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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着沟边满地和着嫩草的湿泥，四肢并用，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向村口潜行，尽量不弄出声响来。
王小壮把枪架在土路边，时刻准备支援。
初春的雨越下越米，细长的雨点拍在王小壮的钢盔上，微微地响。雨帘模糊了他的双眼，土路上汇聚成流的雨水夹杂着泥土变成了稀烂的泥水从王小壮的脖领口往身上没完没了地灌。
王小壮觉得自己应该换个地方，这里实在是蹲不住了。
但是邹城临走的时候让他不要动，他不敢动。
一直瞄着村口的准星下，忽然一亮。王小壮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抬头确认，发现离着村口还有百来米的地方，确实有一点火星一明一灭。
鬼子！？
王小壮扶了扶钢盔，枪口微调，对准了雨幕后面的那一片黑暗。
王小壮发现的情况，邹城却对此丝毫不知情。土路隐蔽了他的身形，也一并遮住了他的视野。等到他摸到村口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的土路边，还有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草棚外像是用沙袋堆起了一个掩体，掩体不高，里面影影绰绰，看上去坐了好几个人影。他们中间闪起了几点火星，一阵烟雾腾空而起。
他们在抽烟！还是静悄悄地抽烟。
邹城连忙退回了水沟，这里有鬼子，得绕路！
谁知他刚刚下了水沟，一转身，猛然看见水沟靠外的草地里突然站起个人，抱着枪面对着他。
邹城吓了一跳，一开始还以为是王小壮悄悄跟来了。可是转念一想不对，面前这人虽然也是顶着钢盔拿着长长的三八式步枪。但那身板比王小壮要大了一圈。
对面的人也一脸懵逼，这是日军布置在村口的潜伏哨，一直在暗处看着六十里的外围，邹城顺着水沟摸过来的时候，双方已经擦肩而过了，邹城没有发现他，他也没有发现邹城。只是这倒霉孩子穿着雨衣在湿地里守了大半夜，却毛的情况都没有发现，于是想悄悄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结果不经意地转身一看，鬼一样的邹城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日本兵也是吓了一跳，他和邹城一样，以为对面的是来接岗的，只是心里一阵惊悸，还没有来得及问口令。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两人隔着两米的距离，大眼瞪着小眼。。。。。。
第13章 慌不择路（）
邹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剧变之下，他见对面的敌人微微一抬手里的步枪，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连人带枪托就扑了上去。
两个人撞在了一起，邹城一枪托砸在敌人的脸上，鬼子被这一枪托砸实，手里的枪都飞出去了，邹城感受到枪托上传来的一层微弱阻力瞬间被突破，耳边接着一声闷哼，对面直挺挺地倒下去，显然快要晕菜。邹城不放心，扑在他身上抽出刺刀，又狠狠地在他的胸口猛插了两刀，鲜血“叽叽”地尖叫溅了邹城满脸满身，邹城太想出手瞬间就不留后患，注意力全部在鬼子的脸上。却不料腰间一麻，感觉有个什么东西撞在了他的胯骨上，低头一瞅，才发现这小日本子也是硬气，临死前还掏出了一颗手榴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击发撞针撞在了邹城的腰侧，想要和他同归于尽。
“嗤嗤”的青烟冒起，邹城脸色都变了。
妈了个巴子！
他连忙拉着鬼子的尸体一个翻身，把他当做了掩体。然后“轰”地一下，邹城感觉垫在他身侧的鬼子浑身一颤的同时，地面也是一阵剧烈的颤抖，然后仿佛天都塌下来了。耳边“喑”地一响，紧跟着就是一阵“嗡嗡嗡”的耳鸣。
别说土路边的草棚掩体只隔了几十米，就算是两百多米开外的王小壮，也看见了那爆炸的火光冲上了天空。
王小壮知道邹城已经暴露了，想也没想，对着刚才早就瞄好了的方向“当”地一声扣动了扳机。枪口猛然一跳，细长的弹头飞过了雨幕，射在了当做掩体的沙包上，然后穿过沙包，击中了一个站起来观察情况的日本兵。
王小壮的这一枪开的时机刚刚好，鬼子还在愣神的功夫，他硬生生地把他们的火力全部吸引过去了。掩体里的敌人咋咋呼呼地朝王小壮打枪的方向扣扳机，歪把子“嗒嗒嗒”地撒开一片弹雨，打得王小壮周身十米范围内泥水四溅，草屑乱飞。
王小壮没想过他能杀死敌人，实际上在那么黑的情况下，他也根本没有办法做到精确瞄准，基本上第一枪全靠蒙！
但是敌人的机枪开火之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粗长的火舌不仅暴露了他们的准备位置，还刚好给王小壮提供了夜间间歇照明条件下的射击瞄准依据。
第二枪打出去了，鬼子的机枪跟着就哑了火。不信邪的小日本子接过了歪把子，刚打了两梭子弹，王小壮的第三颗子弹就飞了过来，连头盖骨带钢盔一起掀飞。
这个叫六十里的村子随着爆炸声和枪声炸了锅，急促的口哨声响彻了雨夜，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批的日军朝村口涌来。
