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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经在大丰时,与上岸抢粮的小股海盗遭遇,为贪军功,毛文敬竟然让帐前中军也参与追击——六千大军的阵形竟然为追击二三百寇兵拉散,待大股寇兵从侧后登岸,毛文敬根本就没有能力组织抵挡,几乎是瞬时就告溃退。
退回射阳收拢残兵,兵力已不足三千——却让寇兵在护盐军身上找回些士气。
张晏这时候认识到虽说江东左军能在崇州轻易杀、俘两三千寇兵,但是这次登岸的寇兵却非盐区护盐丁卒所能对付的——张晏先将毛文敬召到维扬,骂了狗血淋头,同时又遣人找刘师度居中说项,亲自到崇州来,跟林缚谈联兵的事情。
由于毛文敬的不合作,林缚也无法及时了解鹤城以北盐区的情势。事情过了两天,一直刘师度派人通知吴梅久他要与张晏来崇州巡视,林缚才知道护盐军在大丰惨败的详情。
站到六丈余高的戍台之上,凭女墙而立,眺望远处的鹤城军塞,林缚指着军塞周围的地形,亲自给张晏、刘师度介绍攻守之势:“即使河中无水,但河底软泥积淤甚深,也形成限制军队快速通过的障碍,只要盐铁司能迅速在北岸构筑对峙之坚固营垒,盐区形势就不会再恶化……”
张晏手撑着垛口看远处地形,他不通军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问毛文敬:“林大人所言,你以手中所掌兵马,可能做到?”
大丰一战得了教训,毛文敬脸色难看,心想:有林缚说的这么容易,大丰一战,他也不至于这么凄惨。
他硬着头皮说道:“若想在北岸筑塞,还需江东左军压制寇兵不敢出塞偷袭才成……”
“没关系,我江东左军就在此替毛将军压制寇兵就是。”林缚说道。
毛文敬脸涨得更猪肝似的,六天之前便是他给林缚发函严禁江东左军干涉盐区防务,还将好不容易集结的近千鹤城军调走,这时候回过头来求人家出兵,哪可能那么容易?
张晏一时也猜不透林缚要满足怎样的条件才肯联兵出战,拿眼睛睃了刘师度一眼,希望他能代为搓和,也能让双方有转寰、商议的余地。
刘师度知道他这时候要帮张晏说话,缓和僵硬的气氛,捋须说道:“盐区安危,事关甚大,大家当精诚合作,共渡难关才是……”
“这是当然,”林缚打了哈哈说道,“崇州在此集结五千兵马,加上民夫、苦役,日费米粮两三百石,可不是为了在这里摆什么排场,当然是想要将寇兵赶下海去。”
“养军之资啊……”张晏说道,“这个好说,江东左军所糜之军资,盐铁司自当给付,我先拨两万两银给这边暂时支度,可好?”
林缚暗道盐铁司果真是好阔气,出手就是两万两,拒绝道:“江东左军虽然穷,然而崇城军民拥戴得很。这数日来,各乡里捐米捐钱,积粮成山、积钱车载,应付三五月的战事勉强够了……”
“……”张晏看着林缚,等他将话说完。
林缚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我前些日收到毛将军的通牒文函,言江东左军乃守土之乡军,防区只限崇州及江口,借江门已经是天下的容忍——既然毛将军语气如此认真,我想除非得兵部授函,将鹤城划为江东左军之防务,不然越境征战实在师出无名啊……”
毛文敬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张晏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林缚这嘴也张得太大了,竟然一口要将鹤城草场吞为江东左军的防区。
林缚将狰狞的爪牙露出来,刘师度也只能讪然一笑,起初见时林缚都是一团和气,还以为很好说话——她娘的这是假相,一回崇州就将崇州僧院势力连根拔尽的人,哪可能那么好说话?
“林大人不觉得欺人太甚了吗?”毛文敬气急败坏的说道。
“毛将军,你这是说什么话,”林缚讶然的反问道,“天地良心,我有欺过人吗?”
