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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烧汤圆的郑二婶的一致讨论,他,冷澄冷大人,今天的新郎官,欢喜疯了,一时找不到北了。其实照事实看,欢喜疯了的恐怕是他身后一群侍从的,抬嫁妆的,吹拉弹唱的,一个个别人娶亲,自己与有荣焉的样儿,脸上焕发着油光锃亮的色彩。
世道至公,这种古道热肠的人处处都有,欢喜疯了这个词也不是专属于宋大娘和郑二婶。
“任女史,你今日妆扮起来,比平日更漂亮几分,就像从画上走下来的,你那夫君,看见了岂不是要欢喜疯了?”
“任女史,你没托人打听打听你那夫君,冷大人,他是胖是瘦,脾气秉性如何?”
“任姐姐,将来成了一品夫人,千万别忘了我们这些妹妹妹,好歹照应些。”
宫女们像麻雀一样,围着任倚华唧唧喳喳,直把这头戴凤冠,身披霞帔,身穿钗钿礼衣的新娘子搞的头大如斗。可依她平素做派,讥讽的话很少当人面露出口,又何况是大喜的日子。所以只是做贤淑状,一一回了问题,还满口姐姐妹妹地拍了胸脯,皇天后土地发了誓。
等这群飞禽散去,新娘子朝镜子做了个鬼脸:“阿弥陀佛,这群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可算是走了。”
朗云在身后托着放红盖头的玉盘,嬉笑道:“女史说的可是辛稼轩的词,“听取蛙声一片?”
任倚华眼波流转,并不回答,只是照镜而已。只见镜中人柳眉若蹙,一双眸子不似盈盈的秋水,却像极了冰雪消融后的一江春水,眯起来潺潺流动,瞪起来寒光照人。脸色略显苍白,嘴唇抿了胭脂,显出几分妩媚来。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色,却自有一种气韵。
从皇宫侧门传来的鼓乐声越来越近,脚步声也开始散乱,朗云示意倚华,倚华点头。旁边老宫女拿出两根红色棉纱线,上前为倚华开面,将脸上汗毛细细绞去。
渐渐,脚步越来越近。将玉盘向前伸去,倚华双手拈起盖头两角,轻轻盖在头上。朗云又替她正正盖头,一拍手,上来一个宫装女子,与朗云一左一右,站上了倚华两边。
四品官靴已经踏在尚仪局门外,新郎念起了催妆诗。
“攀龙攀桂客,采葑采菲人。移将三秋月,来添四海春。
琴瑟合弦好,佳偶自天成。寄言秦楼凤,请蹈世间尘。““
声音沉稳,一字一句,清晰万分,听见旁人耳里满满都是艳羡,可就是,没什么感情。好似,好似翰林院学士念文章。本该踌躇满志,心如小鹿乱跳的任倚华,听着听着,心却渐渐冷了下来。
终究,终究,他还是选了翰林院的模板诗句,想当年这里还有她的手笔,为了显出皇家的雅致来,满口的琴瑟关雎,采葑采菲的老套。他到底还是敷衍了她,直接套了成句,而不是像其他官宦人家的公子,为新娘写一首风流香艳的诗,让她一辈子记得。
虽是皇上赐婚,不免要避讳些,可是这样刻板的人,终究不是她的佳偶吧?
平生第二次,任女史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催妆诗罢,就是新娘上轿,两边女子满满搀住倚华,一步一步慢慢踱了出去。
八抬的香樟木花轿瞬间倾下,两女子将倚华扶入花轿,恭敬地放下轿帘。
轿夫慢慢挺直了身子,静止的仪仗瞬间动了起来,钟鼓齐鸣,锣敲可那只是别人眼中的喜气。真正有喜事的两个人,反而淡然。。
热闹万分的乐声逐渐远去了宫城,来到了市井之处。
京城中的百姓大多站在道路两旁,窃窃私语地夸赞:
“你看冷大人穿喜服的样子,一看就是要当大官的人!”
