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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马进宝(下)()
由于明军兵临城下,龙游县城的宵禁力度极大。若是从上空看去,整个城池也只有四周的城墙以及城内极少数的地点还在亮着光,而绝大多数的地方则早早的陷入到黑暗之中。
夜色已深,伴随着更夫“关门关窗,防偷防盗”的报时声,一支金华镇镇标营的清军正带领着民夫挑着一坛坛好酒好肉赶往北门外的驿前码头。那里原本是灵山江流域土特产、县内农产品的主要集散码头,多是商用的船舶,不过现在却是衢州水营的停泊地。
带队的清军军官叫做杜鹏程,和他的马进宝一样都是山西隰县人。虽说是同乡,但是他和马进宝并非旧识,而是直到马进宝决心投明前不久才加入麾下的,所以直到今天却还仅仅是一个把总。可是凭借这份同乡的关系,他很快便成了马进宝的亲信,尤其是在明军横扫金华府之后,当初和马进宝一起降清的老兄弟们或俘或杀,他这份同乡的关系便尤为珍贵了,所以马进宝今天才会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在他这么个平日里在麾下众将中并不怎么显眼的亲信手上。
几个时辰前马进宝在定计时就已经说过,明军掘进破城就在这几天,若不能将水营的船只彻底控制在手中,到时就凭水营的那些船只,水营势必不会去管金华镇标营的死活,这等事情马进宝看得实在太多了。
此乃人之常情,杜鹏程并非不懂,只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马进宝不在宴会进行之时便派人去夺船,而是到了临发动时才心急火燎的派他赶去水营,难道就不怕出什么意外情况吗?
急急忙忙的赶去码头,杜鹏程恨不得两条腿当四条腿用。如此心急如焚,对他而言,此番行事不只是为了这支大军谋求生路,也并非全然是马进宝那份事成之后便升他守备的许诺,更重要的还是为了保住他身在衢州府治的家人。
回忆着家中的老母、病世不久的妻室、在金华县续的那个小妾、以及小妾为他剩下的长子和肚子里怀着的第二个孩子,杜鹏程赶忙招呼着紧随其后的那些内着铁甲外罩军服的士兵以及伪装成民夫的士卒,加快脚步向北城门行进。
………………
临时的总兵府内,马进宝已经彻底团聚住了本镇众将的人心,在将那些家伎送给留在府中厢房的众将发泄的同时,总兵府内的那些尸骸也开始有条不紊的清理着。
城外的金华明军如此强悍,而他麾下的这支军队却尚不及曾经的那支金华镇标营,城池陷落已是必然。思前想后,也唯有先设法离开这里才能获得生机。可是龙游地处衢江和灵溪的交汇之地,明军已经将城南彻底堵死,而其他方向则全部被河流包围,想要离开就必须有船,而勉强能够将他麾下的这支大军运走的船队又在衢州水营的手中,如此才有了刚刚的那一幕。
只不过,杀害同僚乃是死罪,即便他是汉军正蓝旗的旗人也未必能够幸免,尤其是明军出发前不久京城那里传来了端重亲王博洛病故的消息,没了靠山的他更是死路一条。
但同样是死,起码这两日便死和数个月后再死却是有着天壤之别。只要能够逃出去,并且将吞并水营的事情瞒住,再设法运作一下,但凡能够说动哪位对大清皇帝有着极大影响力的权贵为他说话,便可以继续活下去。
这样的人选他早已让身在京城的家人去竭力孝敬,尼堪、索尼、鳌拜、甚至是洪承畴,这些人的意见对顺治的影响都是很大的。尤其是尼堪,和博洛一样有着理政三王的身份,在八旗权贵中的影响力很大,此人若是愿意保他,即便是顺治也要掂量着。其实还有一个满达海,只可惜这个短命鬼比博洛还要早死两个月,活该得不到他的那份孝敬。
当然,这只是好的方面,若是无法在满清那边混下去,还可以投效明军。金华明军的大帅临海伯陈文、鲁监国任命的浙江巡抚曹从龙,实在不行还可以走走钱谦益的关系,总会有条生路的。而这个生路,却是必须建立在他能够带着军队活着离开这已成必死之地的龙游县城的基础上,否则一切都是妄想。
计策早在前天偷袭洞口失败后就已经定下,可是马进宝却始终犹豫不决于明军掘进是准备烧城、放崩还是仅仅打算挖地道入城,尤其是今天临举事前他还在渴望着陈文接受他的建议放其出城,所以才会耽搁到现在。
此时此刻,既然陈文已经确定了不想放他一条生路,那么将生路紧握在手中就成了必然,所以水营的人就必须死。
只有他们死了,他才会有生的机会!
