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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马河南岸小寨规模不大,本是徐州城外宗家所居的土围子,进三四千人都觉得拥挤,哪能让近一万七千兵马悉数进入?即使勉强都挤进去,给淮东军围上来封堵南北两座寨门,太多的兵马挤在里面施展不开,会死得更惨。
除了四千步骑精锐进入小寨驻守外,陈韩三将更多的兵马放在小寨之外,依小寨在荆马河南岸结野营驻守——这种部署也是在外围野营给淮东军强攻时,陈韩三拥有足够的反击能力。
只不过,束枪为营,防备敌军偷营的防御力可远远比不上栅营或者壕营,淮东军又以打夜战闻名,不能不提十倍的精神来,至少也要硬撑到明天决出胜负之后。
看淮东军兵势如此之强,陈韩三虽知道他与周知众联合在兵力上有优势,但心里还忍不住有很深的忧虑。
诸将都安排下去领兵,严守营盘,身边就马臻一人陪同,陈韩三忍不住感慨道:“这一把搏得很大啊!”
马臻点点头,这一战要是胜了,淮东军在淮河北岸将一蹶不振那是不用说,董原所部淮西诸军及长淮军,都不足以抵挡燕军南下,甚至有可能来不及撤到淮河以南,就在淮河北岸给围歼——天下大势将彻底偏到大燕这一边。陈韩三作为这一役关键性的首功之臣,不求割地为王,封侯荫及子孙也是应有之义。
双方在河淮大地投入差不多三十多万的兵马,也许真正的楔机就是眼前一战了。
这些年来,陈韩三为谋权势,叛来降去,早跟淮东成了死对头,有曹子昂、秦承祖、周普以及刘妙贞、马兰头、孙壮等人在淮东,陈韩三跟淮东根本没有的可能。江宁那边对他也不待见,防备心甚强,像刘庭州的妻儿老小也都死在他的刀下——除了搏一把投向燕胡求个稳妥的功名外,陈韩三还能求什么?
这也是陈韩三始终不肯跟淮东合谋诱杀燕兵的最终原因,眼下也唯有大燕不会计较他以往的劣迹而许他功名。
初下决心之时,陈韩三觉得胜算极大,但六七万兵马都挤到九里山西南麓来,陈韩三心里却忧虑重重,觉得胜算其实不大。
红袄女刘妙贞以下,周普、孙壮、李良等将都善打硬仗,两万步骑竟然破天荒的编有六千骁勇善战的精锐骑兵,其他步甲,远望去也是杀气腾腾。
在决一生死之前夕,换谁都难免有焦虑的心思,这回却是淮东军进入九里山西南麓之后的自信表现,叫陈韩三心里难安。
虽说刘妙贞率两万余步骑横在中间,但哨探游骑可以从更远的地方驰马绕行。就看见夜色数骑蹄踏残雪而来,差点给淮东军的扰袭骑兵捕杀,险险策马到枪营外,来人兜着缰绳按住跨下马儿,大声喝道:“北营紧急军情需立即传报你家陈帅!”
隐约听见那数骑是周知众所派,陈韩三便站在城头等着那数人给领过来,接过周知众急递来的信函,展开来看过,哈哈大笑,与马臻说道:“北朝非无英雄也!”
马臻接过信函,欣喜若狂,说道:“帅爷这下子可是放心了!”他也担忧徐州兵与周知众所部未必能将进入徐州外围的刘妙贞啃下去,但周知众在信里告诉北燕宿将那赫雄祁正率万余精骑火速赶来徐州会战,最快明天午时就能赶到九里山外,叫马臻、陈韩三如何不欣喜若狂?
九里山一役还没有展开,但不难想象,那赫雄祁率万余精骑赶来将是战场胜负的决定性力量,刘妙贞将再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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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赫雄祁率万余精骑星夜兼程赶来徐州决战的情报,差不多是在午夜之后,才由淮东部署在外围的远哨斥侯传到刘妙贞手里。
刘妙贞裹衣抱剑而眠,大战在际,也无法睡实,听到又有敌骑接近的消息,当即将周普、孙壮、李良等将召到大帐商议。
“操他娘的,来得好快!”孙壮搓手唾地道,眉头蹙急着,以他无畏难险的性子,也觉得此时形势不那么乐观。
那赫雄祁所部是燕虏骑兵精锐,星夜驰骋,人皆双马,赶到战场就能投入战斗,这万余骑的战力,甚至比周知众两万步骑还要棘手——关键是那赫雄祁所部移动速度非常快,而淮东斥候是鱼台才确认敌情奔回报信,算着时间,那赫雄祁将在明天午后赶到九里山战场。
之前预料燕胡至少会在确认陈韩三确切叛投之后,才会派第二拨兵马,哪想到燕胡的第二批兵马会比预料提前两天时间赶来?
