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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府城的家中,周家小妹却因为带着贴身侍女和车夫跑去衢州求援的事情被怒气未消的老父禁足。
周家小妹的父亲之所以会发怒,并非是前去衢州求援,周家小妹的行动不仅仅是救了她的家人,也让陈文提前得知了叛乱的消息,好做出应对,甚至陈文在给鲁监国的奏疏中专门为周家小妹求取诰命,周家小妹的父母也有奉赠。
那时的诰命可都是赠给官员的女眷,王江当初获奉浙江巡抚时他的母亲就得到了诰命的加升。周家小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若是能得诰命,那可是从未有过的荣光。
但问题在于,周家小妹说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一个大家闺秀带着侍女和车夫几天几夜不回家,跑去衢州那么远,即便目的地有她的兄长,这事情传扬出去,十有八九会被人认定是个疯魔的女子。就算她兄长飞黄腾达了自然会有人求亲,不愁嫁不出去,但是嫁了人公婆那边就少不了脸子看了。
为了这个一向讨人怜爱的闺女的婚姻大事愁了几年的周二老爷这次也算是下了狠心,从周家小妹回来至今始终禁足家中,不许她出门半步。若非周家小妹的手帕交,金华知府孙钰的妻子易青派人相邀,只怕是要一直禁足到出嫁的那一天了。
逗弄了一会儿小孩儿,易青的心尖肉便由乳母带回房睡觉。周家小妹和易青二人多日未见,开始闲谈起了这场叛乱,以及近期发生的事情。
陈文收复府城前,孙钰一家被软禁于府衙的后宅,对于外面的事情虽说并非一无所知,但是负责看管他们的那个白头军军官自身也不知道太多的内情。反倒是平叛之后,陈文凌迟处死了马进宝,孙钰请了牌位的前后竟判若两人,原本即便是在陈文和他妻室幼子面前也只能偶有笑意的冰块脸,那一日捧着牌位回到家中后,又哭又笑,如疯魔一般,自那之后更是笑意连绵,似乎有回到了金华之屠前的那个阳光少年一般。
丈夫解开了心结,儿子能够茁壮成长。回忆着过往的那些苦难,再触摸着此间温暖的阳光,易青很是产生了一种类似于身处梦幻中的感受。这种感觉很舒服,让她非常之陶醉,只是生怕一觉醒来这一切美好就会如肥皂泡一般破碎,使得她的内心深处隐隐还有些不安。
易青虽然聪慧远远不及她的这个手帕交,但却也很清楚,今天的一切都是来自于陈文,来自于孙钰劝服了本打算南下福建的陈文留在浙江。
永历四年的那个冬夜至今记忆犹新,若是没有陈文的话,他们一家只怕早就死在了四明山,所以无论是出于报答的心理,还是彼此之间的交情,易青总是想要给陈文介绍一位足以配得上他的女子,也好让能够尽快传宗接代,为陈家留下后人。
想到这里,易青突然想起了周家小妹赶去衢州求援的事情,询问了其中的一些细节,即便是周家小妹始终都是平平淡淡的讲述,就连面对倪良许时的命悬一线也仿佛只是做一件女红一般平静而正常,可是一想到一个女子在没有家中男性的陪同下远行两百里地,在背后还有追兵的情况下赶去求援,易青在由衷的佩服的同时也不免心生了一些八卦的心思。
“妹妹,你既然去衢州大营,当是见过辅仁了,是否如姐姐此前所言那般一表人才?”
