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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眉头微微蹙起,看着躺在木架子床上人事不知的孙文炳,还无法从他那里知道山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问曹子昂:“谁护送孙文炳回来,山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有两名扈从跟着一起赶回来,疾马涉水,一日一夜走了五百多里地,到沧南时几匹马就都跑死在半道,是沧南孙家派人护送他们过来的。两名扈从都在隔壁屋,一人受伤颇重,昏迷不醒,另一人情况稍好一些,还清醒着,正让郎中给他们医治,还没有来得及问话……”
“麻烦你在这里看着,确保不要发生任何意外。”林缚手在随军郎中的肩上轻按了一下,肃穆的叮嘱道,让曹子昂带他与林梦得到隔壁去见随孙文炳赶过来的两名扈从。
孙文炳除了肩上受箭伤外,身上并无严重伤势,不过随孙文炳赶回津海的两名扈从却像是从血战中杀出逃生而回,身上衣甲都是血迹,一人昏迷不醒,另一名黑脸矮个青年则强撑着坐在床沿上,似乎拒绝郎中替他疗伤。
黑脸矮个青年看见林缚等人走进来,翻身下床,跪在床沿前,说道:“求大人救我爹爹,救西河会子弟……”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站起来说,”林缚伸手去搀青年,要他站起来说话,触手却觉衣下的肉肤娇软,不像是练武男子的结实肌肤,微微一怔,细看他相貌有几分熟悉,诧异的问道,“你是谁?”
“啊,是孙姑娘,”在林缚后面进屋子的林梦得认出孙文婉来,诧异的叫起来,“西河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你们怎么都这般模样?”
“林管事,是我,”孙文婉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只是软绵绵的软瘫在林缚的怀里,“我爹爹跟西河会千余子弟被当成叛军,给山东郡司缉捕入狱了,这是天大的冤枉啊,求大人为西河会主持公道,不能让我爹爹跟西河会子弟枉死在山东啊——文婉愿给大人做奴做婢!”
林缚这时候自然也认出孙文婉来,脸上是刻意敷了一层炭粉,看上去黢黑,还有些小疙瘩,将她秀美的容颜遮去,冷不丁还以为是相貌普通的矮个子青年呢,不知道西河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小心翼翼的抱着她放到床上,说道:“不要说这些疯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孙会首与西河会子弟不是正将漕粮押往山东即墨吗,怎么会给山东郡司冤枉成叛军?”
孙文婉急促的呼吸,胸脯剧烈的起伏,说话都很艰难。林缚看她胸口稍外侧还有血迹渗出来,进来时又看到她拒绝郎中给她医治,心想也许是伤在女孩子不能给外人见的地方,跟孙文婉说道,“郎中救死扶伤,乃行圣贤事,你莫要再避男女之嫌,不能误了救治!”
“文婉生死事小,西河会及诸河帮数千余子弟性命事大,望大人怜之。文婉若是死了,下辈子还会给大人为奴为婢……”孙文婉有气无力的说道,拒绝郎中给她医治。
林缚眉头微蹙,说道:“你二哥有大功于江东左营,你便不给我为奴为婢,难不成我还会对西河会的事情袖手不管?”回头吩咐随中郎中,“你来先替她治伤,保住她的性命,问话拖一刻不迟……”
“不如你亲自动手给孙姑娘救治更有把握。”林梦得站在后面说道。
孙文婉这时候闭起眼睛不再反对,只是有气无力的说道:“文婉愿给大人做奴做婢,大人吩咐什么便是什么!”
