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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头,你又胡说八道了,林制置使可是正牌的大越举子出身,只是看不惯那些无能的武将,才愤而弃笔从戎的……”
围观的乡人议论纷纷,张苟骑在马背上,陆陆续续的能听到一些;这样的议论让他的心情复杂。
他们这些军令官学员集结起来进行战术培训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来,他们主要学习的就是地形与战术安排。
作为中高级军官,给提拔到学员队进行集中学习的,都是久经沙场的,多多少少都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他们对战术都有直观的认知,也有初步的经验总结。即使好些人都目不识丁,在识字扫盲时,个个都叫苦连天,但在学习战术时,反而比认得几个大字轻松得多。相比较在崇州集中学习,实地考察与地形讲解,对军令官学员们更有用处,所以这次跟着一起到江宁来。
相比较崇州地形的单一,江宁地形则由丘岭、岗地、河谷、滨湖及沿江河地等地貌构成,才是地形战术实地学习的好场所。
无论谁都不会允许林缚率两千精骑进驻江宁城的,林景中调去海东任济州巡检司巡检之后,孙文炳担任淮东军司驻江宁的联络人,他早在东华门外的东阳镇东首准备好驻营。
张苟他们不焦急,难得来江宁,好些人都是第一回来江宁,等着南面的骑兵进入营寨,他们学队员则能稍自由一些,便策马到金川河西岸长堤上等候。
在江面上,鼓风而行的巨帆仿佛掠水而飞的巨鸟,津海号在两艘集云级战船的护卫,似缓实疾的往金川河口方向驶来。津海号逆水而行的速度,倒是不比骑兵慢。
在河口,镇子里屋舍鳞次栉比,恍若雄城。
韩采芝是几人里唯一来过来江宁的,指着那一片屋舍跟张苟、张季恒说道:“大人来江宁之前,这一片还只是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如今你们看看……”
这时候有人打马过来,是林缚身边的侍卫,对韩采芝三人说道:“大人要你们收拾停当后过去见他……”
河口多为东阳乡党,上林里好些人都在这里落脚生根,韩采芝这趟回江宁来,也有些衣锦还乡的感觉,林缚召他过去,忙与张苟、张季恒安排好学员队的事务,先跟着侍卫一起进镇子参见林缚去。
林缚刚下码头,杨朴、赵勤民代表顾悟尘来迎,林庭立也是先一步来到江宁,也临时住在河口。张苟等人赶到时,林缚正站在码头上,与众人嘘寒门暖。
已是黄昏,林缚作为女婿,不便在顾府宿夜,所以明日才会正式进城,今夜在河口宿夜。顾君薰是难得回来一趟,要与爹娘好好的团聚几天,今天夜里就先进城去住进顾府。虽有六个月的身孕,不过坐船也不累人,这边备好马车,先送她进城住进顾府去。
张苟、韩采芝、张季恒三人过来,林缚跟赵舒翰、赵勤民、杨朴等人介绍他们,临了又问张苟一句:“听说你这段时间颇用心在学海事、船战,有意进水营?”
“末将水寨出身,却没能真正的乘战船与敌接战,殊为遗憾,”赵苟回道,“归大人麾下,末将有机会重新学习兵事,便想用心学一学水战……”
“哦,我晓得了,”林缚说道,“你们留下来,用过宴后,再回驻营吧!”
