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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东在兴安、霞浦先后揭开闽东战事的序幕,孟义山也率部从富阳向西进兵,攻打浙西的东门户桐庐。
相比较淮东兵马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霞浦等城,杭湖军在进入桐庐境内所遭遇的拦截,可谓异样的顽强而血腥。
杭湖军分两路西进,水军由粟品孝率领,沿江西进,逆流而上,强行破开江障,攻打桐庐;一路由孟义山亲率,从富阳沿城西谷道西进,过白峰山抵到渌渚江畔,再沿渌渚江这条钱江中游北岸最大的支游南下,直接逼近浙闽军设在钱江北岸的登城寨。
渌渚江通段都在不足百步宽左右,而汊口处的钱江又窄到不足三百步。虽说这一段钱江水流湍急,但两岸地势相对开阔,唯有汊口西北角有一座小山,不足五十丈高,可以说是桐庐县段钱江渡江、收复桐庐的最佳地点。
但是首先要攻克浙闽军设在北岸、设在渌渚江西北口登城山上的登城寨。
浙闽军部署在桐庐的水步军不足一万众,其中浙东水师残部虽约五千余众。粟品孝率杭湖水军一万众,从下游仰攻,在桐庐县东的江心洲,与浙东水师残jī战。
孟义山亲率、沿渌渚江南下、攻打桐庐县北岸门户登城寨的兵马,是原宁海军的精锐,有一万八千余众。
只要谢朝忠如期从昱岭关出兵,浙闽军在浙西将没有多余的兵马往东来援桐庐,虽说桐庐守军占据地势上的优势,但孟义山以近三倍的兵力碾压过来,自然有把握将桐庐守敌碾得一个粉身碎骨!
杭州通判王约受命担任观军容使,随军出战。
虽不用赶到前阵带兵作战,但在阵后观战,也能感觉得守敌异常的顽固,仿佛磐石一般,任狂风骇浪袭来,都不为所动。
白登山最高不过五十丈,北依钱江,东临渌渚江口,但西、北两面,都能叫杭湖军将卒登上仰攻。
考虑到粟品孝率水军未必能如期强行突破江障、击溃浙东水师残战,进抵登城山腹侧,与其夹击登城寨,在进抵渌渚江上游时,孟义山就命军士工匠伐巨木,丢到渌渚江里,顺流而下,将渌渚江口的浙东水师残部战船逼开,以便他能不受干扰的攻打登城寨。
登城寨守军不足两千人,城寨也是浙闽军在放弃富阳之后才修筑,仓促之间也谈不上多坚固,但真正打起来,才晓得这是一个根本就啃不动的硬骨头。
杭湖军一万八千余步卒,驻扎在渌渚江两岸,用栈桥将不足百步宽的江面衔接起来,用兵马将登城山围了个水泄不通,硬打了两天,填进千余条人命,登城寨连个缺口都没有打下来。
孟义山也是打得血xìng起来,穿着铠甲亲自赶到前阵督战,压着将卒不歇往山上攻。孟义山素以老将自诩,要是连一座守军不足两千人、地势又谈不上绝险的登城寨都打不下,还有何脸去面对杭湖父老?
