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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那一日……是不是生气了?”
虽然正值冬日,但午后的庭院里阳光却依然带着一丝暖意,应皇天懒懒地靠在躺椅上,身上盖了一层毛绒绒的毯子,他受伤初愈,脸色依稀有些苍白,人也显得更加懒散了。
“他生气,跟我有什么关系?”听见观言问来,应皇天只是淡淡反问一句,依旧闭着的眼睛,连眉毛也不见抬一下,显然半点儿也不关心。
“可是……要不是应公子你,受伤的人可能会是二公子。”观言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里剥着橘子,放一瓣到自己嘴里。
“所以?他不能生气?”应皇天不由睁开眼睛,阳光微微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看观言。
“也不是。”观言摇头,表情认真地道,“二公子一定很内疚,但他肯定气那天的事,你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他,免得二公子误会。”
“你倒是很担心,他生他的气,不用在意,如果你怕他误会,你自己跟他去说也无妨。”应皇天无所谓地回了一句,又把眼睛闭上了。
观言没辙地看他一眼,心知这个少年的脾气就是这样,总是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不过那一日连他都不知道应皇天竟然会代替二公子出场,后来才听说这件事是应皇天擅自跟二夫人提议的,然后两人一起设法瞒过二公子比试的顺序,由应皇天替挚红出赛,可观言从来不知道,代替的人会连灾难都一并带走,因为比试在第二日又继续进行,最后由二公子胜出,夺得了左司马帅印。
但有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应皇天要这么做,是为了二公子吗?他受的伤其实不轻,胸前被划破的口子倒不是最要紧的,被长矛刺入的伤才是最严重的,那一日还没回到重楼他人就已经昏迷过去,直到晚上才逐渐转醒过来。
“你……”观言想问,却不知该怎么问,说了一个字就打住,闷着声继续剥橘子,他想到自己是探病来的,况且就算问了,这个少年也不见得会乖乖回答自己。
观言不问,应皇天当然更加懒得解释,一味闭目养神,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
就在这个时候,香兰从长廊上入了庭院,一直走到应皇天身边,然后低声说道,“公子,二公子殿下正在宫殿门口,他问公子方不方便一见?”
应皇天闻言点点头道,“带他来这里吧。”
“知道了。”香兰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长廊,应皇天睁开眼睛看观言,似笑非笑地道,“说来就来,你不是想见他,那正好。”
观言因他这句话一怔道,“我哪里说过想见二公子了?”
应皇天勾起嘴角笑了,“你不是怕他生我的气?”
“我是担心二公子殿下他误会你,但这并不代表我想见二公子。”观言被迫解释道。
应皇天点点头,不置可否地道,“若你要这么说便随你,一会儿二公子来了,你也什么都不要说就是了。”
“呃……”观言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又陷入了他一早设下的圈套里,他不由皱起眉来,这下倒好,变成了自己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应皇天再度懒洋洋地闭上眼睛,不多时,便听到长廊上传来了脚步声,观言回过头,看见二公子挚红只身人随着香兰步入庭院。
第13章 铠之诅咒(五)()
“观言见过二公子殿下。”观言施了一礼道。
挚红披着一件白色狐裘锦袍,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随意闲适,他冲观言点点头,视线转向一旁的应皇天,问道,“他的伤,好点了没有?”
观言见二公子问的是自己,便点头回答,“好像好一点儿了。”
挚红站在原地不语,看着应皇天,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观言却看着二公子,似是欲言又止,应皇天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他抬抬眉,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问挚红道,“你特地来找我,有什么事?”
挚红一时没出声,表情里多了一丝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的确有事,正好观言也在,这件事可以问问他。”
观言闻言一怔,不知是什么事跟自己也有关系。
应皇天倒像是来了兴致,若有似无瞥了观言一眼,又问,“因为琴冲吗?”
挚红却是一愣,便问应皇天道:“你跟他交过手,是不是当时发现了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应皇天点头回答,“这件事我想去找舅舅,琴冲在我这里当过差,他武艺高强,也很懂事,但那一日他却像失去了理智,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一样,而且力气大得出奇,有些反常。”
挚红道,“这两日看守琴冲的狱卒说琴冲精神一直不稳定,精神十分紧张,好像在害怕什么,而且从昨日开始牢内时常有晃动之感,父王因此将琴冲移至另一处牢房,并且派人去问琴家的人,可他们都说琴冲住在家里的时候好端端的,没有任何异状。”
“看来,似乎不是他单纯伤我那么简单。”应皇天说着转向观言问,“观大人,你有何高见?”
观言推测道,“依二公子殿下所言,琴公子的问题似乎是出在跟应公子比试的时候,先前他射箭时的状态都没有反常,若是如此,我们应该去查一查琴公子射箭之后到比试之前都遇到了什么,与什么人接触过,才能再做推论。”
“这个时段发生的事我已调查过,琴冲只是独自一人穿上铠甲,由于身份的关系,并无人在他身旁服侍,之后就出场比试了。”挚红道。
观言闻言疑惑,喃喃道,“那么问题会出自哪里……”他说着,问挚红道,“琴冲现在被关在哪里?我想去看一看,了解一下琴公子的症状。”
挚红点头道:“嗯,一会儿我禀明父王,再带你过去。”
“我也去。”应皇天忽地出声道。
挚红闻言立即皱眉,看着他道:“你伤未好,去做什么?”