林缚哭笑不得,这死妮子死到临头还犟着这些事情,无奈的吩咐人将那个昏迷不醒的扈从小心翼翼的搬到其他屋去,将这间屋清出来,又让人去找两个手脚利索的妇人过来帮忙。
林缚将孙文婉的血衣解开,她脸上敷了炭粉,黢黑像是个普通的青年,但是自脖子下的肌肤极白,在殷红血迹的衬托下,仿佛是冬季新阳照耀下的初雪,胸前拿一团白布裹得紧实,才使得那对硕大的嫩/乳在衣甲下看起来不明显。
孙文婉倒是咬牙撑住没有昏厥过去,只是闭着眼睛不看林缚,林缚的手指接触到她的肌肤,她也克制着不动弹。
林缚见她的右胸口给割开一道口子,渗出来的血将裹胸的白布几乎染透。这个情势下,林缚也无法生出什么香/艳的念头,拿剪刀将这条裹胸的白布小心翼翼的剪开,发现孙文婉的发育还是相当的不错,仿佛两只倒扣的大玉盅,挺翘起来。他拿温水浸湿的干净布将乳上血迹擦掉,在左胸内侧找到一处颇深的创口,仔细清理过再拿药裹上。
这时候两名妇人将孙文婉的亵裤褪下来,原先是嫩白到极点的大腿/内侧给磨破多处,血迹殷红,看着让人心疼,也小心的上药处理过。
孙文婉这样子要穿特别宽松的衣服才利于伤口愈合,她的个子在女性中要算是高的,林缚让人将他的衣裤拿来给孙文婉换上,看着伺候的妇人喂她喝下参汤之后,才问起她西河会变故的详细。
孙文婉脸上遮掩娇容的炭粉给洗净,露出她娇美青丽的真容来,她依床躺着,脸颊因失血而苍白,眼眸子也没有什么神采,但比起之前性格坚强甚至有些犟的她,此时的她更容易让人生出怜惜之情来。
由于孙文婉穿着林缚的衣物,宽松得很,露出来的肌肤较多,林梦得、曹子昂都避嫌侧身坐在一旁,林缚则随意的坐在孙文婉的病榻前问她详情,那边孙文炳还没有醒过来。
“也非我西河会一家给山东郡司诬为叛军,”孙文婉拼着最后一股子意志没有让自己昏迷过去,有气无力的说道,“二月中旬,江东接到督粮特旨,西河会及江宁其他十六家河帮便立时依旨开船运三十六万石漕粮北上,维扬、平江、海陵等府县河帮稍晚一些。行至宿豫时,才知道黄河决堤,平原府境内漕运河道已无法通行。诸漕船都停在宿豫以南等候消息,直到二月末,朝廷直接派钦差要员来宿豫督粮。除部分漕粮继续北上赈济济南府、平原府等府县外,西河会及其他河帮漕船大约有六十万石漕粮都被要求从淮河口出海运抵山东即墨,其他运漕船只都停在宿豫以南河道待命……”
林缚对这个情况是清楚的。
黄河决堤及平原府河道受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拖上一年半载,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情,所以他们才急迫的在津海建大仓,将山东漕粮往登莱地区集中,再将漕粮从登莱运到津海储仓。山东东部地区多丘陵,产粮有限,只能短时间内满足津海的储仓需求,更大量的粮食,就要从其他地方补充。户部的想法是既然有大量装满漕粮的漕船给堵在宿豫一带不能北上,不如使这批漕船直接从淮河口出海,贴着风波稍平的近海航线,将漕粮运到山东半岛南端的即墨待命。
从山东半岛南岸即墨县所在的胶州湾到北岸的莱州湾,走陆路最狭窄的地方也才两百多里,何况两地之间还有一条贯穿山东半岛的胶莱河相沟通。只要即墨能集结到足够多的粮食,再将粮食输送到北边的莱州湾地区也就方便多了。
“难不成所有河帮都抵制漕船出海?”林缚疑惑的问道,“户部派员到宿豫督粮是三月初的事,怎么可能拖到今日都没有进一步消息传回来?”
