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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荒言对他们来说却是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利!”
听了余辟疆这话,陈明辙心里也不喜,同意与淮东进行丝米交易,是他陈家做出的决定,余辟疆冷嘲热讽淮东,也暗中贬低了陈家,换了别人听了心里也不会高兴。
陈明辙这几年谙熟了人情世俗,心里不悦,倒不会表现在脸上,他与陈西言未必就亲近淮东,但绝不会像余辟疆那样轻视淮东。
秋粮即将陆续上市,粮价下挫是惯例,过了这一阶段,粮价能不能稳定,还真是难说得很。
“在崇州时,淮东说到粮价会涨时,倒是建议过海虞改桑种粮,”陈明辙说道,“许是如辟疆所说,淮东也未必每回都能蒙中,但未雨绸缪,是不是召集绸业会馆的人,知会一声,也许陈家可以做个表率,先拿部分桑园出来改种米粮……”
陈明辙这么说,只是照顾余辟疆的感受,事实上,他对米粮的问题也是日益感到危机深重。
平江府的桑棉田太多了,仅海虞县的桑园种植面积就有三四十万亩,加上棉田、茶园以及蔗园,差不多占了海虞县一半以上的可耕作田地。
在治平之世,种植桑棉茶蔗获利高,但投入的劳力也多,以往海虞与崇州两县面积相当,但丁口要比崇州还要密集许多。特别是城坊户,以前的海虞县几乎是崇州的十倍之多。
这使得海虞县虽然土地肥沃,自产米粮却不足用。
特别是近年来东海寇势力侵扰不休,海虞县水利失修严重,今年年初时的大潮灾,使得海塘东南的海塘给冲毁多处,也没有办法组织人手去修,使得原海塘之后的大片粮田荒废,使得海虞县粮食短缺的状况雪上加霜。
这在离乱之秋,算不上什么好事。
听陈明辙的话,他倒是信了淮东预测粮价会涨的话,余辟疆掉头看向庭院角落里的翠竹,将心里的不悦隐忍着不表现出来,他要看陈西言如何判断。
陈明辙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倒是倾向相信林梦得在崇州时跟他说的话,但他的威信不足,要大规模的改桑种粮,还要陈西言或余心源等说话。
陈西言与余心源在平江府的士绅里的地位,是陈明辙一时间还比不上的。
即使陈明辙有时候也会随大流说几句猪倌儿的坏话,但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林缚的治政能力之强,举世无双。张协、陈信伯、汤浩信等人,甚至包括恩师陈西言在内,陈明辙都不觉得有人的治政之才能强过林缚。
林缚这两年在崇州大规模吸纳流户,使得崇州这两年来丁口首先超过海虞,但是崇州此时的粮田种植面积是海虞的两倍。而且林缚入主崇州后,大兴水利,大规模的垦荒屯种,大范围推动春麦夏稻的精耕细作,推广铁质农具,推广堆肥及圈猪伺养,使崇州能丰产的上熟田亩数大增。
除此之外,林缚这时候几乎是明目张胆在开垦鹤城草场,在北线修捍海堤的同时,又设七处屯寨,组织流户开垦盐渎、建陵、皋城及浦城盐区的荒地。
今年淮东年成不错,不过崇州在大规模吸储的同时,林缚还签发了一系列的限制淮东米粮出境的告令。
林缚肩负着都漕的重任,津海粮道维系京畿及燕北防线命脉,即使林缚的制置使管不了民政、财政,但他签发的限粮出境告令,海陵府、淮安府是不敢懈怠的。淮东实力稍强一些的粮商及大田主,都受到严厉的告诫,甚至维扬府的官仓都要保证向崇州供应一定量的米粮。
从淮东的诸多动作来看,至少淮东是真真切切的认为鱼米之乡的江东郡也会出现粮荒!
虽说淮东认为江东郡会出现粮荒的这个观点,会给许多饱学经世之士斥为荒谬,但林缚在淮东所创造匪夷所思的奇迹,陈明辙已经目睹太多,他下意识的倾向于相信淮东的判断。这时候却要陈西言拿个主意。
陈西言也不以为鱼米之乡的江东郡会出现粮荒,不过淮东的意见,不容不重视,他捻着胡须,避重就轻的说道:“此事我跟余大人写过信,辟疆也带回余大人的回信,这些年来好些绸庄都凋弊得很,但是桑园改粮田,比垦荒还难,我等倡议,未必有效,我看学淮东,多储些米粮,总是有备无患的!”
