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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管?"
赢响见朵尔欢依旧胡搅蛮缠,知他有些憨直,应是受人挑拨,一时怒气所激,才做出此等危险举动。如今郑朱离奇自尽,背后不知有何目的,所以赢响不想激化此事,便依旧劝道:"谁说我等杀了郑大夫?他可曾亲眼目睹?我令吉副使请将军过来,是要让将军一起来作个见证。此事还需急报邯郸,届时自会有重臣前来查处。你我在此护好现场,等待王命即可,何须争执。还不放开吉副使。"
此时朵尔欢己冷静下来,心道:"这小子说的不错。即便是秦国使臣刺杀郑朱,那也不是自己一个小小千夫长能处置的了的。"于是缓缓收剑入鞘,转对身边军士传令道:"收阵。退出秦使营地警戒。封锁山谷内外,严禁出入。立即加派哨骑,向四周查探。"
"诺"赵军闻声而动,行动迅速,眨眼之间散出秦军营外,只留下朵尔欢和十余亲卫。
赢响见他此番举动,便也向马奢挥了挥手。马奢也收剑传令道:"收队警戒,敢再有无令闯营者,杀。"
"诺"秦军也散开军阵,依令而行。
吉裘轻松一口浊气,与朵尔欢说道:"朵尔将军,还请入帐查看,稍后还请将军把郑大夫自尽一事上报邯郸,请赵王下令处置。"
赢响也侧身相让道:"请朵儿将军入帐。"
朵尔欢跃下战马,大步上前,迈入帐中。他扫视帐内,看了看伏于案上的郑朱尸体,便欲上前查验伤口。
赢响抬手阻拦道:"朵尔将军,你我还是等赵王派人来时共同查验吧。"
朵尔欢疑惑地看着赢响说道:"为何?"
赢响无奈地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你我擅动郑大夫尸身,影响了赵王使臣判断,对你我都不太好。"
"那我怎知郑大夫死因为何,到底是自尽还是被你等刺杀。你叫我如何上报大王。"朵尔欢不满地说道。
赢响心中暗笑,不由想道:"廉颇怎么派了这么个浑人来。完全搞不清自己位置,什么事都敢往身上揽。"
想到这里,只得耐心与朵尔欢解释道:"将军只需上报赵国行人署少卿安阳君,就说今晚郑朱大夫与秦国使臣宴饮,死于秦使赢响帐内。据秦使所言,乃郑朱自求秦使配剑相观,又突然以其剑自刺左胸而亡。如此直说即可,赵王定会派人来查明此事。现在你我就守在帐内即可,防止有人破坏此间情形。"
朵尔欢转念一想:"也对,郑朱死因确与自己无关。我一个带军冲锋的千夫长,管这闲事干嘛。都怪那郑朱家臣易仲,说什么秦人欺赵军无能,秦使笑我胆怯。哼,害我险些犯下大错,还不知将来会被廉将军如何责罚。也怪我贪恋邯郸家室,听闻儿子降生,便死磨硬泡揽下这护卫之责。这下好了,儿子没见着,却惹来诸多麻烦上身。"
想到这里,他也不愿再费脑筋,也不想再惹是非了。他转对身边一名亲卫说道:"赢大夫所言你都听到了?就按此上报行人署。"说完取出随身信符递与他道:"十万火急,连夜便去。"
那亲卫接过令符,应诺而出。
赢响的营帐不大,朵尔欢等人进帐之后更显拥挤。灵儿担心赢响不得休息,便上前说道:"帐内局促,且人多手杂,还请两国军士去帐外守侯。"
赢响也对朵尔欢行礼言道:"不若你我各带一名随从守在帐内,其他人在帐外看护。我也有些话要与将军密谈。"
朵尔欢望了望郑朱尸身和帐内情形,点头说道:"也好。"随即只点了一名亲随留下,令其他人出帐守卫。
吉裘挥手令帐内的秦国使臣出帐,又望了望灵儿,见她没有离开之意,便问询般地看向赢响。
赢响笑对吉裘道:"吉君见谅。有我与朵尔将军率两军勇士在此,不会再生事端,夜色己深,请暂且回帐休息。让灵儿留下看护灯火,服侍起居即可。"
吉裘略一思量,也觉得朵尔欢既然能得廉颇信重,应该与郑朱无甚关联,便行礼而退,出帐而去。