“乖乖,新娘子阵势这么大,又是宫里出来的,想必是个大美人,这冷大人大登科接小登科,洞房花烛,美得很呢。”
“还不是人家命好,不过你说冷大人再忠心,再有才,也始终是个臣子。那宫里出来的女官,是和娘娘们都有交情的,这冷大人能降伏住她?”
“说的也是,唉,唉,唉,你这老东西,他妈的,怎么往道中间冲,你不想活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一头冲进了仪仗中,趴到地上,哀叫:“大爷,赏口饭吃吧!”把冷澄乘的马吓的仰头长嘶,把轿夫惊的颠起了轿。乐声也戛然而止。
任倚华在轿中心头火起,女子嫁人,一辈子只这一次,何况是皇上赐婚。,本待这机会好好风光一番,也不枉此生。没想到半道跑出老乞丐来拆台,她一手抓住轿帘,就要掀开,骂一声出去。忽而想起这样不免又失了体面,只得悻悻放下手。只是指甲在轿帘上划出一道痕迹。紧咬银牙,看这事冷澄如何处置。
无边的静默中,所有人都在看着攥着马缰的新郎官,看他是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还是淡淡挥挥手,让侍从把这“不长眼的”拖走,全当是浮云过眼。
冷澄一愣,看看地下趴伏的老乞丐,不但没发怒,反而笨拙地以文官的方式下了马,扶起乞丐,努力用温柔的声音说“老人家,没事吧。”那乞丐意外得他一扶,身子一颤,嗫嚅着说了什么,又默默走开了。看着他的背影,冷澄若有所思。
“厚道!”这是众人对冷大人的评价。
“没气概,滥好人!”这是轿子里的新娘对新郎的评价。
“哼”这是不久前被冷澄一封直言奏疏弄的灰头土脸刚憋着一口气想看笑话却没看成的户部尚书,对他以前手下含蓄的,万语千言尽在其中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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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笑他清寒厌他端()
轿子又开始摇晃起来了,摇晃中夜色也悄悄落下了黑面纱,不过这是难不倒万能的送亲人和接亲人的。/ 这时候就是送新娘的“皇室”显示气派的时候了,队伍里充场面的宫女点起一路纱灯,映着月光把街上照的如同白昼。再加上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确确是一夜鱼龙舞的良辰佳日。
舞迟早会跳完的,当送亲的庞大的,辉煌的队伍走到新娘子未来的家里,大都无一例外地被它的“豪华”打动了。
一扇半黑半白,分明是掉了色的门无奈地敞开着,像懒汉打了个哈欠。通过开着的门,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瓦院,几间爬满了藤萝的老屋,有眼尖的还能看到部分野禽的出没。唯一跟喜庆靠点边地恐怕就是院子里,屋顶上挂着的红锦缎了,可它的质地颜色一看就是皇宫出来的,和那破破烂烂的瓦还有高龄的藤蔓在一起,产生了一种褴褛陪珠履的效果。只有那贴在门口的对联还算大气,颜体字,刚劲有力。
“忠原孝,惠原淑,仁寿伴侣,不违孝淑。”
“男重威,女重仪,神仙眷属,合俱威仪。”
宫女队伍里打头的朗云看完了这幅对联,不由扶着头呻吟了一声。别人不知道任倚华是何等人,她自是了解通透。任女史一爱奢华,二好风雅,最恨穷酸与俗套。今日里这屋子和这对联算是直戳她的要害。幸好她这段路是蒙着盖头被扶着进去的,要不然她非疯掉。朗云看看那藤萝上的锦缎,顿时觉得任倚华迟早得像这锦缎,被这破院子气的软趴趴。
事实是不等她呻吟完,正礼就开始了。她强打精神,把任倚华扶了出来,提醒自己,目不斜视,装作压根看不见这破院子的样子,”淡然”地登堂入室了。
任女史在轿子里颠了半天,本就有些倦怠,又想起新婚燕尔,该表现的娇弱些友上传 于是便摆出弱柳扶风的姿态,索性倚在朗云身上,朗云不由苦笑