“我们必须在明天午时之前,将陈韩三、周知众两部之一先行击溃,才有余力去应对这突然赶来的万余虏骑……”周普斩金截铁的说道。
形势已经很明显,若是不能利用荆马河的陷阱,先将陈韩三、周知众两部击溃一部,待那赫雄祁率兵进入战场,形势将会极端的恶劣而难以掌握。
刘妙贞将粉拳捏紧,下决定道:“形势比预想要恶劣,那诸位就有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吧!”
在座诸将都晓得那张丑陋的青铜面具之下藏着一张娇艳如花的脸,但这时听她如此说,便觉得大帐里有一股凛然杀气弥漫出来。
孙壮轻咄一声,压着声音请战道:“请大小姐下令!”
“攻击沙家集的时机提前到鸡鸣之时,李良率部先行,我率步甲撤车营随后,诱陈韩三率部渡荆马河来攻我后路,”刘妙贞沉声下令道,“孙壮率一千甲骑备于步阵腹心、养精蓄锐。以日隅时分为限,若河冰不能在日隅之前破裂,即将千余甲骑拼光,也要将陈韩三所部打溃!”
周知众守沙家集,营寨驻守较为密固,很难在明日午时形成破局,将陈韩三诱过渡荆马河的部众,才是着重点打击的对象。
只要将陈韩三所部打残,不能在侧翼形成致命的威胁,刘妙贞就可以抛弃辎重车,从上游未受盐煤影响的河段,将兵马撤到荆马河南岸去,借荆马河将那赫雄祁、周知众两部挡在北岸。
“不将陈韩三杀得丧胆,请大小姐将我的人头带去见大人!”孙壮在灯下脸红如血,睁眼喘气,像陈韩三就站在他的眼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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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冰裂
林缚在淮阳知道那赫雄祁率万余精锐已过鱼台的消息,比刘妙贞等人稍晚。
虽知由于燕虏果断派出第二拨兵马,使得徐州战局变得诡魅难测,但林缚也束手无策。
“侦骑在昨日午时于鱼台超过那赫雄祁所部南下传信的,鱼台距徐州约两百里路程整,那赫雄祁所部将卒皆双马兼程,算着时间应在天亮后午时前后赶到徐州外围参战。”高宗庭推算道。
林缚点点头,那赫雄祁要保持所部赶到徐州外围能立时投入战场,昼夜行两百里,差不多是骑兵从雪地平原进行突进的速度极限了。
马兰头极为担忧徐州战事的变化,但也强忍着不请求援军东进。
且不说淮阳城里就剩不到五千步卒,就算立即集结兵马赶往徐州支援,也会落在那赫雄祁之后抵达徐州。
要是刘妙贞不能赶在那赫雄祁抵达徐州战场之前,打溃陈韩三或周知众一部,淮阳援兵落在那赫雄祁抵达徐州,也不过是给敌人分批吃掉——要是刘妙贞能在那赫雄祁之前先一步掌握徐州外围战场的主动权,先打掉陈韩三或周知众一部,即使燕虏再投一万骑兵进去,刘妙贞也能抵挡住,不需要这边如此仓促的派援兵过去。
这时候只能静看徐州外围战场的发展,即使要派援兵,也要等到徐州外围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但想到有化冰妙计,徐州之战即使不能获胜,想必刘妙贞也能巧妙利用荆马河去分割敌军,保存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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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lù出鱼肚白,时至拂晓,淮东军驻扎在荆马河北岸的兵马便在这时动作起来,几乎眨眼间的工夫,初时静寂的营盘沸反盈天起来。
