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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家的诗书世族,对小号颇多照顾,所以算是我恬颜攀了点交情。”
这么一说,张守仁就是明白了,眼前这位,是从松江府,也就是后世的上海地区过来的一个世族大家族的公子。
江南世家,没有不读书的,明朝文运乃至清朝文运几百年,江南独得七分。
江南一县,所夺的进士甚至能超过云南或贵州一省,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明清两朝,那是多么显赫威风的所在。
这陈家想必是有生意和利丰行做,不过以这些诗书世族的规矩,你要说和他做生意,没准当场就翻脸了,所以秦东主说的格外委婉,根本不敢大意。
“原来如此!”
秦东主只说是公子,并没有介绍名讳或是字号,说明对这个人根本不便介绍,或是不敢擅自介绍,眼前这人,说是公子,但对着二品武将丝毫没有行礼的打算,也根本不紧张,这说明,对方不仅是世族公子,应该还是一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张守仁一脸释然的样子,但心里也是觉得有点不满,今日这一场聚会,实在有点莫名其妙。不仅老掌柜和秦东主神神秘秘的,带来的客人,也是有点太过于托大了。
他的身份,到底是游击将军主一方军政,眼前这读书人就算是秀才,甚至是举人,对他只拱一下手,实在是叫人觉得受了轻慢,有点受辱的感觉。
这倒不是张守仁小心眼,古人在礼节上的重视也是后人想象不到的,礼节不对,说明就不可交往,而且双方都会被人觉得失礼,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第603章 大水车(1)()
第二百四十三章大水车
张守仁只是有些不满,钟显却是有点憋不住,而且他刚刚似乎也是受了点闲气的样子,当下便是道:“陈兄似乎太托大了,我家将军好歹是二品武臣,跪拜也不必了,深揖见礼,总是该有的礼数。”
“呵呵,学生也在名列在三甲,并不是孙山,只是今日随秦兄漫游,不愿显露身份,若是讲究起来,恐怕我们也只是对揖罢了。”
被钟显一激,陈公子也并不生气,洒然一笑,便是抛出一个炸弹来。
“足下原来是进士?”
张守仁也是吃了一惊,名列三甲,就是说在进士考试中是第三等。
一甲进士只三个,状元榜眼探花,二甲就多了,有一百多人,三甲更多,是二三百人的名额了。
一甲是妥妥的翰林,二甲有一部份考选翰林,有一部份分发到六部或是都察院。
有一部份是和三甲一起,放到地方为官。
名次越往后的,授给的官职就越不好。
眼前这位小爷是三甲,而且并没有上任,说明授的官职不尽人意,要么是佐杂官,要么是在边远地方,所以干脆就不上任了。
明朝的官制是十分有趣的,中了进士反正你是官,不合心意就不干,以后想办法运动调职,或是在地方上养名望,望养足了,直接调到京师也不是不可能。
反正随便离职,长期请假,或是干脆辞职,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谓文官集团,集团之意,也就是无条件的护着自己人。
眼前这位爷,就是这个集团的一份子。别看他现在只是一个白丁模样,真翻了脸,张守仁这个武职二品也不顶事,除非他拥兵造反,不然在哪儿也只能是个吃亏。
礼节上,武官和文官较劲,那是讨不了好的。
哪怕是再派刺客宰了这家伙,也别想在礼数上占一点便宜,全天下的文官都不会容忍张守仁在礼上压服一个同僚。
一声疑问后,陈公子也不矜持,微笑点头,身上的酸腐气倒也不算足。
只是张守仁心中疑问多,一时也顾不得这姓陈的,又转头向陈东主笑问道:“东主此来必定有要事,还是请直说吧。”
以他的身份,秦东主再为难,也是不敢继续打马虎眼,当下便是苦笑着道:“好教国华知道,这一次我们确实是来看田地的。”
“哦?”