观言也不赞同,道,“刚才医官大人给你换药的时候说过你还不能走动,要好好休养才行。”
应皇天见状,“哼”了一声道,“不去就不去,我要休息了,香兰,送客。”说着他便闭上眼睛,谁也不再搭理。
挚红看着他不语,过了片刻,低低道了一句“告辞”便转身离开庭院,观言见状也跟着他一并离开。
庭院里碧绿的池水忽地微微掀起一丝波动,应皇天缓缓睁开眼,眼底不觉露出些许凉薄之意,也不知是对谁淡淡一句道,“动静大了,才救得了他的性命不是吗?”
池水再度卷起涟漪,应皇天自嘲地道,“呵,我难得好心……”下半句变成了轻轻地低喃,“毕竟,他的处境跟我挺相似的哩……”最后的几个字被风吹散了,不留半点痕迹。
幽碧的池水蓦地掀起巨大波浪,碧青色在日光下泛起点点金色鳞光,波澜中却看不真切,水花像雨点一样洒落庭院内,浇了好一阵子才完全平息下来,待一切平静之后,一池碧水依旧光滑如镜,凝碧如玉。
应皇天笑了起来,这一次,却几乎是纯粹的,唇角弯起了近乎优美的弧度,他抖落身上的水珠子道,“好啦,我知道了……”随即他嘀咕道,“我又得提醒香兰明日别再浇花了,不然整个院子都要被你给淹了……”
池水泛起极温柔的涟漪,在那里微微荡漾,应皇天的笑意映入池水的波纹里,闪动着极耀眼的光芒。
“二公子殿下!”观言一出重楼便叫住挚红。
挚红回过头来,“还有何事?”
“二公子殿下,应公子上一次并非有意代你出场,请您不要误会了他。”观言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挚红。
挚红却点头道:“我知道,母亲已经告诉我了。”
观言怔了怔,随后便笑起来道,“那就好。”
挚红看他半晌,忽地冒出一句话来,“你很关心他。”
观言道,“二公子殿下不也一样很担心他?”
“他因我而受伤,总不能不闻不问。”挚红回答的理所当然,表情上却依然淡淡的,观言忽然觉得挚红也好应皇天也好,明明都半大不小,却根本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一个个老成得跟什么似的。
“无论这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总归欠他一次,日后你若知道他有什么麻烦,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尽全力帮助他的。”挚红又道。
观言闻言不禁一愣,问道:“二公子殿下跟应公子不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挚红微微抬眉。
“难道不是?”观言又是一愣,看二公子的表情,总觉得这句话问错了。
挚红垂眸,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又淡淡地道,“他很少拿别人当朋友。”说着他抬起眸来,看着观言又说了一句,“也许,你会成为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未可知。”他的口吻平平,听不出是什么语气,说完,他拍拍观言的肩径自走开了。
观言愣在原地,不知道二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二公子认识应皇天比自己要久,他会这样说,一定有他的理由,只是这个理由背后的真相,才认识应皇天的自己却还无从得知。
琴冲被锁在一座早已被废弃的宫殿里,观言乘坐马车到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云层厚厚压在天边,灰蓝灰蓝的,一望无际,观言并不知道丹阳城内还有如此偏僻的地方,渺无人迹,跟百丈以外的楚宫殿大相径庭,也许这里曾经繁荣过,但此刻映入观言眼帘的只有一片荒凉,别无其他。
观言让车夫等在外面,一个人进了宫殿。
宫殿门口有两名守卫驻守,观言上前,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这是二公子给他的,“我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调查这件事的巫师,能否跟我详细说一下琴冲的情况?”
守卫已认出他身上的官袍,巫师的官袍跟其他官员的官服大不相同,通常是白色的长衣,衣领和袖口按照等级不同绣的纹样也不同,观言是刚入宫的小巫师,只在袖口处绣了黻纹。
“琴冲似乎疯了,一直胡言乱语,一会儿喊‘救命’,一会儿大叫‘我杀了人’,有时候会喊‘他们来了’,但最令人不安的是整座宫殿时常有晃动之感,琴冲来之前还好好的,一旦他开始发狂,就会伴随这种晃动,有时幅度大到几乎站不稳。”守卫道。
观言听后不由皱起眉,“晃动是随着琴公子的叫喊声出现的吗?”