生死关头已近,或许是多年未曾遭逢这样的困境,马进宝越加的烦躁起来,这种感觉很不好,而他则必须尽快将其驱散开来。
鲜血尚未擦净的大厅里,马进宝一把将那个一向卖艺不卖身的女校书按倒在桌子上,在竭力的反抗和尖叫声中将那女子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撕去,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雪白和点点嫩红。
随着时间的推移,尖叫声渐渐少了,可是女子哭泣的求饶声却愈加的充斥其间。麾下的那些亲兵对此早已熟视无睹,继续着他们的工作。然而,就在马进宝脱掉了裤子,正待挺枪直取那片尚未被人踏足过的花园的时候,马进宝的那个义子突然冲了进来。
“义父大人,院子里少了一具尸首!”
听到这话,马进宝登时便是一愣,就连刚刚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只听这个依旧光着身子的清军大帅一脚踢翻了左近的一个不长眼的椅子,大声怒喝道:“去!把这龙游县城翻过来也要把这个狗杂种给老子翻出来!”
………………
龙游县城的北门向义门,杜鹏程带队的那支清军在出示了马进宝的令牌后已经顺利的出了大门,奔着一里多地外的码头继续前进。而此时,马进宝口中的狗杂种则躲在不远处的一面院墙后急得满头大汗。
他是水营指挥的亲兵,本来在院子里有个不错的位置,既不耽误吃喝,又可以远远的看着那些家伎跳舞,虽说是只能看不能摸,不过作为本地人的他下了值去找那个想好的寡妇发泄一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是谁知道,吃着吃着肚子却疼了起来,蹲在茅房里本以为错过了好戏,谁知道却侥幸的活了下来。
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喊杀声,顾不得提上裤子他便爬上了树,待看到那一切后连忙翻墙逃出,奔着北门外的水营驻地而去,可是谁知道却还是落在了镇标营的后面。
守门的清军乃是马进宝的镇标营,若是让他们看到自是必死无疑,几次冒出了到想好的那个寡妇家躲藏起来的念头都被他迅速的压了下去。乱世之中人心难测,谁知道那个只认银子的骚娘们会不会把他卖个好价钱。此时此刻,想要从北门出城已经是不可能了,“狗杂种”咬了咬牙,便向着远处的旁门跑去。
旁门距离北门不甚远,作为地头蛇的“狗杂种”很快便赶到了那里,看着守在这座水门两侧的清军士卒,只见他悄悄的抵近水道旁,掐了一根芦苇叼在嘴上便缓缓的潜入水中,向着旁门游去。
潜入到水中,凭借着自小在灵溪上养成的水性和那根用来换气的空心芦苇,“狗杂种”可谓如鱼得水。可是不远处便是镇标营的守门兵卒,甚至还能依稀听到那些清军的交谈,眼见于此,他也不敢游得过快,唯恐会激起水花被这些人察觉。
随着水流的方向,他在经过了那道铁栅栏后缓缓的潜出了县城,直到旁门外百米才缓缓的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了几口气,才拖着因恐惧、焦急和长时间的奔跑和潜水已变得颇为疲乏的身子,向驿前码头跑去。
………………
几乎就在那个水营亲兵重新上岸的同时,杜鹏程带着那队清军也抵达了水营驻扎的码头。码头旁的驿前村已被清军占据,当地百姓几乎全部沦为他们的仆役。杜鹏程带着下了蒙汗药的慰劳品行到近前,很快留守的那个水营军官便从村中跑了出来,与他寒暄起来。