杭湖军顶着大盾,扛着云梯强登坡地,敌兵箭密如雨,偶尔夹有发出尖锐响声的chuáng弩巨箭破空而来,连人带盾扎了个通透,顿时又将盾阵撞一个缺口,叫更多的将卒给箭雨所伤。
孟义山战前是准备了投石机,但寻不到合适的地点去仰攻北坡上的堡寨,仅有的六架chuáng弩抬到近处,也在守敌的反击里给击毁——打到这一步,也凿实确认守浙西东门户桐庐的都是忠于奢家的真正八闽精锐,不是一般的杂兵散勇。
钱江里的水战也是格外的惨烈,浙东水师残部在桐庐县东的江心洲设置了大量的江障,仅封江铁锁就有八根之多。
杭湖水军也早有准备,在战前就打造数十柄巨斧。
战船逆流而上,粟品孝令力卒持巨斧站在船头,迎巨索,即令两侧军士夹住,力卒持巨斧猛斫之。
锁江铁索巨如手臂,也经不住巨爷利刃连续猛砍,但破开巨索之后,迎来是以江心洲水寨为依托,顺水流而猛攻下来的浙东水师残部。
杭湖水军虽从崇州购买大量的坚固战船,但在内河船舶上,浙东水师的战船并不居弱势,也是给封在钱江多时,都憋着一股劲,开战即异常的惨烈。
杭湖水军虽在战船及兵力数量上占有优势,但奈何逆水,战力又不及浙东水师精锐,jī战一天,终究是抵挡不住压力,往后富阳方向退去,有意把浙东水师残部引到开阔的水域,再邀淮东水营共击之。
浙东水师残部也不穷追,只是封住钱江水道,不使粟品孝仰上去到渌渚江口跟孟义山汇合。
连攻两天,都是这样的结果——粟品孝核校战损,两天竟然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战船,或战死或落水来不及施救而亡的将卒,更是不知凡几。
虽说杭湖军仅半步之遥而受阻于桐庐之外不能再西进一步,但也确实是有大量的浙闽军精锐给杭湖军牵制在桐庐无法分身去参与淳安、婺源之间的战事——杭湖军观军容使、杭州通判王约的密函随谢朝忠亲自派来东线视察战情的特使,翻山越岭,返回昱岭关,向谢朝忠如实禀告桐庐的战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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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出战
昱岭关的关城不过两三里纵深,嵌在浮玉山与白际山的坳口里,两侧皆陡然山崖,在地形上得天独厚,只有关城的正面,有较为开阔的地形,供敌军接近,数年来成为浙闽军都无法逾越的天壑——关城外的沟谷里白骨如垒,不晓得有多少闺中人梦断于此。
从八月中旬之后,昱岭关的驻军就从三千人陡然增加到五万余众,谢朝忠将浙西招讨军的大营设立于此。
随着驻军的增加,各种商贩也云集而来,在关城大营的北面坡地形成一处乱糟糟的聚集地,使得昱岭陡然间畸形的繁荣起来。
风味不一、招呼将卒的各种吃食铺子,供将卒放松娱乐的妓寨以及缓解将卒燃眉之急的典当铺子,应有尽有,这大白天还能隐隐的听见粗陋妓寨里传来丝竹及呀呀吟唱的女声……
邓愈打马而过,看这情形,心哀不已——不单单谢朝忠带来的御营军将卒肆意玩乐,惘顾军纪,便是原徽南军的将卒也有拢不住嚼子的,邓愈抓到擅离军营,无不严惩之,但两相比较,也惹得下面的将卒怨他过于苛刻。
要是不能回徽州去,还不是进浙西,两军hún在一起,至少清者也会变浊!谁叫他只是一个副使?
这些商贾大多跟“两王一余”有瓜葛,在谢朝忠那边“上贡”也不少,邓愈也没有办法将他们驱逐出徽州去。
打马进了关城,进了谢朝忠的行辕。
派去富阳观战的特使已经返回,邓愈过来,谢朝忠即开军议,先要特使详细的介绍杭湖军在桐庐外围的jī战情况。
“登山寨下,积尸如丘,钱江里撞沉、烧毁的战船数以百计,杭湖军伤亡大,但叛军伤亡也不少……”
“邓副使,”谢朝忠冷着脸,看向邓愈,说道,“形势如此,难道邓副使要等杭湖军将桐庐打下来之后,再与之夹击淳安吗?”