“一拜天地”任倚华扭扭捏捏,冷郎中一阵好笑。
“二拜高堂”任倚华父母双亡,冷澄的娘刚从乡下接来,因她本是农户出身,如今虽坐在尊位上,可顾忌到媳妇是皇上赐下的,不免局促。两人盈盈下拜,冷澄是微起了些兴奋,任倚华却想起自己孤身一人,不由心酸,因而下拜时略有恍惚,虽然她立即掩饰,但还是没瞒过不用带盖头的冷澄,冷澄心里不由的别扭。
“夫妻对拜”任倚华冷澄两个人各怀心思,一个是有些自伤身世,一个却在疑妻子看不起母亲,因而外人看来两个人拜的庄重,其实却是官样文章。
“送入洞房”话音刚落,纱灯队中出来两宫女,捧龙凤花烛为前导,使冷澄从疑惑中醒过神来,局促地拈起彩球绣带,引着未来妻子走向洞房。于是乎,五片红云与一片戴着红花的红叶众目睽睽之下飘进去了。入得洞房,冷任二人按男左女右坐到床沿之上,冷澄不懂礼俗,不禁窘迫。可是后来的事情让他更加窘迫。拥入了几个,不,是一群宫女,手里拿着竹簸箩,簸箩中装着金箔,铜钱,以及各种“吉祥果,”枣子,栗子,莲子,桂圆花生、黄豆、稻谷、松子、瓜子,还有冷澄最熟悉的五谷杂粮。一面摇着簸箩,一面将簸箩中的金银,果子和粮食,一片一片,一堆一堆地抛撒在端坐的两人身上和床上。这就是传说中的撒帐,任倚华抿嘴一笑,冷澄却被砸的愣愣的。这时撒帐歌自然而然从宫女口中溜出: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嬛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乡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月娥苦邀蟾宫客。
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珠宾来入掌。
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戏云簇拥下巫峰。
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
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今遇彩鸾仙。
撒帐后,夫妇和谐长相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任倚华本为掌管妃嫔礼仪的女史,见过不少争宠斗艳无所不用其极的“韵事”,这种词句听起来自是不当什么,只是低头莞尔。冷澄却是个只知道关雎麟趾的书呆子,听什么巫山,**,交颈,正是面红心热,让那些宫女看见,不免心里笑他不解风情,惋惜任女史明珠暗投。
撒帐既罢,就是掀盖头与喝交杯酒这两件人生大事了。带着玩味笑容的宫女散去,只剩朗云一人,两个红衣喜娘上前,两人均托玉盘,只不过玉盘中东西不同,一个是挑盖头的喜秤。另一个是小酒壶和青玉合卺杯。
冷澄取下喜秤,手颤颤地就要挑开盖头,突然一声尖叫,“不好了,后院着火了”一个老仆人踉踉跄跄跑进来,“老安人,老安人她”冷澄手中喜秤砰然落地,手一把抓住仆人衣襟,“我娘,我娘她怎么了?”老仆人哭丧着脸说,“安人说今天是个好日子,白天里就买了一挂鞭炮,冷澄不待他说完,就拔腿冲向院子,一叠声喊着“娘,娘,娘”。盖头下的任倚华惊也不是,怒也不是,又怕下人看了笑话,只是耐着性子问:“这究竟怎么回事?”老仆人继续说:“回少夫人,老安人晚上看大人成亲,高兴,竟然跑到院子里放起鞭炮来,没放好,就……”。朗云俯身低声道:“女史既不方便出去,奴婢去看安人如何。”倚华缓缓点头,朗云走到后院,只见一个老仆人拿着水桶正在朝锦缎上的点点火星泼去,而另一边,新郎官正拦着跃跃欲试去救火的老安人,“娘,跟你说了多少次,你现今岁数大了,这些沾火的东西不要碰,你怎么就不听”。