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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怜缓了一口气,又说道“父亲致仕之后,奴婢便改成了这个与幼怜同义的名字,一是为纪念母亲,二也是为了低调做人。”
高纬沉默了一会儿,倏地转身擒住了她的下颚,一字一句问道“那你再告诉朕,你为何要易容?”
冯小怜面色不变“陛下何出此言?您不是观察过奴婢的脸嘛?若是有易容面、具,又为何不在当时揭穿?”
“因为你脸上根本就没有人、皮、面、具
。”高纬说完,便大声喊道“赵书庸!”
赵书庸推门进殿,低声说道“爷,茶水已经准备好了。”“带她去偏殿净面。”
赵书庸走到身子一僵的冯小怜面前,笑意盈盈道“小宫人,跟我走吧。”
冯小怜咬着下唇,在看到高纬冷冷的目光后,只能无奈跟赵书庸去偏殿。
高纬重新坐到软垫上,拿起横笛,右手拇指上的扳指摩擦着笛身,想起“龙隐”对她说的易容之术。
“龙隐”的武功皆是被皇室招揽的武学大家传授的,成年之后又大多有在江湖游历的经验,难免领教过许多奇功怪术。
自从知道冯小怜有意隐瞒之后,高纬便询问“龙隐”易容之法,得知一种很少见的易容药霜,不但不惧清水,而且敷在脸上,看上去与真实肌肤很像,也没有人、皮、面、具接合处那种难以抚平的皱痕,只有用茶水才能洗掉。
过了一刻,赵书庸带着冯小怜回来了,不过赵书庸的神情说不出的怪异。
“赵书庸,你下去吧。”“是。”赵书庸转身之际,默默看了冯小怜一眼,目光复杂。
现在的冯小怜已然容貌大变,脸上肌肤变得十分白嫩,斛律雨等人是名副其实的姿容国色,冯小怜却比她们还要美上三分,寻常人见了,只怕都会忍不住产生我见犹怜之感。
高纬看到冯小怜的真容后,脸上却并无异色,不过扳指压着横笛的力道加大了许多。
“你这易容之法源于何人?从何时开始易容的?”“回陛下,这是母亲教给父亲的,在奴婢十岁时;父亲便教给了奴婢,父亲有幸提前致仕后,奴婢便开始易容了。至于母亲的易容术,奴婢只知道是母亲的姨母所教,但那位姨祖母现在在何处和真实身份,连父亲也不甚清楚。”
冯小怜说的半真半假,前两个名字的由来是真的,而改名冯小怜还有个原因冯小怜重生齐宫之初,还被叫做冯莲,过了几个月还不习惯,改名小怜,也是为了让自己不别扭。
至于易容术,她说的来历的确是真的,也确实是在她父亲致仕数年后易容的,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不想被高纬认出来。
“你易容也是为了隐于宫中?”冯小怜眼睑微抬“陛下,宫中美人甚多,可是哪一位姿色出众的能在宫中风平浪静生活的?奴婢想要平安出宫,只能这样。”
高纬闻言不语,关于冯小怜父亲,她多少有些了解虽然侯景之乱中被俘虏的萧梁乐师,但也真是为了乐坊尽心尽力,不然高湛在位期间也不会恩赐他提前致仕,并且恩准他在两都养老。
不过因他是俘虏身份,其女冯小怜就算不是因罪入宫的也不能提前出宫,必须到了二十岁才能出宫。
侯景之乱,萧梁,乐师,这几个词忽然在高纬脑中徘徊,她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高纬面上不显,一边举起手上的横笛,一边说道“今日朕除了想知道那两个原因,也确实是想看看你的技艺。你坐到那里用竹笙与朕合奏一番如何?”
