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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刘大人近来也无暇留在淮东,我看淮东以后的粮草钱秣,由支度使跟你汇报得了,也省得你几地奔波劳碌。”
刘庭州琢磨着林缚话里的意思:肖魁安所部脱离淮东军可以,但所部家小都要迁出去。这个几乎不能算什么条件,濠泗有大量的荒地可以用来安置将卒家小,同时刘庭州也希望如此,这样才能确保肖魁安所部忠于朝廷,避免以后有给淮东拿家小进行劫掠、要挟的可能。
除了这个之外,林缚所提的条件,就是要求将淮安、海陵两府的钱粮税赋并归淮东军司支度使(林梦得)辖管,由淮东支度使向总军领司汇报负责。
实际就是以后由着林缚在淮东自征自用。也就是除军政大权外,林缚要全面掌握淮东的财政大权。
刘庭州摸着下颔沉吟,说道:“此事非下官能决定,林大人或可上折子奏请圣裁。”他心里思量着:明州府的税赋数据是个秘密,已经给林缚完全控制,但淮安、海陵两府可供抽出来养军的钱粮税赋并不高。
在津海粮道断了之后,将明州、淮安、海陵三府的税赋都给林缚,也未必能养得兵马总数将近八万的淮东军。
从这个层面来说,由着林缚在淮东自征自用并不过分。但是,林缚一旦全面掌握淮东的军政、财政,淮东府县即使是受朝廷任命的官员,也将无人敢正面对抗林缚——从这种意思上来说,这对朝廷是大害,时日一长,淮东很可能会彻底的沦为给林氏割据的藩镇。
高宗庭所坐的位置,最方便观察刘庭州的脸色,见刘庭州迟疑不定,心想江宁即使晓得这是一杯鸩酒,饥渴难耐,也会迫切喝下去解一时之渴。
就淮东来说,让肖魁安所部脱离控制,并没有直接的好处。但将两府的钱粮税赋并归支度使统一辖管,少了刘庭州这一层阻力,则方便淮东将新政全面推进到淮安府,甚至可以从钱粮税赋一块,整肃吏治。
将肖魁安所部将卒家小都迁出去,一来表示淮东没有劫掠肖魁安所部的心思。再者淮西有大量抛荒地无人耕种,将一万多户丁口迁过去,能恢复淮西地区的农事耕种,也能淮东耕作用地紧张。
刘庭州带着模棱两可的态度离开淮阳。
就河淮防线局势的可能发展,林缚也只能秉书直言,能不能给江宁及青州听进去,也没有太多的把握。
在刘庭州离开之后,林缚在淮阳多留了两天,也就南下渡淮去了淮安城,找淮安知府刘师度商议在淮安推动新政的事情。
不管如何,不管用什么手段,林缚明年春后一定要在淮安府全面推行新政。
不过外面的形势多么发展,从根本上,淮东的实力还要不断的增强。
海陵府全面推广新政将近一年时间,就府县税粮收入是还没有太明显的提高,扣除地方支用后,全年可抽出来养军的税粮(不包含崇州、鹤城等地),从新政前的三十万石提高到三十六万石。地方支用总计四十一万石,比去年持平,但收入来源迥然不同。
之前海陵府及诸县地方支用主要依赖于丁税、人头摊派及各种杂税。
新政推广,杂税包括市税、过税、矿税及工场作坊厘金征收比例大幅提高,并归由军司厘金局统一征收;减免丁税及人头摊派,减轻贫苦百姓的负担,地方支用主要来源于清查田亩所增加的田赋及官田收入。
以往地方支用除了胥吏俸银、维持地方兵备的开销以及各种差遣及工造事务外,还有大量就是给官吏贪墨掉。
在海陵府推广开去的新政,暂时看上去对淮东军司没有太直接的好处。但在过去一年时间里,林缚撤消海陵府军并入浙东行营军,又大力整顿吏治,地方上则能节余大量支用去做兴修水利、垦荒屯种、修缮城池、建常平仓、修造道路等公共事务。
再者让大量钱粮节余留在诸县库仓里,也是受淮东军司控制,可以作为军储的重要补充。