老安人一闻此言,就局促起来,“不是,你今天成亲,娘心里高兴,这布置什么的娘是庄稼人,不配插手,娘只想放挂鞭炮,替儿庆祝庆祝。”冷澄心里低叹一口气,只是拦着老安人。老安人似乎又想起什么,握住冷澄的手说:“儿啊,今个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就贸贸然跑出来了,让新娘子怎么想,快回去。”冷澄正是不耐,一转头又看到朗云,以为母亲是触景生情,生怕他得罪了那宫里来的人,是忍不住心头火气,竟是一言不发,瞪朗云一眼,径直扶着老安人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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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素服红烛映锋芒(大放送)()
第四章
朗云呆呆看着他扶着老安人进了屋,才醒悟过来,敢情这位冷大人顿时从心里一阵怒火,她从小和倚华文茵一起在做宫女,论模样心机,是不如这两位,可也是尚仪局一二等的,后来熬出了头,跟在倚华身边,明有上下,情同骨肉,也是**奴才里斯抬斯敬的人物。此次若不是舍不得倚华这个姐妹,再加厌了宫里的争斗不断,本是可以安稳留在宫中,做个候补女史的。如今见了这姐妹的“夫君大人”,一句话没说,先遭了白眼。忿忿扯了扯手中帕子,一个转身,回屋去了。
刚踏入门槛,任倚华的声音就飘了过来,“安人那里怎么样?”。朗云瞥瞥旁边的喜娘,“做小伏低”地答道,“回女史,火势已经平息,安人那里并无大碍”。只见蒙着盖头的头点了两下,朗云蹑步上前,装作给倚华整理盖头的模样,俯在她耳边说:“冷大人可是个十成十的孝子,看见他娘受了惊,立刻就扶着她回去了,还不知道今晚上过不过得来呢。”倚华微微动容,有点犹疑地问:“他说他今晚要侍奉安人?”朗云叹口气,“那倒没有,只是我看他冷冰冰地扶了他母亲回去,似乎是不大待见我们,把这场火算到我们头上了。”倚华一张俏脸挂了冰霜,指甲掐在手心里,说:“安人自己莫名其妙地放鞭炮,与我何干?他关心安人无可厚非,可是新婚的日子,若是他今晚敢就这么把我扔下不管,我定然不与他干休。”
龙凤花烛静静燃着,柔柔地吞吐着光焰,不久已燃了一小半。,两个喜娘侍立一旁,对着仍盖着盖头的新娘子面色尴尬。倚华亦是等的百无聊赖,索性用指尖挑起盖头一角,偷瞥自己的新房。
只见一室之中,除去大红的锦缎花烛,玉质的合卺杯,别无新鲜豪华之物,梳妆台上面有几道鲜明的划痕,铜镜上也生了锈。倚华不禁撇嘴,心中默念:“怪不得他心胸狭窄,原来是个穷鬼。”正恼着呢,那边厢却传来了脚步声,倚华忙将盖头放下,朗云与喜娘亦挺了挺身子,都以为是新郎官来揭盖头,没想到来的却是那个刚刚来报告火情的老仆人。
朗云看见他那身补丁衣服就生气,厉声喝道:“你来干什么?冷大人呢?”
老仆人吓的一缩头,嗫嚅着说:“大人,大人他说孝义人伦,天……天之道也,夫……夫妻恩情,不在一时。安人受了惊,他要安抚,所以一时半会儿过不来这里,请夫人谅……谅解。”
朗云那里早气的不行:“什么?让女史在这里等他?今天可是新婚的日子,何况还是皇上的……”正是摆开架势要教训那老仆一番,没想到倚华却发了话:“罢了,罢了,你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然后微微转向老仆方向,道:“你且去吧,告诉冷大人,我是女史,自然明白孝义人伦,可是圣人也曾说过夫妻者,天地之大道也。今晚我自会等他,若他不来,就是他看不起我了,可是夫妻本是一体,不知他这样做,他自己又算什么?“老仆见她词锋凌厉,不敢答言,只是点头唯唯而已。
老仆一去,朗云立刻又凑上来,“女史刚才为什么不许我说话?他当个四品郎中,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