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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军医营,上千员伤卒都拥挤在这里救治,显得混乱,林缚蹙着眉头,颇为不满。一个营帐接一个营帐的走过,最后终于忍不住,带着质问的口气,问身后诸人:“多久能将谷道空出来?伤员能转移的,要尽快转移到上虞休养!”
这么短的时间里,对张苟、陈渍等人来说,更紧要的是防范奢飞虎从太白溪西岸反攻过来,这边难免有所照顾不到。再者,短时间里要尽可能多的将物资、援军输送过来,稳住这边的战线,从嵊州到东阳县的谷道,都给西进的辎车、人马占满。嵊州那边有水路与上虞相通,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暂时还没有空余的通道让上千员伤卒从这边撤出来,暂时都留在营寨里集中救治。
“差不多要等三五天……”张苟回道。
“太慢了,”林缚蹙着眉头,说道,“驿道、谷道通行,无论车马,都要遵循一个原则,靠左行……”林缚将左手捏成拳头举起来,加深诸将对“左”与“右”的概念,“不管多紧急,辎车、人马,都要让出右手逆向的通道来。当然了,真正要做到这点很难,作为权谊之计,可以沿谷道每隔五十丈插一旗守一辎兵维持秩序,一定要尽快分出两条可以逆向通行的大道来。西进的道可以宽一些,但必需要保障东进嵊州的道路也随时保持通畅!谷道险辟、不够宽的地方,要将辎兵派出去,加宽、整筑;也要防备雨后会有山洪泄下冲毁谷道!”
怕诸将一时难以理解,林缚蹲在地上,将图示画出来又解释了一遍。
虽说从嵊州到这边近百里谷道要派出三四百辎兵,但是这时候保证落鹤山与嵊州与上虞的道路通畅,即使再大的代价,也要花出去。
张苟以及负责物资输运的吏员,认真的将林缚的话记录下来,要安排人去落实。孙壮躺在病榻上,欠着身子,说道:“重残兵卒撤下去即可,要是将伤卒都撤下来,这边接下来还怎么往下打?”
“你先养好伤再说,”林缚说道,“不仅伤员要撤下去休养,崇城步营也要撤下去休养,这边从长山营调人马来守!三五天内就完全撤换!”
“嵊州城谁来打?”孙壮关心的问道。
“崇城步营前期负责围困,要等长山营的人马都调上来再攻坚。”林缚颇有耐心的跟孙壮解释接下来的部署。
太白溪一战,差不多也是淮东的极限,已经没有能力再向往外扩张。要是奢家将浙西的兵力往东转移,林缚甚至要考虑往后收一下,以防整个战线失利而崩溃。
崇城步营在战前的兵力就有限,才六千余人,登岸后数战消耗很大,减员比例将近半数,大批的伤卒都要转移到后方休养。
要是再将崇城步营投入高烈度的夺城战,不小心很可能会将这支强军编制打残掉。
即使崇城步营的士气可用,林缚仍坚持将崇城步营撤下去休整,将浙东西面的防线以及内线的攻城夺寨,都交给兵力相对较充足的长山营负责。
另一方面,崇城步营在配合水营登陆作战上更有专长,而长山营在攻城拔寨上的训练更为充足。
按照既定的计划,只要东阳县守军在三五天时间内没有猛烈的反扑,陈渍就要率崇城步营第一旅将卒及伤员撤往上虞休整,敖沧海也将率部与周同完成交接;落鹤山这边的防线,林缚安排张苟来负责。
陈渍宜用来作攻坚拔锐的战将是合格的,但相比张苟,他缺少与敌军进行长期军事对峙的耐心跟韧性,还缺少独挡一面的能力。
浙东西线将以敖沧海为首,敖沧海也属意张苟担任长山营的旅将,来负责建造、驻守落鹤山防寨。
在此次随林缚援落鹤山的两千长山营精锐基础上,再编入部分新卒,编为长山营第一旅。此外林缚还给张苟留了两营辎重兵,辅助筑守防寨之事。当然落鹤山防寨告急,嵊州的援军也能在一天时间内赶到。
入夜后,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到深夜,雨势渐大。除了几堆遮雨棚子下的营火,其他营火都给大雨浇灭,天地漆黑一片。
