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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今这个年月里,娶伎人做正妻无异于亲手断送了自己的仕途,没有哪个读书人会蠢到做出如此举动,纵使与那女子再相爱,也绝无半点可能。
但沈秀才会,也只有他会。
资质平平、不善与人交际的文人做出沈默的举动,或许容易被人理解,再无上进之心的读书人,招个自带身家的女子进门的事情并不少见,但,那也仅限于纳妾。
城里人盛传他是文曲星下凡,无论是文坛仕林,还是坊间巷里,都如此说。一个才学得到了所有人公认的大才子,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与人搏命?
甚至是不惜得罪了当朝权臣、官场新星,也要护住他的娘子
乞巧夜里发生的事情,也让秦三娘更加确定了。
陈映容命好!
妻如衣,妾如履,侍女如手巾,丫鬟如牲畜的概念已经在秦三娘的观念里扎了根,常年累月的欢场经历告诉她,女子是可以随时随地被抛弃的。
直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出现,他的每一次举动,都会打碎她曾经的观念,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来得激烈。
幻想过,曾经幻想过,嫁与他,做名小妾。
秦三娘可以确定,金陵城里所有的伎人都曾经和她一样,幻想过。
如今,这个幻想中的男人,就在她的面前,刚刚还抱了她
“长卿公子,奴家可以这般唤你么?”
怯怯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沈默随口道:“公子可不敢当,我没那么多讲究,唤我沈秀才、长卿都行。”
“长卿。”秦三娘从地上拾起散落的碎银,摆放整齐以后推向沈默的方向,轻声道:“奴家想要那首沈词,就当、就当酒资了”
“酒资?”沈默回过头来,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莞尔道:“也行。”
他转过屏风,坐去桌前提笔撰写,片刻后将书写好的词文递给她,“话说有没有别的方法出去。”手指大门,示意她门口堵住的一群人。
秦三娘接过词文看了半晌,直到沈默问出第三遍,她才回过神来偏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有从二楼跳下去的,不过这里是三楼,长卿还是走正门为好。”
如同霜打的茄子,沈默此刻有点后悔。
自己就不应该把门给堵上,到了这个时候,他在房里待得时间越长,越是说不清了。
好端端一世英名,毁在青楼,亏得自己啥事都没干,冤的我跟谁说理去。
沈默扭臀挤开了桌子,再次拉开大门,率先嚷嚷出声:“不行了,不行了,想砍人啊,想砍人,别拦我,谁拦我,我砍谁”
挥舞着带着墨汁的毛笔,沈默艰难的挤过了人群,顺着楼梯口下到二层以后,他索性翻过手边的栏杆,直接从二楼上跳了下来。
落地后一路疾行,途中难免撞了别人,奈何对方见他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也就没往深究。
匆匆走过一楼的大厅长廊,沈默已经能看见前方的店门。
他这个时候丢掉手中的毛笔,突然加速狂奔。
就在他跨出门槛的一刹那,来自远方的呼喊叫停了他。
“沈长卿,快来救我!!!”
是张荣荣的声音?
就在沈默回头的瞬间,院里的无数道目光望见他。
这一回,事情又闹大了。
他扭了扭脖子,动了动脚踝,感受到右脚上的兵刃,回身。
抬起手来向四方招呼。
“今夜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第94章 胖公子的家丁()
当月白风清,灯火通明的时候,沈默强作镇定步入场中。顿首、拱手,挂在嘴角的浅笑是他拿来应付院内众人的招数。
上方,五楼栏杆旁的张荣荣不停地冲他招手,脸上神情颇为焦虑,显然是遇到了麻烦。
至于他为何会喊出“救我”的话来,沈默还没来得及思考,低头前行。
行至四层,气喘连连的张荣荣搀住他的胳膊,仓促道:“要露、露馅了。”
沈默匆匆瞥了对方一眼,随着他返回五楼。
尚未进入阁间,鼻尖已经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香。焚香做为此时文人雅士的标配,也是聚会相约里必不可少的一环。
侍女为他二人掀开门帘,轻声道:“二位公子请”
步入阁间,沈默的目光落去桌前的几名男子身上,随着在脑海里搜索了片刻,得出了不相识的结论。
坐位上的男子见有人来,也并未出声,仅仅是点头示意罢了。
沈默再随着张荣荣坐去偏角,正要开口询问张荣荣事情经过的时候,就听见屏风内传出清冽的女声。
“三眠未歇,乍到秋时节。一树斜阳蝉更咽,曾绾灞陵离别。絮已为萍风卷叶,空凄切。长条莫轻折,苏小恨、倩他说。尽飘零、游冶章台客。红板桥空,溅裙人去,依旧晓风残月。”
余音袅袅,从屏风后走出的女子眉眼如画肌肤胜雪,一头长发简简单单的披散在柔肩之上,一双似喜非喜目端视着众人,面含春眉梢带俏,轻声道:“敢问在座的诸位公子中,哪位姓张?”