周家小妹殊能不知易青言下之意,易青此言尚未说完,她便是俏脸微红。只是到了下一刻,这女子又恢复到了平日的故态,唇齿之间只是淡淡的说道:“见是见过一次,也确实如青姐所说那般。可是我总觉得这位爵爷似乎背负着太多的负担,沉重到足以压垮一切的负担,这等人,大抵是不会把心思放在儿女之情的上面,女子在他们这样的英雄眼里或许只是附属品吧。”
易青并不知道陈文当时的心思全部在叛乱之事上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却关注一个女子的想法。况且周家小妹也并非因此才留下了这份印象,她很清楚陈文在那时的反应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若真的放着大事不管反而过分关注她的存在,周家小妹也不相信眼前的那个人便是在绝境之中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陈文。
可是敏感如她,陈文在听闻到曹从龙叛乱时瞬间联想起的历史上南明抗清运动的始末,以及再后面长达数百年的苦难,这些尽皆看在了她的眼里,虽然不知道是些什么,但是那份沉重还是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后面的联想也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
听到了周家小妹的话语,易青很是回忆了一番。在他印象之中,陈文这个人尊卑的概念比较淡薄,能够善待周围的人,对于女子也没有丝毫轻视。而掩盖在这一切之下的却是自她认识陈文以来,这个男人似乎每天都在忙碌,就像是上了弦的发条一般,或许正是周家小妹所看到的那份沉重促使着他的永不停歇。
“辅仁已是朝廷名爵,麾下大军数千,身处在这四面皆是鞑子的金华府,或许在他来到四明山之前还有些事情,还有些人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说到这里,易青不由得想起了陈文编造的郁郁而终的老父和在清军破城时毅然自裁以保清白的聘妻。
或许正是这些原因,才会如此吧。
“但是。”随着话锋一转,易青继而说道:“但是辅仁绝非那种心机深沉、冷酷无情之徒,也绝不是那个姓曹的巡抚所说的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青姐所言甚是,妹妹也不会听信那等卑鄙小人之言……”
只不过,未待周家小妹将后面那段“终非良配”回绝说出口,院中便传来了一个男子爽朗的说笑声。
“有日子没过来了,快把我干儿子抱出来瞧瞧,看看这小家伙长高了多少。”(未完待续。)
第六章 八月(下)()
陈文与孙家乃是通家之好,若是换做别人,谁敢在以严以律己且严以待人著称的孙府尊的家中大呼小叫来着。
而此时,同行而来的孙钰对于陈文的无礼没有丝毫不满,陈文在大兰山时曾在他家寄居过一段时间,二人相交莫逆,况且陈文还是孙钰长子的干爹。如此的关系,孙钰也只是微笑着并肩而行。
伴随着陈文爽朗的笑声,二人很快就走到了门前,孙钰随手推开了房门,看到的却是自家娘子与一个陌生女子正要起身行礼。只是稍一看过那女子的相貌,孙钰立刻便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周小娘子?”
猜出周家小妹的不只是孙钰,她的兄长在陈文幕中已有半年,朝夕相处,况且陈文在衢州还见过女扮男装的周家小妹,自然没有认不出的道理。
“妾身见过临海伯,见过府尊。”
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并没有影响到周家小妹的礼仪,直到双方见过礼,周家小妹才退到了易青的身边,在易青附在耳边的“这就是我儿子的干爹”的低声调笑过后,于无地自容的羞臊中寻思着待孙家夫妇叙过话便起身离去。
与此同时,无视正在商议中午吃些什么的孙家夫妇,陈文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这个此前他在衢州曾见过的女子身上。
上一次相见,周家小妹不只是女扮男装,似乎还刻意的化了装束,可是即便如此,陈文依旧看出了她的性别,而当时的感觉只是五官比较精致,长相应该不俗而已。况且那时他很快就陷入了对于叛乱的思索之中,此后也未曾再见过,所以印象相对比较模糊。
可是此时再看,精致如细瓷般的俏脸似是稍一用力就会碎裂开来,皮肤白皙,辅以浅浅的粉黛,以及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柔美,更显得清丽无双,身材高挑而匀称,翠色的腰带勾勒出了纤纤一握的腰身,而那份尚未可能褪去的青涩更是平添了不少的少女特有的轻柔。若是说,第一次在衢州大营里陈文只是感觉这个女子仅仅是相貌不俗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如山水画卷中走出来的古装丽人却着实让陈文眼前一亮,就连呼吸也为之一滞。
只不过,当那双如水般清澈的大眼睛略带着的羞涩和恼怒的进入视线的刹那,陈文却猛然想起了去年周家回返府城时的那一幕,那份曾经萦绕在他心头的熟悉只在一瞬间就将他的潜藏在心中的一些片段重新唤醒了过来。
“陈文,你就是个大笨蛋!”