陈韩三和衣而眠,本就没有睡踏实,听得荆马河北岸出现异常,轱轳翻身下chuáng,爬上寨头高墙,远眺过去:淮东军在荆马河北岸所结的车营,北面打开一个缺口,无数兵马正从那个缺口涌出北上。
在小孤山溪谷方向,不晓得怎的,从入夜开始,就有数堆大火烧起,那是淮东军早前藏伏兵的方面。眼下,小孤山已经给抛在战场的外围,淮东军在那里即使藏下太多的伏兵,也不会派上用场。
只是那里彻夜不熄的媾火,叫陈韩三心里稍有些疑huò。
“想来红袄女也晓得北燕精骑正在赶来徐州途中,遂在天亮之前起兵,对驻守沙家集的周知众所部发动强袭,以求在那赫将军率兵赶来之前,先分出胜负,达到分而击之的目的……”
马臻与徐州军诸将大步踏来,马臻喘息未定,便向陈韩三指出荆马河北岸淮东军此时出动的意图。
敌强我弱,当使敌分,各个击破,才是取胜之道。
刘妙贞选择周知众、而非选择这边作为主攻方向,陈韩三心里稍慰藉,暗道:至少在红袄女的眼里,徐州兵要比周知众所率的新附军难啃一些,至少红袄女没有把握在那赫雄祁率部赶来之前将兵力略占势力的徐州兵吃下去。
当然,也不排除刘妙贞是在防备他们扛不住压力会先撤回城里去。
陈韩三眼下能做的选择也是分明,他必然要派兵马渡过荆马河,攻打淮东军的后路,不使刘妙贞能放手去打周知众——只要将战局拖到那赫雄祁率部赶来,胜败将无悬念。
当然,要是那赫雄祁率部赶来之前,徐州兵或周知众所部,有一支兵马给刘妙贞打溃,之后的战局走向还是五五之数,这时难料胜负。
陈韩三看了看东边地平线上lù出的鱼肚白,算着时间,心想这边集结马兵跨过荆马河之时,也恰是天光将亮之时,当即下令,使部将立时返回诸部,即使拔营整队,做好强跨荆马河的准备。
荆马河并不难越,冰层冻实,从河堤下去,才三四尺深,冰面上的残雪,也使得河冰不那么打滑,但关键刘妙贞率主力去强袭沙家集,在后路、在荆马河北岸,一直也会留下阻击兵力。
不管怎么说,陈韩三都不能放手让刘妙贞全力去打沙家集——周知众所部新附军聚集在沙家集附近的两万步骑不及淮东军精锐;营盘依土寨而立,相对简陋,远不能跟城寨相比;再者就是淮东军整夜都在袭扰荆马河南岸,即使陈韩三都认为淮东军今日的主力方向会是南岸,未晓到刘妙贞会如此果断北进打周知众。
现在正是人困马疲之时,陈韩三担忧周知众在沙家集未必有充足的防备,应敌或许会有些狼狈;在刘妙贞所率淮东步骑精锐的横冲直撞下,未必能守到那赫雄祁率部赶来。
虽然北岸车营的进一步解离,兵势进一步展开,淮东的攻击势态也彻底的展现在黯淡的晨曦之下。刘妙贞使李良率两千骑兵先驰出为前翼,赶及沙家集下马而战,强攻周知众所部营盘,务必在这人乏马困之际,打周知众一个措手不及;她本人则亲率一万步甲精锐为攻打周知众大营的本阵主力,随后压上;周普率三千骑掩护本阵侧翼;在后阵,使四千步甲分成为两团,互为犄角,依辎车、盾车为阵,面向荆马河、徐州城及陈韩三所部,严阵以待,掩护后路,阵心位置还有孙壮率千余甲骑以备不患。
陈韩三冷冷一笑,指着淮东军在荆马河北岸摆开的阵势,环视站在寨墙下的徐州诸将,道:“红袄女未免太托大了一些,想以区区五千步骑就想守住后路,视徐州军将如无物哉?”