淮东办了钱庄,陈家也投了本金,所以陈明辙知道淮东钱庄的本金数已经上升到三百万两银。
此次淮东吸储米粮,直接以一分五厘的年息向钱庄支借了一百万两白银;此外黑水洋船社、集云社、林记货栈以及诸多跟着林氏闻风而动的东阳乡党,都准确了大量的银钱准备吸储秋粮——仅淮东动用的银钱可能就在两百万两以上。
陈明辙去崇州时,经过观音滩东侧的粮运码头,津漕大仓就在建在津漕码头的南侧,范围不小于新筑成的崇城,储粮能力在四百万石以上。
平江府没有钱庄可以借力,顶多各县官仓学淮东储粮,但是能储多少?要有淮东的十分之一规模,就要谢天谢地了。
不过陈西言都漫不经心,陈明辙心想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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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并不清楚陈明辙、陈西言以及余辟疆等吴党内部对江东粮荒问题的讨论,说起来主要是当世严重缺乏宏观经济数据的缘故。直观上谁都不会认为鱼米之乡的江东郡会缺粮,谁也没有认真的统计过每年江西、两湖乃至川东有多少粮船沿江而下,谁也没有认真的去考虑江东粮价这几年的持续上涨与沿江而下的粮船持续减少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林缚做好淮东吸储米粮的准备工作之后,后续工作就全权交给林梦得等人负责,他的注意力则放在一望无垠的东海之上。
九月二十六日这一天,林缚乘船秘密抵达大横岛,正拉开与奢家逐鹿东海的序幕。
秦承祖、吴齐等将领留在崇州协调整个淮东的兵力部署,但包括张苟、陈恩泽等人在内的军情司官员,都随林缚抵达嵊泗诸岛的主岛大横岛,会同嵊泗防线的将领,共同制定实施逐鹿东海的战略战术。
张苟调入军情司任指挥参军后,来过一回大横岛。只是上回行色匆匆,没有时间在大横岛上好好的走一走,对大横岛的了解,主要来自于军情的图纸资料。
相比两年前从奢家手里夺下时,大横岛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清溪湾内港的驻泊面积扩了一倍不止,崎岖的近岸礁岩给覆土平整,在原先狭窄的南北两岸,都平整出大片的平地,修筑了与清溪湾内港溶为一体的嵊泗主城。在金鸡山的东北麓则是北滩城寨,控制着大横岛狭窄的东半岛。
金鸡山的山林以杂木灌木为主,修建城寨、营房、官厅,需要大量的木材,都从金鸡山上砍伐林木,不过都补种上油桐。
桐油也是淮东急缺的战略物资,林缚很早就有计划的在淮东不利种米粮的土地上,比如驿道两侧、捍海堤的护堤防风林地,都种植大片的油桐。但是真正更大面积的种植油桐,还是利用很难开发的岛山,张苟满眼望去,金鸡山北麓的坡地上几乎都种满油桐树。
狭长东半岛的草坂上,则是放养的骡马牛羊等牲口。
在大横岛的东西两侧,嵊泗诸岛的其他岛屿就像星罗棋布的星辰散在茫茫大海之上,大多数岛都只建烽火墩堡,派驻少量甲卒驻守,嵊泗防线的驻军主力则驻在大横岛上。
傅青河主持嵊泗防线,一做便是将近两年的时间,周同、赵青山分别统领驻守嵊泗防线的步军、水军。为了准备这次战事,韩采芝、张季恒、陈渍等八十余军令官都补充到嵊泗防线。
“诺,”陈渍穿着甲片,走起路来铿然有声,大声跟张苟招呼,走过来,问道,“有什么消息给俺先透露透露。什么时候打他娘?过来以为有仗可打,都快三个月了,嘴里都憋出鸟来了!”