“再见。”
毕业,很多时候等于失业,也往往意味着各奔东西。多年过去,初见时那份好奇中带着审视的目光始终藏在陈文的内心深处,就像那一日目送着周家一行的车队时一样,尤其是那视线的源头在薄纱的遮挡下显得和当年的那双眸子是如此的相似。
不必讳言,周家小妹在姿容气质上要远胜陈文记忆中的那个女子,但是这一刹那间的恍惚过后,陈文很快就从记忆的深处苏醒了过来。陈文深吸了口气,似乎是为了借助于氧化,让心头的那点脆弱重新坚硬起来。
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即便能够回到从前,也回不到过去了。
而此时,随着陈文眼前的女子在诧异了瞬间,好奇和审视的目光一闪即逝,便起身告退。然而,她刚刚踏出府衙的后门,还未来得及登上马车,身后一个声音便让她暂且放弃了乘车的打算。
“在下与周小娘子正好顺路,不如由在下相送一程,可好?”
“这,那就有劳爵爷了。”
既然是二人同行,况且即便是傻子也看出了陈文的无事献殷勤。于是乎,周家小妹的侍女便和陈文的亲兵远远缀在了后面,而周家的马车则跟在最后。
“叛乱能够迅速得到平息,周小娘子居功至伟。”
“临海伯所行义举,自有上天庇佑。妾身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不值一提。”
听到此言,陈文摇了摇头。“平阳之后,再难见得周小娘子这般的女中豪杰。”
陈文的言辞让周家小妹感到有些诧异,因为据她兄长的形容中,陈文此刻的举动很是有些不正常。
“平阳公主收编义军、攻城略地、其部军纪森严、令出如山,便是屈突通都曾败于马下。妾身只是带着侍女和车夫出了一趟远门,实不敢与那位李公子相提并论。”
周家小妹的回答让陈文眼前一亮,他所说的那位平阳公主并非西汉名将卫青的妻子,汉武帝的姐姐,而是唐高祖李渊的女儿,唐初名将柴绍的妻子。其人的事迹在《旧唐书》和《新唐书》中皆有记载,而陈文第一次听说这个人物还是因为一本武侠小说,那位公主被付与了李秀宁的名讳后成了男猪脚的绯闻女友。
“周小娘子博学多闻。”
“不敢。”
二人已经走了一段路程,他们选择的这条路虽是并没有什么人来往,但是有一个疑问,周家小妹却并不打算放过这次机会。
“敢问爵爷,您对卓吾先生的学说,是如何看待?”
卓吾先生便是李贽,这是周家小妹早就想要知道的问题,今天陈文莫名其妙的追了上来,恰好择日不如撞日。
只可惜,看起来卓吾先生这个称呼对陈文而言似乎很是陌生。确认她并非误判,在陈文的一脸迷茫和不解中,周家小妹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失望,随即便借口此间距离家宅已经不远,暗示陈文继续护送已是不太方便,便登上马车独自离去,只留下了陈文还站在那里,目送马车驶过远处的拐角。
李贽!
迷茫早已不复存在,甚至看起来似乎都从未出现过的陈文细细的品味着这两字所代表的一切。直到良久之后,仿佛是打了一个寒颤般的抖动了一下,他才招呼手下人策马向城门疾行而去。
“真不愧是明末,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竟然都产生了自由、平等的思想。看样子,应该还只是读过了李贽的那些禁书而已。”
“只可惜,在那个传统政治已经固化的时代李贽的结局只可能是一个悲剧,或许还真的不如纷乱的今时今日这般能够更容易开启新的思维了吧。”
“或许,我还可以做得更多!”