“鹤城草场事关供草煮盐大计,不容有失,林大人欲将鹤城草场划为江东左军之防区,意欲何为?”张晏阴恻恻的盯着林缚看。
“我正知鹤城草场事关供草煮盐大计,所以才要将防范寇兵之重担挑到肩上来,”林缚正经起来大义凛然,眼睛微眯着回视张晏,痛心疾首道,“我之丹心可鉴日月,张大人以为我意欲何为?照旧例,我的手伸得是有些长了,但为朝廷计,盐区如此情势,我之揪心,可不比张大人稍差一分……”
林缚说得好听,张晏自然不会信他半分,但是他也克制着不将关系彻底弄僵,扶额说道:“天时不早,也许是赶路时受了一些风寒,在这台上吹得头疼,我先回营歇息去……”带着毛文敬等部属先下戍台,宋小波左右为难,看到林梦得给他的眼色,先跟着张晏下去。
刘师度还留在台上,作难的说道:“何必如此呢,同舟共济不是更好?”他虽为海陵知府,但是今日之崇州,钱粮税赋防务皆不受海陵府辖制,吏治能管到吴梅久,但吴梅久在崇州也是给架空的主,他知道他的话在崇州、在林缚面前没有太多的分量。
“刘大人,我也不瞒你,”林缚说道,他知道要谈条件还要刘师度还当中间人,“说实话,我不信任盐卒能守住鹤城,正如崇州为海陵府之表里,鹤城也是崇州之表里——总不能今日替盐铁司夺回鹤城,明天又给他们丢掉——盐铁司经不经得折腾,我不管,崇州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你不是要保宋都监吗?这鹤城丢失之责,似乎不提为好。”刘师度语重心长的说道。
“那也只是在老长官您面前掏心窝子里说这话,”林缚说道,“毛文敬还不是在大丰惨败?宋小波还有些军功!”
掏心窝?刘师度心里冷笑一下,暗道宋小波肥得跟猪似的,有军功还不是你硬送他的?神态依旧语重心长,说道:“两淮盐区每年需从鹤城得草七八百万围,担子如此之重,事关闲上乌纱,也难怪张大人不敢轻易托付他人,你要理解他……”
“这真是奇怪了,”林缚笑问道,“盐铁司既然信不过江东左军守鹤城,又何必来求我出兵相助?鹤城司监仓长官都是盐铁司所授,难不成要我保证鹤城草场每年供草之数才能安心?”
不管背地里想做什么动作,嘴里自然是绝不肯承认,林缚一副很受委屈的样子,生气的对曹子昂说道:“传我军令,凤离步营八百精锐即刻拔营返回崇城驻防,乡兵、民勇择其精壮,留戍四成即可……”
林缚战时裁减这边的兵力,只即五截其三,只留两千兵勇守戍台,以江东左军之威名,也能阻止寇兵西进崇州,但是鹤城寇兵的压力大幅减轻也是客观事实,那北边盐区的情势就更不容乐观了——刘师度微微一叹,暗道:张晏啊张晏,不是我不帮你,谁让你有小辫子抓在人家手里,跟林缚说道:“暂时不忙撤军,我去跟张大人再商议一下。”
“凤离营撤回崇城,实是我早就决定之事,与联兵之议无关……短时间内压制寇兵不敢出塞偷袭以便盐铁司在北岸筑营垒,凤离营不在此间也能做到。”林缚说道,示意曹子昂去传军令。
刘师度才不信林缚什么鬼话,林缚既然将条件都摊开来说了,他只能居中传话,一切看张晏如何决定,先暂告辞,去林缚给他们在附近临时搭建的行营找张晏传话。
看着刘师度与吴梅久下去,林缚才收敛起商贾模样,神情变得冷峻。
林梦得拍掌轻笑,说道:“如此良机,不勒索盐铁司同意将鹤城草场划入江东左军的防区更待何时?”