一零二、疑案连环重重雾,谍踪常显秦赵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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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裘等人出帐之后,赢响和朵尔欢在帐门边上一张桌案对坐下来,灵儿与那名亲卫分坐两人身后,为两人把盏。
赢响举杯说道:"一路同行,护送平阳君尸骨回赵。因时间紧迫,忙于赶路,你我与郑大夫也是难得相见。本想着到邯郸,卸下使命之后,再宴请将军与郑大夫,酬谢护卫同行之情。不想你我三人却于此时此地,如此情形之下相聚。郑大夫确是自尽而死,到底因何缘故,有何目的,吾也不知。不论将军信与不信,但相逢即是有缘,你我且同敬郑大夫一杯吧。"
朵尔欢此时早己没了初闻此事时的激动愤怒。冷静下来之后,又亲眼看到帐内情形,心中对郑朱之死,也是充满了疑惑。而且一路行来,对于这位年轻但却无比沉稳守礼的秦国大夫还是相当佩服的。因平阳君之故,一路所遇赵人和赵军多有刁难,赢响却豪不生气,始终应对自如,不卑不亢。单只这份胸襟气度就远非常人可比。
朵尔欢也执起酒杯,向郑朱方向举了举,又与赢响对碰而饮。放下酒杯,对赢响说道:"当日,少君护送平阳君尸骨来赵。闻听此讯,中军大营,十万将士怒而奋起,一片哗然。营中多有代北军士,常在平阳麾下,皆欲杀少君等,报仇泄愤。幸得廉将军威望素重,这才稳住诸军,未生营乱。吾朵尔氏源自中山,与代北诸军并无交集,又因我有私事欲返邯郸,廉将军这才无奈地派我这粗人来护送少君与郑大夫。我自幼从军,打了一辈子仗,次次争先,冲锋在前,这次领军担任护卫,却还是头一次。出发之时,廉将军反复叮嘱于我,要谨慎小心,护卫使团安全,如有差池,定斩我首级,决不饶恕。我这一路是小心再小心,不想在己经临近邯郸,快要完成使命之时,还是出了事。"
说到此处,朵尔欢长叹一声,又举杯向郑朱尸身遥举相敬道:"郑大夫,你这一死,可害苦了吾。"说完举杯一扬,将酒倒入喉中。
赢响执壶为朵尔欢继酒,轻声叹道:"逢此乱世,生死无常,连平阳君这等英雄都难逃劫难。你我和郑大夫,不过是江海浮萍,逐流而行,飘到哪里,身不由己,又怨得谁人。要怨,就怨这乱世吧。"
朵尔欢默然不语,呆望郑朱良久,这才转头举杯,向赢响敬酒道:"大夫所言正是,乱世求存,颇不容易。且饮盛,敬这天地,早早了结了这纷争无常的世道吧。"
赢响也黯然举杯,与朵尔欢碰饮,又轻叹一声道:"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朵尔欢闻言,呵呵一笑,一边挥手示意旁边亲卫与灵儿给两人继酒,一边嘲讽赢响道:"秦国以耕战立国,也信这齐鲁狂生胡言之语吗?我虽是武臣,但出身贵族,自幼演武习文,也读过这齐鲁歪书,对他们这些话可是不信的。为人孝弟就不会犯上吗?就不会作乱吗?那何来春秋乱世?天下诸侯,列国大夫,全是不孝之人嘛?荒唐无稽之语罢了。"
赢响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只举杯相敬。然后才轻笑着问道:"不想将军也读过论语。"
朵尔欢轻啍一声道:"没办法,诸子百家,只有儒墨道法兵五家为显学,其余多隐于世家,秘不外传。而这五家之中,儒者最多,儒学最简单易学,关键是学费便宜,半卖半送。吾虽出身贵族,却家道中落,无甚余财,不学儒怎办?吾倒想学法兵之学,奈何交不起束修,无人教我。不过说实话,我性子憨直,心思愚笨,也非读书习文之材,就一本论语上的字尚认不全,到十余岁从军之后,便不再读了。"