皇帝已经开了口,冯小怜一个小宫人又岂敢推脱,只好轻声应下,坐到软垫上的同时,提醒自己不可掉以轻心
。
高纬将横笛横于唇下,吹出的乐曲正是无愁,冯小怜暗自松了一口气,拿起身旁竹笙,不假思索地吹响竹笙与之合奏。
自高纬将此曲教于曹氏姊妹后,此曲便渐渐在宫中流传了开来,尤其是仙韶坊,几乎人人皆会,冯小怜自信,只要将一些小习惯藏住,再装出一点生涩,必不会露出破绽。
乐曲近半,两人的配合虽不算天衣无缝,但也算中庸无错,冯小怜心中的大石也即将落地。
就在此时,一直悄悄观察她的高纬,忽变音阶,冯小怜身子快过脑子,也马上改变了音阶,与之相随。
但随即冯小怜就停止了吹奏,怔怔看着微微放下的竹笙,对于刚才下意识的动作只能心中叹息。
高纬也放下了横笛,冷笑道“你装得可真深,朕差点被你给骗了。”
话音未落,高纬便扔下横笛,迅速站起,冯小怜还未回过神,便被推倒在地,竹笙也掉落在一旁,幸好身后有软垫,才没有多少疼痛。
“冯小怜,你也有前世的记忆吧。”冯小怜望着上方面色阴沉的人,还来不及心酸,脖颈处便被制住。
高纬压着身、下女子,右手掐着她的脖颈,整张脸冷得可以结霜,阴鸷的语气中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冯小怜,你是不是以为朕对你还有余情,就算发现了你,也不会杀了你,所以你才敢依然留在宫中是吧?你是真把朕当傻子了吗?!”
“陛下,你要是想要我死,便动手吧。”冯小怜的一双睡凤眼看着高纬,清澈似水。
高纬露出嫌恶的表情,继续逼问“朕问你,你是谁派来的?是已经死掉的宇文达,还是其他的亡国遗族?”
见冯小怜依然是一副任人鱼肉的模样,高纬的牙都要咬碎了。
恼怒之下,手上开始忍不住发力。
看着冯小怜因不适蹙起的眉头,她心中一软,刚要卸掉手上力道,又想起冯小怜前世所做之事,牙根一咬,手上狠狠一掐,低吼道“你当朕还会受你哄骗吗?!”
这一掐的力道大到即使是有心不反抗的冯小怜,也禁不住求生意识地去掰她的手。
“咳咳咳。。。”高纬轻叹一声,松开了手,冯小怜头歪到一旁,不住地咳嗽。
高纬站起身,等冯小怜缓和些后,陡然说道“朕虽然杀不了你,但能折磨你,朕可以把你嫁给邺都中最卑贱粗鲁的贩夫走卒,过上三年五载,朕不信你还这么嘴硬。”
冯小怜吃惊地抬头望她,见她嘴角微勾,完全不像是气愤之言。
“爷!静德太后出事了!”两人僵持时,内殿外传来赵书庸的声音。
高纬眉头一皱,没好气道“进来!”“是。”
没想到门一开,进来的不止赵书庸,还有康贤、赵素月以及一名内侍
。
内侍连忙跪在高纬面前,急急说道“陛下,静德太后突发心疾,剧痛至昏迷,请陛下去看看太后。”
高纬一惊“太医可去了?”“所有太医都去了,也通知了几位娘娘。”
高纬瞥到康贤,沉思了一下,随后走到他面前,问道“仲奴,你和赵坊首怎么也来了?”
康贤看了一眼还跪坐在地上的冯小怜,低声道“冯宫人不见了,赵坊首寻找途中,正好碰见臣,请臣帮忙寻找,臣便与她一同从蓬莱池寻到龙乾宫附近,但都没有人看到她,便想请陛下下令寻找。”
高纬想了想,这应该是实话,为了避免被人知道是她找的冯小怜,她特地让那内侍找最偏远的路。
扫了一眼赵素月,见她正焦急看着冯小怜,高纬也无意今日继续审问冯小怜,便对赵素月说道“你扶她起来吧。”
“遵旨。”赵素月连忙扶起冯小怜,随即就愣住了,方才冯小怜是低着头跪坐,所以她和康贤都没看清她的容貌。
回过神,她才看见冯小怜脖子左侧那个微凹进去的扳指印,下意识看了一眼高纬的右手,她立刻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不动神色地将她护在身后。
康贤看到冯小怜的脸也大吃一惊,但随即就被高纬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仲奴,冯小怜现在不便留在宫中,你等下悄悄带她出宫,藏于你府邸,以后朕再处置她。”
康贤闻言,心中明白高纬果然与她有不一般的关系,当即低声答道“臣一定好好照顾冯宫人。”
高纬点了点头,对还跪着的内侍说道“起来,去清宁宫。”内侍这才起身,跟在高纬与赵书庸身后。
康贤走到冯小怜面前,刚想开口,却看到她脖子里的扳指印,蹙眉问道“怎么回事?”赵素月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地说道“这不就是陛下的扳指印嘛!”
