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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场大病,符氏的心已截然不同。
她大概听了一番各宫嫔妃说话,便道:“没事了的,都自便罢。”
众女子便行礼,知趣地陆续离开了滋德殿。在她们眼里,皇后不和她们争宠、对人也和善公正,所以还是很拥护符氏做后宫之主。
嫔妃们离开不久,宦官曹泰便入内,径直走上上位的软榻旁,在符氏旁边悄悄说道:“今天一大早,奴家在东市碰见了京娘。她带了句郭绍说的话:赵三之死非我所为,要杀也不会杀赵三。”
符氏听前半句时一点动静都没有,因为她从来就不觉得赵三之死和郭绍有什么关系……毕竟符氏是看着他从禁军小将成长为高级武将,很了解他的所作所为,信任他不可能犯这等错误。
但一听到最后一句“要杀也不会杀赵三”,符氏弯弯的眉毛顿时微微向上一挑,似乎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她的嘴角就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曹泰就说了一句便站在旁边沉默不语。这时符氏微微侧首,曹泰忙附耳过来,便听得她轻轻说道:“今天官家召见郭、赵二人的结果要告诉我。”
曹泰不问原因,只应道:“喏。”
符氏便缓缓站了起来:“我要回宫歇着了。”
她最近确实是深居简出,除了见见嫔妃宫妇几乎不管任何事,表现得清心寡欲。以前劝官家、管军政之事的情况更是再也没发生。她隐隐就好像进入了韬光养晦的冬眠期。
去年底皇帝从淮南回京后,她留心观察,觉得柴荣这次回来后身体更差。她不得不所有预防,万一发生什么变故时,谨防皇帝会对自己产生戒心……
目前的状况让她很不安生,要是柴荣太早驾崩了,按照往朝的经验教训,旧的格局下很难有人能控制住局面。特别是如果禁军里没人没兵,肯定是控制不住;符氏觉得可靠、能完全信任的禁军将领,只有郭绍。
如果失去了郭绍,她不仅会非常伤心,还会失去左右局势的能力,处境堪忧……符氏不禁想起在河中府兵荒马乱、乱兵汹汹的恐怖经历。
而那赵三,竟然要谋刺郭绍,真是该死!还有赵匡胤,他究竟想作甚?
符氏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冷光,赵家那几个人,不仅是在对付郭绍,而且是要把我置于任人鱼肉的境地!他们是想我将来和那些无数被武人掠羞辱的妇人一样的下场?
符氏看得很清楚,柴荣一旦不在了,这朝廷根本不能搞制衡……只有强主在位才能平衡,无人控制的局面下总得会分出个高矮、决一个胜出者。如果到了那一天,符氏只希望这个人是郭绍,而不是布局制衡他;那些把戏玩崩了就得把自己的一切都赔进去。符氏信任郭绍不是想当然,她已经多次验证了郭绍的心;如果这个人都不能信任,她不觉得自己能找到第二个可以倚重的人。
什么大义什么守节都是吃饱了、太安稳的人在意的东西,符氏明白在那种危急时刻成为别人砧板肉的滋味。连基本的生存和尊严都不能保证,我还管你国号是什么,谁做皇帝?
……今天柴荣召见郭、赵二人,符氏一直在等待着结果。她只希望郭绍能顺利度过这一关,先稳住阵脚。将来等到有机会时,符氏才准备慢慢和赵家算旧账。u
第一百六十九章 勿失朕望()
东华门内,殿宇外面一个宦官喊道:“陛下驾到!”