赢响默然一笑,轻声言道:"还是将军看得明白。其实儒家之学确实简单。论语全篇只讲秩序而矣。所谓讲孝弟不犯上,就是在周王礼制秩序下来协商平衡矛盾。一切有礼法可循,矛盾不激化,世道就不会乱。而孝弟是这秩序不乱之基,君子为人之本。可现下这世道,人心难制,秩序无存,儒学之道也就难以推行于世了。"
朵尔欢点头说道:"大夫是真有学问,可比教我那儒师高明多了。他把论语当作秘籍,故作高深,讲的让人生涩难懂,可不比大夫这般说的简单明了。呵呵,吾敬大夫一杯。"
赢响笑而执杯,回敬说道:"说起秩序礼法,赢响有一事不明,敢问将军。"
朵尔欢性子憨直,心思简单,见事略迟,可并非愚笨。他听到此处,也心知赢响要谈及正事,问他率军逼营之事。他便收起轻松闲聊之态,认真说道:"大夫可是要问我为何妄动军卒,围逼使团之事嘛?"
赢响也收敛笑容,严肃的点了点头。
朵尔欢长叹一声说道:"吉副使来见我之前,己有人先行报我消息。"
"可是郑大夫近边之人?"赢响双眉微皱,轻声问道。
"不错,正是郑大夫身边近卫家臣易仲。"
"他人在哪里?如何说的?还请将军细细道来,你我也好互相印证,以便理清事情真相。"
朵尔欢点头说道:"他说他护卫郑朱前来秦营赴宴。郑朱似有把柄被秦人拿住,担心宴无好宴,会出事情,便令他等在营外,独自入营。他守在秦营外不久,便听得帐中赢大夫与郑朱争吵之声,郑朱大夫还于营帐内高呼,说赢大夫竟敢逼他在平阳君遇害一事上说慌,还高呼宁死不从。易仲想入内相救,却听赢大夫高呼军士,要封锁秦营,便忙跑来我这里求救。我正将信将疑,吉副使便来报讯。我令易仲隐于帐内帷幕之后,单独接见吉副使。听吉副使讲,郑大夫己于赢大夫帐内自尽。我那时便信了易仲七分,于是先将吉副使扣押于帐外,一边令军士集合,一边唤出易仲商议对策。不容我细想,易仲便抢先亮出赵王使臣信符,并对我说,郑大夫入秦营之前早有交待,如遇不测,令他速将一封写有平阳君遇害真相的密信送交安阳君。他命我先扣押赢大夫等人,等待安阳君和赵王命令。之后,他便骑马出营,直往邯郸而去了。"
赢响一边听朵尔欢讲述,一边仔细斟酌其中细节和漏洞。待朵尔欢讲完,赢响依然陷在沉思之中,久久不语。
朵尔欢自己说完这些,依然理不清头绪,对郑卫与赢响所说也都颇有怀疑,不知信谁。不过他对郑卫之言的相信度己由七成降至三成,倒与当初相反。他见赢响沉思不语,便静静坐于对面,等待他想出结果,理出线索。
一零三、坐而论道书生意,世情难解贵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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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响沉思良久,这才微叹一声,对朵尔欢说道:"这郑朱与易仲所为,真是环环相扣,一步一计。我思虑再三,也无非各说各话,却没有证据反驳,自证清白。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终有痕迹可寻。易仲和那封报去邯郸的信简,就是关键。朵尔将军能与我共坐一案,平静相谈,想来也是对易仲所言存有怀疑。赢响在此谢过将军。"
朵尔欢看了看赢响腰间空无一物的腰带,点头说道:"从郑大夫死亡直到我进入此帐,虽然时间不长,但也足够你们动手掩饰真相了。但郑朱尸身未动,你的配剑,这对你最为不利的证据仍插在郑大夫身上。这是我对你们有所相信的原因。而且,一路行来,吾深知赢大夫沉稳守礼,虽然有些刻板,却不似巧言令色之人。反倒是那易仲,颇善言词,见人三分笑,处处讨人欢喜。依我内心直觉,他这样的人,他说的话,不可轻信。不过,正如赢大夫提醒我所说的那样。我信与不信,我如何判断,都不重要。这件事情,不是我这自身难保的小小千夫长可以过问的。赢大夫将来能否洗清嫌疑,我不敢肯定。而我将来会受何惩罚,我倒是心中有数。"说完,朵尔欢面色黯然,静静地自斟一杯水酒,缓缓饮下。