康贤闻言,奇怪地看了一眼冯小怜,说道“陛下现在不方便处置你,要我先带你去我的府邸,你随我走吧。”
“处置?!陛下还要做什么?!”赵素月拦住康贤,怒问道。
“这是陛下与她的事,不是我们能管的。”顿了顿,康贤加重了语气“若冯宫人问心无愧,又何惧陛下?”
“你!小怜,怎么了?”赵素月疑惑地看着拉住自己的冯小怜,却听她说道“我的确问心有愧。”
康贤闻言,眼睛微眯,并未言语。
“什么?!”赵素月脸色大变,正想再问几句,便被康贤隔开了。
“别说了,你要是还想问,日后你来我府上便是,不急着一时。你在外面待的时间够久了,快回嘉佑院把冯宫人‘失踪’之事安排好吧。”
嘱咐完赵素月,康贤又转头对冯小怜道“你随我来。”
赵素月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眼前,也只能蹙眉咬唇,之后无奈地返回嘉佑院。
刚才还有些喧闹的内殿立时又变得寂静空荡,但地上的横笛和竹笙还是证明了之前发生的事。
第129章 靖德()
邺宫,南宫
高纬急匆匆赶到南宫,却见殿庭中央站着一名正仰头观天、术士模样的男人,与此同时宫人在庭中四周泼洒滚油,内侍则举着桃木火炬不停疾跑,朝着殿檐呵斥。
此时天色已暗,整个殿庭却因为这些火炬,明亮如白昼时一般。
高纬已然变得面无表情,冷不防地伸手拉住一个跑到身边的内侍,并把他手中的火炬夺了过来。
那内侍本来就跑得头晕眼花,被这么一拉,踉跄着差点摔倒。
刚想开口大骂,却发现那人赭黄袍上的纹饰是游龙,他赶忙跪下请罪。
高纬似是漫不经心道:“是谁让你们举行禳厌的?”“是。。。顺成太后。”
高纬面色不变,低声说了一句:“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她又问道:“静德太后昏过去还不到一个时辰,是谁告诉顺成太后的?”
“是。。。是”见内侍吞吞吐吐,赵书庸喝道:“再不说,敲了你的牙!”“是河间王!”