郭绍和赵匡胤听得,便急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稍许,果然见柴荣在前呼后拥之下自殿门走了进来。柴荣没穿戎服、也没穿龙袍,照样是一身紫色的大团花圆领袍服,头上戴着乌纱帽。
殿中二人,这时便前后跪伏在地,喊道:“臣叩见陛下,陛下圣寿无疆。”
柴荣上前,一手扶一个,竟是实实在在地将二人扶起,说道:“爱卿等平身。”他扶起了人便径直到正位坐了下来。那上面的位置只摆了一把椅子,并非正规的宝座,离得也不远。
郭绍从地上爬起来时,目光稍稍下垂着、却用余光观察了一下柴荣的神情,没看出什么蹊跷。倒觉得柴荣的脸色着实很苍白,脸颊还有一些奇怪的暗斑。
柴荣果然先注意到一身缟素的赵匡胤。只见那赵匡胤的脸脖又黑又红,身上却一片白,实在是有点惹眼。但皇帝照样没问他丧事,又把目光投向郭绍,开口道:“那两份卷宗,是朕下旨要给你们看,朕要当面问你们最近的事儿。你们都看了,开封府左厅查的案子,意下如何?”
皇帝的目光在郭绍身上,郭绍不能失礼地对皇帝的问话听而不闻,当下便躬身一拜,一面紧张地组织说法语句,一面开口道:“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开封府查得比较细致,证词、推案也都说得通……赵家三郎遇刺案,正如卷宗上所录,凶犯乃广顺三年进的赵府,此人与臣绝无任何关系。臣也并非那等睚眦必报之人,请陛下明鉴。”
郭绍故意不说赵三是不是阴谋过刺杀自己。
只谈董二杀人的事,是为自己辩护,属于防守;说赵三谋刺,则是攻讦对方,属于进攻……既是让郭绍先说,他便先做得比较保守;只为自己开脱,但不咬住对方攻击。
因为在此之前郭绍已经想明白了,赵匡胤一来并没有恶言相向,自己何必急着要与他吵?倒不如先沉住气,瞧瞧他什么态度和反应。
最近发生的这些事,不管过程如何复杂、谁是谁非;结果是郭绍好好的、活蹦乱跳站在这里,但赵家却死了两个人。损失上赵匡胤比较惨重,就算赵三有过错,可人都死了……不需要再“给郭绍一个说法”。
郭绍寻思:拿这事再攻击,毫无意义,弄成铁案也是没法攻击到赵匡胤。赵三所犯并不是十恶不赦要株连族人的大罪,很难把赵匡胤也一并牵扯进来。
更何况柴荣很信任倚重赵匡胤,他恐怕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拿赵匡胤怎样……虽然郭绍也在柴荣发动的各次战争中立过汗马功劳、表现甚佳,但在亲疏关系上比赵匡胤还是差了一点,不然也不会在侍卫司了。
就在这时,柴荣微微点点头,又转头看黑脸大汉。
赵匡胤拜道:“前些天臣闻郭将军遇到刺客,诸线索与三弟有关。回去之后也质问过三弟,但三弟在臣跟前说非他所为……臣也看了一下案卷中所载,有两处并不太可信。第一是作案动机,说三弟为了个妇人争风吃醋就要谋害大将,有点牵强附会;第二是李侠儿是不是受三弟指使,案卷中语焉不详,仅靠推论。
且以微臣对自家兄弟的了解,三郎自小读书、未经历战阵厮杀,在家是温润知礼、与人为善,且还不满十八岁。要说像三郎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歹毒之事来,臣觉得很蹊跷。”
听到赵匡胤还要为之辩解,郭绍心里有点不爽,因他早已认定干那事的人就是赵三;不过赵匡胤也并没有抓住赵三之死,非赖到郭绍头上,其实已经很克制了。
赵匡胤的克制倒让郭绍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从结果上来看,赵匡胤才是“苦主”,就算攻击郭绍也情有可原……死了爹和弟弟都能忍,为何要忍?
想起赵匡胤曾是史上的开国皇帝,郭绍才不得不猜测:只有更大的抱负,才能让他忍得眼前的痛苦。赵匡胤不是十几岁的赵三,他不会为了仇恨和铲除仇家、自己一块儿被拉下水……只有这么认为,郭绍才想得通为啥赵匡胤今天表现得如此克制。
这时柴荣又直接问:“赵匡胤,那你以为三郎之死和郭绍有关?”