内河漕船在海上航行,即使贴着海岸线航行,风险还是很大。户部的决定会给河帮抵制也是当然的,但是也不至于什么消息都没有,矛盾就激化到叛乱的程度。
“天下有难,匹夫有责,西河会及诸河帮子弟都非畏难退缩之徒。即使贸然出海会有一定的风险,我爹爹与诸河帮带头的人商议后,还是决定出海,当中虽然沉了好些船,但最终还是将近六十万石漕粮顺利的运抵即墨,”孙文婉捂着胸口,想嗽又不牵动到伤口,只是拼命的忍住,将西河惊变的来龙去脉说给林缚听,“大家到即墨后,督粮钦差与山东郡司派来的督粮官员会合后,就又改动了命令,要西河会及其他河帮直接将漕船驶入胶莱河,将漕粮运到山东北岸登莱等地……”
“啊,”林梦得在边上一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说道,“我大前年去过山东押货,知道胶莱河的情况,比涡水河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河道淤浅,上游来水不足,西河会的漕船多为二百石、四百石载量,走胶莱河十有**会给堵住。”
“林管事说的极是。我们三月十一日抵达即墨,十二日山东郡司的命令就下来了。西河会与诸河帮都不识胶莱河水情,我爹爹与诸河帮商议着派人派船先试水深水情更稳妥,才不会误了运粮大事。诸河帮还特意派爹爹跟山东郡司及户部的督粮官员说这个。督粮官员却以为是我爹爹带头刁难官员,在即墨就将我爹爹训斥了一通。要不是有人求情,我爹爹在即墨就要给揖捕入狱。督粮官员催促得急,责怪我们故意拖延,我们被迫无奈,只能与其他河帮先将二百石载量以下的漕船集中起来先行,贸然进入胶莱河道。刚进山东半岛腹地、昌邑县境内,漕船的船底就死死的抵到河床软泥上,进退不得,也使得后面所有的船只都给堵了个严严实实。山东郡司及户部督粮的官员却以为是我们故意刁难,不问清红皂白,就将堵在最前头漕船上的七十余名船工都抓起来绑到岸上砍头示众……这些人死得太惨,诸河帮一时大哗,数千人将督粮官卒围住要为屈死的会众讨个说法。当时场面非常的混乱,很难控制,众情激愤,先将十多名督粮官员都丢到河里去,也动手打伤几十名运卒。我爹爹极力劝解两边,要大家都看在燕京粮荒大局上暂息纷争,劝说诸河帮子弟散开,把督粮官员与运卒都放走,等着朝廷另派官员过来协调处理诸多事情。哪里想到山东郡司当夜就从各地调来一万多驻军,将西河会及诸河帮子弟团团的包围起来,要当成叛军剿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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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肘腋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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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爹怕事情再恶化下去,越发的不可收拾,命令西河会上千子弟一齐束手弃械,任驻军缉捕,”说到这里,性子坚强的孙文婉也忍不住滴下泪来,“督粮官员便将我爹爹、西河会以及在昌邑聚集了的诸河帮子弟约四千余人一起当成叛军捉捕起来。()是非黑白还摆在那里,我们也没有特别的担心,心想着只要朝廷调查清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我当时与几名会众躲在昌邑城外,派人去寻二哥,心想事情能由江东郡司出面通融,未必会恶劣到什么地方去。不曾想到事情到十三日夜里就又起了变故,山东郡司出面镇压哗变的官员硬要将昌邑哗变定性成为我西河会带头的有预谋的叛乱。官兵不仅对被捕会众严刑拷打,还唆使一些河帮站出来诬告我爹爹。宿豫会的几名老大不甘给屈打成招,深夜趁看守疏乎,越狱逃出,我与潜藏会众闻讯过去汇合,知道了一些详情。随后大量官兵赶来围捕,大家不敢再束手就擒,一起冲出重围。我在十几名会众的殊死掩护下,逃到莱州,只来得及跟二哥说上几句话,揖捕官兵就随后赶来,我们只得骑上几匹快马往北逃,来找大人主持公道……”