被手榴弹炸懵了的邹城跌跌撞撞地跳回了沟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开始亡命。王小壮虽然只是单枪匹马，却给他提供了绝佳的火力掩护，让他得以第一时间逃出日军的控制范围。等大队鬼子冲出村口的时候，茫茫的雨夜中哪里还有邹城的身影。草棚里的鬼子则两死一伤，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鲜血顺着雨水流在路面上，在黑暗里乌黑一片。剩下的两个日本兵蜷缩在了一团，躲在掩体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邹城在水沟里一路狂奔，王小壮远远地听见了水花声，调转枪口隔着土路大喝一声，“那部分的！？”
“你大爷的，我是你连长！”邹城吼，“有鬼子，快跑！”
于是王小壮提着枪加入了亡命的队列，两人在土路两侧的水沟里不知道跑了多久，王小壮感觉怎么越来越亮？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灯火通明，鬼子开着摩托车和汽车追出来了。
“过来！”邹城在那边大声地叫。王小壮连忙爬上了土路，和邹城汇合在了一处。
“路边不能呆了，往林子里钻！”邹城的脑海里记着地图，往北走应该有一片不小的树林子。他打定了主意，率先离开了水沟，两人在路边的稻田里一阵窜，顺着一个方向狂奔。王小壮远远地听见鬼子呼啦啦地一群一群也下了土路，耳边隐约地响起了叽里呱啦的日语和成片拉枪栓的声音。
子弹“嗖嗖”在两人身边呼啸，为了对付他们，日军甚至用上了迫击炮。这种基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条件下，没有标尺，没有试射，打过来的炮弹完全是蒙着眼睛点烟花——完全听个响。炮弹呜呜尖啸地从两人头顶飘过，远远地落在田野里，炸成了一朵一朵绚丽的火花。但是鬼子的步兵并不好惹，他们一阵排枪打过之后，就分了无数个小组，冲到田里去围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但明显猎物要比猎人更拼命，王小壮和邹城两人只恨爹娘少给生了他们两条腿，头也不回地抱头鼠窜。尽管很狼狈，但他们的速度远远不是群体行动的日军所能比拟的。
王小壮跟着邹城跑了不知道多远的距离后，却突然看见邹城停了下来，站在那发愣。
“怎么了连长！？”他气喘吁吁地靠上前去，回头看了看身后：“我们好像已经甩掉了鬼子的追兵！”
“你大爷的！”
邹城忽然把脑袋上的钢盔拿下来，一甩手，狠狠地砸在了泥地里。王小壮吓了一跳，转身听见邹城问他：“王小壮啊！你信鬼神吗？”
王小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邹城什么意思，他一边背对着邹城警戒着身后，一边摇了摇头，“我娘信，我不信！”
“老子以前也不信！”邹城长叹一声，看着远处眼熟的朦胧阴影，良久才道：“不过现在，信了！”
不知道是因为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原因，还是因为黑暗里小脑的平衡性不太好，总之他们两人忙活了半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邹城突然发现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他们在茫茫的稻田里兜了一个弧线，绕了一个大圈，然后又回到了那个叫六十里的村子边上。。。。。。
第14章 佐官（）
“瘸子！你的腿怎么样！？”邹城问道。
“什么腿？”王小壮一脸茫然。
“你中了枪的腿啊！”
“啊！我还中过枪？”这一路逃命的过程中，王小壮完全不记得他的腿上和肩膀中过枪，求生的欲望让他暂时忘记了疼痛。可等一停下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从伤口处辐射到了全身，他“哎呀”一声，摊在地上，“怎么办连长！我走不动了！”
“猪脑子！”邹城懊恼地骂道。
还能怎么办？
看得出来，这个叫六十里的村子现在已经成了日军的兵站和落脚点。鬼子现在肯定正沿着他们来的路以及这一片广袤的稻田搜索他们两人的踪迹。现在天这么黑，方向也摸不清，如果继续走，那就是无头苍蝇，无论往哪里去都有可能遇到敌人而送命。
唯独在这个村落的外围，有可能成为日军控制范围内真正的灯下黑。
所以，邹城决定赌一把。
他搀扶着右腿已经完全动不了的王小壮，两人猫着腰上了田埂。离着村后不到一百米的地方，那里有几丛新毛竹，邹城踩了踩点，这里勉强够两个人潜伏藏身。而且江南水网的环境中，像这种一丛一丛的野生毛竹林到处都是，而这一处显得非常不起眼，是个好地方。
王小壮的伤口被雨水和泥水泡了大半个晚上，再也挨不住这痛苦，已经昏迷过去了，邹城把他藏在毛竹根下，用湿泥和毛竹落叶把他埋了起来。他现在没有任何手段为王小壮治疗，唯一的一个急救包已经用掉了，邹城只能祈祷王小壮挺住，至少在回到湘城之前，他的伤口不能发炎，否则这么长的路，神仙都救不了他。
可是这种鬼天气之下，别说是一个伤员，就算是一个正常人在野外环境中无衣无食、无法取暖，也绝对挨不过三天。
邹城心里着急，可是嘴里却自言自语地骂着昏过去的王小壮，“你能啊你！你怎么不在脑袋上挨一枪！？死了不就干净了嘛！还特么要拖累老子，真是。。。。。。。”
王小壮没有反应，钢盔下的嘴微微地张着，任凭雨水顺着他的嘴角流进了齿缝之中。邹城也累极了，和衣躺在王小壮的身边，他往自己的身上盖了一层毛竹叶，以为这个晚上自己肯定睡不踏实，结果没一会儿，他就在绵绵的细雨中沉沉地睡去了。。。。。。