高纬冷哼一声:“怎么?怕朕照顾静德太后不尽心?”话音未落,便将手中火炬掷到台阶下,火炬滚了数层台阶后,便只剩下最上部的微弱火星。
“赵书庸,你去让他们把火都灭了。”“是。”赵书庸连忙带着身后内侍去收取火炬。
看到为数不少的火炬和满地还冒着热气的滚油,高纬忍不住咕哝:“要是火炬不小心摔在地上,恐怕南宫就不复存在了。”
转身之际,正好与恰巧望过来的男人目光对上,他眼中的苍凉让高纬惊疑。
男人面色不变,微微一笑,将手中拂尘横至另一手臂上,微微颔首以作行礼,高纬眼中立时出现兴味之色。
男人看起来刚过而立,相貌尚算清秀,身形也不算魁伟,若不是其肤色甚是白皙,当真与寻常术士无异。
可偏偏就是他相貌白净,在手中那柄白玉拂尘与身上月白大氅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出尘仙气。
魏晋以来,著名的术士很多,高纬听过见过的也不算少,却只有这人有这份气质
。
“陛下,顺成太后请您进去。”高纬闻声回头,点了点头,与面前内侍一同进殿。
※※※
孝昭帝病重之时,顺成太后在宫中举行了真正七日的禳厌,却依然不能挽救丈夫的性命。
※※※
一进大殿,高纬环顾四周,发现该来的人确实都在这,却没看到顺成太后。
“顺成太后呢?”斛律雨指了指内殿,高纬下意识地又望了一下内殿,愈感奇怪:“你们怎么不进去?”“两位姑母也在里面。”
闻此,高纬才知道她们的顾虑:两位大长公主是娄太后的嫡亲女儿,神武帝唯二的嫡女,加之年岁只比长兄文襄帝小,又都当过前朝皇后,在皇室中的地位甚至高过孝昭、武成二帝,更别说小一辈的高纬等人了,她们在内殿里守着,斛律雨等人也只好待在外面。
高纬虽然不懂这两位即使是三个同胞弟弟病危也不进宫的姑母,怎么肯现在进宫,但是身为子侄,高纬还是得进内殿。
临进殿之际,高纬交代了一句:“静德太后病势凶险,还不知道要侍疾到何时,要是再过一会儿,里面仍然没什么大动静,你们就先各自回宫吧。要是里面三位生气,也由我来承担。”说着,目光在陈涴身上顿了顿。
刚走入内殿,便闻到浓郁的五名香,浓到让高纬心中五味杂陈。
五名香又名返生香,十六国以来,这种香若是大肆燃在病重之人的房中,便是两个意思:一是尽可能的为濒临死亡之人返魂,二则是,返魂不成,由此香指引亡者去天国。
此时永熙大长公主已经看见愣神的皇帝,当即唤道:“圣上怎么待在门口?”笑意盈盈,丝毫没有侍疾该有的忧容。
高纬乖顺走到两位大长公主面前,作揖行礼:“侄儿参见两位姑姑。”
高纬的二姑母——太原大长公主生性冷淡,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就又自顾自地转动念珠,低声诵念,与永熙亲手扶起高纬的亲昵对比鲜明。
高纬转头望了一眼被帷幔遮住的床榻,隐约可以看到坐在榻上的顺成太后与坐在脚踏上的两位太医,幔帐外跪着其他太医。
顺成太后也是元魏宗室之女,是静德太后的堂妹,即使血缘已经相距不近,但在嫡亲子孙无法陪伴的情况下,对于静德太后来说,她还是比高家人要亲厚许多。
让她在静德太后身边照顾,于情于理,都是最好不过的。
高纬坐到软榻下方的胡床上还没多久,就见太医院正与副院正从帷幔中走出,跪下请罪:“臣等无能,静德太后已然药石无治!”
高纬忽然想到她这位大伯母今年不过四十有九,而在座的两位姑母与她年纪相仿,如今却已快阴阳相隔,不由得叹息一声。
这时,内殿的佛堂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径直走到幔帐前,缓声道:“阴阳相隔,路途迢迢,太后莫要以一概全地为后人做打算
。”
老僧说完,殿中一时沉默,未久,便听帷幔中传来静德太后虚弱的声音:“慧可禅师,我那打算真是抱薪救火吗?”
慧可答道:“太后过世之后,自己自然可以万事不忧,然世间之事,岂会事事如太后所愿。依老衲看,太后还是舒缓自心为好,莫要到了黄泉,还不自在。”
高纬闻言,感激地看了慧可一眼,她自然知道元仲华会像娄太后那样,让她答应宽恕河间王府。
自从高济之事后,高纬对于这种要求深恶痛绝,河间王府本来就不安分,要是再被迫答应这种要求,说不准自己日后又会被掣肘。
现在慧可劝说元仲华主动放弃,也省去了她以后的麻烦。
元仲华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开口道:“圣上,你过来。”高纬依言走到榻前,不料当即就被她抓住了手。
只见元仲华瞪大了眼,声音低哑:“我死后,将我葬于义平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