“是。”张苟与张季恒、韩采芝二人一起应道,他不晓得林缚能不能猜透他的心思,与其编入马步军不能完全受到信任,他又不能对昔时的兄弟大开杀戮,唯有编入水营,才能逃开昔时的事非。
当然了,张苟的话也不完全是托辞,作为水寨出身,除了早期在洪泽浦里跟官兵进行小规模的水战,后期就上岸率领马步军,他本身对水战还是颇感兴趣的。
离集训结束还有一个多月,张苟也不清楚自己最终的出向,而有南原虎之称的陈芝虎率部进赴汴泗,就任河南制置使,张苟也不清楚红袄女跟杆爷能不能应付。
草堂还留着,林缚此行回江宁,船刚靠船,拜帖便如雪片飘来。
林缚在草堂的第一夜,仅与林庭立、赵舒翰、杨释、柳西林、赵勤民等人见面。
距上回来江宁迎娶君薰,也将有两年的时间。时间虽不长,但期间经历嵊泗、淮泗、海东诸战,也颇有沧海桑田之感。
用过宴后,诸将都回驻营休息,林缚留林庭立、赵舒翰、杨释、柳西林、赵勤民等人在草堂夜谈。除周普、韩采芝诸将外,林梦得这次也随林缚返回江宁。
钱庄之事,林缚出面招呼一声,但具体劝说东阳乡党,还要林梦得出面做些水磨工夫。
林庭立任东阳知府兼督兵备事,身为江东郡的实权派人物,但他晓得真正代表林族崛起的是掌握淮东军司的林缚。即使不考虑林续文掌握的津海势力,仅凭东阳、淮东两系的势力,林家都堪称大越朝第一等的世族。
从青州返回后,杨朴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虽说是习武之人,但随顾悟尘出生入死,身上隐伤颇多,杨朴的筋骨反而不及普通人强健。
杨释倒是真正成长起来,颇有名将之姿,出任江宁水营第二将,虽直接掌握江宁水营兵力不过半数,却是江宁水营的精锐所在,是顾悟尘掌握江宁水营最主要的助手。
柳西林一直担任东城尉,在张玉伯调往淮安府任通判、后知徐州之后,新接任江宁府左司寇的郭品孝,也是东阳籍官员,今日有事没能过来迎接林缚。赵勤民一直都在顾悟尘身边办事,不过他也建下不少的功业,得顾悟尘推荐,如此也是从五品朝散大夫的散阶。
相比较之下,赵舒翰一直郁郁不得志,虽说水涨船高,散阶升为正六品的朝议郎,但一直都未获得实缺,去施展他的政治才华;他也不愿意去给顾悟尘做幕僚,大多数时间都在河口编写《将作经》。
“这次朝廷下决心调陈芝虎率部进河南,宁王府及岳冷秋又传文召集众人来江宁议事,是要集中两淮的力量,一举将淮泗间的残寇势力荡除干净吧。顾大人这两天都给喊去宁王府议事,谈的就是这个,也没有来及得写信去崇州,”赵勤民先开了话头,跟林缚说道,“这两天宁王府议事,一直都视宿豫孙壮所部为隐患。后天正式议事时,我想岳冷秋或宁王,都会要你表态的……”
林缚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这个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宿豫、睢宁的驻军多达一万两千人,要是再叛,是很头疼。但陈芝虎率部过来,两淮又兵强马壮,孙壮等少数流民军归附将领,有可能心思不稳,但大部分人未必会有反意,也许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他们与其担心孙壮,还不如担心陈韩三会有异心。”
朝廷从大同调陈芝虎所部南下,是认定在秋冬季之前,东胡不会集兵南下,江宁这边大部分人都应该有相同的乐观判断。相比较孙杆子等少数流民军心思不稳来,林缚更担心朝廷过于乐观。
林缚已经派人去蓟北联络李卓,只是还没有人回来,实不知道李卓、高宗庭两人内心的真实想法。陈芝虎调任河南制置使之后,李卓在北线的肩上担子,会重得可怕。
“之前朝廷里就有声音要求追究陈芝虎守御大同不力的罪责,还是圣上英明,保住陈芝虎大同主将的位置,这回怎么就突然调他任河南制置使了?”赵舒翰疑惑的问林缚,“你可曾提前得到消息?”