邹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回到了马家桥的六连驻地。他敲着碗让他手底下的那群新兵蛋子们出来吃饭，可是静悄悄的营区里却没有一个人影。王小壮就站在他的身边，对他说：“连长，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你和我了！”邹城骂了他一句，“去你娘得！”然后就看见一颗子弹飞过来，打在了王小壮的脑袋上，鲜血溅了自己一脸，邹城用手一抹，王小壮憨憨地笑道：“连长，这下我也死了。。。。。。”
邹城被王小壮额头上触目惊心的弹孔惊醒，他一睁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太阳终于破开了厚厚的云层，懒洋洋地向这片被雨水肆虐了半个多月的土地挥洒着阳光。久违的光明挤过了竹叶的缝隙，斑驳地印在邹城的脸上。
天晴了！
邹城猛然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他慌张地去摸身边的王小壮。可是及手之处，出了一堆烂泥和落叶，什么都没有。邹城连忙爬起身来，听突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低喊道：“别动！”
邹城看了一眼身侧的步枪，一动也不敢动。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扶在邹城的肩膀上。
“王小壮！？是你吗？”
“嗯！”
“你妈了个巴子，吓死老子了！”邹城气急败坏地转身，看见王小壮背对着他趴在一丛毛竹根上，反手拍着他的肩膀，像在观察着什么。
“连长小点声，有鬼子！”王小壮回过头来，食指贴在嘴唇上，神情显得有点紧张。邹城不敢大意，他慢慢地俯在地上，缓缓地挪动着四肢爬了过去。
“怎么个情况？”
王小壮轻轻地伸出手，指着半百米开外的村后，“刚才我看见了鬼子的官！”
“多大的官？”邹城问。王小壮摇头，“看不太清，但估计官不小，穿着呢子大衣，没戴钢盔，腰上还挎了把东洋刀，周围一群小日本子围着。”
“呵，佐官啊？”
“什么是左官？还有右官吗？”
邹城看了他一眼，“右你奶奶的腿！校官，跟我们团长一样，校官！校官你知道吗？”
王小壮点点头，“知道，苏参谋长也是校官！”
“对，营团级干部都是校官！”邹城观察了一会，现在六十里的后村只有几个人影在晃，没见到王小壮嘴里说的那个什么穿着呢子大衣的佐官。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瘸子，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你的腿怎么样了！？”
“没事！”王小壮回答道：“和肩膀一样，就是一点皮肉伤，没伤到骨头，我扎紧一点绷带就不疼了。我醒来的时候你还在睡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我身上的泥甩开。连长，你以为我死了吗？”
“我巴不得你赶紧死，省得老子被你拖累！”
王小壮没有说话，转过头去认真地瞄着村口。看他那架势，像是随时准备开枪。邹城连忙问：“你想干什么？”
“打他们团长啊！”
“也许是个营长呢！？”
“那也打啊！”
邹城无言以对，这二愣子杀气太重了，宁愿不要自己的小命，也要想方设法打别人的指挥官。
“王小壮啊！”邹城耐心地劝导：“你一开枪，我们两个都跑不了。你考虑过吗？”
王小壮聚精会神地瞄准，“考虑什么？”
邹城一巴掌拍在他的钢盔上，“考虑退路啊！你一个瘸子，开了枪怎么跑？”
“我没想跑！”王小壮很果断地回应，“如果真的打起来，连长你跑，不要管我！”
“你傻啊！”邹城骂道：“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带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和鬼子同归于尽。。。。。。”
“连长！”王小壮忽然认真起来，他打断了邹城的话头，说道：“六连没了，好多弟兄都死在了我的面前。我想替他们报仇。。。。。。”
第15章 诱饵（）
邹城愣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六连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然后也是他一手送上了绝路。当他趴在战壕边，看着那群大的三四十岁，小的十三四岁的弟兄们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中，最难过的其实是他。整整一百二十口人，在他的煽呼下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敌人的刺刀。他们相信他们的连长不会骗他们——冲得快的能躲枪！
所以，他们都死了。
他才是那个应该跳出来为他们报仇的那个人，而不是面前的这个瘸子。
“王小壮！你听我说！”邹城想了想，说道：“你一会先走，这个鬼子佐官交给我！”
王小壮想也没想地拒绝了，“我的枪法比你好，我能保证一枪打死他。而且连长，我的腿不方便，跑不快。鬼子要是追出来，我肯定活不了。”
“可我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死！”
“那你还要打？”
“谁让我看见了他呢！”
邹城骂：“傻子！你就是个傻子！”
王小壮憨笑，“我本来就是个傻子，别人都说我是傻子，连长你也知道，我脑子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