杜鹏程很清楚,水营的士卒多在村中,每船只有极少的水手留守,而且船只都用绳索绑在了岸边的柱子上,只要拿下这些人,这些船便是他们的了。
慰劳的酒肉已经抬到近前,酒肉的香气瞬间将临近的水营兵吸引了过来。可是此刻,那个留守的水营军官似乎对他准备进村的企图还有些犹疑。很清楚不能进村将他们迷倒的话,此事便很难成功。
所幸,杜鹏程也并非全无准备。只见他让身后的士卒闪开,唤来了两个头戴帷帽的女子,随手便将这两个女子用以遮蔽容颜的帷帽摘取,将其暴露在水营留守军官的眼前。
“有酒无色岂不是暴殄天物,我家大帅给水营的军官每人准备了两个小娘子,贵营的指挥和其他兄弟此刻估计已经在总兵府享用了,而这两个便是特意给老兄带来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杜鹏程很清楚这个留守军官乃是个色中饿鬼,家中几房妻妾尤嫌不足,没事便去寻花问柳。而此时,当看到那两个家伎的容貌后,那个留守军官整个人立刻呆在了那里,不足的咽着口水,一副十足十的朱哥相。这两个家伎在马进宝的家中都是出挑的,其中一个更是经常侍寝,容貌自然没得挑,也难怪会如此。
欢天喜地的将杜鹏程一行请了进去,那军官随便安排亲兵招呼了一下便急不可耐的搂着那两个家伎进了房间,连最起码的礼貌都顾不上了。
驿前村中,心胸宽广、对此毫不介怀的杜鹏程带领着随行的士卒们热情的招呼着水营兵前来喝酒吃肉。奈何,就在这计谋即将得逞的时候,他们来的方向,一声“指挥已经被马进宝那狗杂种害死了,酒中有毒别喝”的高呼出现在了村口,双方在面面相觑了瞬间后,立刻剑拔弩张起来!
第四十六章 末路()
开口便命令将那个侥幸逃脱的水营亲兵抓回来,可是未带跪在地上的义子爬起来,马进宝便立刻推翻了他此前的命令。
水营前来赴宴的众将皆死,就连那几个可能怀有异心的原衢州绿营军官也死在当场,此刻最重要的并非抓住那个走了****运的家伙,而是应该在稳定住镇标营自身的同时尽快将水营的船只全部弄到手。只要逃到衢江北岸,一切便大有可为,至于那个小意外根本翻不起什么太大的浪。
想到这里,马进宝连忙派他的义子率领着麾下那支由他的亲兵、家丁组成的骑队前去支援暗算水营留守部队的杜鹏程,指望着若是杜鹏程行迹败露,凭借着这支仅存的精锐也能够迅速消灭掉水营兵,将局势重新掌控在手中。
送走了那一队骑兵,无恶不作的马进宝只得沉心定气的祈求神佛保佑,唯愿杜鹏程和他的那个义子能够顺利将水营兵清理干净,夺下战船。到时只要将水营覆灭说成是城破后水营掩护镇标营北撤遭遇明军水营袭击,翻身殿后的明军水营与明军水营两败俱伤,而他则只要在渡过衢江后适当的沉几条船,即便并非神不知鬼不觉,凭着他的银弹攻势也可以将危机消弭于无形。
回想着此前计划好的一切,逃到北岸,便可以在明军水营孱弱的情况下向陈锦表示他麾下虽然损失不小,但是休整一段时间便可以去断明军的粮道,甚至是直接向东拿下兰溪县城,总能够把时间拖到清军大举围剿陈文。
即便是明军以全盛之姿北上,他也可以继续退到严州。就算是明军大发神威将即将到来的各路清军全灭,在浙江彻底翻盘,到时只要在借着钱谦益的路子在曹从龙那里输诚一番,以着明廷大小相制的祖制,陈文也奈他不得。
至于身在北京为质的妻室、子女,便管不了那许多了。媳妇没了可以再娶,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只要能活下去,谁死都无所谓!