到了这个时候,张荣荣反倒是没有先前那么紧张,窘促不安的心绪完全被他按压下去。
这位美人先前鉴赏了六首诗词,总会与人隔着屏风探讨,左右询问。她问出的问题看似不着边际,实则内里蕴含了几分考校的意味。
先前有一名买词的公子,被人礼貌的请了出去,这便让张荣荣大感不安。一时间焦急的等待令他备受煎熬,过了小半个时辰也还没轮到自己,心中不免惴惴。眼前如此情况,张荣荣只好借着撒尿的机会出了阁间,唤来沈默救场。
如今既然见到了美人,按说张荣荣的愿望已经实现,本不该再有其他奢求。奈何男人终究是男人,他说出口的话也变了味。
“小生姓张,家住烟柳老巷,偶得残句献与小娘子。”
听此话后,坐在一旁的沈默暗自咂舌,这起身的张胖子彷如换了个人,那春风得意的模样颇让人意外,细细看去竟是有几分翩翩公子的仪态。
那美人施一个万福,二人正式见礼后,小娘子款款而来,落在张荣荣身侧。见此情形,在座的诸位公子心中暗道不妙,按理说清倌人本不该露面,便是对哪位客人起了心思,也不会这样主动的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小娘子此举不合常理,也不合规矩。
众人无法冲那美人发火,于是看向了肥头大耳的张荣荣,一眼望过去便是难免在心中做个比较。
愈看愈发恼火,越想越是不顺,自己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哪里比不过这个胖子?
自视甚高的公子尚未出声,先前曾被婉言拒绝的公子已经按捺不住心底的憋闷。
他那轻飘飘的出声看似随意,实则暗指张荣荣文不对题。
“此词若是以咏柳为题,还算尚可,若是以咏月为题嘛”
“嗯,今夜之题,所出为何啊?”
“咏月啊!”
有人起头,之后的质疑声纷至沓来。
张荣荣虽是读过几年私塾,但于诗词一道着实不算精通。前番交稿之前曾默默的将词文背下,毕竟在他看来,词文出自沈长卿之手,那还能有错?
他当时最大的担心不是对方会出言考校,也不是自己答不上来。而是担心词文太好,会让众人不信,不信是他张荣荣所作。
他那时的愿望只是想见一见这位新来的美人,众人不信便是不信,反正能与美人见上一面就行,旁的都不在乎,也就没想过别的说辞掩饰。
奈何未曾见人,只闻其声,也足以让张荣荣心驰神往。
美人评鉴诗词时的优雅从容,那一道不急不缓的轻盈嗓音,在张荣荣听来宛如天籁,袅袅在心间经久不散,也使得他在不知不觉中改了初愿。
如今二人既已相见,美人温婉可人不说,那一双明眸仿佛能牵动他的心魂。
不需霎那间的功夫,张荣荣的愿望瞬间拔高,他想在对方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留住这个才子形象。
“结尾结尾不是有‘依旧晓风残月’嘛”
张荣荣不说还好,他一开口就暴露了不少。
沈默看得出胖子心焦,眼见众人欲出声质疑,他急忙起身救场,泛泛道:“咏柳也好,咏月也罢,无非是以物寄情,借景思人。诗以国家兴旺、民生疾苦为主,抒发时下文人的共同情感;而词以男女之情、相思离别为主,抒发个人情感。所以终究离开不可情感二字,万变不离其宗!”
听沈默洋洋洒洒的说完这番话,张荣荣的眼睛都绿了,他虽然没能听太懂,但就是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是!这时候你沈长卿跑出来抢风头,是不是太不够兄弟了!
娇美娘子饶有兴致的望着沈默,在场的男子眼冒火星,目光不善的盯着沈默,咬牙道:“你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是啊,你是谁?群芳院如今是越来越不像样了,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某倒是觉得,此人的话中有几分道理”
原本恬静的阁间也因为沈默的发言而变得嘈杂。
见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沈默在张荣荣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大摇大摆的起身,抱拳道:“小人是这位张公子府里的家丁,不曾读过些书,不知礼数,还望诸位海涵。小人时常陪伴公子左右,聆听我家公子教诲,耳濡目染的便沾染上了一些书卷气。我家公子读书时常有所获,或是呢喃低语,或与小人道上几句,因而有了一些胡乱想法,诸位莫与小人计较,恐失了身份不是?”