“新政要推行下去,减赋、减税是官府的事情,我们要坚决的去做,还要求地方上田主大户对佃农进行减租。一年到头在地里耕作,连吃饭都成问题;一遇灾年,就要易子而食,就要饿死——换了谁心里没有怨气、没有怨恨?”林缚总是不厌其烦的跟下面的官员谈论新政的细节跟意义,对刘师度也是如此,“我看问题很简单,这天下什么事情再重要,都没有吃饭活命重要。外面闹得不可开交,不管是做官的,还是家有万贯的,兵乱来了,脖子挨一刀就是死,没有命贵命贱一说。淮东不能乱,要安定,最根本的一点,就是要能让所有人都吃饱饭、不饿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淮东境内不会乱,有外敌进来,大家也才会有心思将齐心协力、抵御外敌。这个道理,我是逢人就讲,希望刘大人也能将这些道理逢人就讲。要让所有人明白,推行新政是一桩对大家都好的事情。甚至可以将那些家破人亡、逃到淮东的田主大户请出来,给大家说说外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当然,有些人有抵触心,也很正常,这个不大惊小怪,可以慢慢的说服他们理解、接受。但是有人跳出来搞事,也绝不能手软。在崇城,衙门前那些囤积居奇、意图操纵米价的奸商,头脑砍了也不少……”
“大人所言极是,江宁也有心仿效淮东推广新政,下官怎会不竭心尽力?”刘师度说道。
当然了,刘师度对江宁实行新政,并不怎么看好。江宁那边刚起了新政话头,就吵成一片。江宁官员里有几个不是大田主、大地主?不要说别人了,陈西言陈家就是暨阳县家有良田千顷的大田主。陈西言有心报效朝廷,捐了一万亩良田给朝廷养军,但是有这么高觉悟的官员毕竟是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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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海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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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上旬,连续数日大雪天气,燕京城一派冰天雪地,素装银裹,掩盖掉几许罪恶、几许丑陋。
胡人刚入城的那阵子,燕京城里混乱一片,几乎每天都数以百计的人给胡人的弯刀砍下来,血淋淋的头颅就挂在马鞍上招摇过市。现如今,连前巷的进士老爷都做了胡人的翰林,糊口饭吃的小老百姓,还能赌口气跟胡人干到底不成?
大量流民给逐出燕京城,胡人要圈养马地,京营降军携家带口南迁,到河间、真定一带安置,数以万计的宫女、太监也给逐出燕京城。
给这边折腾了两下,虽说从九月后,陆续有数以万计的胡人迁进来,燕京城比以往还是要空旷许多。比起空旷的城池,燕京的粮价也陡然降了下来。
有些人不明就里,在茶肆酒楼议论,倒是觉得胡人皇帝比汉人皇帝不差;胡人入城以来,每日都会发生的欺儿霸女、侵田占宅的事情倒不觉得多么显眼。
皇城北极阁台基下烧有地炉,室外已是极寒天气。叶济尔穿着金丝绣龙的半截子夹袄,脸颊瘦陷下去,却给热气蒸得潮红,坐在金丝楠木制成的雕龙长案前,静心宁神的批阅奏章。
张协给赐了座,半个屁股搭了檀木椅的一角而坐。这个姿态坐着吃力,腰还要挺直了,再加上进来时以为禀过事就能走,没有将官袍子里的皮裘子脱下,这会儿额头热得渗出细汗来。再说给坐在对面的那赫雄祁拿怪异的眼神盯着看,张协坐在阁子里浑身如蚁爬一样难受。
“张协,”叶济尔抬起头来,问张协,“南朝入主燕京,除京畿、大同、宣府、蓟州各有军屯,在京畿、冀东内府圈占皇庄就有一百多万亩,并能从京畿、燕南、冀东等地能征粮秣,每年还从江淮等地调三百万石左右漕粮进京——便是如此,南朝维持京营及边军三十余万兵卒还尤觉得艰难。我朝将臣在辽阳时,对此颇为不解,觉得南朝人多粮足,怎么算也没有觉得天子王座能轮到我大燕来坐。有人还说,便是天子王座轮到大燕头上,也不要去做。光想着每年要筹三五百万石米粮才能将燕京维持住,便觉得这天子王座是桩极苦的差事。便是到现在,还有许多人如坠云梦里,朕问张卿,这其中是何故?”
