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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黍视线游离开,轻声叹道:“略有几分歉意”
“略有几分?”被他一句话又撩拨得火起,邓季顿时怒道:“那对死难者,郡中百姓呢?”
车黍也只是冷笑:“生于乱世,是为不幸,死活本不由己,对其等的歉意只比你略多一分”
邓季偏头看着他的脸,没再接话,监牢里一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还是车黍先憋不住,奇怪问道:“你为何不发火?”
“唉!”邓季轻轻一叹,苦笑道:“原来你别无所求,只在等死!”
“老子跟过天公将军、人公将军、于羝根和你邓疙瘩,弃良从贼四处厮杀劫掠已近十年,身上伤痕不知有几许,数次险死还生,能活到今已是万幸,亲手断送的人命少说也有数百条,其中有良善百姓,亦有贪鄙之徒。挨饿时数月尽食草根树皮、蛇虫鼠蚁,受饥时冬腊月只得一袭单衣;得意时也曾身穿绫罗绸缎、睡过好妇人、统领数千精兵威风无二,世间诸味,尽已尝过,焉会惧死?”
车黍淡淡地叙说着,分明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面孔,自然撩得邓季牙痒痒。
要想灭其气焰得先让他有生机与**,邓季想想后,冷哼道:“不想活就罢了,老子还正烦着若派兵寻仇到底让不让你参入其中呢”
“暗室之内,为何欺人?”车黍摇头,表示不信:“袁绍势大吕布、于夫罗尽附其下,河南遭此重创,所剩卒兵能守土便不错,如何能去寻仇?”
在野地里想到的一些事情,邓季连田丰都还未告诉,此时说出来自让车黍不信,免不得略解释道:“河南卒兵被你这厮败掉许多确实不足,周边又有许多强梁,如今磨掌擦拳欲来拣便宜者定有然正因如此,才更当显雷霆手段还以颜色,以示河南之不惧”
车黍终于将视线转回邓季身上,狠眨了几下眼,见他不似开玩笑的模样,才苦笑道:“我只是个老粗,不知你出兵雪仇,震慑强邻之举是否妥当,然若再派兵往冀州人少难敌袁本初等,人多则河南危矣,并不可行”
“谁道我要出兵冀州?”出乎他意料,邓季咬牙切齿道:“亡我五千卒兵之仇不可不报,袁绍势大于夫罗、吕布附其,一时皆难图,却也可另辟蹊径,坏其等根基。袁本初邺城难再攻,吕奉先为无根浮萍,所剩于夫罗却是有家业者”
车黍并不是傻子,听他如此一说,顿时惊声问:“并州?”
邓季得意地“哈哈……笑了两声:“不错,高干虽称并州刺史,其占之地实不过才上党、太原、雁门、定襄四郡,其余河套内西河、上郡、朔方、五原、云中诸郡皆为匈奴安居之所。”
车黍呆呆地看着他,监牢内光线不好,却靠四周墙壁上几盏油灯照明,却也能看清邓季面上的狰狞:“天灾**下,匈奴人口已极少,能有三四万户到顶,各部落散居,精壮却多抽随于夫罗在冀州,其地内可谓极空旷,正好下手先报一仇”
顿了顿,待车黍消化去其中内容,邓季才接上道:“袁绍、吕布、于夫罗合谋害我五千卒兵,他等不可轻图,老子就慢慢瞅时机,逮到空隙,一口一口一个一个咬死他们!老子得让周边强梁们知晓,河南睚眦必报,若无拼死之心,还是莫轻惹的好”
监牢中的粗壮汉子此时鼻中呼吸已重了许多:“你欲派多少兵马去?何人领军?”
见成功钓起他胃口,邓季平复下来,慢悠悠道:“荡寇军的血仇,只由荡寇军去报,两千五残军对匈奴散居老弱,应足矣!我不会再多派一人相助”
车黍脱口道:“我要去”
“想得美”卖弄一番,无非就是要重重打击这厮,邓季一口拒绝后,又道:“你违抗军令,致我河南元气大伤,重罪之身,如何能去?”
