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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天,赵虎护送林景中、顾天桥返回石梁县谈包销顾家茶货事宜,林缚在西城藏津桥附近找了一间铺子买下来。铺子后面的院子有三间正屋、四间厢房,可以住伙计、堆存茶货。
虽说林缚决意在东城外的金川河口建货栈、又要买船组船队,使集云社成为兼顾坐行两销的大型商号,但是这些事情不是有银子就能一两天就能做成的。
从现实角度考虑,即使顺利谈成包销顾家的茶货,在明年春后新茶上市之前,顾家手里也只有千余斤旧茶能运到江宁来,前期铺再大的摊子都没有用,还是先开间茶货铺子是正经。
林景中他们离开四天就返回,林景中、顾天桥、赵虎三人风尘仆仆,林景中身子风弱,脸都瘦了一圈,赶回来茶都没喝上一口,就拉着林缚到西城藏津桥看新买的茶货铺子,觉得市口、价钱都颇为满意,跟林缚开玩笑说道:“我还当你要做酥东家,没想到你比我预料得要精明许多……”
“我做不做酥东家不要紧,你要尽快做酥掌拒……”林缚说道,这个年代有一种恶习,那就是师傅带徒弟,始终会留几手,很少有人愿意将行业里的种种关窍清清楚楚的跟徒弟一下子就说透,以免师傅给徒弟抢了饭碗,再说让徒弟多学几年,能廉价的多使唤几年,所以行业学徒出师的周期极长,就像林景中要是按部就班的在林记货栈内做事,就算他是林家子弟,三十岁之前想做到普通掌柜的可能性也很小;林缚就怕林景中在林记货栈也学了这个恶习,压制顾天桥及其他聘请的伙计不让他们在集云社里出头。
“……”林景中嘿然而笑,给林缚点醒还有些尴尬,不过想想也是,林缚办集云社商号立志甚大,他若将心思放在腥逍∷低的茶货铺子只会让林缚小瞧了,说道,“我晓得哩,我也消有人能帮我……”
“此时才是一间茶货铺子,日后货栈、船队都办起来,需要大量的能人熟手,”林缚按着林景中的肩膀,“还有就是金川河口货栈的事情,也需要你帮我去跑脚。”
“那可不是要我的麻杆腿都跑断?”林景中咧嘴笑道,心里绝无怨言,他在林记货栈当了两年账房,自认为比他人出色,但是苦无出头之日,这时候辛苦归辛苦,却绝无嫌弃。
从江宁到东阳来回五百多里路,还要去湖堰跟顾家谈包销茶货的事情,还要回上林跟七夫人说事情,他来回才用了四天时间,在上林里家中就睡了半夜,脸都瘦了一圈,这其中的辛苦都是他甘愿承当的,人也一头的劲。
林缚又跟顾天桥语重心长的说道:“天桥啊,现在还要你跟景中多学些东西,我可指望明年春后就能将这间茶货铺子都交给你来管……”
顾天桥点头说道:“谢东家了。”
这次他跟林景中回石梁湖堰,集云社愿在林记货栈收茶价上再提价三成,除了顾家上千斤老茶一次收走外,还为明年春后的新茶支付三百两银的订金,这件事又是顾氏在背后一心想促成,至于跟林家的交涉也完全不用顾家担心,顾家长辈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甚至还派两个人跟到江宁来当学徒。
学徒只供吃喝,免费差遣,但是顾家要想走出限足东阳府的困境,没有几个堪用的族中子弟不成,所以想尽可能多派些人到江宁来学手艺长见识;这一点,林缚倒有预料,事先吩咐林景中要是顾家长罪有提起这事就爽快答应下来。
林缚并不想将顾家限制在东阳府出不来,然后集云社可以持续不断的从顾家身上吸血。首先要照顾七夫人顾盈袖的心思,再一个,就算此时提价满足了顾家的要求,时间一长也难保顾家不再滋生新的不满。
林缚有着千年之后的阅历,知道一件事或者彼此的关系要维持长久,要有共同利益的基础在才行。
除了顾家送来两个学徒外,赵虎这次也将他年仅十二岁的小弟赵熊带了过来。
林缚知道赵虎他爹娘,特别是他娘赵氏是什么心思。庄户人家供应子弟读书很不容易、很费力,再说读书博取功名也是撞大运的事情,像赵虎他弟兄三人,在义学里读过两年书,就早早的给喊回家帮着种田打柴干杂活,也是庄户人家普遍的选择。
二儿子赵豹已经十五岁了,给赵氏拉过去在七夫人跟前跑脚,这次赵氏就让赵虎将小儿子带到江宁来,比起起早贪黑给几亩薄田绑住,到城里学门手艺才是正经,能当上掌柜或者师傅,对庄户人家子弟来说,就是天大的出息。
看着赵虎拉着他小弟赵熊在那里吩咐事情,到江宁才半个月的赵虎吩咐起话,俨然他已经是老江宁客了,林缚哑然失笑,将赵虎、赵熊喊到身边来:“你爹娘怎么给你们三个兄弟起名字的,虎豹熊,整一个动物园?”