“大人跟傅大人、赵将军、周将军三人谈过话后,下午就应该召集营哨一级将领开会,你又何需急于一时?”张苟笑道,“应该有你出战的机会?”
“打岱山?”陈渍犹不放弃的问道。
张苟笑了笑,没有问答他。
岱山就在大横岛南面海上,白天就能遥遥相望。奢家在岱山主岛所建的城寨,不比大横岛这边差多少,陈渍在流民军时就有登城虎之名,天天能看到敌城在眼皮底子,怎么会不手痒痒。
陈渍与张苟一样,都怕在加入淮东之后,会被迫对昔日同僚下手,便立志进水营。
在茫茫大海上,指挥一营甚至更庞大的战船狩猎敌军,比指挥步卒要复杂得多。陈渍甚至连测星直航都掌握不了,自然胜任不了水营的指挥重任。
无奈之下,陈渍只得认命给编入崇城步营,七月初先是担任营军令官。陈渍绰号“登城虎”,武勇过人,又善率众攻坚,傅青河熟悉他的性子之后,就让他改任领兵的副营将。
八月下旬,林缚对淮东军司的兵力调整部署,崇城步营空出一名营指挥,便让陈渍出任。
陈渍是崇城步营的营将,听张苟说他有出战的机会,自然下意识的想到是强攻岱山,奈何张苟再不肯多透露信息,令陈渍心痒难忍。
张苟给编入军情司,自然就能接触到淮东更核心的军事机密。
必需要有强大的登陆作战部队配合,才能将淮东的海上优势充分的发挥出来,林缚有意仿效后世的海军陆战队,在淮东军专门编制登陆营。
崇城步营与水营协调训练的时间最长,训练最多的又是各种登岛、登陆作战,若编制登陆营的话,非崇城步营莫属。
张苟晓得,即使将来淮东要在淮泗一带增加兵力,更多的可能是将此时驻防崇州的长山营北调,崇城步营调去淮泗的可能性很低,所以陈渍无需担心以后会与昔日的同僚刀兵相见。
陈渍这次有率步卒随水营配合作战的机会,却非去强攻浙闽叛军重兵防守的岱山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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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袭
浙闽之间,山岭横亘,走陆路唯衢州与建州相接的仙霞岭道最为短直,自古以来就辟有山道。
然仙霞天险形势险要,从南而北,梨岭、枫岭、大竿岭、小竿岭、茶岭、窑岭六山相接,巍峰垒嶂,虽然辟有山道,但至险处,仅容一马通过。在跨越仙霞岭之后,两边才有水道相接,不过岭南建州境内的建溪枯源,岭北衢州的瓯江之水,相当长的一段水道也都枯浅,仅能通航小船,通航能力有限。
就这么一处险道,自古以来却是浙闽之间最紧要的关隘。
浙闽未陷战事之前,仙霞岭两边的衢州跟建州,有数以千计的脚夫为商旅扛活。一件百十斤重的货物,从衢州扛到浦城的码头或从浦码扛到衢州的瓯江码头,收二三十枚铜子的脚钱。
千名脚夫走仙霞岭道一年所扛运的货物,甚至不如一艘大型海船走上一个来回。
以往浙闽之间的货物流通量极少,海路艰险,又有海寇阻路,遂仙霞岭道能勉强满足浙闽商旅往来两郡的需求。然而奢家占据浙闽之地,需要大量的将明州、会稽的米粮运往晋安,将建安、晋安的铁运往明州、会稽,两地之间的资源交换量大增,险窄难险的仙霞岭道,就完全不能满足需求。
奢家的用兵重心虽然从海上转移到陆地,欲从西线寻找突破进入江西、徽南的机会,但衔接闽北与浙南的主要通道,则以海路为主,仙霞岭陆路为辅。
三艘三百石载量的雀头船自闽清的码头而下,顺着秋后清澈的闽江江水而下,绕过巍峨的晋安府城,进入闽江下游的白龙江。
闽江自晋安府城东侧的南台岛分为南北两汊,南汊宽浅,积沙浑浊,人称乌龙江;北汊水窄,约七八十丈宽,但水急流深,是出海船舶的主要航道。