两手向前用力抓住挡在面前的牢栏,大力下手指都有些发白了,车黍毫不在意,红着眼怒声道:“我不管,人头暂且寄下,你要治罪也得待我往河套一行,屠尽匈奴狗为麾下儿郎们雪恨之后!”
“老子倒想饶你”积压下来的怒火此时终于爆发出来,邓季也上前抓住牢栏,脸对着脸,冲他大吼道:“死难者家眷、卒兵、官吏,谁能容你再统兵?”
吃邓季这一吼,车黍竟往后缩了下,呆呆地坐着,听邓季继续怒吼道:“你胆大妄为,骄狂跋扈,终抗命军败,荡寇军折损大半,河南郡举郡恸哭,怨声载道!只杀你尚不能消罪”
只是几句话发泄出怒气,邓季胸口便已剧烈起伏起来:“如此局面,我如何能绚私放你?”
车黍眼角两行泪水终于滑出来,过了许久,哽咽着道:“我不要统兵,便做个马前卒,也定要随军去杀夷狗!待一战归来,任你打杀便是”
“这般天大的罪过,你还能想如何便如何么?”
车黍忙道:“你是主公,开口放我去,谁人敢说什么?”
“胡说八道!我能为一己之力违全郡之愿?天下有如此主公?”邓季气急,叱道:“你还记得我是主公?平日里何曾真把老子当过主公?”
车黍不敢还嘴,待邓季停下来,才小心翼翼道:“此败之后,车黍知自家不是能统军独当一面者,荡寇军你给徐公明领就是,有何人不服,我替你收拾!然此番出兵并州,你得想法子安抚住百姓,定要让我随军去,便只报得一半仇怨也是心足,归来砍了我头颅去,也再无怨”
泄过一番,邓季心境已平复了许多,听到这话,顿时又没好气道:“你惹下的大祸,却要老子来费心?”
听他说得不是那么死,车黍不再言语,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自己终究狠不下心真要了他性命,邓季这才道:“眼前事如何放在将来?当前便该施惩,我这里先免你官职,贬为勇卒,罚军棍一百为惩,其余罪过暂且记下;然你车大个终究是死是活,能否随军往河套去,还得再听民众发落”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说法,车黍奇问道:“听民众发落?”
邓季闭上眼,缓缓道:“今日之后,我将令各县官府告知百姓,三日后午时,雒阳东校场上对你施刑,特请死难者家眷围观,待吃完军棍,其等能容你活着出校场,便许你再随荡寇军去厮杀,日后也不再追究!若尚有人不依,终要取你性命才甘心,你就算抵罪吧”
这种方式匪夷所思,车黍顿时就张大了嘴,其中偶然性未免也太大了些,五千余死难者之家,任何一人不甘,妇人身上一只小剪、老者手中捏的镰刀,随便冲上一人,都能要了他车黍性命去。
可这次罪过,死难者家眷始终是自己得面对的,只要三日后能得安然渡过,民怨当消!也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自己本就对不住人家,便被其等取了性命,也只当赔命就是!
“喏,便如此”
仔细想想,车黍一口应了下来。
“并州匈奴?”
从弟子这确认消息后,田丰惊问道:“其地如何可轻去?不惧招惹上瘟疫么?”
在这时代,瘟疫之名无疑很吓人,谈虎变色,听田丰突然这般说,邓季脸色也变了:“河套尚有瘟疫?”
田丰跺脚,大急道:“你不知么,若外敌入侵,匈奴部族中定有巫者作法,专使瘟疫害人,如何可遣兵马轻入?”