“大人的屯田计划,小号也有略有耳闻。方今天下,到处灾荒,江南都是只能自足,少量送至北方,现在的漕米,八成是从两湖过来。但这几年来,两湖地界也不算太平,张献忠在谷城受抚,罗汝才等贼在房县各处,一旦再反,受害的一定就是湖广一带。到时候,只怕粮食就更紧张了”
秦东主的话不说完,张守仁就已经明白了。
他做事情,向来是做一件成功一次,没有失败的。浮山这一次丈量了二十多万亩土地出来,一边丈量一边慢慢购买,现在直接买下来的也有好几千亩,外头的田庄也是不停的在购买,按张守仁的财力,几千亩的庄子买上几十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第604章 大水车(2)()
到时候有几十万亩土地在手,屯田若是成功,粮食产量增加的话,那个利益可就大了。
利丰行能发家,这秦东主的眼光和胸襟都是没话说,成功的商人绝不可能是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发的家,而是敢为人之先。
屯田意味着有大量的粮食出产,如果等张守仁屯田成功再来谈,那就是落了后手了。
虽说两边关系很好,浮山这边的军资有七成都是利丰代买,有时候甚至要垫付几万十几万的银子,但在商言商,该赚的钱利丰没少赚,借钱该取的利息也没少取,手续费什么的也没少拿。
要是屯田成功,现在天下到处缺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将来肯定会更加的缺粮,粮食这样的军国重器,价值其实在火炮和铠甲之上,凭你有千门大炮,没有粮食也是白搭。这么重要的物资,到时候闻讯赶来的大粮商肯定不少。
利丰本钱虽厚,但是和晋商比起来还是差的远了,到时候,在商言商的话,很可能竟争不过蜂拥而来的对手们。
一念及此,在张守仁婚礼时,秦东主就想和他商谈此事,不过当时情况混乱,出了清军突然入塞,张守仁下令集结全军备战的事,一下子就是耽搁下来了。
今天要是不是巧遇,秦东主也是不打算再提这事了,因为在刚刚的考察中,陈公子对张守仁的屯田计划大加攻击,根本就是否定再否定。
陈公子的身份秦东主知道,所以他的话有十足的份量,但因为这位大爷虽然近三十了,但为人真诚,也有一个说话过于直率的毛病,算是江南读书人中的异类,秦东主唯恐他和张守仁争执起来,所以不欲谈这个话题,但张守仁执意相问,他也只能如实告之了。
对秦东主的敏锐,张守仁还是很欣赏的,不过这个结论他就不能赞同了。
当下转过头来,对着陈公子笑道:“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说我的屯田必然会失败?”
虽然被人这么恶语攻击,不过看到对方的人之后,张守仁也知道这个公子是有点世家子弟的傲气,还有点读书人的呆气迂腐气,但更多的,是一股子纯真之气。
这种纯真之气,在明朝的读书人身上其实蛮难得的,多数的读书人,读的书只是在笔下,不是在心里。
济国救民,这样的理想只有四个字,但能行之贯之的,又能有几人呢?
就算是表面上爱国爱民的,但也不能被他们的表面给骗了。明末读书人做大官,要么从仕途一路上去,要么就不图官帽子,只图好名声。
骗廷仗的,上书和皇帝硬顶着干的,买棺材写奏折的,这些事明朝读书人干的可多了,根本不当回事。
但究竟是为国还是为自己,谁能说的清?
如果说这是诛心之论,那么就拿他见识过的黄道周来说,还有名震天下的刘宗周,这两个大儒算是明末儒者的代表人物了。
一个被皇帝垂询时,只知道讲修仁德,亲贤臣,远小人。
第605章 大水车(3)()
除了空话废话,一无所出。
而且还超级自信,其实于世务一无所知,就是读书读傻了。
另外一个刘宗周,多次当官多次辞官,一点小事就丢了乌纱帽不干了,回去讲自己的学,然后顺道大骂朝廷和君皇无道。
这种投机家在学术上确实是很厉害,但在救世利国上,一无所长,除了大谈修德省身修心之外,真的是一无所出,毫无见地。
这些读书人,张守仁是瞧不起的。眼前这位,酸气不够浓烈,看起来还能勉强谈一谈。
“呵呵,大人既然问,那学生就如实说了吧。”
陈公子看起来也是干烧甲鱼——鳖坏了,一听张守仁问,就是眉飞色舞的样子,身子一回,指着远处河边一座高达七丈的建筑物,轻笑道:“这种大水车,高六七丈,以水流带动,十分巧妙,一座可以灌溉达数十亩,是好东西。不过,这也没有什么稀奇,这是嘉靖年间,兰州人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筒车,水流带动,利水罢了。”
“是,诚为筒车一种。”
这厮肚里不是没货的,张守仁收起最后一点轻视之意,脸上也郑重起来。
这种翻车,其实是他在后世看资料时学习的,具体做法,当时也看了,加上能工巧匠多,所以并没有费太多的事就造了出来。
沿河两岸,近河的叫水田,有引水渠的更是水田中的上田。而离的远一些,因为根本没有任何的水利工程,所以虽然近河,但也算是旱田。
现在张守仁买了大量近水的旱田,水利工程,就是第一时间上马。
这种水车,就是利器之一。这水车叫兰州大水车,气魄古朴宏大,在后世,与荷兰大风车并列双绝,是让中国争光的好东西。原本在唐代时就出现这筒车的雏形,从人力和畜力发展到以水力提水,十分先进。
但中国的好东西,在屡次不停的战乱中屡有流失,唐人的陌刀更好,可惜也失传了,这水车也是在战乱中断绝,一直到明朝嘉靖年间,被人仿制出来,用在黄河河道边上,以之取水,十分得力。
原本缺水的地方,都该用上这好东西,但古代农业社会,男耕妇织,封闭保守,百里之外消息不通也是常有的事,科技又向来不是中国读书人所长,更不是其关注的目标,试想,一群连唐宗宋祖都不一定知道,能把韩愈当本朝生员的读八股读废了的读书人,又怎么能去关注什么兰州大水车?所以这玩意,在后世知道的人多,也知道大约的制造办法,但在当时,却是区域性的产物,就算是在北方大旱的情况下,一无人主动学习,二无官府推广,多少人因为干旱冻饿而死,却不知道使用水车来取水。
这很荒唐,但却是可悲的事实。
这陈公子居然知道水车的来历,而且在评点时也头头是道,把张守仁引水渠的几处不合理的地方当场就指了出来,行家有没有,伸手就知道,这一下张守仁十分服气了,最少在这种事上,人家明显就比自己强。
所以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正容相向,揖道:“多谢陈兄提点,不过这水车和引水渠改正极易,而且田中我还有举措,为何陈兄的结论还那么悲观呢?”