靠着美梦的麻醉,已经很多年不曾面对过这等生死关头的马进宝逐渐的平静了下来。然而,不久之后鱼贯而入的亲信们上报的军情却还是将他的心境一步步拉入谷底。
杜鹏程带队的那支清军计谋得逞在即之时,水营逃出去的那个亲兵赶了过去。仗着内衬的铁甲和逐渐生效的蒙汗药,即便人数处于绝对的劣势,在村中的交锋中也很快将水营兵杀了个人仰马翻。尤其是马进宝派出的那队骑兵迅速向码头接近,从迷杀变成强夺镇标营看来也是胜利在望。
只不过,当水营发现实在干不过这支镇标营后,那个色中饿鬼便立刻带着其他水营兵强夺舰船,就连那些还在交锋以至于实在无法登船的也纷纷跳落水中,倒是彻底把镇标营这帮披着铁甲的旱鸭子了落在了后面。
那队骑兵赶到的同时,虽说镇标营在驿前村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奈何强夺船只的企图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得逞。
水营那些陆战中的弱鸡们到了船上登时便与刚刚出现了天壤之别,尤其是在费劲了气力才夺下小半舰船后,立刻便遭到了刚刚驶离码头的水营的攻击。红夷炮、佛郎机、鸟铳以及如火毬般的那些水战用的兵器纷纷向被镇标营夺取的舰船上招呼,结果折腾了一个晚上,不仅马进宝不仅损失了不少精锐,夺下来的船也被摧毁得没剩下什么了。而被他算计的衢州水营,则优哉游哉的驶向北岸,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弄一队民夫来拉纤,好将他们拉回上游的衢州府治。
“逐年家打雁,今却被小雁啄了眼睛。”
听到这个噩耗后,马进宝直愣愣的坐倒在地上,于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女校书低声的抽泣中半晌没有缓过神来。待到其人重新恢复神采,只见他提刀走向那个刚刚险遭强暴了的可怜人儿,一刀刀歇斯底里般的砍了过去,直到身上、手上满是碎肉和污血才重新镇定下来。
在马进宝看来,满清一统天下已是大势所趋,东南战场上即便还有郑成功、陈文这样的明军悍将依旧在竭力救亡,但是总体上明军却依旧处于劣势,而且是实力上的绝对劣势。
这样的情况下,不到万不得已断不可投靠明军,因为那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可是衢州水营已然远去,清军这边他是肯定待不下去了,而城外的陈文却刚刚拒绝了他那套假装作为内应的计策,只有设法逃出去走钱谦益的关系才是正途。
那么问题再度回到原点,夺下来的船只大半已被焚毁,其他的则在乱战中残破不堪,而且衢州水营还在对岸虎视眈眈,似乎大有配合明军整死他这个叛徒的心思。衢江已成天堑,而灵溪上虽说早前有座名为通驷的石桥,却在明军集结大军西进时奉陈锦的命令拆毁,以防止在被明军利用的同时更加方便衢州水营进出……
本想保全实力,况且计策已近成功,奈何在一个小小的意外发生后整个局势彻底翻转了过来。此刻马进宝依旧坐拥麾下三千大军,可这城池却根本守不住。
死路一条,如之奈何?!
………………
龙游县城的变故身在城南外大营的陈文毫不知情,天色已是大亮,昨日彻夜守在洞口的“玩具兵”队长在例行的升帐时刻带给了陈文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昨天晚上,工兵掘进中发现靠近城池的土地多是细沙,在硬加了一班运送土方的民夫后,明军的掘进速度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直到他前来应卯时日夜不停的掘进已经提前大半日挖到了龙游县城的城下。
这个消息一出,众将纷纷向陈文祝贺,一个个表示此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