雨一直持续到四月初二才稍息,仿佛宣告浙东梅雨季节的提前到来。
持续不停的阴雨天气,使落鹤山筑寨速度大为减缓,但严重限制东阳县守军渡过太白溪打反攻。东阳县守军在太白溪上用渔船架设起来的栈桥,也给突然增大的水势以及从东白山冲下来的断树冲垮。
太白溪两岸紧张局势因为持续三四天的阴雨天气而告暂时的缓解,落鹤山防寨的栅墙以及营垒外围的齐胸高护栅陆续竖好。还在易守攻击的侧翼,挖掘了深壕。
等落鹤山的防御体系有了个初步的模样,林缚于四月五日,离开东阳县,返回嵊州。
浙东数日阴雨,使得嵊州城西边的剡溪江水势大涨,辽阔似湖,第三水营的十几艘艨艟战船用人手逆水硬拖上来,横卧在剡溪江上,配合步营,彻底的将嵊州城围困起来。
敖沧海与周同在嵊州已经完成交接,围困嵊州的兵马以长山营两旅十营精锐为主,还有两营工辎兵协助攻防,后续兵马也在陆续调来。撞车、冲车、巢车、洞屋车、登城梯、投石弩以及床弩等重型器械,都通过剡溪江水路,陆续运到嵊州城外围。
剡溪江西岸是上虞衔接落鹤山防寨的转运码头与物资站。
林缚率部赶到东阳县支援时,码头处还是一座长满野草的荒滩,这时往水里打入排桩,在排桩内侧填土石,短时间里就建造了一座可以同时停泊三艘百石船的小型码头。物资站原是剡溪江西岸的一座土寨,给征用来进行加固,囤积、转输物资。
围城主营则在剡溪江的东岸,离嵊州城南门较近。
林缚从西岸转运码头登船,赶到围嵊州城的主营,恰好周同还没有离开嵊州。
一起到嵊州城下视察敌情,远远看着城头的守军持戈执戟,军容颇为整饬,林缚蹙眉叹道:“攻嵊州城也是一场硬仗!”
“田氏终是不肯降,上虞县主簿自告奋勇进城去说服,给丢了头颅出来!”敖沧海说道。
“那就打!”林缚说道,“以后也少不了会打攻城恶战!打之前,将六千新卒都编入长山营……”
“崇城步营何时扩编?”周同问道。
长山营在战前就有一万两千兵力,虽说登岸后有减损,但在傅青河率增援兵力上来之后,长山营的兵卒很快就补足。这次再编入六千新卒,长山营兵力将扩充到一万八千人,成为淮东兵马编制最庞大的一支精锐,也难怪周同羡慕。
崇城步营与凤离营还都维持六千人的编制。
“浙东行营虽说会编二十营的行营军,但行营军以守戍地方城池为主,还不足以对会稽、浙南形成军事压力。长山营将作为野战步营暂时留在浙东协同作战,受浙东行营的节制,”林缚说道,“只编三十营战卒,兵力还是少的!至于崇城步营,休整结束后就扩编,会再给你五营的编制……”
以往,淮东军步营以长山营、崇城步营、凤离营为主,都为精锐战卒,连续增兵到战前,淮东已有两万四千精锐步甲战卒,配合水营,守淮东陆上是足够了。
随着战事规模的扩大,特别是这一步直接跳到浙东,与奢家进行从江海到山岳的全面军事对峙,以长山营、崇城步营、凤离营为主的淮东精锐步卒在要兼顾到淮泗北线的局势同时,还能长期投入到南线对奢家作战的兵力就有些严重不足了。
不要说补给及钱饷的压力,淮东这时候也拿不出太多的精良兵甲。以精锐步甲战卒的标准进行扩编,短时间内能增加的兵力有限。
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林缚在淮东军内部,以野战或守戍的不同作战目的,对步营进行区分,在不断加强长山营、崇城步营、凤离营的同时,还将仿效府军设行营军作为卫戍地方的主力。
海东设海东行营、浙东设浙东行营。
燕京被围,信路不通,林缚请示处置明州府的折子只能呈向宁王府及江宁六部。
林缚在折子里荐梁文展出任明州知府,李卫接替梁文展出任山阳知县——不晓得宁王府及江宁六部会如何处置林缚的荐官折子,但林缚完全没有将明州府让出去的心思,在明州府衙之间,组建浙东行营已经在他的明确计划之内。