春福堂的掌柜胡阿祥,站在船甲,眺望南边草树葱茏的南台岛,江面与他们一样,还有二三十艘雀头船准备出海,看桅上悬旗,以去明州府的船居多,也有去泉州府,倒是没看到去扶桑鹿儿岛的船。
胡阿祥心里盘算着,去鹿儿岛虽说海途艰险,在海东那块,海盗出没频频,但才是真真的厚利。所谓富贵险中求,寻常人家要是有胆量往船捎十担八担生丝,运到鹿儿岛一卖,这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晋安的海船多以双桅雀头船为主,载量三百石到五百石不等。造脊长窄的雀头船与平底宽头的海鳅船,是东闽沿海最为成熟的船型。雀头船吃水深,但扬帆借风行得快;海鳅船吃水浅,能直接靠上浅滩,早些年倒是很受海盗的欢迎。
以往闽江口出没的商船仅有三五十艘雀头船。这两年来往明州去的海船需求增加,如今专走明州、晋安一线的海船就有一两百艘之多,走泉州的海船主要也是以三五百石载量的雀头船为主,不过走夷洲、琉求及扶桑鹿儿岛,甚至远走南洋诸岛的海船,差不多都已经改成三桅大船了,只是数量相对也有限。
海上风波险恶,大海船抗风浪的能力,远非小海船能比;大都督府也一再谕令各家多造大型海船。相比较前些年,晋安府出海的船舶质量要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江口有两艘兵船在巡哨,船上插满迎风凛冽的战旗,随行的伙计魏阿福凑过来,有些忐忑不安的说道:“掌柜啊,听说北边的形势紧了,淮东也正式对这边宣战了,会不会我们刚出去,就有淮东的战船绕到南边来?”
胡阿祥横眉冷看了伙计魏阿福一眼,要不是平日依仗手脚麻利的做事,说这样的晦气话,早就一巴掌甩他脸上去。倒不知魏阿福从哪里知道淮东军司的禁海告令,胡阿祥冷哼一声说道:“我晋安在明州府有两万水军精锐,淮东的水军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万,便是有一两艘小船漏过来,你就吓破胆了?”
不要说胡阿祥了,便是浙闽大都督府的绝大多数将领,仍然停留战线争夺的陆战思维里。如今浙闽与淮东在岱山诸岛与嵊泗诸岛之间形成清晰的、泾渭分明的防线,而且浙闽水师在岱山防线的侧后,从昌国到明州府以及明州府东部沿海,形成四五百里宽广的战略纵深,再到晋安府,还将近千里之遥,即使淮东水军会有战船深入侵扰,必然也是小规模的。
作为东闽八姓之一的胡氏,入闽两百余年来,在闽清合族而居的胡族宗族有七八千户之多,是仅次于奢、宋的大族。
浙闽大军占下浙南,断了江西瓷器的入浙之路,胡家所产的瓷器,便成为浙南紧俏之物,专用来运瓷北上的雀头船,就有八艘之多。如此大宗货物往来,非要走海路,走仙霞岭道,一年能运出十一就算了不得了。
胡阿祥这次率领北上的三艘雀头船,所载都是瓷器。受到大都督府的告诫,三艘船共有百余武卫随行护船,抵挡一般的骚扰足以。不过根据大都督府的要求,建议出海的船舶结成船队而行,水军甚至会根据情况派出战船护航。
胡阿祥倒觉得大都督府多此一举,从淮东到晋安有小两千里,淮东制置使吃了疯药,派船绕到晋安来打劫,真要派过来,浙闽水师难道是吃素的,还会让他们安然脱身?
船行到南台岛的下岛,浙闽水师在这里有一处码头,按规矩是靠港驻泊,或接受检察,或等候其他商船过来编队而行,胡阿祥心里嘀咕着,倒不敢公然违抗大都督府的谕令,下令将船靠过去。
这会儿有数支高桅露出在海平面上,有几艘海船往白龙江口而来。海船出没江口也是寻常事,胡阿祥倒也没有在意。倒是更靠江口巡哨的两艘兵船突然调整方向,往来船驶去,许是检察来船身份。过了片刻,来船借着回涌的潮水接近江口,胡阿祥才看清过来的五艘船都是海鳅子船,插满战旗,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