守卫摇头道,“不一定,但只要一摇晃,琴冲就会害怕得要命,情绪更加失控。”
“能带我去看看琴公子吗?”观言问。
守卫点头为他带路,观言一面走一面留意四周,可入眼的只有陈旧破败的宫殿梁柱,空旷而萧索。
一路左转右折,走到最深处,守卫指着一间上了锁的屋子,站在窗外对观言道,“大人,琴冲就在里面。”
观言道,“请开锁。”
守卫一怔道,“可是……琴冲的力气很大,虽被重镣所铐,万一中途发起狂来,属下怕他伤害到大人——”
观言道,“我还是想进去查看一下,放心,我尽量不惊扰到他。”
守卫见观言坚持,踌躇片刻只好取出腰际的钥匙将屋门打开,让观言进去。
“大人,请小心,小人会在外面接应。”守卫忍不住道。
“多谢你。”
观言一进屋,就觉得空气里有一种沉闷腐朽的气味,琴冲靠墙坐在角落,这是一间什么摆设都没有的屋子,窗户紧紧关闭,看起来就是一间囚室,琴冲还穿着那身铠甲,他低头坐着,观言只能见到他一身血污,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观言仔细查看屋子周围,由于没有任何摆设而显得一目了然,他视线转了一圈,不经意间抬头,蓦地对上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把观言吓了一跳,琴冲不知何时察觉到他的到来,那张脸正对着他,一声不吭,观言见到他的样子之后又吃了一惊。
第14章 铠之诅咒(六)()
才短短几日功夫,这少年竟像是换了一个人,原本的琴冲有一双闪亮发光的眸子,表情充满自信,整个人看上去英武不凡,但现在他双目黯淡,神情委顿,脸色苍白,表情之中带着一丝习惯性地惊恐,他抬头看着观言,呆滞的样子像是遭遇到了可怕的巨变,可实际上,他只不过是在比试中伤了应皇天,然后被关了些许时日罢了。
见状,观言不欲惊动他,打算慢慢退出屋去。
琴冲一动不动瞪着他,眼眶里血丝似在不断蔓延,看得观言心头发怵,就在观言要退出屋外的时候,琴冲忽地双眸暴睁,整个人蹦起来,一眨眼来到观言面前抓住他的肩膀道:“我杀了人!我杀了二公子!我杀了他!哈哈!我杀了他!”他又哭又笑,手上使得劲十分大,观言的肩膀被捏得生疼,但他却不是挣扎逃开,而是下意识抓住琴冲的手腕,搭上脉门。
脉象委实怪异,让观言不由一怔。
守卫听见动静赶紧推开门,他看见这一幕正想上前拉开琴冲的时候,整个屋子蓦然剧烈晃动起来,地板一下子变得软绵绵,像是就要向下陷塌,混乱之中观言与琴冲滚在一块儿,靠近琴冲的时候,一股陈腐的锈味传入鼻尖,随即“咚”地一声,观言的后脑勺狠狠撞到了好像软绵却依然坚硬的地板,观言只觉头晕目眩,琴冲却一个劲抱着他大叫,“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要来杀过来了——救命啊——”
意识最后,仍是琴冲疯狂的喊声,和他充血无神几乎要突出眼眶的眼球。
…
“会伤到脑袋吗?”观言恢复意识的时候,听见的好像是香兰的声音。
“脑袋没你想得那么不经摔。”纯粹干净的嗓音,再悠闲不过的语调,半点也不担心。
“那大人他怎么还不醒?”
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单手支额的应皇天,他漆黑的眸子注视自己,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香兰站在他身侧,姣好的脸庞上泛着担忧。
“这里……是天锁重楼?”头仍有点儿疼,观言摸摸后脑勺,好像摔出一个肿包,他忍不住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车夫把你载回来送到二公子那里,由于时间太晚,二公子不想惊动舅舅又把你送到我这里,就是这样。”
应皇天简单地道,观言这才发现他半躺在地,身上还盖着褥子,自己竟然就在应皇天的边上,观言吓了一跳,赶紧坐起来理了理衣襟,左右看了看低低问道,“这里……是你的寝宫?”
“我伤没好,哪里敢随意走动。”应皇天把早上那句话又还给了他,观言还来不及回话,另一个声音忽地从门外传来,“查出来了吗?”
见是二公子挚红到来,观言立刻回答道,“琴公子的症状像是受到某种药物迷幻,我趁乱探他脉象,似有中毒征兆。”
“毒?来自何处?”挚红又问。
观言摇摇头,刚要回答“不清楚”时,忽地想起空无一物的囚室和那股陈腐的锈味来,他顿时眼睛一亮道,“会不会是他那身铠甲?可以将它脱下来让我验一验吗?”
“铠甲。”挚红喃喃道,“若是铠甲倒也说得通,那日琴冲没有跟任何人接触,除了比试前穿上的那身铠甲。”他一顿立即道,“我这就找人把琴冲身上的铠甲脱下来。”
“铠甲是琴氏的传家宝,由琴全的长辈传至他手里,再传到琴林手中,现在留给了琴冲。”挚红带来了铠甲的来历,观言验过铠甲之后道,“铠甲上被人涂过一种药物,是一种相当厉害的致幻药物,不仅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