杭湖军打下桐庐,再沿江西进就是淳安,浙西招讨军出昱岭关,往东则打淳安,往西则打婺源……
邓愈在富阳也有眼线,知道谢朝忠派去的人没有夸大太大,而且孟义山给他的sī函,也是一再催促这边出兵——桐庐打得艰难,昱岭关这边出兵,即使不能分散桐庐的守敌,也能打击桐庐守敌的士气。
再者,要是昱岭关这边一直不动,叫奢家将淳安、婺源的兵马东调,增强桐庐,杭湖军的攻势就要给完全遏制而无功撤回了——如今杭湖军已经填了三四千条xìng命进去,没有一点战功就撤回去,对上对下,都交待不过去啊。
但是,林缚的亲笔信函也早就派人送来,淮东不仅使林续文在朝堂公开主持邓俞守徽州、谢朝忠领兵进浙西的作战方案,林缚的sī信,则是希望邓愈自己能坚持这一点——岳冷秋的意思,也是要邓愈守后路,以求穏妥。
邓愈可以不管林缚及淮东所想,岳冷秋对他可是有知遇提拔之恩,他不能不重视岳冷秋的意见,但是眼前的形势也不完全能由得他。
邓愈这些天也算领教到谢朝忠眦睚必报的xìng子,他心里盘算:岳冷秋离开中枢,到江州督战,一旦他跟谢朝忠撕破脸,朝堂之上怕没有一个会帮他说话,他还斗不过谢朝忠,特别是谢朝忠率四万御营军进抵徽州之后。
即使永兴帝下旨叫谢朝忠夺了他的兵权,邓愈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身体不适,还要休息几天才成,”邓愈说道,“不若招讨使率部先行,我替招讨使留守昱岭关跟徽州,以待招讨使凯旋……”
“邓将军托病都好几天,却未见邓将军找过一回郎中。”余辟疆不冷不热的说道。
谢朝忠黑着脸,按住腰间的佩刀,盯住邓愈:“邓副使要本使再请出皇上御旨不成?”
谢朝忠硬着头皮来徽州领兵,但对御营军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些底细的,怎可能不驱使邓愈麾下两万精兵去打头阵?事实上他之所以到徽南来领兵,一是晓得奢家在浙西的兵力不足,二是晓得到徽南后有邓愈的两万精兵可以驱使。
就当前的形势,奢家在淳安、婺源顶多也就两万精锐,邓愈在徽南跟浙闽军对抗数年之久而丝毫未落下风,有邓愈两万精兵在,谢朝忠的底气才足。
正因为要求着邓愈领兵出战,谢朝忠才对他稍有些耐心,不然早就请出御旨强按邓愈低头,但到这一步,谢朝忠的耐心也越来越低了。
真要让孟义山先攻下桐庐之后,这边才有动弹,叫余心源、王学善、王添等人在陈西言面前也难抬头啊——徽南这边加强了四万兵马,结果战功还不如杭湖军,岂不是证明陈西言当初反对他领兵的话是正确的,四万御营军过来,根本就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嘛!
“皇上可时时都盯着浙西啊,邓将军即便是身体不适,也应要尽力替皇上、替朝廷分忧啊!”刘直劝道,他这个监军是过来和稀泥的,哪方面都不想得罪,更不想皇上看到这边迟迟不动而龙颜大怒。
邓愈蹙眉,沉虑良久,才长吐出一口气,说道:“邓愈谨听招讨使所令,明日即率部出关城!”虽说将后路交给谢朝忠不是很叫人放心,但只要孟义山在富阳不要出董原时的漏子,邓愈倒也不担心奢家在浙西的兵马能将他连肉带骨头的都吃下去。
“那好,”谢朝忠见邓愈低头,心情大振,说道,“邓副使明日即率本部先行,罗文虎率部随后,你二人出昱岭关直奔璜田,为我浙西招讨军扫除沿大青溪南进浙西的障碍……”
出昱岭关,沿大青溪河谷南下,可以直接扑到钱江边上,沿钱江北岸,往东是淳安、往西可去婺源,跨过钱江,往南可进衢州、上绕。
璜田位于大青溪中游,距昱岭关曲曲折折也就四十里山路,奢飞熊率部攻昱岭关时,曾在那里大筑营垒,这是也是浙西抵挡徽州的外围防垒,要进浙西,就要先拿下璜田。
邓愈对首战璜田没有意见,如今朝中没人相罩,他要保住位子,必须要靠血跟火凝炼而来的战功,但是璜田寨的地形相对狭迫,就算他率本部两万精兵过去,兵马也太多,没有施展开来的地方,谢朝忠还要罗文虎再率一万人随同,也不怕挤得慌?