“就军事布局而言,将鹤城草场划入江东左军的防区才是符合防务战略原则,”林缚微叹道,“只是大家心里的地盘观念太深了……”
“你说张晏会不会入彀?”林梦得又问道。
“除非他有能力不用借助我江东左军就解决提盐区当前所面临的危机。”林缚说道,就算将鹤城草场划为江东左军的防区,他还无法公然开垦粮田,但是要完成崇州外围的布局,鹤城港是不可缺失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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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进逼围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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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晏从维扬提点两千护盐军过来,从清江浦又调大批盐卒南下,在射阳聚结的护盐军多达七千余众,人数上要远远超过据守鹤城的寇兵——只是大丰一败,护盐军的裤裆给戳了个透亮,里面藏着什么卵/蛋,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寇兵看来,无法突破江东左军的防线西进崇州,护盐军却绝对是软枺印
官盐大半出自两淮,私盐亦大半出自两淮,与盐枭、盐商私通的官吏将校个个都中饱私囊,在名城大邑置屋买田、蓄养美妾,有几人敢顶着矢石率军杀敌?
张晏恨铁不成钢,阴沉着脸盯着宋小波赘肉乱颤的肥脸,阴柔的沉声问道:“我待你可不薄,你到底从崇州得了什么好处,帮着人家来谋鹤城?”
“大人啊,你可是冤枉我啊!”宋小波扑通跪倒在地,鼻涕眼泪说飚就飚,膝行到张晏脚下,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要抱着张晏的大腿哭诉……
张晏厌恶的退后一步。。。
宋小波大事糊涂,但事关自身利害,却一点都不含糊。
盐铁司诸官吏管盐,个个私囊满硕,张晏要是待他不薄,何故踢他来鹤城管草,一管就是五年?林缚打什么主意,宋小波不管,不把这出戏继续演下去,他头顶乌纱难保,说不定颈上头颅也要搬家,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想寇兵初来,气势汹汹,大人与毛都尉相距都远,下官只能仓促突围到崇州求援,好解鹤城之危……”
“突围?”毛文敬冷笑道,“你突得好围,我怎么听说是你弃城先逃,才使鹤城失陷,致使淮南盐区局势大坏?”
“鹤城失陷,我家大人确实逃责不过,但淮南局势大坏,甚至大丰之败,与我家大人有什么关系?”一直扮作宋小波贴身随扈的王成服站起来说道,“鹤城失陷后,我家大人积极奔走,收拢溃兵,与江东左军联兵,遂有崇州大捷。。。崇州大捷沉重打击东海寇嚣张气焰,形势大好,然毛都尉挟公报私,以强权压制我家大人,强调鹤城军北上,又破坏我鹤城军与江东左军联兵之议,使我家大人手无牵马之卒,遂错失反攻鹤城之良机。要论起罪失来,铡刀可是先要架到毛都尉的脖子上!”
“你是什么混账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毛文敬怒眼盯着王成服,隔着远,抬脚踢不到,便要喊人将他轰出帐去。。。
张晏轻咳了一声,提醒毛文敬知道他才是此间做主的人。
宋小波也佯作发怒,喝骂王成服:“闭眼,毛都尉便有罪失,也是你能议论的?退下去!”
这时候刘师度与吴梅久通报进帐来,看到帐中模样,就知道张晏、毛文敬、宋小波有争吵。
张晏瞥了宋小波一眼,说道:“你先出去……”他知道宋小波已经不能信任,将宋小波跟他那个牙尖嘴利、不懂规矩的随扈请出去,再问刘师度,“刘大人,他怎么说?”
刘师度当然是希望尽早促成联兵,毕竟崇州北面的皋城也受寇兵威胁,他将林缚的话换了个缓和的方式转述,临了又说:“时不待人,局势拖坏,即便能击退寇兵,也难收拾啊。。。”
张晏知道拖不得,一旦造成盐户大量逃散,势必耽误秋冬盐业,但是林缚竟以裁兵相威胁,也令他心口闷着一股恶气,说道:“江东左军锋芒太盛,似乎对刘大人也不利啊!”
刘师度打了个哈哈,说道:“一切都为朝廷尽忠尽职,何有我刘某私人之利害?”