当然了,要是江宁同意由梁文展出任明州府,那就将行政、财政等权属,归入明州府衙;浙东军营专务辖防及与奢家军事对抗。倘若江宁一定要给淮东添堵,硬塞别人来明州担任知府等官,那就直接利用浙东行营对明州府进行军事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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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态度
嵊州守将与田氏用土石填塞四城门洞、据城死守。从城门攻不进去,撞车一时间也无法撞塌包覆青砖的坚固城墙。在敖沧海的指挥下,淮东军除了利用从上虞运来的攻城器械外,就地取材,赶造大量的比嵊州城头还高出丈余的巢车,在巢车上置强弓重弩,配合投石弩,消耗嵊州守军的兵力。
嵊州守军的抵抗意志不弱,但不是谁都能成为董原,而敖沧海在东闽军时就有丰富的攻城经验。
敖沧海选择南城门为攻击重心,填平城濠,在南城门楼子两侧堆积可以搭设攻城云桥的土台,差不多将上千守军都吸引到南城来防守……
在传统的城防体系里,砖木结构的城楼是城墙上最为重要的指挥、屯兵、防御、瞭望、射击阵地。一般说来,只要城楼不失,即使狭窄的城墙段暂时失守也很容易反攻夺回来。
但在三十多架配重式大型投石弩面前,嵊州南城门上的多层砖木结构的城楼就成了致命的弱点。
敖沧海用巢车配合强弓重弩,将嵊州南城守军都压缩城楼门子里露不了头,才下令撤去在前面遮掩投石弩的高竿布幔,露出狰狞的杀机来。配备六百多辎营兵的三十多架投石弩,连同校准在内,一共投射了一百二十余枚重二十斤到五十斤不等的石弹,嵊州南城门楼子就轰然倒塌。
上千躲在城楼里的城防守军,将近半数给掩埋在城楼废墟里。仓促逃出的守军,给巢车里的弓弩射杀惨烈。敖沧海又不失时机命令城下将卒架设云桥、云梯攻上城头,趁乱掩杀守军兵卒,却在嵊州别外援军赶来之前,又下令撤退,不急于强行夺城。
林缚看了微叹:敖沧海的杀心还是太重。
嵊州是小县,城里居民只有五六百户。淮东军奔袭而来,是代表朝廷收复失地,对嵊州普通民众的惊扰不大。乡野几乎没有多少难民逃入城里避难,很平静的旁观淮东军攻打嵊州城。
除了守军以及田氏征募进城的宗族兵外,嵊州城里能征募上城头防守的丁壮也就千余人,也就是说嵊州守将与田氏在城里最多只能组织出四千守军来——敖沧海显然是想利用这个有利淮东军攻城作战的战场,将南城变成绞杀嵊州守军的屠杀场,间接达到杀人屠城、进而镇慑浙东地方势力的目的。
从另一方面,也说明敖沧海心里没有放下对奢家亡他家族的仇恨。
一次短暂的战斗就歼灭八百守军,接下来围绕南城段的反复争夺,对守军来说尤其的惨烈。敖沧海甚至用巢车在南城门的正面,拼搭出两个方九丈的攻城云台,每个云台上架设十二架重型床弩及大量的蹶张弩,射杀几乎没有什么遮拦的守军。
在城门洞给封死的情况,只要奢家委命的嵊州守将与田氏不肯降,守军也只能被迫僵持下去。到四月十二日,仅南城墙上,给歼灭的守军人数就超过两千人。对淮东军来说,更像是攻城实战演习,也只有经验不足的新卒伤亡稍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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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较田氏在嵊州城一家独大,明州城里的情况就要复杂得多。真正铁心跟奢家一条路走黑的明州府地方势力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是在奢家控制浙东之后,在形势前不得不低头,放弃抵抗而已。
淮东军代表朝廷打了回来,许多地方势力开始怀疑淮东军的实力不济,不敢轻易表态,担心弄巧成拙,抢着出头,等奢家反攻回来会成为给清洗的对象。