“没有,也许宁王与岳冷秋会知道些消息,但我也是在来江宁之前,突然知道这个消息,与宁王府传诏众人到江宁议事,前后就差了一天。”林缚摇了摇头,陈芝虎之前就是大同镇守备,职同提督官,改任河南制置使,是降职任用,这个消息对林缚来说很突然。
陈芝虎的调离,涉及到燕北防线的根本。李卓要是提前知道消息,一定会先派人过来跟淮东通气。要是李卓对陈芝虎的调离也指手不及的话,朝廷真正推动这桩事的,也就那几个人了,不会很难猜。
“我看也未必是桩坏事,”林庭立说道,“将红袄女残部荡除,淮泗就将彻底的安顿下来,陈芝虎再率部返回大同就是,淮西兵马也能南调跟奢家作战……”
“将希望寄于一役,过于凶险了,”林缚微微摇了摇头,“奢家有人在高丽与东虏有所接触,而奢家又一向注意联络流寇,朝廷很难争出先手来……”
从围棋上来,调陈芝虎所部南下,可谓脱先,初看是一步好棋,恰恰留下非常大的隐患。为了弥补这个隐患,李卓很可能会被迫提前从辽西出兵,从内线跳到外线作战。
陈芝虎守大同,虽然打得惨烈,但毕竟将东胡人击退;去年淮泗乱民也大体荡除,岳冷秋随后在淮西取得一系列对罗献成部的胜利,江东、江西、两浙沿钱江所形成的防线也日益稳定,对奢家作战也屡有小胜。
在这种的局势下,官兵还体现出相当不错的战斗力,难免使人乐观,而各地财政压力越来越大,又难免使人急躁。
林庭立对局势也有乐观判断,林缚不是很奇怪,要没有一点蛊惑性,朝廷也不可能调陈芝虎南下。林缚心里想:也许真正的危险来自当今皇帝脑子里急躁的念头,也许他已经没有耐心了,只要存在可能性,他想搏一搏了。
今夜也讨论不出什么来,只是大家坐下来初步的交换一下意见。
夜深时,林庭立等人都相继回去休息,还要在江宁留几天,没必要将话在今夜说话。
夜虽深,林缚却难眠,与林梦得还坐在月下谈事。
“二老爷话里的意思,真要将河南、淮西的局势平定了,宁王府调东阳军南下打奢家,他也不会反对!”林梦得说道,“他对当前的局势,看法也乐观了一些。”
“也不能怪他,”林缚说道,“你总不能指望别人的心思跟淮东完全一致!”
更多的野心家所图谋的仅仅是更大的权势,又有几个人稍有势力时,会想到起兵造反争夺帝位?
说起权势来,林庭立如今也是位高权重。这世道继续乱下来,未必就能使他的权势多增加一分,反而会带来许多不确定性的危险。
仅仅从个人及家族权势的角度来看,林庭立期望元氏能恢复中兴之治,是可以理解的。而张玉伯、赵舒翰等人,还是受传统的儒学影响很深,有着很强烈的对朝廷尽忠的心思。
真是有着这些的期望,对局势的判断自然也将乐观一些。
林缚如今也只能掌握淮东军司内部,注意统一思想;林庭立、林续文以及赵舒翰、张玉伯,甚至顾悟尘、顾嗣元、陈元亮、赵勤民等人毕竟不属于淮东军司内部。他们有各自的心思、各自的利益、各自的抱负与追求,林缚也不能强求。
“我知道是这么回事,我就担心钱庄之事,未必能在江宁得到很好的回应。”林梦得说道。
“很多时候,要有求同存异的心思,才能做成事情,”林缚说道,“局势能稳定下来,设钱庄更是有益众人的举措,如今江宁能有乐观的情绪跟判断,对钱庄之事反而是利的……你也不能急躁的希望东阳乡党将筹码都押在淮东身上,不要焦急,能做到什么程度,尽力而为就可。”
“也是,是我心急了,”林梦得自嘲的笑了笑,“这局势好转,大家才会盼望钱能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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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君子不器
次日,林缚换上御赐鹤图朱紫公服,腰缠镶金银犀角玉饰牛皮腰鞓、头带双直翅黑幞纱冠,在百余侍卫簇拥下,从东华门进城,先去东城藏津桥顾府拜见岳母父顾悟尘夫妇。