“皇上俭用爱民,将臣一体用心,孝愍帝差之千里也,”张协坐直腰,袖手而拱,江宁给崇观帝追谥,张协自然以谥号称旧主,说道,“前朝依制由内侍省辖管禁中,除宫禁外,内侍、宫女,凡三万一千二百余人,其中有品阶的内臣就近千人——仅这部分人用度折算米粮就需百万石。此外仅燕京城里需要朝廷供养的宗室子弟就有千余人,这一桩用度折算钱粮又是无数。京畿及三边虽有军屯,但也名存实亡。军屯给将官及将门豪户侵占去,军户反而成了给任意差遣的佃户,甚至比佃户还远不如。军屯收得粮草,大半都进入将门豪户的粮仓里,仅有少量充为军用,甚至弥补不了军屯糜费。这种种事,使得燕京每年虽有巨量粮秣、银钱运入,仍不足敷用……”
叶济尔边听边凝眉思考,见张协不再说,便开口说道:“你所说的种种弊端,至少漏说了三样……”
“老奴聆听圣意……”张协以奴婢自称,甩拍着袖子走到堂前恭敬的跪下。
辽阳没有这些破规矩,那赫雄祁见张协装孙子跑到堂前跪下,他也不能继续坐在不动,起身要到堂前跪着听训。叶济尔挥了挥手,说道:“都坐着说话吧……张协你漏说了三样,一是入京漕粮要供养官员及家人,常常是几十口甚至数百口人指望一人的俸银吃饱喝足……”
“皇上明察秋毫,老奴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张协回道。
叶济尔看了张协一眼。张协府上,加上护院的武卫,仆役差遣就有四百多人,其子张希同随宁王去江宁就藩时,随行就有仆役近百人。这些人,明面上靠张协、张希同父子的俸禄便能养活。
“其二,京畿、燕南、冀东等地田地兼并严重,而有功名在身的官员、士子以及功勋、宗室子弟,又大肆逃免丁税,使得燕冀之地数十县虽有良田数千万亩,然而能征得粮赋,甚至都不如江南一县之多……”
“皇上明察秋毫……”张协忍着跪到堂前叩头的冲动,只是点头应是,额头的汗珠子快要挂下来了。
“就京畿诸县,粮草倒是不如想象中缺得厉害,入城之前,朕听说燕京一斗米粮要卖六七钱银子,而朕率大军进来,抄斩了几家缺心无良的粮商,这粮价就陡然降到两三钱银子——说起来还是奸商欺市。张协你今日为朕之右承政,汉臣之中,以你最尊,多少人盯着你看,这治政之手可软不得!有些事,你放手去做,朕在背后替你撑腰……”又叨扰了一些琐碎政事,叶济尔便让张协跪安离开。
“张协反复无常,而江宁那边又留着张希同没杀,汗王又授他权柄……”待张协离开后,那赫雄祁谏言道,叶济尔进入燕京后就改汗称帝,但他以及许多老将都还是习惯以“汗王”称叶济尔。
“……”叶济尔挥了挥手,不让那赫雄祁继续说下去,笑道,“我晓得好些人对我重用汉臣有意见,但是说到治政理事,我族又有几人能及得上汉臣?再说兵马,南朝在河淮还有二三十万兵马布防,城池又多,要不用汉军,仅凭我族子民,怎么够打?”
