没有功名的读书人,而那些享受着优待政策的“地方贤良”却往往视若无睹,宁可憋在家里也绝不出来为明军效力,即便是吕留良的文章已经开始在浙江明军的控制区范围内广为流传亦是无动于衷的遗民们感到恶心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相较之下,后世被人骂得无地自容的钱谦益、连名字都极少为人所知的陆宇鼎,他们每一次前来都会携带多则十万两、少则万余两的会票。便是已经被满清通缉多年的黄宗羲也在竭尽全力的搜集情报,为的就是让这支浙江明军能够尽快发展起来,以挽此天崩!
当然,他们终归是少数,更多前来襄赞军需的士绅,一个个在家乡都是巨富,但是一旦来此间,数十两、十来两银子甚至可能连路费都不如,他们也一样拿得出手,还会口口声声着如何的家境贫寒。可即便是这样,陈文从来没有歧视过,一声声的感谢也从未吝啬过,对于这份“可怜”的支持更是一视同仁的记录在案并铭记于心。因为愿意贡献一份力量与否是态度问题,多少是能力问题,总比那些什么也不做的要强上太多了吧。
人各有志,这本无可厚非,但是某些既不肯在此危亡关头尽一份力量,享受着优待条例,还要反过来在税赋上各种挖浙江明军的墙角。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这就实在不厚道了吧。
人是以个体存在的,同一阶级出现不同的人物也是极为正常的。只不过,周岳颖的娘家同样是士人阶级,一个士绅家庭教养出来的闺秀、才女,却嫌她的夫君对与她的娘家同阶级的那些同侪之辈太过心慈手软,这等跨越阶级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