史书中有确切记载,匈奴部落中巫者将死牛死马埋于地下,再加上些毒物污染水源,曾使攻入其等内部的汉军染疫,死伤大半。
甚至有史学家相信,东汉末年频频爆发的瘟疫便来自于匈奴人的阴谋,其等靠此灭杀了上千万的汉人,乃是世界上最早的靠生物病毒伤人的案例。当然,这种说法并无确凿证据,也很难立得住脚,科技发展到今天,也还没听说世间出现只伤敌不伤己还能大规模使用的生物武器,但在当时来说,匈奴巫者的恶名确实远播,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人人都传得有鼻有眼,入匈奴地战过的汉军也却是有全军染疫的先例,田丰这样的智者觉得恐怖也不算离谱。
邓季是来自后世的半瓶醋,根本不知道那些持匈奴人有生物病毒的史学家观点,托无神论的福,田丰解释过一通后,对巫者的神通倒只是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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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季并非不惧瘟疫,他只是不太信匈奴巫者真有这般大的神通罢了。
他敬畏鬼神,但不会惧活人。
当然,也不得不防个万一,想想后,邓季还是开口道:“待其等出征时,严令用水谨慎;明日之后,雒阳出钱粮请城中妇人缝制些。罩,或可防瘟疫”
“口罩?那是何物?”
听到一种新物事,田丰便好奇地问了出来,邓季少不得解释一番。
国内此时还没有棉产品,但口罩的制作并不复杂,很容易寻到替代物,仿制出来不难。
真按照后世的防疫知识,重点还在于搞好个人卫生、消毒等等,。罩的作用并非万能,不过邓季就知道电视里每出现传染性疾病时,人们都带着口罩,又没真把那匈奴巫者放在心上,如此做已算多此一举的万全之策,随便提提便罢。
田丰有些疑惑,不知那口罩之物是否真能防瘟疫,但提过匈奴巫者的可怕后,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两汉与匈奴之战又非才一次,若其等真如此厉害,卫青、霍去病如何能得扬名后世的?
被弟子的态度影响到,明白过来后,田丰挥去心中阴影,这才真正开始考虑起遣荡寇残军往河套去的可行性来。
战阵厮杀本谈不上什么仇恨,世上绝无只许你攻杀别人不许别人埋伏暗算你的道理,生死本当无大怨才是,理虽如此,可人就是这般,不能释怀者尽多,如凌统之于甘宁,庞德子斩杀尽关羽子孙等邓季也算一个,不过他欲出兵河套除了泄愤外,还为转移郡内民众的视线,将冀州惨败对河南郡的影响消减到最轻,算是被逼到绝地时想出的一招妙手,田丰着眼的却是实际利益。
诚如邓季所言,于夫罗数次征调精壮助阵河套地区的匈奴部落如今乃是最虚弱的时候,四万余户人家,估计连万名精壮都难得凑出,且上百部落又分散在四五个郡中,此时杀入,绝对要大占便宜。
河南郡安民之策独树一帜,年余下来已口耳相传开去有流民不停拥来,象块海绵一样吸收着周边的人口,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个不小的数字如今汜水关之西的土地都已渐趋向饱和,若兵力足够防守,田丰、田畴等甚至都要考虑往东面十县扩张了。
随着人口增长,各种需求也在变大,新户急缺牲畜,若出兵河套,匈奴部落别的不说,牛马羊群定然不少,能掳掠些来丰富境内也是好的。
武帝可为汗血宝马就对数千里外的国家发动起一场战争这时代的士人还无半丝明清时那种自命清高、不屑求利的脾性,田丰能看得清战争的本质,掳掠为敌的外族,他不会有任何抵触,只是才遣两千五百骑过去能带回多少牲畜物资来?
有些事情离不开人手,和是否精锐无关。
不用普通民众外出去征战是邓季立四等民之策时亲口许诺的,乃是惠民之策,立足根基,自不能为了一次掳掠去破坏,而秋收在即,出钱粮雇请人手也不妥当。
荡寇军独自去,田丰几乎可以预见,其等心怀怨恨,冲到河套,造成的破坏定然很可观,但载运能力有限,带回的物资并不太多。
想来想去毫无它法,田丰也只好遗憾作罢,不再考虑此事,转个话题问道:“是让徐公明任荡寇校尉,领兵出征么?”