“动物园是什么?”赵虎听着新名词,疑惑的问道。
“皇家狩猎之地长林苑饲养晦供王室子弟精习骑射,不是叫动物园更合适些?”林缚胡扯道,将年纪尚小却长得虎背熊腰、只比自己矮一头的赵熊拉到身边,“我给你新取个名,‘赵熊’中间加一个‘梦’字……你年纪还小,暂时不要学什么手艺,城里有书塾,你再去读两年书,还怕你一个小家伙能将我吃穷了?”
“赵梦熊,这名字好,文王梦熊,立志甚远,”林景中走过来笑着说道,“还有一桩喜事,赵虎不好意思说,我来告诉你。”
“什么喜事?”林缚问道。
“你还记得下林里郭老头家的闺女红英?”林景中说道,“本来郭老头家反悔不谈了,前些天又找人托七夫人说项,这亲事还想接着谈,就等着赵家这边给回音呢。赵婶气愤郭老头先前反悔,拖着不理。这次我跟赵虎回上林里就住了半宿,郭老头找个人来直接试探赵虎的意思。我们在上林里停留时间短,又要忙着跟七夫人说事情,又要匆匆忙忙往回赶,我本来要让赵虎再在上林里留两天,他不愿意,说这边缺人手……说实话,赵徊么心思,我也没有搞清楚。”
林缚哈哈大笑,说道:“谁不指望闺女能嫁个好人家?郭老头那心思,虽说可憎,也能理解,”捏拳捶了赵虎一记,“你要对人家还有心思,就早早给个回信,过年把人接到江宁也行,拖下去你就不怕节外生枝让人家误以为你没有谈的心思将闺女许给别人家?”
赵虎本来脸黑,这时脸臊得紫红,嗫嚅着说:“等……等有人回东阳,捎个信回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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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茶货行销
顾天桥终是跟林缚他们要生疏许多,看着他们亲热,站在一旁心里十分羡慕,他们本来在路上都商量好让赵虎他弟弟在茶货铺子当个小学徒打下手,没有想到林缚还要供赵熊在城里读书,心想赵虎也不过是名扈从,林缚倒是能真心待他们,自己要是能诚心做事,想来以后也不会差。再说刚才林缚当面就要林景中不要有保留的让他尽快上手主事这间茶货铺子,他就颇为感动。
林缚看着顾天桥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开口唤他:“天桥,你是有家室的,现在忙碌得很,年后就将嫂子跟小公子接进城来呢,你放心,我支给你的月银,节俭些,在江宁城里养家糊口总不成问题……”
“天桥代云娘、小虎谢东家了。”顾天桥说道。
“不要这么生分,你还是喊我林缚好了。”林缚消顾天桥将妻儿都接到江宁来,笼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想他在江宁安家落户后,用在石梁顾家的心思自然就会减淡。
顾家还有千余斤老茶,顾家特意留下来的,茶质都相当不错,过两天会让吴齐他们用马车运来,林景中他们回来赶得急,随身只运用百斤茶货应急,茶货铺子要开张,铺子里没有茶可不行。
将顾家两个学徒还有赵虎兄弟都遣去收铺子,林缚将林景中、顾天桥等人喊到屋里商量经营的事情:“景中还跟我们回簸箕巷去住,铺子就麻烦天桥领人守着,江宁城里经营茶货铺子都是坐商,守着铺子等客户上门来买茶……这个经营方式要改一改。”
“怎么改?”林景中问道。他在林记当账房两年,所知道的商号运营都是“货栈运销、店铺坐销”,另外还有小摊小贩(行脚商人)走街穿巷的行销。他也知道有些商号会在庙会年节时找些锣鼓队、舞狮队满城的鼓打舞闹,宣传商号的名声,对茶货铺子来说终归还是要守着铺子等客人上门来,不知道还有其他方式可行。