江宁城里有资格穿紫的王公大臣也有二十余人,但多是给踢到江宁来守陵的江宁六部大臣或封爵甚高而无实权的显贵,真正手握重权的穿紫大臣,仅寥寥数人。
江淮总督岳冷秋算一位。
江宁府尹王学善算一位。
江东宣抚使王添算一位。
江东按察使兼江宁左都御史余心源算一位。
江宁兵部尚书程余谦算一位。
江宁兵部侍郎顾悟尘算一位。
原庐州镇守、江东提督兼徽南制置使邓愈算一位。
相比较上述几位,林缚年仅二十四岁,虽官阶未到三品之上,但累积军功、政绩,得御赐紫裳,真真切切的是江东郡的巨头人物,则格外的耀眼。
林缚面容清俊,脸颊上有两三道还没有消去的伤疤,身材略显削瘦,然而即使穿着文官公服,骑在青黑色的高头骏马,在诸多披甲骑侍的簇拥下,依旧如一柄绝世刃器,即使藏在鞘里,也能让人感觉到那无坚不摧的锋芒。
这些年来,战事不断,好几个郡都给糟蹋残了,但江宁一直都远离战火,是富贵人家的温柔乡、避风港。也正因为战事不断,更多的外地富贵权宦,都拖家携口来江宁避祸,寻找那种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安全感,也使得江宁城越发畸形的繁华。
追逐、羡慕权势,本是人的天性,林缚在百余骑侍的簇拥下穿街而过,自然也引起巷井民众的围观。小媳妇、大姑娘,更是心花怒发,成群结队的涌过来围观。
虽说这位制置使在士子清流眼里声名狼藉,却绝对是无数大家闺秀的梦中人;江南第一才子、状元郎陈明辙也相形见拙了。
且不管这位年轻的制置使早就名草有主,胆小的偷窥,胆大的直目相望,更有甚者,频抛媚眉眼而去。要是给制置使的眼神无意间扫过,更是心潮澎湃,忍不住要尖叫起来。
元锦生隔窗望着楼下穿街而过的骑队,看着街上的热闹,恍然有思,心里想:谁能想到,四年前他都不放在眼里的一个寻常举子,会如星辰一样崛起,以他永昌侯次子的身份,递上拜帖求见,却还要排队等着。
等骑队过去好一阵子,元锦生才收回心神,与他同桌而坐的王学善之子王超、藩鼎之子、藩楼的少财东藩知美,他人也是心有所思。除此之外,还有一位青年,脸带不屑的望着窗外那些犯花痴病的小媳妇、大姑娘们,讥笑道:“提拔一个目不识丁的打铁匠人做官,天下还真是没有这个猪倌儿做不出来的蠢事啊!”
这个青年不是旁人,他是前科状元陈明辙的同窗好友,江东按察使余心源之子余辟疆。
余辟疆与陈明辙是同科入第,陈明辙风头太劲,过刚易折,遂请假回乡避开京中激烈的党争,余辟疆则一直留在京中小翼处世。供职翰林院的三年期将满,余辟疆这回是请假回江宁省亲,实际也是为调回江宁进行活动。
迁都之事一直都在秘密进行中,知悉其秘的人,当然知道江宁六部的地位相比较以往,有着微妙的变化,不再纯粹是没有实权的空架子,连着江宁都察院的地位也有了极大的提高。
如今各地战火频起,放外为官,风险极高;与其在燕京勾心斗角,还不如到江宁来,安稳的积攒做官的资历。再说在江东郡,吴党势力依旧要占半壁天下,又有老头子余心源罩着,余冒疆不回江宁当官做什么?
顾嗣元到青州任官领兵,已经离开江宁的公子圈;陈明辙这两年也留在海虞,一直没有正式出仕,余辟疆初回江宁,短时间就成为西溪学社青年一代的核心人物。
元锦生、王超、藩知美本就是江宁公子圈里的顶尖人物,余辟疆来江宁,没几天就跟他们打得火热。今日无事,约来喝茶,没想遇到林缚从茶楼街前而过。
余辟疆也自诩青年才俊,除陈明辙外,这辈子也没有佩服过他人,看到林缚初入城,风头之劲完全盖掉他的锋芒,心里当然会有不服。
这些倒是其次,更为主要的,林缚在淮东实施的诸政,特别是大肆提拔粗野村夫做官,使得士子清流的政治特权与地位受到直接而剧烈的冲击。
葛福提拔为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