听孙文婉详细的说过昌邑河帮哗变的全过程,林缚线条硬朗的脸绷得铁青,袖手负在身后,在屋子里踱步。
曹子昂、林梦得都眉头深锁,没想到事情会恶化到这种地步,也万万没有想到山东郡司及户部的督粮官员会无能、平庸到这种地步:不问水情,强迫漕船驶入导致大堵船,将责任都推到河帮头上,竟然还不问青红皂白的杀了七十多人,河帮当时不举旗造反,已经是相当客气的了。
但事情不是这么说的,山东郡司调来驻军将河帮哗变镇压下去,人又都在山东郡司手里,事情是黑是白,就都是山东郡司说得算。
“望大人救我爹爹、西河会及诸河帮子弟的性命,他们真的冤枉啊!我爹爹一生小心谨慎,为朝廷输运糟粮,诚惶诚恐,不敢有一丝的怠慢,怎么敢有一点点的异心啊!”孙文婉在床上爬起来又朝林缚跪下,头埋在手臂间,满头秀发铺开,将她的头脸盖出,只露出一截嫩白的脖子梗,身子因愤恨、因恐惧而颤抖。
“你放心,这事我不会袖手不管……”林缚手按着孙文婉柔弱的肩膀安慰她,这时候才觉得这个女子格外的柔弱,他凝眉看着鞋尖前的铺砖地,长时间的一声不吭。
曹子昂、林梦得也不说话,这件事太棘手了,江东左营还没有资格对山东郡司及户部施加影响力,怕是要请汤浩信出面才有解决的方法,不过他们一时也不急着说话,怕干扰了林缚的思路。
“传我军令,”林缚霍然站起来,下令道,“以演练为名,周普、宁则臣率部立时进入津海仓北面浅滩地结阵严守,全面接管、封锁津海港,小心防备蓟北军南袭;诸船立时停止卸货,需在入夜之前以作战标准完成粮水、军械的补充,诸营都需在入夜之前完成登船、集结之准备……”
“啊!”曹子昂、林梦得万万没有想到林缚思考良久,竟然是决定率江东左营全师进迫山东。江东左营在津海集结调动,哪怕是封锁津海港,还可以借演练的名义,但是不宣而全军进入山东境内,往好里说,是军谏、兵谏,往坏里说,跟谋逆、叛变有什么区别?
孙文婉抬起头,也微微发怔的看着林缚,她跟二哥一路赶过来,只希望林缚能替西河会出面通容,没有想到林缚会断然为西河会集结大军进迫山东,以武力直接跟山东方面讨人。她一时感慨万千,激动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刻她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个曾偶尔进入自己梦中的男子的身上,一切都听他的安排。
孙文婉激动着,心血冲脑,咬牙坚持到现在,这时候竟身子一歪、昏迷过去。林缚试了试她的脉息,见她的脉息平稳,没有什么大碍,吩咐门外守候的随军郎中煎熬起补血养气的汤药过来。
“是不是请汤少保出面通容,事情不是没有转机?”林梦得说道。
“时间怕是来不及,”林缚摇了摇头,“我们必须做出全军南下的姿态,使山东郡司不敢乱杀人!只有先将大家的性命先保住了,才有转圜、大家一起坐下来讲道理的余地!”
林梦得微微一怔,曹子昂在旁边问道:“你担心山东方面会特别的针对西河会?”
“未必就是如此,但是我们必须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林缚神色严肃的说道,“何况这群畜生,根本就不是什么君子!济南城破之后,东山郡司的主要官员几乎全部殉职,新委任的官员以及这次户部派往山东督粮的官员,几乎都出自张协、岳冷秋一系,背后有没有张协、岳冷秋有没有在背后捣鬼,都很难说。”
跟林缚收复河间府、河间府新委任的官员就跟林缚有千丝万缕的亲近关系一样,济南、平原是岳冷秋率军收复的,山东郡司及济南、平原两府的地方官员,很多都是岳冷秋直接安插进去的。
曹子昂点点头,说道:“也许昌邑哗变是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但是哗变已经发生,西河会及诸河帮数千子弟都给当成叛军揖拿归案,这时候的确要防止岳冷秋一系的人在背后捣鬼……不管怎么说,都要做好整军待发的准备。”
“会不会太冒险了?”林梦得仍然有些担忧,曹子昂流马寇出身,说跟朝廷翻脸就翻脸,没有多少顾忌,林梦得顾虑的事情则要比曹子昂多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就先照这个准备,汤少保与大公子那里,也要先沟通,特别是马一功、杨一航那边,更要沟通好……”
“这边封锁海港、全军集结待发,不仅汤少保与大公子,郝宗成也会坐不住的,”林缚冷声说道,“马一功、杨