时间持续到四月上旬,奢家在浙东的主力始终没能越过曹娥江反攻过来,而淮东军登岸的兵马越来越多,后期沿曹娥江的水战也是淮东军胜多败少,东阳县一战,更是将八闽精锐不可造胜的神话再度戳破。
胆子稍大又自认为在奢家短暂统治明州府期间没有留下劣迹的地方势力,从四月上旬,就开始为淮东军清除奢家在明州府境内的残部出粮出力。
有些身上有污点的地方势力,在看不到奢家有反攻回来的希望之后,也不得不考虑后路问题。
暂时还闭门顽抗的明州府城里,同样是风起云涌。即便是城头守军,除了忠于奢家的八闽子弟外,地方上给收编的降军及地方投附兵马,也开始暗中与外面围城的淮东军秘密联络。
十二日晨时,明州府守城校尉毛腾远,率部杀死东城守将,打开东城门。陈魁立率海陵府军汇同毛腾远部,从东城攻入明州府城,战斗持续到十三日午时,在地方投附势力的配合下,将奢家在明州府城负隅顽抗的残部尽数歼灭,收复明州府城。
敖沧海也是十三日派兵强行夺下守军士气近乎崩溃的嵊州城。
截止到这时,除象山、昌国、岱山等地区外,淮东军差不多占领了明州府全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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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日,刘直、孟心史在陈明辙的陪同下,从嘉兴借道渡过钱塘江,进入明州。林缚也于这一天,从嵊州返回,第一次进入明州城。
明州原属会稽,自前朝中期置府,迄今已有近三百的历史,府城与鄞县同冶,与会稽、嘉杭,同为浙郡之精华,既为鱼米之乡,又是人文荟萃之地。
府城西南设于四明山里的四明学社,名气略小于江宁的西溪学社,但也不容小窥,庙堂之上,浙籍官员自成一派,是为浙派,算是庙堂上不小的一股势力。浙东失陷,浙派势力遭受重挫,朝廷撤两浙郡司、设浙北制置使司,并归江东郡所属之后,浙派势力则彻底沦为吴党的附庸。
林缚望着巍峨的明州府城,心里感慨万分。
从越朝中叶起,明州就是海疆名城,奢家举旗造反,东海寇势力大涨,浙郡也是异常重视明州的防守,城池越修越坚,郡治杭城相比也有所不及。这座周达八里、三丈余高、砖石包覆的巍峨城池,远非嵊州这样周不过里许的小城能比。
然而这座雄城,近年来两次易手,都太轻而易举,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来。
第一回田常举城而投,奢家几乎未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这座雄城。
这一趟,奢家在浙东的兵力过于分散,明州城被围时,城里守军都不足两千人。明州守将在城里招募民勇上城头参与防守,却使得守军内部鱼龙混杂、出现致命的分化,不仅给淮东军轻易夺下东门不说,甚至在进城后投附军成为攻打奢家守明州残卒的主力。
要是在战前奢家对淮东有足够的警惕,没有给淮东的声东击西之计骗到,在明州城里的留守兵力超过五千人,这一战的形势就艰险难说了。
如今陈魁立率海陵府军接管明州城防务,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密戒备保护下,林缚骑马穿城进入明州府衙,与从江宁而来的刘直、孟心史等人见面,也要接见明州府地方投附势力的代表。
刘直、孟心史都是熟人。林缚第一次率兵北上时,刘直任观军容副使,此后林缚与他多次打交道,他这时是宁王府内臣之首。孟心史原为暨阳知县,暨阳血战时,算与林缚有并肩作战之谊,作为吴系官员,后期积功升任平江府通判,此时改任江宁吏部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