“这些天,我得空都去城中各处茶肆坐坐,”林缚心想受时代的限制,要将千年之后的经验都搬到此时来,是绝然不行,但是有些经验完全可以借鉴,“这江宁城里有名的茶楼就有四十余家,他们本身就兼营茶货;那些个无名的、散落在大街腥逍∷低的茶肆不下上千家,这些茶肆对茶质不挑剔,每家每年用茶计二百斤,就需二十万斤茶。我也找茶马使衙门打听过来,运抵折去分销的,江宁城十五万户人家每年用茶约四十万斤,也就是说茶肆用茶差不多要占全城用茶的半数……”
听林缚这么分析,林景中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他以前在林记货栈做账房时,自以为看事情想问题很深刻,这些天也一直为经营茶货铺子的事情绞尽脑汁,却远远没有想到要站在这个高度去看茶货经营的问题。
林缚的意思很明显,守铺坐销的模式要改,但是茶货铺子不可能雇佣大量人手走街穿巷的向城中每户人家行销茶货,有重点的向城中茶肆、茶楼行销茶货却是可行。其他茶货铺子都是守铺坐销,这边行销送货上门,自然要占很大的优势。林景中心里盘算着,各家茶楼、茶肆除了新茶上市时会集中备货外,通臣是两三月备了一次货,也就意味着雇用一个伙计同时给五十家茶楼行销茶货完全没有问题,覆盖全江宁城也只需要二三十个伙计。
林景中越想越兴奋,说道:“如此看来,我们要多请些人手才行……”
“这个不忙,先照这个思路慢慢去做……”林缚说道,有些事情想起来容易,做起来未必容易,其他茶商、茶货铺子眼看着销量大减,不可能坐以待毙,一旦发现这边改变了坐销模式,他们要么跟着转变,要么就联合起来抵制这边。就算一切都顺利,他们从哪里拿更多的茶货去行销?在明年新茶上市前,他们手里只有顾家上千斤老茶,从其他茶商那里高价囤货,利润就会低许多,而真正的茶源地茶园、茶山、茶田等都给各地官定茶商乡豪们垄断着,集云社想要直接从茶源地买茶,除非推翻本朝的茶马盐铁专卖体制。
这个时代茶消费也是习惯罐装饮料的千年之后难以想象的,差不多达到“君子小人无不嗜、富贵贫贱无不用”的地步,朝廷每年茶税收入高达二百万两银,占全国每年税赋近两成,茶贸易绝对是跟盐铁贸易并存的大宗物资贸易。
林景中想的没有林缚那么远、那么深,反而心思能用在细处。他也没有贪心想要将全城千余家的茶楼、茶肆所需茶货都垄断了,那是不可能的;就算能行,也会将全城同行都得罪干净。在江宁没有站稳脚跟之前,指不定茶货铺子夜里给哪家同行一把火烧了都有可能。但是他想着有这么个思路,从藏津桥周边做起,有顾家上千斤老茶打底,再从其他茶店调两三千茶来,两三个月就能将销路打通,就不愁明年春后从顾家收购数万斤新茶后会积压在手里林景中这些天来一直担心来年顾家四万斤新茶销路问题,眼见年节就要到了,再有四个月,第一批新茶就要上市了。
顾天桥这才肯定林缚是真诚待他,换作其他茶行,断不可能让他知悉这些细节,他经验尚浅,一时插不上话,就在旁边认真听着。
林缚又要林景中、顾天诚注意那些精选出来的好茶宁可多耗些银钱也要用精美包装,这边商议着事情,外面有喧哗声传来。林缚走到中庭,看见铺子外面有七八个拄杖端钵的乞丐围在门前驱之不走,那两个顾家学徒没有应付这些事情的经验,一人顶在铺子门口不让乞丐进来,一人走到里间来汇报。
林缚袖手不管,林景中拉着顾天桥出去应付,交涉了片刻,那七八个乞丐便散去,林景中走回来说道:“各地皆是如此,不想乞丐滋扰,就要出一笔丐捐。刚谈妥价格,每月五十个铜子。出了丐捐,他们等会儿会在大门贴上葫芦纸当罩门,以后就不用担心群丐滋扰了……唉,这时还没有正经开业,过两天地痞青皮也会上门来讨钱。”