赵匡胤拜道:“臣请陛下明断。”
果然他就算不愿将矛盾扩大,但也对郭绍起了敌意,说话留一手……如果皇帝要帮忙惩治郭绍,赵匡胤模棱两可的态度、显然是乐得其成。
柴荣点点头,说道:“朕把你们两个都叫进宫里来,当面把这事说开,便是想听听你们是对此作何想法。”
赵匡胤和郭绍都十分仔细地听着皇帝说的话。
柴荣又叹了一气,道:“现在大事未成、北伐在即。那契丹国主虽号‘睡皇帝’,但以朕察之,此人名声差、倒也不是全然无能之辈;契丹国内乱与前朝旧事有关,不能全怪在当今契丹国主身上。其国内虽乱、实力却未大损,仍旧是我国最大之强敌!而你们两个都是朕所倚重的大将,今若内耗、徒损军力,甚至让国家产生了什么动荡损失的话,朕绝不轻饶!”
赵匡胤和郭绍听罢忙躬身一拜。
柴荣又道:“侍卫司诸军在淮南之役中表现甚佳,让朕大为欣慰,在即将要来的北伐契丹之战中,朕望郭将军能攻城略地、力拔河北诸重镇,再立新功!殿前司诸部更是我大周精锐,朕之厚望。你们两人若能把恩怨化开最好;不然也不能因个人小节而影响北伐大计!谁为朕收复幽州时出力最多,朕便更倚重谁,绝不偏颇。”
他接着语重心长地说道:“还望你们以大局为重,勿失朕望。”
赵匡胤忙叩首道:“臣为殿前司都校,身负陛下重托、国家大任,敢不殚精力竭为陛下前驱?臣绝不会因个人恩怨而耽误陛下之宏图伟志!”
柴荣听罢十分欣慰地说道:“赵爱卿常能体察朕心,为朕分忧解难,你定然不会让朕处境两难。”
郭绍见状,也赶紧跟着跪地表态道:“微臣定然以国家大事为重,不敢计较小节。”
柴荣见状又上来扶起他们,“以前的恩怨便搁下了,而且朕以为事有出入、诸事并非你们二人不识大体所致,情有可原。但今后,我要你们不得再以怨抱怨,可做得到?君前无戏言,就当着朕的面,起誓不再计较何如?”
赵匡胤一脸正色,立刻举起手道:“臣在陛下前起誓,绝不因个人私怨,对郭将军做不义之事!”
起誓真的有用?不过在皇帝跟前说的话,恐怕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用,郭绍也忙以掌对天,道出誓言:“臣愿不计前嫌,与赵都使协力辅佐陛下攻伐契丹。”
柴荣见状十分满意,点头道:“甚好、甚好!朕之肱骨大将,本就该是心胸宽阔能容人的大才!”
皇帝又宽慰了一番二人,下令赏了一些钱财,并派宫人同赵匡胤一道去府上参加丧事。二人千恩万谢,拜别皇帝从大殿上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赵匡胤走前边,郭绍在后面一段距离,二人一路无话。
郭绍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出门见到阳光忍不住暗自微微舒一口气,总算是闯过这一关了……因为他从来不觉得皇帝会为了给自己一个公道、而放弃赵匡胤,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倒是赵匡胤可能比较郁闷,他家死了两个亲人,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但郭绍也明白为何柴荣要做和事老:皇帝一心要收复幽云,根本不愿意因内斗损失大将。对待郭绍的态度,其中一句“攻城略地、力拔河北诸重镇,再立新功”不经意间就暴露了圣心……柴荣还惦记着郭绍攻城厉害,想让他打河北时帮着攻城。河北那些城更大更稳固,城池非常不好打。
如果郭绍没有价值,今天柴荣还会不会顾及什么公正和真相,那就真难说了。而且一旦打下了幽州,会不会鸟尽弓藏?