吴梅久也看不透刘师度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想促成联兵却非假意。不管怎么说,江东左军护庇江海表里,海陵府不受匪患困扰,至少在当前是难得的大利,至于以后……世事难料,谁能管得了以后的事情。
见刘师度也这么说,张晏也没有了脾气,唬着脸说道:“江东左军若能将转运之责也承担下来,本官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鹤城草场地广人稀,上万草场户每年从鹤城收割六七百万围的干草不难,但是干草扎成捆,质轻而形大,困难的是将这六七百万围的干草运往北面的大丰、射阳盐区去——草场户苦就苦在这里,平均每人一年收割、转运六七百围草料,一围草料售官只得一钱,自己还要往里贴车船、骡马脚钱,全家辛苦一年无休,连裹腹都成问题。。。
鹤城一千两百余驻军,除防戍之外,最重要的职责是督运。
将鹤城草场划归江东左军的防务,只要保证草料供应,使江东左军将督运的职责承担下来,于盐铁司来说没有太多实际性的利益损失,但是损失的是体面、是颜面!还有就是这口子一开,林缚的野心怕是难以轻易遏止——然而,张晏给逼得没有退路,他此时从别处求不到援军……
就战术战略原则来说,在相对狭窄的区域,防区需有统一的指挥调度才更有利。。。
就崇州周边支离破碎的防御体系,林缚早就奏书呈文兵部直言其弊,兵部也早有将鹤城草场置入江东左军防区的议论。然而盐铁之事殊为特殊,盐铁司不放手,兵部支持之事也无法通行。
张晏松了口,才是最关键的一步,只要江东左军实际控制鹤城港及鹤城军塞,也就不担心事情再有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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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窗外有清濛晨光透射进来,铜鹤长嘴上的烛火摇曳,青黑色的兜鍪置于案头,奢飞虎穿着甲衣坐在案前研究军情又是一夜,浑然不觉已然天明。。。
秦子檀长身站起,不知不觉,这天气又是夜凉如水了。
其他人也许猜不到,但是林缚应该不难猜到二公子藏身此地,奇怪的是江东左军这几日都没有什么动静,他究竟在等什么?
“江东左军动了,上千人的队伍,正往大塞进逼!”程益群进走来禀报,肩头箭创还没有痊愈,左肩未着护铠,甲衣外披着袍子,倒像是弃笔从戎的儒将。
奢飞虎闻声而起,与秦子檀跟着程益群出屋上墙,看江东左军如何动作;徐钟也闻讯从营帐出来——准备有两年,他们在东海已成势力,以战养战,抢劫地方,积储也不少,奢家就算再举旗造反,也无大碍,所以也没有以往那么小心谨慎,军中普通校官也都知道奢飞虎的到来。。。到了这一步,他们也应该让普通将校知道是为何而战!
手扶垛墙而立,奢飞虎看到在还很昏暗的晨光中,江东左军出营逶迤而来,在大塞西北角上的运盐河堤附近,江东左军的骑兵赫然已经列阵,压制他们派兵出塞。
“他们想做什么?”奢飞虎颇为疑惑的问左右,“林缚不会蠢到强攻大塞吧?”回头远眺,东面的茫茫大海并无江东左军水营的战船身影。
鹤城为淮南盐区四塞之一,早年的旧塞给海啸掀起的大浪冲毁,后重建了新塞,又修了防波石塘。
新塞要比旧塞坚固得多,塞墙以条石为基、青砖包覆、夯土为芯,高四丈、厚三丈,周六百步。。。新塞依运盐河南岸而建,开东、西、北三门,东西门为旱门,北门有水道与运盐河相通,是水门,与北水门相连的是占去大塞近半面积的大池,可在塞内藏战船五六十艘。
建新塞时,就是借鉴登州水城的经验,想着在此地驻一营舟师,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搁置下来,这时候却便宜了东海寇。虽说运盐河上游来水被截,但是这边地势颇低,平时仍有浅水覆盖,到涨潮时,更是给回灌的海水注满,方便战船出海。
大丰之捷,使崇州战败后的士气恢复过,士卒又多精锐,据守雄塞——说实话,奢飞虎巴不得林缚派兵来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