赢响亲手为朵尔欢续满酒杯,平静地说道:"人生无常,世事岂如人意。普通小民求一温饱而不得。你我士大夫,温饱无忧,却也难逃世事磋磨,内心煎熬。"说完,又举杯相敬道:"朵尔君今后怎样,吾帮不上忙,却有一言相赠。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于无下也,无适无莫,无可无不可。"
朵尔欢闻言,苦笑一声,举杯回敬。又落寞地低声抱怨道:"吾算得什么君子,不过一个卖命疆场,辛苦求存的小民罢了。"
朵尔欢略微抬头,目视帐外弯月,充满心酸地回忆道:"吾出身于中山遗族,十二岁从军,于今已有二十余年矣。这些年来,与赵人战,与燕人战,与齐人战,与匈奴战,与魏韩战,与不知哪国的兵卒战,如今又与秦人战。身上的剑伤、戈伤、箭伤,矛伤,其他不知何名的兵器所伤,无以数计。与我同乡,同年得爵而从军者三百有余,年年应征出战,而今见在者,超不过十人。就这十数人中,残肢断腿的还有多一半。你说我这千夫长,可当的容易吗?君子以自强不息。呵呵。我只求活着,能活着看到明天太阳,见到我的妻儿,就知足了。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哼哼。我做不了颜回,全天下也只有一个颜回,可以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而不改其乐。我有妻儿老母靠吾奉养,如何能了无牵挂?"
说道此处,朵尔欢摇头苦笑,自嘲地说道:"哎,我与大夫说这些何用?大夫出身高贵,年少而得显爵,身披大夫锦衣,怀揣秦王印信。便有一时蹉跎,于君而言,不过是种历练。所谓自强不息,无适无莫,正是说与大夫这般君子听的。"
朵尔欢举杯相敬道:"祝大夫诸事顺遂,前途锦绣。请饮盛。"说完,不再理会愣在对面的赢响,离案而起,与亲卫坐到帐中另一侧,倚靠帐墙,闭目养神。
赢响默默看着假寐安歇的朵尔欢,缓缓干掉杯中水酒。他表面平静,可内心却是无比震撼。
他在心中不断地追问自己:如果自己不是出身大秦王族,不是大秦三公之子,如果自己是朵尔欢,自己还能如此平静地面对此事吗?他的答案是不能。他觉得,如果他是朵尔欢,生死拼杀二十年,自己能幸运地活下来吗?还能保持心态正常,不计得失,笑对进退吗?不能。能够不发疯,就算难得了,还提什么无适无莫,呵呵,真真可笑。
赢响颓然地放下酒杯,默默仰倒于案席,闲目假寐。灵儿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以袖摭面,暗拭眼泪,同情地望了望内心深受打击的赢响,悄然取过一张毛毯,盖在他身上。她默默坐在赢响身边,见他面色苍白,闭目长思,全没有了往日沉静之态,心中暗叹。
她知道,朵尔欢这番下层武士的奋斗经历,是赢响以往从未接触和了解过的。生活在咸阳城中,被重重保护与疼爱的这位贵族少年,终于知道了世间的残酷和黑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次赵国之行,对他而言,是一次难得的心境锤炼。他还能继续做回名满咸阳的勇少年吗?还会初心不改,做那净街虎、天御使、咸阳少庭尉吗?灵儿心中暗向天地诸神乞求,助赢响早日渡过这番心劫。
夜近黎明,正是月落日未升,天色最暗之时。平阳府内外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