城中乞丐一点都不怕给官府抓进牢里吃公家饭,所以乞丐比青皮地痞要难缠,便是庆丰行这样的大商号也逃不过丐捐。每月五十钱的丐捐还算合理,图个清净,不然整天七八个乞丐围在铺子前,生意都不要想做。
至于青皮地痞,林缚想了一下,对林景中说道:“我今天约了江宁府左司寇参军张玉伯,你随我过去。这江宁城中,龙藏浦北岸的缉盗治安为左司寇所辖,今日你与张玉伯见过,日后再跟左司寇下面的那些胥吏打交道会方便些……”
赵虎领着他幼弟先回簸箕巷去,林缚带着林景中、周普前往藩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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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见张玉伯,倒不是担心以后集云社会给地方恶势力侵扰,而是想从张玉伯那里知道些江东按察使司的内情。
虽说江宁兵马司左司寇归江宁府所辖,但张玉伯作为统领江宁地方治安部队的文官之一,同时又需听候按察使司兵备签事的调遣,算是半脚踏在按察使司衙门里。再说张玉伯从京城初到江宁时,担任的是江东按察使司正八品知事,后才升任江宁兵马司正七品左司寇参军,所以他对江东按察使司内部的细情知道很多。
虽然说,张玉伯更消能放一任知县,但是对按察使司却从不敢马虎。顾悟尘作为楚党新贵,又是东阳人,同为东阳人的张玉伯跟秣陵知县陈/元亮心思一样,消能通过顾悟尘打上楚党标签。
在东阳会馆参加杨朴的洗尘宴时,张玉伯就听杨朴说起林缚拒绝顾悟尘邀其入幕的邀请,知道他是受顾悟尘器重的人。
林缚邀请在藩楼相聚,张玉伯自然要从众多宴请中挤出时间来。
虽说苏湄成名于藩楼,迄今她的花牌仍然只放在藩楼一处,林缚到江宁这些天,今晚才是首先到藩楼来。不为别的,只因藩楼宴请别人一席,加上点花牌的钱,没有十两银子下不来,要不是这次专为宴请张玉伯这位在江宁算是东阳乡党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林缚可不敢这么奢侈;另外还邀了林梦得作陪。
江宁为本朝留京,帝国南都,高官显爵如云,一个正七品的芝麻官实在算不了什么了,不过兵马司左司寇相当千年之后的公安局长,在江宁城中算是实权派。林缚与林梦得先在藩楼前先碰头,进藩楼约定坐席时也没有怎么给藩楼里的伙计搭理。他们在楼前等得张玉伯过来,藩楼里就窜出两个穿锦衣的伙计热情的将他们几人领进厅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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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大牢司狱
这“四层相高、五楼相向”的藩楼远远看过去就气势非凡。
此时正值腊月初旬,月牙如银色芽钩,这藩楼,屋檐上每个瓦栊中都点了一盏灯,烛火辉耀,远远望来,宛如金色飞龙在邈邈夜空中腾翔。
走进藩楼,从正门进去,有条长长的主廊,约有百步,两旁是三层高的厢楼,主廊檐下,尽是花枝招展的歌妓舞姬,差不多有好几百个,都在等候酒客点其花牌。围绕南北天井,都有饮酒的小阁子,每处过道、每处阁子,都挂着晶莹剔透的珠帘绣额,满目琳琅。
“便是燕京,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