郭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下意识拿袖子轻轻一揩。
总之这事暂时是可以告一段落,郭绍觉得自己眼下没多大危险;但长远来看,危险却更大。
眼下皇帝保他,赵匡胤那么识时务的人也不太可能会急着干什么、与皇帝的意思对着干,所以郭绍应该是无忧的……但等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那便一点保障都没有;赵匡胤的誓言也不能保证什么,有一百种方法既可以不违誓言又将对方置之死地。
二人在宦官的带引下,出了东华门。赵匡胤很淡定地让奴仆牵马过来,这厮倒完全不怕什么街巷以弓弩伏击,表现得十分坦然,他接过缰绳时,竟然转身向郭绍轻轻抱拳,然后才上马。
郭绍也赶紧拱手回礼,目送上翻上高头大马。然后才走到自己的马车旁边,他心下表示比较怕死得不明不白,还是乘马车比较安生。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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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不断靠近的过程()
赵匡胤回府时,见门前停满了车和马。养马和搁置车仗的院子已经满了,来客只能把车马靠在街上,叫奴仆看着。
大门前立着一根很高的木柱,木柱上用白纸扎着,纸张在半空被风吹得“噼啪”直响。府邸屋檐下、门口都挂上丧事的白布,此情此景,就算是路人、一看便也知道赵府死了人。
“赵都使。”“赵将军……”院子里许多人向他见礼,大家都在等待进灵堂去祭奠逝者。在奴仆簇拥下的赵匡胤拉着脸,却也一一抱拳回礼,并不多言。
灵堂里,一个老头叫几个人的名字,便有几个人走进去,向上面的灵位和棺材行拜礼。牌位旁边赵家的子女、近亲率领府上的奴仆跪成两排,正对前来悼念的客人磕头感谢。
赵匡胤问了一个奴仆:“我娘在灵堂里?”
奴仆答道:“老夫人伤心过度,到后院去了。”
赵匡胤遂不进灵堂,径直从房屋侧边向里面走去。果然见赵母杜氏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面露痛苦之色,已是欲哭无泪。身边的奴婢不断摩挲她的后背,正劝着:“老夫人节哀,身体要紧啊。”
“儿回来了。”赵匡胤走进屋里跪拜道。
杜氏便坐直了身子,伸手找旁边拐杖,问道:“官家要怎么处置?”
赵匡胤看向旁边的奴婢,一挥手:“都先下去。”几个奴婢忙屈膝道:“喏。”这时赵匡胤才道:“官家不怎么处置,儿得了些钱,是官家恩赐的丧葬用度。”
杜氏听罢顿时大怒,说道:“多少钱能买你爹和三郎的性命!”
赵匡胤忙道:“请娘亲息怒。”杜氏冷冷道:“外头堂上两人尸骨未寒!你倒是说得轻巧,就容那什么人欺负到咱们赵家头上?那郭绍什么来头?”
赵匡胤垂手想了想,轻声道:“他去年救过皇后的性命。”
杜氏道:“皇后,符家?这大周的天下还轮不到符家的人说了算!三郎啊……老身白发人送黑发人,三郎平素是最孝顺的……”
“是孩儿不孝。”赵匡胤忙又跪地磕头,“还请娘节哀,先将爹和三弟葬了,让他们入土为安,别的事暂且放下罢。官家并不愿意看到孩儿与郭绍内斗,孩儿不敢为了私仇不顾官家的大略。”
杜氏听罢,哭了一阵,倒也不再过分纠缠,只得说“二郎定要好生操办丧事”。
赵匡胤一想到外院那灵堂上摆着的两口棺材,心里也是又愤又悲,气得两眼酸涩。
但他还是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因为毫无益处。在通向鸿鹄之志的道路上,总会有很多荆棘羁绊着人们前进的步伐,不仅是诱惑,还有愤怒和仇恨……但那些让人走岔方向的仇敌,也许从长远看只不过是一个阶段的敌人,并不值得拿自己的全部与之计较。
相比之下,赵匡胤更在乎的是实现自己的抱负……这中间的道理非常简单:现在不顾大局去与对手死磕,胜败暂且不说,肯定是两败俱伤,郭绍要付出代价,赵匡胤自己也落不得好;但若把目光放在长远,等到某一天大事已成,那对手便可信手毁灭,而不需要自己付出报仇的代价。哪一种选择更明智呢?
能忍不能忍之事的人,方能笑到最后!
……
郭绍回到府上时,但见李处耘等一干部将正在对面的院子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