陈韩三所部诸将给袭扰了一夜没有休息好,个个都眼带血丝,有如兔目,坐在马上也不禁的打呵欠,心里正窝着一团火;再者他们拉到荆马河南岸的兵力是淮东军掩护后翼兵马的三倍还多,在这相对开阔的河麓平原上,还不敢跨河大战一场,也没脸厮hún下去。
陈韩三有意jī将,诸将纷纷驱马拥到寨墙下,请求率部出战。
从沙家集到荆马河北岸有十三四里,淮东军两万步骑虽然不少,但还没有办法在前阵攻打沙家集之时,后阵还能依荆马河北岸峙守。当陈韩三将两千骑兵派过来,绕到侧翼寻找战机之时,淮东军后阵就被迫放弃守荆马河北岸,北上与本阵靠得更紧,也将阵形收得更紧,减少侧翼给陈韩三所部打入的机会。
当第一缕朝阳光耀洒到晶莹剔透的荆马河冰上之时,陈韩三正率徐州兵步卒主力跨过荆马河,往淮东军后阵压去。
数万大军铺展开,便将荆马河北岸、九里山西麓的旷野挤得满满当当,旌旗如林,吹角擂鼓、人喊马鸣之声,充盈耳际,只听得身处战场之上的将卒热血沸腾,浑忘了生死,拿着刀枪盾弩厮杀作一团。
周知众所部给陈芝虎拉到青州城下诈败yòu敌给打了半残,最后收拢回数千残兵,也是士气身受倍受摧残,受由叶济多镝做主,从宣府降军那里补足了兵马,但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周知众所部战力比燕蓟战事时期要下滑一截。
这回周知众所部给派作偏师,就当时做决定的袁立山来说,也是将他们当作问路的投石。
刘妙贞拂晓时即率主力猛攻过来,周知众只敢凭仗现有的简陋营盘、踞寨以守,一心等坚守等候那赫雄祁率精锐赶来,才行反击。
沙家集营寨简陋得很,周知众打法一保守,将兵马都撤到互为犄角的三座大寨里,寨墙在淮东军冲车、擂槌的冲击下,很快就岌岌可危——刘妙贞分兵压上来,最前面的兵马就直接压住寨门,周知众这时候想派兵出营寨打反击都不行。
周知众也是晓得那赫雄祁午时就能率部赶来,打法就下意识的保守,但是这一保守,就陷入被动之中。
陈韩三知道这才接战没有多久,周知众那边就出现险情,心里暗骂,心道,换陈芝虎率偏师来徐州,也许昨天就不会在魏庙坡顿兵不前,也许刘妙贞闻听陈芝虎的名头就会骇然败退,袁立山偏偏选了周知众过来。
陈韩三没有办法,只能咬牙将手头的兵力都压上去打淮东军的后阵,迫使刘妙贞不敢全力打沙家集,硬着头皮,打了一个半时辰,堪堪在荆马河北岸站稳脚,根本无曾注意到阵后的荆马河,在阳光的照耀下,冰层之上所覆的残雪早就看不到半点踪迹,河冰上渐有泥泞的脏迹。
徐州出城而战的兵马,十之八九都已经进入荆马河北岸,南岸仅留两营兵卒守住小寨营盘。荆马河毕竟是两堤凹陷下去三四尺,除了偶有探马驿骑驰过,这时候只有少数兵卒站在河冰之上。
即使有人注意到冰层上泥泞返潮,也只当残雪给人马踩踏而化,有少许留雪水在河冰之上;也只会以为是人足马蹄带来岸上的黑sè泥土,才使得河冰上这里黑一块、那里黑一块。
谁也没有细想,这割面如刀的凛冽北风下,即使残雪两三天时间也会给吹起干雪,怎可能融化成水,而又河冰之上给人马踩得泥泞不堪?
那赫雄祁率部已经抵达周知众昨夜顿兵的魏庙坡,离九里山战场不足三十里,正作短暂的休息,派前哨赶来,要这边将淮东军继续缠紧,只待他率部稍作休整后赶来,一鼓作气的将淮东击得大溃。
淮东军崛起数年来,虽偶有小挫,还没有遭遇过主力步营成建制给打残的先例,看着大胜唾手可得,陈韩三心间兴奋,也隐隐的有着获胜前的焦躁——他要表现得更好一些,打马喝斥,催促兵将,压着淮东军的后阵,心里奢望在那赫雄祁赶来之前,就将眼前的淮东军阵列打溃,好叫大燕君臣不会轻视他陈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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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壮眯眼看向天空,这会儿只能靠着日头大概的判断时间,心想差不多已经是日隅时分了吧?那赫雄祁那小儿,离九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