那赫雄祁心里轻叹一口气,便是将燕东诸部所有的成年男丁都召集起来,也不足三十万人,不用汉臣、汉军,在人手上根本就不足以驾御疆域广达万里的帝国。
“我召你进宫来不是为别的,”叶济尔转到正题上,说道,“罗荣与多镝对南征看法有很大的分歧,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了,我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南朝在河淮第一道防线上实际划为四镇,河中府梁成翼、大梁陶春、鲁西梁习梁成冲父子、青州顾悟尘顾嗣元父子,而他们这边针锋相对的部署了东西两路兵马:在晋南以叶济罗荣为首,兵力逐渐增加到八万步骑;燕南以叶济多镝为首,兵力增加也超过七万步骑。
虽说是兵分两路,从燕京这边也能调兵马支援前方,但真正要展开大规模攻势撕开南朝的河淮防线时,却要保持一静一动、一正以辅、一攻一牵制的原则,以免两线同时受挫而束手无策。
东西两路以哪一路为主,而南朝河淮防线前沿四镇,要先打哪一镇,仔细排一排就有八种主攻方案,有分歧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意见比较集中的方案,就是先打鲁西。
梁习、梁成冲父子所守的平原府、济南府比较突前,除了叶济多镝能正大攻击鲁西的正面,西路顺利攻陷沁阳后,可以出太行山东南麓,夹击鲁西的侧翼。
要说缺点,就是梁习、梁成冲父子在鲁王布有六万兵马,是四镇兵马最多的一路,兵甲战备,都比其他三镇要好出一截来;梁习、梁成冲父子占了鲁西约有三年时间,经营时间也长。
当然了,近年来除了在淮东军手里遭遇小挫外,大燕兵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梁家在陈塘驿一役里就给打得惨败而逃,而平原、济南也都在四年成功攻取过,军中诸将对梁习、梁成冲父子守鲁西的六万兵马倒是不太在意。
那赫雄祁心里想,要是汗王同意这一方案,大概不会召自己进宫来问策了。
那赫雄祁理了理思路,说道:“老奴以为应先打青州……”
“哦,”叶济尔眼睛一亮,身子微微前倾,问道,“什么理由?”
“非是老奴吓破了胆,但觉得淮东很可能会是我大燕征服天下最凶恶的拦路虎,”那赫雄祁说道,“我大军围津海,淮东犹能在四个月的时间里,将津海三四十万军民从海路撤走,此事不能睁着眼珠子看清楚。将来只要淮东愿意,他们甚至可以一次从海路运送三四万精锐,在从沧南到松山的千余里海岸线上任意的选择地点登陆,威胁燕京。汗王令白山郡王率两万步骑驻守津海,或许是防备可能从淮东而来的海患。辽东是我大燕的根本,辽东两边皆是深沟大壑,沿岸容易给大船驻泊。我大燕尚能在沧南到松山之间部署重兵防海,但淮东决意从海路突袭辽东,我大燕要如何防备?”
“这些年来,我大燕兵马所至,鲜有不克,迄今占了燕冀,兵马又是倍增,更是信心十足,大有席卷天下之势。除了王公大臣,军中大多数将领,也都以为当先克鲁西,再进河南。之后再分兵或从武关、潼关进克秦郡;或从寿州而下,卷席荆湖、淮西,进逼江宁,从此天下定鼎,”叶济尔说道,“若是能摧枯拉朽、一举而破之,倒也罢了,怕就怕陷在两淮之间拉踞反复——这恰恰非常有可能,两淮之间城池重叠繁多,江河湖荡密布,是水军争雄、马军疲弱之地,而南朝此时在两淮已有在做准备。无论是淮东水军或江宁水营调入准河,我大燕兵马想渡淮南下,机会渺茫。唯有走襄阳,先克荆湖,而谋东进江宁之事。然而,战线必然又会拉得极长。而到此时,淮东从海路出兵,对渤海沿岸及辽东东岸发动攻击,就会极为头疼!这天下没有那么好拿的……”
“汗王明鉴,淮东势必成为我大燕劲敌,不能不提防备,”那赫雄祁说道,“奢家占据浙闽,本有席卷江南的可能。三月间给淮东从浙东登岸奔袭,虽说奢家在浙东一役里损失兵卒不多,却一战就露出疲态,什么原因?实际是给淮东一拳狠狠的打在腰眼要害上,受了内伤啊!汉人说,前车之鉴、不可不察,我大燕也要吸取别人的教训……”
叶济尔示意那赫雄祁继续说下来。
那赫雄祁说道:“……先攻青州。青州军弱,易克,陷青州之后,则顺势东进而取登州。汗王虽说早在金州建了一支水军,但造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