张荣荣从未见过如此装逼之人,沈默的一番话说的是滴水不漏,不仅暗地里拔高了所谓的“张公子”,他自己还能以一个家丁的身份抽身而去,当真是把话说的漂亮至极。
悄悄给了沈默一个赞赏的眼神,张荣荣接过话茬,举起酒杯爽朗道:“张某府中下人妄语,诸位兄台不必介怀啊,饮尽此杯,权作赔罪”
众人见状也不好与沈默再作计较,纷纷举杯回应。他们毕竟自持公子身份,犯不着跟一个下人赤急白脸,更何况是在美人面前,若是此刻大动肝火,反而失了自家风度。
“诶,那门丁,某瞧着你有几分眼熟,可是曾在哪里见过?”醉醺醺的话语道了出来,也让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转向了沈默。
“回公子的话,小人之前曾在何通判府里做事,因我家公子与何通判两家是为世交,公子每回来通判府均是由小人侍奉,后来便将小人要了去。公子若是觉得小人眼熟,大约便是因此前确曾见过。”沈默客客气气的回完话后,小心地退去一旁角落,束手低头呈恭敬状。
微醺的公子听了他的话后一副恍然神色,顺口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你在通判府里做过事,如此说来,有此番谈吐,却不稀奇了”
沈默闻言连忙点头,心中暗道:胖胖啊,兄弟我帮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可要好好发挥咯。
张荣荣像似听到了他的心声,扭过头来,眨了眨眼。
第95章 谁是此中高手()
沈默今夜未穿华服,一袭普普通通的书生袍,既能视作大户人家的帐房,也可似公子的陪读。至于他所说的家丁称呼,众人权当作是谦词罢了,毕竟曾在通判府里做过事,也算是个见过市面的下人。
在常人眼中,谈吐不凡和油嘴滑舌间的区别,通常在于说话之人的身份。
所以,眼下从一个下人嘴里说出的话,自动的被他们归为油腔滑调一类,随耳一听罢了。
美人蹙眉凝视端了那家丁半晌,而后望向他家公子,旋即嘴角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轻启朱唇,温声道:“府中家丁尚且如此,张公子必然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奴家今夜愿与张公子秉烛长谈,还望张公子不吝赐教”
话中意思明显,场内数名男子脸色大变,攥紧拳头猛地砸向桌子,而后愤然起身离席嘴中咒怨不停。
勃然大怒者不占少数,有几位男子像似习惯了这般,习惯了被人拒绝,虽是心有不忿,倒也没有表露出来,摇头叹气着退出阁间。
没一会儿的工夫,先前一同登楼的男子只余三人,张荣荣对着美人频频点头,欣喜道:“好说,好说,赐教不敢当,相互学习尔。”
场边,身材较为清瘦的男子站了起来,向着美人方向略微拱手,深情道:“在下溧阳县人,隆兴九年中举,自知才学不佳,入不得娘子慧眼,这便自行离去。此去头悬梁锥刺股,不中不还,敢请娘子耽误片刻,记下小生样貌。”
清瘦男子站在原地,目光深情款款的与美人对视了一会,强笑道:“三年后,再会!娘子珍重,在下告辞!”
张荣荣趁着众人出神的功夫溜去沈默身边,小声问道:“长卿,这就是莫欺少年穷?”
“滚,人家那是动了真情”他没好气的回了胖胖一句,而后压低了嗓音,“等会人小娘子要跟你单聊,若是说到了诗词歌赋,你就赶紧岔开话题你不是经常看狐精蛇妖报恩的事么,你就跟她聊这个,说那书生如何良善,连一只蚂蚁也不忍心去踩,路上遇见一只受伤的狐狸云云她一准欢喜”
“晓得,晓得。”张荣荣听后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缓慢地挪去美人身侧。
目送着清瘦男子出门,众人不由得看向那名场内唯一剩余的公子。
那微醺公子仍坐在场中自斟自饮,捡两块果干丢进嘴里,咬一口水灵灵的蜜桃渗汁,怡然自得的神态不受旁人所扰,看样子是打算待在此地不走了。
小娘子见状轻声道:“天色已晚,恕奴家不便挽留公子,公子不妨改日再来,届时奴家再与公子抚琴吟曲可好?”
张荣荣顺势说道:“是啊,这位公子,时候不早了,该歇了。”
微醺公子放下酒杯,摇头晃脑着起身,含糊道:“你、你们不懂、不懂”
撑在桌上的左手微微颤抖,右手扶向额头,喟然一叹:“时光静美细水流年,繁华落尽与君长眠,魂归故里,怎堪”
微醺公子在仆人的搀扶下出了阁间,沈默自觉地随在他们身后,路过张荣荣时给了他一个鼓励眼神,眨眼间又变回了家丁模样,随着众人走向门口。
“张公子,奴家觉得这名家丁谈吐有趣,不妨留下片刻,张公子你看”既然是美人娇声所请,张荣荣虽是百般不愿,仍然招手叫回了沈默,随后三人落座。
沈默坐下后翘起了二郎腿,兴许是觉得自己还不够放浪形骸,顺带着把腿放去了旁座。
桌有八席,沈默独占其二,浑身上下透露着粗鄙,一副不知礼节的模样。
他心甘情愿的做了绿叶,本以为会与张荣荣形成对比,奈何那胖胖一脸痴痴呆呆的样子。
时不我待,索性再帮胖胖一把,随即稍一思量,沈默开口道:“我家张公子,祖上虽说不是四世三公,那也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可是书香门第。最近府里制派下书坊生意,我家公子为天完计,为百姓计,苦心钻研活字印刷术,那可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操劳。敢请小娘子尽心照料我家公子如此,小人先行告退。”
沈默说完要走,小娘子抬手挽留,悦耳的女声清脆平缓。
“奴家初来贵地,尚不知张公子有如此远大抱负,奴家钦佩至极,敢以此杯请”
邀约请酒的事沈默遇见了不少,大可以随意应付,而今对方当面举杯,也只好遂了她的心愿,回到座位上端起酒杯。
杯来盏往间,他数次拿眼神示意张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