………………
永历五年八月二十四,苏州府常熟县红豆山庄中如往常一般宁静。
自从钱谦益退隐以来,钱谦益、柳如是这对夫妇便在私底下赞助抗清义军,劝说满清官吏反正,并且联络东南各地抗清人士为明军传递消息,所以这红豆山庄中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反清人士出入,但是在表面上却还保持着一副主家醉心于诗酒的常态。
只不过,最近南直隶风声比较紧张,钱家已经借家主偶然风寒而闭门谢客,本以为可以暂时将外界的烦忧暂且抛诸脑后,结果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穿着与满清占领区的普通贩夫走卒无异,中等身材放在人群中也很不显眼,只是带着个斗笠始终有意无意的将面容遮掩其下,似乎是唯恐旁人看见一般。钱家的门房见来人递上一张帖子,仔细查验后便恭恭敬敬的将其请了进去,很快就被带到了山庄深处的一处偏僻的小院里。
进了屋,待来人摘下斗笠,钱谦益与柳如是对视了一眼,后者便走了出去,在小院的一个石桌上于这乌云刚刚开始散开的午后练起了书法,只是时不时的将目光投诸于早已关上了房门的正堂。
钱家的家仆、婢女都知道,钱家的这位夫人虽说出身不好,却深受家主宠爱,更是违背礼教以大礼将其迎娶过门,一度为时人所不容。这位夫人平日里还算是个好脾气,只是练字、作诗时除了钱谦益外不容他人打扰,所以见柳如是在小院里练字,这些仆人便纷纷退了出去,各忙各自的活计,只有柳如是的贴身侍女留在院门之外,听侯吩咐。
小院已经肃清,没了隔墙有耳之忧,屋内的二人便落座交谈了起来。
“太冲,你可听闻了孔有德身死桂林,王师收复广西之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在鲁监国朝廷出任左副督御史的余姚黄宗羲。
听到钱谦益有此一问,黄宗羲摇了摇头,继而说道:“牧翁,此事吾在路上已经得知,此来乃是为了浙东之事。”
浙东?
一听到浙东二字,钱谦益立刻明白黄宗羲此来的目的。如果说去年的浙东的话,尚有舟山之战和陈文光复金华府这两件大事可言,可是此事他们早有商议,黄宗羲不可能为了已经通知过的事情再跑一趟。既然如此,那么就只有前不久他从其他为抗清奔走的士人口中风闻的那件事情了。
“曹云霖与陈文相争,此事牧翁可已知晓?”
去年陈文收复金华的事情,钱谦益从他在满清汉人官员中的熟人以及从湖州前来见他的魏耕、归庄等人口中早已得知。只是不比魏耕等人,对于此事,钱谦益内心却很是复杂。
一方面陈文收复了金华府,并且击碎了清军的重兵围剿,乃是这几年东南明军取得的最大的一次大捷,而且还收复了一个府的地盘,这让他感到非常的欣慰;但是另一方面,满清的金华总兵马进宝却是钱谦益一直以来最重要的策反对象,而且他相信马进宝迟早会反正,只要局势稍微向明军这边偏一些……
可是现在,去年阵斩提标左营副将李荣的陈文杀入了金华府,虽然收复了失地,但是却把他想要策反的对象手中的实力给彻底打残,以至于钱谦益从心底感到有些不痛快。
若是按照他的想法,最好还是陈文收复了其他府县,他再劝说马进宝反正,然后这两个武将齐头并进收复杭州,乃至是南京。这样的话,明军的实力会比现在更强,而且两个武将同在一个省也更方便文官进行制衡。
奈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