邓愈晓得谢朝忠的心思,用徽南军在前面拼死拼活,御营军要是一点都不出动,谢朝忠脸上也无光,日后分战功来,也没有说得过去的硬杠子;而且谢朝忠不让罗文虎受他节制,想来还想将统御之功都归到自己头上。
邓愈心里暗骂,但也不想跟谢朝忠争口舌,只说道:“兵马起营,动作甚大,还请招讨使严厉封锁消息,勿使商贾接近,以免消息泄lù,使璜田之敌有所准备……”
“这个我自然晓得!”谢朝忠不耐烦的说道。
邓愈暗暗叹气,谢朝忠到徽州来,就大权独揽,他除了麾下两万精兵在关城东北坡外的所驻大营外,昱岭关及徽州的大小事务,都插不上手——心想要走漏消息,叫浙闽叛军在璜田有所准备,啃不下璜田,或许也不算什么祸事,大不了撤兵就是。
邓愈心思不决的打个各种算盘,先告辞回驻营准备;即使之前有所准备,但明天就出兵还是仓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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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马起营,动作甚大,谢朝忠说是加强戒防,但奢家所遣的暗哨,犹能从容的翻越两侧的山脊,将消息传回璜田。
秋sè正浓,夕阳下枫叶红染,奢文庄穿着黑sè的袍衣,仿佛寻常老者,对郑明经说道:“浙西一役,虽有两手准备,但我更将希望寄托在璜田,璜田一战要真打,但也要保存实力,璜田一战能否失而复得,关系我们能不能将徽州兵马放进来关门打狗!”
“谢朝忠不使邓愈留守后路,一路邓愈夺下璜田,谢朝忠必然催促他沿大青溪深入,我们这些得脱的‘散兵游寇’,自然是御营军的下酒菜——御营军要是没有首级功,那多说不过去啊!”郑明经轻松的笑道。
郑明经如此轻松,田常倒不好说什么。
不能让邓愈、谢朝忠感觉到浙西是个陷阱,璜田就不能轻易放弃,一定要打得血腥,甚至填两三千人命都在所不惜,最终只有部分“残卒”逃进深山里,才能将邓愈的徽州精锐yòu进来关门打狗——关门的任务,虽然还有其他部署,但最大的希望还是寄托在璜田残兵跟先前藏在山坳里的千余精锐汇合,能顺利再夺回璜田寨,接下来还要依靠璜田寨坚决的将邓愈的后路封死,将处于邓俞徽南军跟谢朝忠御营军夹击之下。
璜田驻兵最多能有多少兵马活下来、甚至郑明经本人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他们都奢文庄亲自挑选出来的死士,却是确凿无疑的。
奢文庄在浙西的事情依旧不能泄漏出来,以免惊扰了邓愈这条老蛇不钻圈套里来。但只要邓愈钻进来,而璜田又能顺利关上门,不管徽南军有多精锐,都将处于绝对的劣势。
这一天是九月二十五日,闽东战事爆发的第三天,桐庐战事爆发的第三天,岳冷秋在江州还没有大的动作,淮东在嵊州的兵马对东阳县也还没有大动作。
浙西跟闽东隔着千山万水,奢文庄也不晓得闽东诸战的撤退情况到底有没有按照计划进行,在淮东面前,好像一切都难谋算,眼下也只有尽人事以听天命了,奢文庄当夜就与田常离开璜田,回婺源做下一步的部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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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六日,天气微寒,徽南军越过昱岭关城,往南直扑璜田寨城。
邓愈是谨慎的xìng子,大军行于谷道,斥候探马则往两翼岭脊散开,怕有伏兵藏在谷道侧旁的山坳里,但大青溪两侧山峦起伏,一座接着一座,邓愈所派斥侯,只能搜索两翼十数二十纵深的范围,再深入的岭谷山坳,就是短时间能搜索出来。
两万大军一字长蛇摆开,不晓得有多远;前军跟璜田外围的浙闽前哨接上战,后军还没有都走出昱岭关——狠心要将邓愈所部去打前阵,去跟浙闽军拼个两败俱伤,谢朝忠又想在争在杭湖军的前头,对浙西形成突破,就没有让邓愈留一兵一卒在昱岭关内,一次xìng都赶了出去。
也幸亏奢飞熊攻打昱岭关时,huā大力气开筑过从璜田到昱岭关的山道,使得山道能容四马并驱。
璜田寨是浙闽军在浙西外围的主寨,在璜田寨与昱岭关之间也有多座哨堡,驻兵少而精锐,也都易守难攻。
为防止浙闽军出寨迎战,邓愈也是派心腹大将率最精锐的两千兵马打前哨,他率大部及攻城辎重随后拉开六七里距离,一路上也是步步小心。
邓愈本想等前哨打下璜田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