第606章 井(1)()
第二百四十四章井
陈公子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提问,而是看着不远处田埂中间的挖开的深洞,以及一边的配件,良久之后,才沉吟着道:“张大人,这些打出来的大洞,怕也是井吧?而且不是那种轱辘把的浅水井,看这驾式,你是要打六七丈深的深井这个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在后世,怕是人家要答他:“你横竖都是二,这么弄法不是打井,难道是挖盗洞?尊驾怕是鬼吹灯看多了。”
但在这年头,上来直接就是问这话的,还是三个字:大行家。
这洞刚挖的时候,四乡八里的老百姓来瞧热闹的很是不少,但看归看,还真没几个人看出这是打井来。
说来还是一件悲哀的事,中国人其实在西周时就会打井灌溉了,但这方面的进步一直有限,就是打提井或是轱辘把的摇井,水层浅,味道苦,浅层地下水,容易干涸。
象张守仁这样,一打三十米深左右,想用以前的老法子来取水是不可能的,所以很多人都是奇怪,不知道打这么深的洞做什么。
这陈公子能看出来是深水井,而且深知其中道理,从这一点来说,确实是难得的大行家。
到这时,张守仁对他的身份简直是好奇到极处。
明朝读书人,有几个象这样懂得杂学的?能弄清赵匡胤是谁对他们就算不错了懂打井,知道兰州井的来历,这说明眼前这人不仅懂八股,于经济之道,也是浸淫此道有年矣。
既然是个懂行的,张守仁的态度就更好了,不过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地上的一个物件取在手中,然后举在陈公子面前,接着才道:“七丈以上的水深,是地下深水层,不易枯竭。用此物来取水,你看,摇把上下压动,并不费力,这里是活动的,如同风箱一般来回的拉动,只是风箱是取风,这个手压井却是取水用的。一个壮汉,这么劳动一天,几亩地的水就够了。虽然辛苦,不过比起收成无着来,还是要强不是?”
“是,要强,要强!”
虽然在刚刚已经讨论过张守仁的举措,但此时李老掌柜还是神色激动,脸上是十分赞赏的神色。
这老头子,对张守仁是太熟悉了。他深知张守仁做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一定是做一件,成一件。
而且做事是不做则已,一做就是大规模。
眼前这些的土地田庄,应该只是试点,接下来张守仁一定会大买庄园,把屯田的事成功的搞起来。
就是因为有这种认识,所以老掌柜拼命怂恿秦东主尽快过来,把下一步的合作之事敲定,先投钱,后得利。
但这陈公子却是拼命拖后腿,令得老掌柜十分不满意,此时见张守仁凌厉反击,自然是大表赞同。
“是强不少!”
饶是陈公子见多识广,又是天生聪慧,触类旁通,对杂学不只是懂,而且是精通。这样一个人,也是对张守仁的决心和用意十分赞赏,回答之时,语气就带了几分认同的味道。
第607章 井(2)()
“还不止是人力压井。”
张守仁乘胜追击,接着笑道:“还可以把井打的宽大一些,装上转轮,用骡子或是驴子来拉动摇把,这样可省人力,灌溉的范围也要超出几倍。近河的,用水车,离河远的,用人力井或是牧畜井我浮山二十万亩地,一定要正常浇灌,不管是水车,井,引水渠,明春之前,我会调集大量人力,全部修筑成功!”
在场的人,都是听的心驰神摇。
现在的江南有一个叫张国维的十府巡抚,负责苏州松江常州等十个府,是一个权力极重的大官。在他的治下,江南一带也是开始重修废弃的河道和渠道,重新开始注意引水灌溉的问题,国初一府缴纳十分之一实物粮食赋税的苏州,现在眼看就要有水旱灾害,并且粮食不能自给,这得是多大的笑话?
张国维是一个有能力的官僚,他在江南的动作,也是明显和张守仁的考虑相同。
不管在多有钱的地界,粮食才是根本。
哪怕是几百年之后,看着人类都能上火星了,粮食仍然是一个没有解决的根本性难题,物质高度发达的时候,每年被饿死的人仍是很多。
真正的杰出之士,就是要抓最根本的东西,张守仁穿越一年,算是找着最重要的关键之处了。
“大人的心思,是很好的”
看着张守仁在眼前侃侃而言,适才提起“张大人”还是微带嘲讽之意的陈公子,一时也是默然。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