“他只暂代!”邓季摇摇头,解释道:“先不忙军职,我正欲与田师商议,目前荡寇、虎牙两军中许多不如意处,当做些改动,军职变化待其等回军时再说”
但凡涉及人事,变动定然艰难,新的军制不是一两天能出来的,师徒俩只能慢慢去构思完善。
不过对于自家这弟子是否能再捣鼓出什么好点子来,田丰倒有些期待。
荡寇军还在修养恢复中,而太守处置车黍的结果,很快就在河南郡中流传开来。
在这时代,君主喜好可定荣宠,一语便可决生死,谁能顾念到他人,愿权柄旁授?
车黍命运交由死难者家眷发落的消息传出后,全郡哗然。
一员大将的生死,就交由百姓定夺?
有人疑惑难信,有人感佩莫名,有人痛骂,有人惋惜。
这么大的噱头,自然吸引了河南郡无数人关注,消息传到境外,听闻此事的君主也是惊诧不已。
三日时光转瞬既逝,待到这日,一大早,雒阳城东校场外就开始有闲人游逛等待,朝食之后,汇集过来的就更多了,很快,黑压压一大片人头围住了东校场。
除本地民众外,还有外县人在赶来,雒阳城平日里只东南西三面各开一门,今日入城的人数实在多,伍宁让再多开了六门,九道城门处,尽都排起等待卒兵检验身份后入内的长长队伍。
对不关己的人们来说,这事足够新奇、怪诞,这般热闹,不可不看!
这么多民众全拥到东校场外,自不可能放其等都进去,校场外早有荡寇军卒兵把守,死难者家眷、百人将以上将领、荡寇军卒兵凭身份牌号可入内,其余一律挡在外面。
到最后,外面聚齐起看热闹的民众足有六七万,但正真验明身份后入校场的死难者家眷反不多,仔细数一遍的话,到正午时也不足一千!
折损的五千余卒兵,大半为西凉兵马,其等的家眷都是才与兖州换来的黄巾老弱妇孺,对这人黄巾老弱来说,与逝者感情还不算太深,替其等流泪恸哭者不少,肯为此出头的却不会多!
西凉人之外的老卒兵,数年相处与车黍相熟的又占了一半,其中也有许多不愿因自家亲人在这乱世中丧生而出头寻车黍麻烦。
普通人可以到东校场来看热闹,有切肤之痛又不愿为难的当事者,选择的反倒是远远避开,到东校场外的死难者家眷本就不多。
之后,荡寇军卒兵杵在东校场门外,验明身份才许人等入内,就这一小小并不麻烦的手续,又将不少原本茫然,还拿不定主意的挡在外面。
即便有不依不饶的,也会想有这么多人在,总能让车黍那厮偿命的,不少我一个!这就是所谓的从众心理,平头百姓毕竟大多数时候是盲目的。
故此,真正入场的死难者家眷甚是稀疏,只有不足千人。当然,这其中只要有一个不依不饶,也能取了车黍性命去。
这是河南郡中的大事,邓季、田丰等自都到现场来,徐晃、谢允、曹性等荡寇军大小将领、能动弹的卒兵也一个不差,还有些虎牙军将领请假前来,懒顾、郭石皆在。
正午时分,以抗命军败为由,先施军棍刑法,车黍最先受刑。他虽以皮粗肉厚、不惧军棍著称,可人人心知肚明,以前真动手时,施刑的军士手下总要留情几分,才让车黍得不惧之名。今日却不同往时,有近千死难者家眷在台下注目,数万民众在外窥视,车黍的死活待定,徇私反而是害他,两名力卒挥起棍子来都是卯足了力气,才挨到四五十棍,他已是满背开花,皮绽肉裂。
听那“啪啪……的打击声不停歇响起,校场外寻缝隙看热闹的人们“嗡嗡”议论个不停,场内却鸦雀无声。
车黍不肯丢了颜面,嘴中咬着木棍,半丝声音也未发出,不过除血迹外,汗水亦湿透了衣背。
待百棍挨毕,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